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听风在呢喃 ------------ 1.怎么不画乱七八糟的画了? 天空渐渐撤去光芒,暗沉如墨,微风轻拂,吹得纱帘浮动。 她穿着睡衣,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从发根到发尾,发色诡异,竟是一种闪着细润光泽的深灰色。 明天便是最后的截稿日期,编辑发了好几次消息提醒她。 她面前的墙板上,依次订着十几张图,只余下手头上这一张,今晚熬一熬,明天应该能够交上去的。 光着脚坐在工作桌前,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貂毛水彩笔在纸上染出通透明亮的色彩,渐渐地,一条犹如在水中翻滚的锦鲤赫然出现在画上。 小艾过来敲门,“太太,季先生来电话了。” 欧阳妤攸没有回头,手里沾水彩的动作也没有停,低垂的眼神只轻轻抬了一下:“告诉他,我很忙。” 而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笔尖在粗粝的牛皮纸上的刷刷声。 半响,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画好的图拿在手中查看。 不够好,还需要润色细节。她放下纸,正要坐回椅子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车鸣,那嚣张震耳的跑车声,一听便知道是谁。 她轻轻回头望向窗外,整个人像被定格了一般,呆滞了几秒,再转眼看一眼墙壁上的时间,七点十五分。 今天……竟回来得这么早? 小艾在楼下也听见了声音,同样她也是心中一紧,知道是季先生回来了。 她虽然是季临川招来的,但日日跟这位不大爱说话的季太太相处,一跟就是两年多,最近见季先生动不动就去她工作房里闹一场,把她辛辛苦苦画好的画扔得到处都是,连小艾看着那么漂亮的东西被糟蹋了都有点心疼,可季太太呢,大多都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因此小艾渐渐开始袒护起了这位性格温淡的太太。 这不,季临川刚从车库回来,见他要上楼,小艾担心季太太还在工作房画画,若是这时候季先生跑进去,准是又要发一通脾气。 于是小艾便壮着胆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脑袋里灵光一现,说阳台的玻璃坏了。 季临川回头,“坏了就修,花多少钱拿来报销。” 小艾故意拖慢了语速说,“太太不喜欢外人来家里,我想不如……等哪天太太不在家再找人修,您觉得怎样?” 他脸上摆着不耐烦,显然没有心思理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看着办。” 小艾见季临川脱了外套上楼,又慌忙跑上前去说道,“明天是周末,季先生是休息还是继续在公司加班呢?” 季临川训斥道,“你今天话可真多!我要做什么,还用跟你交代?” “不,不是,以前周末您在,我就照常放假不用过来了,可最近,您不是太忙没时间陪太太吗?如果明天您加班的话,那我就过来给季太太做饭。” 季临川低头想了想说,“不用了,明天我们有事出去,你现在可以下班了。” “好,好。”小艾点点头,心里祈祷季太太已经把画收好了。 半响,小艾收拾好东西,临走前突然听见楼上“轰隆”几声巨响,吓得她回头张望,只听那动静一声盖过一声,像闷雷似的,想来季太太又有苦头吃了,小艾心里不免同情了一番,随后只得无奈地离开了那栋房子。 欧阳妤攸在他上楼前就匆匆收拾好纸笔,锁上了工作房的门,她端起一杯冷水边喝边走回卧室,稳稳地放下水杯,躺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片刻,外面突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砰砰两下踹门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那声音……分明不是这房里传来的。 察觉到不好,她立刻掀起被子,光着脚快步走了出去。 “你又想干什么?”她堵在工作房门口,见那门已经被他踹上了几个脚印,好在房门是实木的,凭他一时半会还没那本事几脚就踹开。 季临川望着她冷笑道,“哟!学聪明了,你怎么不继续把自己关在这房间里熬通宵,画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画了?” 她眉目低垂,柔声说,“别闹了,回去睡觉。” “睡觉?”他凑近看她,邪魅的笑容问,“现在知道讨好我了?把我哄开心了,折腾累了,你再过来是不是?” “你……”她避涩一躲,“我说不过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转身要走,却被季临川抢到了前面,一只手腕将她紧紧擒住,向后一扯,她随那股力道原地转了半圈,然后被提到了他身上。 季临川冷笑道,“你一心虚就喜欢躲,被我说中了那点小心思了?” 她撇过脸去,小声说,“我哪里躲了?你想踹门就踹,想睡觉便睡觉,都随你。” 平日她想尽办法疏远他,他若是离她近一步,她能往后退三步,只要看见她那副模样他就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今天她倒有点反常,竟也没挣开他,任由他的嘴唇在她的脸上来回游走。 “好,既然想通了,要顺着我,那我就听你的,走,睡觉。” 一个慌神,她便被他打横抱了起来,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躺在他宽厚有力的臂弯里,她不敢反抗,任由他把她放到床上,厚重的身体压得她呼吸困难。 一阵急促而灼热的气息犹如热带雨林里的浓雾,铺洒在她脸颊,脖颈,肩头上,她配合着他猛烈的进攻,她越是闷不吭声的低吟,他越是兴奋不已,明知她是为了什么才愿意委屈至此,他更是不遗余力地折磨她,蹂躏她。 “又想哭了是不是?”他盯着她紧闭的双眼,讽刺道,“你玩不过我的,这么多年了,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 2.天亮了?真好 她眼角的液体顺着太阳穴直直地滑进头发丝,额上冒着细汗,绯红的皮肤渐渐出现一块块被啃咬过的痕迹。 他是不会轻饶她的,她确实低估了他,原本想强撑着精神,怎么也得等结束了,再回去把最后一张商稿画完。 可她还能不能熬到明天? 这副伤痕累累的身躯究竟还能活到几时? 她是估摸不到了。 夜风轻拂,欧阳妤攸一双木讷的眼神望着窗外,树荫里的路灯,透过叶子,折射出一种绚烂的色彩。 很奇怪,每次这种时候,无论水晶灯,落地灯,还是墙上的壁灯,她总能看出许多漂亮的颜色来,就像是挤在调色板上的颜料,混在一起,撞了色,真好看。 她习惯性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然后痴痴地盯着那个光点看。 季临川最烦她走神,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正。 唇舌侵入,撬开她的贝齿,像食髓知味的瘾者,贪婪地想要一口吞掉她,可全世界于他最致命的药,仅此一份,他又舍不得,转而改变了战略,一下下吻着她。 呼吸变成一件艰难的事。 终于,她还是放弃了,微弱的灯光下,只见她脑袋向左侧轻轻一歪,沉沉地昏了过去。 最近她经常做梦,像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时常梦到小时候的场景。 她看见了那个经常跑去季家莲花池子边玩水的小女孩,她看见她的爸爸还是年轻的模样,不管白天黑夜,总是站在门口等她,满眼宠爱地看着她从隔壁季家出来,穿过那条树荫遮盖的泊油路,安静地走到他身边。 那个总爱给她剥桔子,煮牛腩面的爸爸。 那个夏夜里陪她做作业,折手工,看着她在一旁睡,笨拙地把一个纸灯笼做到凌晨,才抹去额头上的汗叫醒她的爸爸。 那个突然在国外暴病去世,她连最后一眼都没有去看一看的……爸爸。 可是,他的影子越来越小,眼看着马上就要消失了,她紧张地想要伸出手去抓,却觉得浑身酸疼难忍,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爸爸……” 心头的疼痛扯得她撕心裂肺,那感觉一直传到神经末梢,终于唤醒了她! 白纱帘子拉开半边,明亮的日光像细密的银针,刺得她睁不开眼,虚张着手指,遮在眼前。 天亮了? 真好,又过了一天。 藕节似的手臂搭在额头上,被沿边露出的锁骨,肤如凝脂,雪白的双肩上大片紫红色印迹十分醒目。 她低沉地轻哼了一声,只觉得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新组装了一遍,有些地方应该是没有装好,膝盖关节那处骨头缝接壤的地方,疼得她一动都不敢动。 这时,耳边有个声音,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问道,“醒了?” 她浑身一震,没料到他还在房里,于是闭上眼,身体蜷缩着,依然保持着原样。 季临川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抱着双臂,静静地看她翻了个身,一声不吭,他气闷,“你还跟我装死是吧?” 她紧紧裹住被子,脸贴着早已被泪水浸透了的枕头,怔怔地望着虚无的某处。 “起床,今天约了医生,给你半个小时收拾自己。” 她蹙眉,厌恶地拉上被子,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里面去,仿佛这样就能关掉所有的声音。 遗憾的是,没安静半分钟,她就听到季临川倏然起身,他推开椅子的动静很大,每每这个时候,都是他开始暴脾气的前兆。 她知道,可她还是没有力气,立刻就起来。 只好扯着干裂的嗓子,虚虚实实地发出声音,说,“把,衣服给我。” 季临川翻了她一眼,念她终于知道给他点反应的情面上,勉强起身,径直走去更衣室,习惯性猛烈推开那道推拉门,震得门框哀鸣。 这家里所有的门大概都跟他仇怨很深,随处都有他摧残过的痕迹。 半响,他拿着一套还没拆掉吊牌的灰色一字肩长裙,老远就往床头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她头上。 她睁眼看了看,说,“不要这个。” 于是调头进去,选了件白色镂空纺纱套裙,出来请示。 她依然摇头。 季临川按压着怒气,又进去挑了一件定制款的黑色刺绣连衣裙,同样的,也是自打他买回来,她一次也没穿过的。 见她只轻飘飘一看,露出毫无兴趣的眼神,他实在是火了,将衣服往床边上一砸,指着她吼道,“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爱穿不穿,时间到了就得走,你愿意光着,我也没意见。” 欧阳妤攸侧躺着,脸下压着几缕零散的头发,正睁着一双静默的眼珠子,淡然地望着他,丝毫没有打算因为他的狠话改变主意,反而低着眼,手里玩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绕在手指上,在心里默数。 一,二,三,四…… 果然,没数到五,他就没了耐心,扭头愤愤往门口走。 “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 临走前还不忘警告她,“还有二十分钟,你要是耽误了时间,我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 3.想要她?心要够硬 她洗完脸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许是太久没出门,脸色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上一次剪头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腰间浓密的长发,无论绑着还是散开,都坠得她脑袋疼。 走出洗手间,从储物柜的抽屉里找到一把剪刀,熟练地捋顺,攥住发尾,咔嚓两下,剪掉了七八厘米长,发梢扔进垃圾桶,手一甩,整齐的头发不长不短,正好到双肩处,像为自己剪过无数次一样,手法很熟练。 季临川站在楼下等得早就不耐烦了,正要上去,却见她一边低着头往下走,一边往脖子上绕一条浅色围巾,视线落在她肩膀处滑落的头发上,明显短了不少。 他不禁暗叹,真是厉害,洗个脸的功夫,也能把头发给剪了,对于她剪东西的稳准狠,他向来是见识过的。 她穿着一件很旧的细棉布连衣裙子,折腾了半天,还是选了那件几百年前的破衣服!不管给她买回来再多的衣服,她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认死了那件裙子,即便裙摆上有些颜料污渍已经洗不掉了,她还是愿意往身上穿。 因为,那是她爸爸买的。 欧阳妤攸拉扯着那条薄如蝉翼般的围巾,尽量遮住脖子和锁骨处吻痕遗留的皮肤,小小的一个动作,惹得他眼尾上挑,一阵暗悦。 她却是视若空气般,快步从他身边走了出去,在心底暗暗祈求,今天能够早去早回,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把最后一张画赶完。 他说去医院,她便没有多想,因为他们两家的父母里,有三位都是因突发疾病过世的,所以季临川的母亲每隔半年就让他们做一次身体检查,欧阳妤攸一直随着他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两人坐进车里,她才忽然想起上一次去医院时,路两旁的凤凰花开得正茂,洋洋洒洒铺满了地面,茂密的树行间像火染红了枝桠似的,她转而想了一想,凤凰木开花,那时候应该是四月吧。 现在才刚过去两个月,他怎么又要来医院? 欧阳妤攸想道,许是他最近太忙,记错了时间,反正体检也不是多大的事,去就去吧。 等到了医院,她看到妇科二字,脚底便像黏住了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季临川走在前面也跟着停下,他没有回头,手臂向后摸到她,使劲一拽就把她拽到了前面,“走!” 欧阳妤攸无论怎么挣脱都甩不开,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两个人暗地里较劲,一直到了医生那里。 “我在外面,你别想逃!”说完他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女医生坐在桌子前,查看预约单后,方看了她一眼,问,“结婚几年了?” 欧阳妤攸默不作声,医生说,“这才问到第一个问题就不好意思了?” 她还是不答话,女医生笑了笑,“你丈夫说你们想要孩子,一直怀不上,我看过你们的婚前检查报告,没什么大问题,看你那么瘦,应该是身体太虚,你跟我来做几个检查,对症下药给你配些调理身体的药带回去吃。” 她蹙着眉头,季临川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孩子呢? 刚结婚的时候,他整天黏她,季夫人见他们感情好,曾提起过孩子,当时季临川极力反对,好像除了他妹妹阿生家的那个小致,季临川还没对哪个小孩子有过亲密的接触。每逢在路上碰见小朋友,他像撞见鬼似的,一般都要绕开几米远,唯恐避之不及。 今天赶在这截稿的日子,她只能事事顺着他,跟着医生去做各种检查。 从医院出来,季临川手里提着两大袋已经按量装好的汤药,他一贯自顾自走在前面,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隔着车窗玻璃见她正在低头看手机,神情焦虑不安。 “赶紧过来,别耽误时间,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欧阳妤攸心一沉,说,“我先回家好吗?” “不行。”说罢,他把车门锁上,启动了车子。 雅苑会所里,几个财团公子哥早就在古色古香的阁间里喝开了,等季临川到的时候,有几个醉醺醺的,看见他旁边带了个女人,看着眼生,其中一位开口便调侃道,“小季总果然是招桃花,三天一换,今天这位可比前几天那个看着养眼多了。” 季临川见他硬往上贴,伸手就是一巴掌盖在他脸上,说,“子航,大白天的就喝那么多酒,小心不到晚上你就喝残了。” “去你的。”秦子航唾沫横飞,努力把舌头捋直了,说,“大周末的我们叫你来,原本是有正事谈,可你倒好,耽搁这么半天,我们不喝点酒打发打发时间,难不成还像你一样,找两个姑娘过来乐乐?” 季临川不耐烦,“废话少说,到底是什么事?” 只见子航扬扬下巴,让坐在一旁的人先说,那人留着干净的寸头,麦色皮肤,五官英气俊朗,一直抽着烟,见子航喝得迷糊,便将手里的烟头丢进一个小小的玻璃盐水瓶里,拿湿毛巾擦了擦手,说,“好事。不知小季总知不知道南边有一带叫银海湾的开发区?” 季临川眼睛一转,“百里银海,清湖月湾,那不是一直标榜着要建成高档周边游的地方吗?” “没错,就是那儿。” 季临川扬扬下巴,“说吧,你们几个肚子里又装了什么坏水?” 子航撇嘴笑,“等廖总说完,若是你没什么想法,那就算你是个正当君子,我们全是龌龊小人,行不行?” 季临川抿了一口茶,只听他们说道,“之前的开发商是宋佳地产,可最近不知是哪吹来的邪风,那宋佳的股价突然暴跌,手里很多工程都停在那儿不动了,我们有可靠消息,他们公司为了舍车保帅,打算把银海湾那块地的开发权给转卖了。” 季临川放下杯子,挑眉望着对面一道道期待的目光,问道,“说完了?” 秦子航诧异,“你不是吧?这明显一块稳赚不赔的大肥肉,你竟不动心?我们几个家里都不是做这个,这才拉你一起商量,你虽然继承的是家里的宝石开发公司,但你现在手里不是有你那个老丈人留下的腾远吗?当年那么赫赫有名的地产老大,现在归到你的旗下,你总不能一点作为都没有,任由腾远就这么消沉了吧?” 欧阳妤攸听到腾远二字,眼睑一垂,心也揪得难受,脸上的神色虽保持着不动声色的镇定,可还是没躲过季临川的眼睛。 她察觉到他投射过来的目光,并不去看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去趟洗手间,你们聊。” 关上阁间的门,她扶着墙壁,从头冷到了脚底,一条十几米的走廊,她却像走不到尽头似的,半天还没走出去。 以前家里的长辈们坐在一起聊天,常挂在嘴边说,人活到一定的年纪,脑海里就总会不由地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欧阳妤攸不禁一怔,难道她已经到这个年纪了?种种往事,一经牵引,便一股脑儿涌现了出来。 自从爸爸去世后,她折腾来,折腾去,软的硬的都轮了一遍,他就是不放过她。你哭啊,闹啊,他全当看不见!她实在是受够了,在那之后,她整个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就像是死了大半只剩口气喘着的空壳。 这边哀愁绵长,泛着苦涩。 那边一群男人在里面有说有笑,好不快活。 过了许久,季临川和秦子航一行人从阁间里出来,见她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待着,像一株枯萎的花,蔫蔫地垂着头,她坐在会所花园的长椅上,虽然浑身透着一股淡漠疏远的距离感,脸色苍白又灰暗,但始终是个漂亮的女人,一双浅褐色的眼眸低垂,五官也生得精致立体,尤其是她的头发,是一种很古怪的颜色,衬得皮肤很白很白。 子航玩笑般对季临川说道,“你今天带来的这个女人不像是酒桌上玩惯了的,倒像是从哪个画室里拐出来的妹子。” 季临川一惊,说,“你倒是会猜?” 子航笑,“你看,她裙子底下那一小块浅色的污渍,我以前学过两年画,知道那是洗不掉的丙烯颜料,不像你,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里面装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旁边几个人忍不住偷笑,被季临川一个眼神瞪过来,全都憋回了肚子里。 只见子航走到欧阳妤攸跟前,呼着难闻的酒气,跟她说,“美女,哪天跟小季总玩腻了,来给我当红粉知己好不好?我可是个比他有情趣的人。” “你想要她?”季临川站在一旁冷笑道,“只怕你命还不够硬,没有一颗修炼几十年的铁石铜心都不够给她伤的。” 子航说,“那你还留着干什么?那些投怀送抱的美女还不够你玩的,这个让给我怎么样?” 此刻,季临川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视线停在她那张静如湖水的脸上,说,“秦子航,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刚刚那些话若是让我太太听到了,可怎么办啊?” 子航大笑,回头对其他人说道,“你们看看,这小季总说的是什么话,这里又没外人,我们认识你这么久,连你太太的半张脸都没见过,谁会传到她的耳边里去,再说了,你平时左拥右抱的时候怎么不念你太太,现在跟我装什么好男人。” 站在一旁的廖总,望着秦子航直摇头,心里暗叹,这小子哪天怎么死的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果然,季临川听了秦子航的话,撑着额头冷笑一声,转身拍拍子航的肩膀,说,“我记得上个月你从我这儿挪了一笔资金,明天赶紧还了吧。” 子航大惊,“哎!不是说好不着急还的吗?你这人怎么突然变卦了!” ------------ 4.宠我惯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回去的路上,欧阳妤攸始终闭着眼,揣在口袋里的手机一下下振动,提醒她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车开了半天,季临川突然不断转动方向盘,好像将车缓缓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眼前是离家最近的购物商场,他拖着她下车,两人一起进了商场的负一层。 他们住的高档别墅区,人流量不多,这附近只有这么一家以进口食品为主的超市,里面正中央常年摆放着许多手工做的永生花礼盒,地面上靠墙堆放着一束束永不凋零的花朵。 她不喜欢逛超市,尤其不喜欢跟季临川一起来这里,他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要买什么,买来做什么,都是他乐意就好,她时常是跟在后面两三米远,胡乱地看着。 见他走到生鲜区,很快有服务员热情地凑上去为他介绍食材,她便离得更远了,转眼就听到一旁的服务员指着他说,“那个男人又自己来买东西,长得帅又顾家,哪个女人嫁给他真是好运气。” 欧阳妤攸听到这种话,胃里总是一阵翻滚恶心,这么多年,他凭着那双与众不同的桃花眼,不知迷惑了多少人,所有的好都是给外人看的,而他的心狠手辣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结账时,他顺手从柜台边上拿了一盒糖递给她,欧阳妤攸愣了片刻,不知他的意图,又顾及收银员一脸关注的表情,只好伸手接下。 回到家里,她换下鞋,径直往楼上走去,心里惦记着截稿的事,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拿出钥匙打开工作间的门,转身就反锁。 在会所时她给编辑回了电话,以电脑出了故障为借口,把时间拖到了今晚十二点之前交过去。 最后一幅画的主题是牡丹。 她所有的画是为了给一位出版古诗词的作者做配图。 画到一半,季临川拧门的声音传来,她手指一顿,紧张地回过头去,说,“等一等,我马上出去。” 说完她将画纸往高处一藏,转身去开门。 季临川单手端碗,冷峻如霜的目光直直望向她,那碗里是褐色的水,浓浓的一股中药味。 她一句话没说,从他手里接过来,仰头皱着眉头全喝了下去! 瞬间被那难以言喻的苦味刺激得眼泪直流,喝完整个人咳了起来,胃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她捂着嘴,冲进了洗手间,喝下去的药几乎吐了大半。 “你尽管吐,我多热了几袋。”说完,他便下了楼。 欧阳妤攸咳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嘴里的味道却不及她心里万分之一的苦,她擦擦眼,手伸进口袋,摸到那盒糖,神情冷淡地拿在手里看了看,随后将那糖扔到了垃圾桶里去。 她走到桌前,端起清水漱漱口,拿下画接着画,心里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给她多一点时间,马上就要完成了。 一笔笔经清水打湿后的水彩纸,再添上渐变的颜色,用细笔一点点涂抹均匀,她仿佛回到年少时的考场上,所有的同学都交卷了,只有她还在画,她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有人走来让她交卷,她不敢抬头,连手也越来越抖,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就只有画纸那么大,她只好不停地画,一笔快过一笔,等到最后的颜色添上,她心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还来不及将细节润色,季临川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她将画快速扫描进电脑,把文件夹用加密的方式存了备份,另一个原文件先用邮件发给编辑。 刚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又一碗药再次送到她手边,欧阳妤攸抬起头,这一次她再不想强行灌下那碗难以入口的中药了,她端着碗,浅粉色的嘴唇慢慢移动到碗边,一次只抿了一小口,这样喝,苦味更加强烈,舌头像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了! 重重地把大半碗药往桌上一放,不愿再喝。 季临川抱起双臂,口吻嘲讽:“怎么?装模作样顺从了一天,终于演够了?” 欧阳妤攸盯着那碗难以下咽的药,目光平静。 “如果你只是换种方式折磨我,那我喝不喝这药又有什么关系,我喝了,你得到了折磨我的快感,我不喝,你更有理由向我发泄你的不满,无论怎样,你都是得意的,不是吗?” “就这些?”季临川凝结成冰的脸上,怒意渐起,“你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说?” 欧阳妤攸怔怔地看着他,“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他想让她说什么? 他想知道,作为他的太太,她听到秦子航的那番话,心里是什么滋味? 哪怕她露出一点生气吃醋的样子也好,哪怕是假的,她能装一装也好。 可她呢,从始至终连问都不问一句,一个听到自己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依然无知无觉的女人,她到底是大度,还是麻木? 又或者在她的心里,他根本不值得她去吃醋? 季临川的心底渐渐燃起一团火,他指着她厉声嘲弄道,“你去照一照镜子,看看你那张像死人一样的脸!你觉得我是缺女人,还是找不到人给我生孩子?”他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咬牙切齿道,“欧阳妤攸,你别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是非你不可,把你惯得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他愤然一松手,她随着那股力道,顿了顿头,随后垂下双眼,脸上突然露出惨淡的笑意,半响,方缓缓抬起头,“这话……说出来,你不觉得惭愧吗?” 季临川紧绷着脸,狠狠瞪着她,只见她慢悠悠转过头去,轻飘的声音,低低说道,“宠我惯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对我,他是那个从小看着你长大,在你有难的时候出手帮你,最后却被你抢了他一生的心血,还把他气到病发去世的欧阳腾远。” 她的一字一句直直刺中了季临川敏感的神经。 他面目狰狞地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他不许她再说下去,一个字都不准再说! 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看她不卑不亢,与他决绝对峙。 她那副透着恨意的眼神,让他怒意难平,手上的力气更重了,细长的脖子在他手下随时都要被掐断,他气得发抖,如果她再多说一个字,保不准他就会掐死她! “你也忍了够久了,怎么?今天听到腾远两个字,你终于不打算再忍了是吧!” “没错……你就不该带我去。” 季临川摇头,继续紧掐着她,“不,我就喜欢看你难受!最近你不是挺会装的吗?装得好像若无其事,我以为你的心比我还硬,现在能在上面割两刀,可比我在床上折磨你更有趣!” “你混蛋……”她呼吸艰难,嘴唇微微张合着。 混蛋? 季临川亢奋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半响,却见后面没了声音,他冷冽地笑道,“一句混蛋就没了?我还没听够呢!让我想想,你以前是怎么骂我的?混蛋,流氓,变态,不要脸,无耻下流……你现在怎么不继续骂了!你倒是继续骂啊!” 他一时得意忘形,手中的力道更重了! 突然,见她的面色苍白,脑袋无力地歪在一旁,紧闭着双眼,丝毫再没有挣扎的意思。 像是……像是昏过去了一般! 季临川手腕一松,她便如同一棵被连根拔起的麦苗,整个人跌在椅背上,瞬间身体松软了下来。 季临川脸色突变,顿时清醒了不少。 托起她的脑袋,用力拍拍她的脸,没有反应,他转身拿起桌上的半杯水朝她脸上直直泼了上去! 咳咳! 她的眼皮被冷水猛地一激,浓密的睫毛轻微抬了抬,扶着胸口,猛烈咳嗽几声,长长地出了口气。 眼前是他那张透着冷意的脸,咬着牙根,筋脉凸起的手指紧攥着她的下巴,不知用了多大的劲,恨不得捏碎她的下颌骨似的,恨恨地说,“你想死,我不会就这么便宜了你!” 她重重向后一瘫,后背抵在桌子边,仰着脑袋,凝视着头顶的水晶吊灯,依然目光淡漠。 欧阳腾远是横在他们心头的一根芒刺,自打她父亲去世,她闭不出户,隐忍至今,鲜少被人勾起伤心事,若不是今天在会所听到父亲的名字,她又怎么会有这般爆发力。 半响,只见她不依不饶,笑着问他,“我活着还是死去,有什么区别?” 季临川冷冽的眼睛一瞥,刚被清醒压制下去的火气,再次被点燃。 “对你没区别,可我偏要你活着。”季临川转身指着她低吼道,“我不但要你活着,我还要你好好看看,那老家伙留在腾远的那点好名声,是怎么一点点没了的,我保证将来没有人还会记得他欧阳腾远是谁!” 她轻声哼了一声,笑他妄自尊大,笑他不知廉耻。 她抬眼:“我真是好奇,你接手他的公司,每天签字的时候,看到腾远两个字,是怎么做到问心无愧的?” 她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 他一脚踹倒旁边的画架,原木色的画板顿时向后冲了两米,直接砸在了落地空调旁。 还不解气,季临川又往她画案上寻东西,欧阳妤攸顿时急了,顺势推开他伸过来的手,骂道,“你滚开!” 他额上青筋暴起,冲她点头,“好,好,我是个做尽坏事的卑鄙小人。你以为那个老家伙就一生坦荡,一点低劣手段都没有?”他俯身向前,手臂撑在她两侧,说,“六年前他帮我解决收购的事,当着你的面,他是怎么宰我的,你不会这么快忘了吧?” 欧阳妤攸冷冷说道,“当年对你恶意收购的尚总,如今你都能冰释前嫌,为什么偏偏要记恨我爸爸?” “没有为什么!” 季临川低下头,望着她那双强忍泪水的眼睛,轻蔑地说道,“因为他该死!” “……” 欧阳妤攸闭上眼,两行泪水缓缓落下。 该死? 呵…… 真不愧是他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说出来的话! 那一年,梵森遭人恶意收购,是她爸爸不远万里,带着公司的骨干成员,充当收购案里的白骑士,重新帮季临川拿回了董事长的绝对权力。 可季临川呢? 他是怎么报答她爸爸的? 这个厚颜无耻的人,竟在他们结婚以后,在腾远最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连同外人一起坑了她的爸爸。 她啊,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那个疼了她半生的老人,他直到闭上眼都没有等到她…… 从那时候起,她就想跟爸爸一同死了算了,可季临川一次次拦着她,救活她,他不过是想折磨她,让她带着失去至亲的悲痛活着。 此刻,他竟然恶言诋毁,他竟说她爸爸是活该? 他怎么会对已经过世的人如此恨毒…… 欧阳妤攸这辈子什么都能忍,却唯独不能允许任何人污蔑她爸爸。 他明明知道的,他就是故意挑起她最痛的那根神经,彻底激怒她。 好,好,她让他得意。 她放任着自己,又一次被激得情绪失控,一双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四处寻找着什么。 这一次,她是再不能任由他欺负她了。 她恨透了他。 她也恨透了这样活着。 心灰意冷,她拿起桌子上那把锋利精巧的水果刀,扬起手,就挥了下去! ------------ 5.我想弄死的人是他! 周一小艾来到这处房子时,厨房里满屋子中药味,案台上放着许多未拆封的食材,锅里温火炖着海鲜粥,她走上楼去找季太太。 往常这个时候季先生早就去公司了,季太太一般不是睡着,就是在那个黑漆漆的房间画画,联想起上次走时的情景,小艾有点担心,不知季太太后来怎么样了? 小艾走到工作房门口,敲敲门,里面没人应,她又走去了主卧,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卧室里好像有人在说话,她走近一听,竟是季先生的声音。 房间的门半敞着,小艾歪着脑袋朝里面一看,视线像抹了胶水,直直定在了那里! 远远地,望见季太太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血色全无,她像个连呼吸都没有的人似的,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季先生站在床边,背影挺拔,好像在说着什么。 可惜门口离得远,小艾听不清,她看得失神,想凑近点仔细瞧瞧,却没留意脑袋一下撞到了门上,撞得木门咯吱一声响。 “谁?”季临川回头。 小艾慌忙探出头,“是我,季先生。” 只见季临川满眼红血丝,疲倦的面容,连那双极好看的眼睛也变得黯淡失色,他说,“你来得正好,今天给我看住了她。” 小艾蹭蹭蹭十几步奔到床前,像刚才季临川那样一动不动看着床上的人,见季先生转身去了更衣室,小艾鬼使神差地弯下腰,伸手试探鼻息。 还好,季太太只是睡熟了,小艾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没料到她这个小动作却被季临川看到了,他一贯冷言冷语的口气说道,“你不用紧张,她还没死,不过今天应该很晚才会醒过来,你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偶尔上来瞧一眼就行了。” 说罢,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说道,“她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厨房有粥,等她醒了,你要劝她吃饭。” “噢……好。”小艾刚才在厨房还有些惊讶,季太太向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今天怎么还熬起粥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季临川从床边找到他那打了结的西装领巾,走向更衣室,漫不经心嘱咐小艾,“等她吃完饭,楼下的药,以后每天两次温热盯着她喝完,她如果不喝,你不用管,告诉我就行了。” “还有……”季临川想了想,虽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对小艾说,“若是她醒了,尽量让她给我通个电话。” “好。” 季临川一边交代完,一边单手穿上外套,整理得如往常一样,最后,他瞥了床上的欧阳妤攸一眼,目光冷峻地摇摇头,然后走了出去。 半响,小艾听到楼下车鸣远去的声音,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她给季太太盖上被子,忽然看见床边露出她的手,细藕般白嫩的手腕上,竟裹着白纱布…… 小艾心惊,看向季太太平静的脸庞,不免有些感慨。 终于等到了中午,欧阳妤攸渐渐清醒,捂着胸口猛烈咳嗽了几声,小艾听见,欢天喜地忙呼喊她,“季太太,季太太?” 她一醒来便听到小艾哭丧着脸,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人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欧阳妤攸撑着手起身,只觉得脑袋昏沉,淡淡的声音问,“谁说我想不开了?” 小艾指指她手腕上的白纱布,说,“那这伤……?” 欧阳妤攸抬起手,冷笑:“这是误伤,我想弄死的人是他!” 小艾惊得目瞪口呆,欧阳妤攸吃力地起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拿桌上的水杯,小艾知道她醒来喝水的习惯,赶紧给她倒了一杯递到手上,她精神恍惚,喝了半杯水,歪着头捶捶脑袋,问,“今天周几啊?” “周一呀,太太。” 欧阳妤攸疑惑的眼神,仿佛不信,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两夜。 她左右张望,视线一低,在床边的垃圾桶里看见了那个已经空了的药瓶! 混蛋……她气得双肩轻颤,他竟然把药全都灌她吃了下去! 她飞快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径直打开卧室门,走去了自己那间工作房,里面是满目狼藉,难以下脚。 她扶着门把,呆立了片刻,轻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蹲下去,从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画纸,滚到角落里的各种画笔,还有被提散了架的画板。 几张广告画稿,因为夹在画板后面,也跟着遭了秧,纸面弄上了水渍。 叹息,又得重新画。 欧阳妤攸余光瞥见地毯上,那一摊鲜红刺眼的血迹,顿时将手上的画纸往边上一摔,仍然觉得那一刀不解气! 正愤怒难忍时,小艾拿着手机走到她身边:“季先生说,让你醒了给他回个电话。” 每天,每天,她像是不见天日的犯人一样,哪怕在这深牢里已经难受得快要死了,可他还是故意卖弄着好丈夫的姿态。 请她回电话,让她接电话…… 欧阳妤攸顿时将那手机推开,踏踏地又回到了卧室。 满腔的恼火,凌乱地翻着抽屉,找到一把剪刀,径直就往更衣室去! 片刻后,只闻得几声舒爽的刺啦,刺啦响。 闪着细碎光芒的水晶吊灯下,折射出欧阳妤攸利索的手势。 一起一落,像个挥斥方遒的剑客,转眼挂在衣架上整排的男式衣服全都被她扯了下来。 锋利的剪刀,顺着质地上等的衣服纹路,胡乱地剪,专挑他喜欢的下手! 草履虫图案的限量版衬衫,萨维尔街定制的西装,刚买来连包装盒都没打开的皮鞋,全在她手上变成了可以随意挥霍的玩具。 不消多久,那些衣服就变成惨不忍睹的碎片或者布条。 小艾站在一旁,下巴都要惊掉在了地上…… 季太太到底还是绝地反击了。 天,想想季先生平日里穿着讲究的模样,季太太果然是直中要害。 良久,坐在毛毯中央的欧阳妤攸力气耗尽。 她站起身,扔下剪刀,踢了一脚旁边剪坏的鞋子,转脸告诉小艾,“他不是要我打电话吗?把这些,全都拍给他看!” ------------ 6.花了我这么多钱! 上午季临川到了公司,管理层正在会议室召开每周例会。 散会后,行政秘书拿来一堆的文件给他签字,季临川小心翼翼地脱下外套,眉头紧锁,端着右臂,说道,“先放着,晚点再来拿。” 林秘书眼尖,见他右手白色衬衣袖口隐隐约约露着纱布,依稀沾染着一点通红血色,她心惊,脱口说道,“季总,您……受伤了?要不要去趟医院?” 季临川抬眼,又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说,“没事,家里养了条狗,最近闹情绪,不小心被她给抓伤了。” 林秘书说,“这么严重,季总真该把那狗处理掉,万一以后再伤了您可怎么好。” 季临川说,“我养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她的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林秘书听不明白,却说道,“季先生真是好脾气,连养的狗都会跟您闹情绪了。” “可不都是惯出来的。”季临川想道,就因为她最近性格淡然温软了不少,加上她已经很久没有闹过脾气,当他看见她拿起桌上那把水果刀时,他吓得心头一紧,以为她那些坏情绪冒出来,又要想不开,于是慌忙上去拦她。 谁知道,她竟然敢往他身上招呼,毫不手软,一刀就划在了他的右臂上!顿时鲜血直流,他被逼急了去抢她手里的刀,生生又挨了几下,见她折腾没完了,他实在气急,就用领巾把她绑在了床上,硬是找到那瓶安眠药塞了一片给她吃下! 那药效没这么快发作,她仍在床上不停地闹腾,一件宽松的吊带纱裙被她挣扎得肩带也滑了下去,娇嫩如凝脂的双肩袒露在他眼里,她那副又怒又恼的模样却勾起了他身上的火,趁势扑上去强吻了她,结果情迷意乱时又不小心被她咬伤了嘴,气得他没法子,转身去外面酒架上拿来了一瓶烈酒,掰开她的嘴就灌了下去! 安眠药混着酒很快发挥了作用,她如同死去了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瞬间整个世界消停了下来,两个人身上都沾染了血渍,后来给她换衣服时,才发现她的手腕也被划了个口子,所幸伤口不深,他给自己上完药,顺便把她的手也包扎了。 一天两夜,若不是靠那瓶仅剩不多的安眠药,他准会精疲力尽被她折腾死。 季临川想到此处,竟扬起嘴角轻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桌边的手机叮一声,他拿起来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结成冰。 林秘书察言观色,不安的叫了声,“季总?” 他随即将手机丢在一旁,暗想,不错,睡醒了就去剪衣服,说明她精神很好。随后他苦笑中掺杂着无奈,对林秘书说,“你去把上个月我定制的衣服赶紧催一催。” 林秘书说,“那边的手工师傅最快也得一个半月才能做出来。” “不行,至少先送几套过来!”他随即又补了一句,“那个死女人的不要管,只催我的衣服!” 死女人……林秘书恍然明白过来,随即应允点头。 季临川每个季度都是连同她的衣服一起定制的,高端的手工品牌每次都要亲自来量尺寸,欧阳妤攸最厌烦这一套,所以从来不露面,他每次都是偷摸着趁她睡了,才敢给她量尺寸,然后再交给师傅去定做款式。 再重新看回那张照片,他咬牙想道,乱剪东西这坏毛病,她多久没犯了。以他的经验,只要不去理,她慢慢就会觉得无趣,这一点倒是跟小狗没什么两样,一旦发现你在意那些,接下来它会摇着尾巴破坏得更欢快。 到了下午,临下班前,林秘书拿着行程本过来报告明天的安排。 一切妥当,末了,季临川正要走,林秘书递过来一张请柬说,“您岳父欧阳先生那边的晚辈里,好像有位魏先生,刚刚遣人过来送了张喜帖,说是联系不上季太太,这才送到了这里来,下周魏先生结婚,请您和季太太参加婚礼。” 魏先生?季临川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竟然是他,欧阳腾远的外甥魏沉。 他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起这个魏沉,他也算是欧阳那头的小辈里,唯一跟欧阳妤攸关系亲近的一个了,季临川记得魏沉小时候就爱黏着她,一口一个姐姐,姐姐,从早到晚叫个不停,欧阳妤攸从小学习就差,季临川为此不知费过多少精力,给她补过多少课,上了小学,他们这对表姐弟又上了同一所学校,每逢周末季临川去给她补课,见她一个学渣又带上另一个小学渣,他简直气得头疼,要不是为了能跟她多待上一会儿,他真是分分钟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说起来,这魏沉还算朽木可雕,后来成绩突飞猛进,初中就转去了墨尔本出国上学,一直读到研究生,算起来,现在也该毕业了。 欧阳腾远过世后的这两年半,那边的亲戚几乎都不走动了,只有这个魏沉,他人虽然在国外,却隔三差五就给他姐姐打个越洋电话,次次都怂恿她跟季临川离婚,季临川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骂道,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林秘书站在一旁等着他回话,季总季总喊了两声,季临川这才回过神来,他把请柬往桌上一放,说,“到时候你送个大红包过去,告诉他,我太太最近身体不好,见不得风出不了门,请他体谅。” 季临川暗自想道,整天为了躲他电话,关掉手机,魏沉这个婚礼,她怕是再过三五个月也不会知道。 话虽如此,可季临川到底还是失算了,他不知道魏沉和他姐姐还有邮件通信的习惯。 于是在季临川收到请柬过后的第三天,他的手机不断收到刷卡消费的短信,等他得空了打开一看,一天内扣款竟达到六位数! 那天季临川气急败坏地回到家,见她慵懒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身旁堆着许多包装盒,桌上摆放着一排的丝绒盒子,她神情纠结地托着脸问小艾,“到底是送对翡翠镯子好,还是钻石项链比较好?” 小艾指了指其中一个盒子说,“这条鱼形的项链是太太你亲手设计的,送这个总比那些买来的有诚意些。” 她点点头,从盒子里拿出来凝视了片刻,说,“小沉跟我一样,从小就喜欢鱼,可他如今长大了,我只怕这小玩意他瞧不上。” 小艾说,“怎么会呢,太太给那么多人画过图,那些首饰做出来个个都好看,这一条又是你最喜欢的,平日里都收着,现在拿出来送他,那是他好福气。” 欧阳妤攸软绵绵趴在桌子上,还在看手心里的鱼形项链,她手腕上的白纱布几天了也没换下来,像个白手环似的,十分醒目。 小艾一回头看见了刚进门的季临川,紧张地叫了声,“季先生。” 欧阳妤攸眼眸一低,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 季临川铁青着脸走过来,低手拿起那个鱼形的项链盒子,端在手上,嘲弄道,“你花了我这么多钱,到最后还是要选这么个破玩意?” ------------ 7.咱俩谁有病? 欧阳妤攸暗吸口气,抬眼望他,透着嘲讽,“这点钱,可以从我爸爸公司上扣,你用得着这么心疼?” 季临川脸上的寒意更冷了一层,他一拍桌子,震声说道,“欧阳妤攸,我告诉你,腾远现在姓季,早他妈不是你爸的公司了!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季临川的!” 从他嘴里说出腾远两个字,让她觉得脏了它,闭上眼,不想再跟他争执,“好,都是你的,今天我花了你的钱,算我欠你的,行了吗?” “欠我的?”季临川挑起眉头,凑过来,意犹未尽回味那三个字,半响方自顾自点头,“那你……打算怎么还?” 她惊了神,暗骂他混蛋。 算我欠你的,这不过一句给虚面的话?他怎么就不知道顺坡下驴呢。 还怎么还?真当这是分毫不让的生意场呢? 她紧紧牙根,想道,也对,在他眼里可不就是钱第一,利益第二,她觉得不值一提的小事,到他那里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欧阳妤攸不回应,只问他,“小沉的喜帖是不是在你那里?” “妈的,我问你打算怎么还我钱?装傻呢是吧?” 欧阳妤攸见势躲不过,只好低声说,“你别打扰我画画,这钱我一定还得上你。” 季临川坐下来,搭上一只腿,手摩挲着小拇指上的戒指,发出阵阵冷笑,“这买卖怎么听,亏本都是我。” “怎么亏你了,我说了还,自然会分文不少给你。”她不禁怀疑,难不成他还想要利息?如果他真这么干,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她非得拿钞票闷死他不可! 结果他却说,“你若真想还,就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欧阳妤攸顿时手指一紧,见他正兴致盎然抬起头瞟她,目光像一双灵活的手,从上到下,肆意侵犯她。 “我欠你的是钱,你休想再从我这里讨到别的便宜!”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去,“魏沉的喜帖我扔了……” 她气得浑身发颤,“季临川,这是小沉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没事找事?” “不能。”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猜?”他眯着一双桃花眼,凝视她。 “当初小沉可是大老远从澳洲飞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她还没说完,他纠正,“是参加你的婚礼。” 欧阳妤攸目瞪口呆,“我的婚礼?你神经病吧。” 他笑,“咱俩谁有病,你不清楚?” 简直了,气得脑门充血,她闭上眼缓缓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心疼钱么。” 季临川冷冽一瞥,提到钱,他厉声喊道,“是谁当初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季临川赚得钱都是脏的,是沾着血的?你他妈的现在为了那小子,一天花我几十万!你还不让我说话了?” 她恼了,赌气道,“我明天就把东西退了!钱会一分不少地回到你卡上,这样总行了吧?” 她收拾起桌上的丝绒盒子,季临川呼哧站起来,猛力拨开她的手,拿起那条鱼形项链,说,“退什么退!除了这个,全都给那小子送了去!免得别人以为你嫁给我季临川,送礼也只会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尽给我丢脸!” “你把东西还我。”欧阳妤攸伸手去要他攥在手里的项链,却不料他突然转身避开,让她扑了空,她不甘心,想要抢回来,眼看两人争来抢去,火苗已经燃烧到了临界点。 小艾在厨房洗完碗,刚出来见他们又动了手,急得不行,开口劝,“季先生,季太太手上的伤还没好,您小心不要再伤了她……” 季临川抬眼,转而又瞥向欧阳妤攸,“她不说,我倒给忘了,你拿刀砍我的帐,我现在要跟你算一算!” 说罢,季临川将她按在沙发上,像一头发怒的狮子,眼里冒着鲜红的光,他抬头瞪了小艾一眼,“你还不走?” 小艾见状只恨自己刚才多嘴,顿时急得快哭了,她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季临川训斥道,“你再多一句废话,明天就不用来了!” 小艾嘟囔着嘴,无奈拿起玄关处的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子里一时静默无声,季临川压住她的一双腿,趴在她耳边,说,“你是我老婆,花我的钱,陪我睡觉,你却说我是讨你便宜,你从小数学就不好,我来教教你怎么还我这笔钱,你陪我乖乖睡一晚,一次五万,你放心,你老公我体力不差,这样不出四五天你就还完了,这笔买卖多划算?可你若是哭丧着脸,对着我掉一滴眼泪,我倒扣你的钱。” 凉薄的嘴唇如狂风暴雨般击打在她薄嫩的皮肤上,顿时她的身体像触电般,不由地颤抖,她的手指四处寻找着,想抓住点什么,可她忘了,沙发周围什么也没有,她只能凭着全身力气推他,不停地推开他,突然她细长的指甲抓在了他的右臂上,季临川几道伤口被她撕扯着,疼得他直皱眉头。 “啊……”她的手被一股猛力按在了头顶,手腕上的白纱布正好被他攥在手里,使劲捏,使劲压着,那处被锋利的水果刀划伤的口子,这几天已经慢慢愈合,这会儿却开始渗出了血,皮肤上传来辛辣灼热的疼痛,几颗泪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始终不敢哭出来。 “你现在知道疼了,下手那么重,难道你真想谋杀亲夫不成?” 她的身体渐渐失去抵抗,整个人被逼到沙发的角落里,脑袋一下下撞击,磕得她头顶昏沉,眼前的灯光变得模糊不清。 过了不知多久,她浑浑噩噩感觉到肩下一托,头也被抬了起来,身体腾空而起,小腹的胀痛依然不减,等再次躺落时,已经回到了那张熟悉的大床上,她挣扎着微微睁着眼,季临川仍抵在她锁骨处不断地吸允。 她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缓缓流出一条鲜红的血液,像从前见过的林间小溪,源源不断地流着,向下滑进衣服里。 她盯着盯着,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昏厥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被他用一碗中药灌醒,呛得她从头苦到了脚底。 “咳咳……”她捂着胸口,歪倒在床边,手不由地拉紧被子。 视线里他系了件睡袍,粗鲁拿袖子给她嘴上擦抹,然后把碗往桌上一放,转身坐到阳台边的沙发椅上,拿起手旁的高脚杯,慢悠悠晃着里面暗红的液体,目光深远,望着外面的某处。 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重新回到被窝里,一双手依偎在一起,脸紧贴着手臂,忽然,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她的手腕上已经换了干净的白纱布,雪白的皮肤上血渍也没了,那条如小溪般流动的血液,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睡得昏昏沉沉,恍惚间被子被掀开,只觉得后背有股热气覆上来,像几百次梦见去骑单车看夕阳,那个人胸口抵着她后背,飞驰时,脸凑上来贴着她耳旁,说…… “真他妈的跟死人似的。” ------------ 8.你赢了 季临川钻进被子,捞她入怀,手刚碰到她皮肤,冰凉掉渣,他忍不住眦声骂了她一句。 转手拿了空调遥控器,如今已过了夏至,盖着鸭绒被,还得开暖风的人,大约真的是有病。 他喝了酒,全身筋骨舒坦,再摸到凉凉的她,暗想,这死女人到了夏天还有个好处,解热。 电话阵阵嗡鸣,他翻了个身,拿在手上瞧一眼,犹疑半响,还是按了接听。 “季临川,你再拿时差当借口不接我电话,我马上就回国,到时你天天来跪着!” 他蹙着眉将电话拿开半米远,等那头消停了,方说,“随便你。” 手机一撂,他刚因酒劲上头酝酿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再沿着被边,摸到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揉捏,起初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许是他手心出了汗,握久了她不舒服,迷迷糊糊挣脱几次,未果,跟着就睁开眼,眼眸一低,见他扣着,她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季临川揽紧一弱细腰,咬她的耳垂,“醒了?” 她无心理他,脸颊微热,再摸摸额头,也冒着细汗,察觉到房内气息有些不对劲,她抬眼见空调上的制暖模式,气得爬起来按掉了开关,走去拉开阳台的门。 外面的风急急扑在脸上,刚出了汗,被凉风一激,抖得她一个哆嗦。 “回来。”他招手。 她开始不搭理,后来站了一会儿,着实困得不行,拉上窗帘,任由阳台门开着,风鼓动着布面,像海风推着海面。 绕到另一边,离他远一点的位置,掀开被子躺下睡。 季临川从被窝里长腿一伸,又攀附上她,一下一下撩拨她。 欧阳妤攸被惹烦了,抓住脸侧的枕头,抄起来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顿抡。 “反了你。”他夺下枕头,向后一扔,扑过来按住她,“欠钱的,你还成大爷了。” “你有完没完……”眼看天都快亮了,她斜过脸去,“我困了。” 他露出阴险的嘴脸,笑她,“你才还了十万,不再多努把劲?” 她瞪他,轻声说,“我认栽了行不行。” “别啊,你不想要魏沉的喜帖了?” ……行,你赢了。 到了魏沉婚礼那日,欧阳妤攸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一条适合参加婚宴的裙子,这才想起他平日一堆一堆买回来的那些衣服,以前看着碍眼,她随处塞,现在需要,倒忘了都给塞到哪儿去了? 她沿着更衣室的敞开式柜子,来回走,见他的衣柜里又是满满当当,上次剪坏那么多,他倒真是够行的,这么快又给自己添置了一批。 她用指甲捏着,随即拉出一件西装,只见那衣服双肩处是大片刺绣花纹,虽是暗色系,但纽扣的图案质感精致,袖口依然有金线刺绣的字母,是萨维尔街给顾客特有的个人标志。 她瞟了一眼,脑海里不由地想象出他穿这件衣服的模样,随即摇摇脑袋,评价道:骚里骚气。 她在末尾的柜子里找到许多没穿过的衣服,但每一件都跟季临川的风格很像,完全不是按她喜好来的,无奈她只好瘸子里面挑将军,选了一件最稀疏平常的驼色连衣裙,裙身是镂空与白纱相间的刺绣花样,穿一双裸色高跟鞋,化了点清淡的妆,整个人比平时精神了许多。 她下楼,却不见季临川的踪影,许久不开的手机,更是破天荒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电话,她问他在哪儿? 那边传来噪杂的车鸣声,他说,“季太太陪.睡一次那么贵,我不得抓紧时间去上班挣钱,以后怎么睡得起你。” 欧阳妤攸听到他冷嘲热讽的调侃,面不改色,咬着牙说,“今天魏沉结婚,你既然要忙,那我就一个人去。” 说罢她就挂上了电话,想到要给魏沉的红包还没有准备,当初她结婚,她姑姑把奶奶那里传下来的项链给了她,当时她爸爸心情大好,当场承诺等以后魏沉结婚,他要送一份更大的礼,可现在…… 她脸色惆怅,总是要替爸爸完成他许下的话才好,欧阳妤攸转身取出包里的银行卡,除了季临川的那张副卡,她还有一张自己的,里面的钱不多,却都是她私下接单赚来的,重拾起笔画画的这段时间,他时常发脾气,毁了她不少商稿,害得她因此赔了不少违约金,现在里面的余额应该也所剩不多了。 她拿在手里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她走进工作间,找了好一会儿,才从一个旧盒子里找到零零散散的名片。 段溢峰接到欧阳妤攸电话的时候,惊喜不已,当年他在腾远公司的美国分部任职,借着工作的机会经常去她家里找欧阳先生,一来二去就跟欧阳小姐熟了,可惜自打她嫁给梵森的季总,性格变了许多。 段溢峰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欧阳先生的葬礼上,当时天气阴沉,还下着大雨,她哀痛绝望的哭声至今还在耳边,段溢峰毫不否认,他当时真是心疼她,若不是顾及她已是旁人的妻子,他必会留在她身旁好好照顾她。 欧阳妤攸在电话里叫他,“段先生。” 段溢峰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见外啊,以前你爸爸……他还在的时候,你叫我溢峰哥,这才两年多不见,你连声哥都不愿叫了?” 欧阳妤攸垂下头,淡淡笑了,“我是有事请你帮忙,你若是帮了,将来我还是要还你这个人情的,称呼太亲近,怕你觉得我是因为有事才想到你,所以,还是客气点好。” “你能想到我,我高兴得很,以后也不要跟我客气,有什么事你说。”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她垂头,艰难地张嘴,忐忑地说,“其实,我最近手头紧,想跟你借点钱。你放心,很快我一定会把钱还上。” 段溢峰愣了片刻,他没想到,欧阳妤攸所说的帮忙,竟是借钱。 记忆里那个养尊处优的欧阳小姐,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啊,谁不知道,欧阳腾远就这一个女儿,疼她真是疼到骨子里,叫他把心挖出来给她当球玩,他也是舍得的,他要是知道自己女儿现在如此拮据,都要张口向人借钱了,恐怕也是死不瞑目了吧。 见他没了声音,她慌忙说道,“没关系,你要是手里不宽裕,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你不要为难。” “不,不是,我是在想,你借钱应该不是小数目,我是担心帮不了你,你说要多少?我尽量都给你。” 她低声说道,“六万。” 六万?段溢峰这下更懵了,欧阳妤攸以前的零花钱恐怕也不止这个数,可她也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段溢峰暗自想道,最近也没听说梵森集团破产了啊,这季总对自己的太太竟如此刻薄小气? “你把账号发来,我这就转给你。”段溢峰犹豫了片刻,一番关怀的话到了嘴边,又不好说出口,只半开玩笑说,“你拿去花,不用惦记着还,你知道溢峰哥我是孤家寡人一个,钱放在哪儿都一样。” 欧阳妤攸心底感激,却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说了句,“我会尽快还给你。”便匆匆挂了电话。 刚放下手机没多久,一条短信发过来,段溢峰说,“你以后碰到难事,记得来找我,随时。” ------------ 9.他是运气好 欧阳妤攸带着东西出门,她将那些钱凑成一个吉利的数字,然后把银行卡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里,打了个车去举办婚宴的滨河时代大厦。 欧阳妤攸的姑姑姑父虽不像欧阳腾远是经商起家,但他们一个医生,一个银行行长,社会地位也不算低,这独生子魏沉的婚宴,自然也是阔气奢华的。 她到了大厦楼下,只见门口摆满了玫瑰拱门,一字排开,足足延伸了一百米,西装革履的迎宾人员站在楼下将客人一个个引领到婚宴现场。 她从计程车里出来,许久没有走在人堆里,只觉得有些紧张怯生。 正当她叹着气不知该怎么办时,突然有一个身穿职业装的女孩走到她跟前,十分礼貌地说,“您是魏先生的表姐,欧阳小姐吧?” 欧阳妤攸点点头,那女孩伸着手说,“您跟我来吧。” 跟着她进去,电梯到了顶层酒店,她一进去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来迟了,魏沉和他漂亮的新娘正站在梦幻的舞台中央,宣读结婚誓言。 女孩将她带到最前排的桌子旁,指了指一个空座位请她坐下。 婚礼场内,只有新人头顶上有一束迷幻的灯光,她从进来一双眼睛就只顾着盯着魏沉看,当两个新人交换结婚对戒时,宾客们纷纷举手鼓掌,她跟着拍手,眼眶温热的液体不由地掉了下来,心里不免感慨道,最亲的弟弟如今也已经结婚了。 场内灯光亮起来,终于,魏沉视线也寻见了她,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般朝她大笑着挥手,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小时候他们躺在院子里看到的夜空里的星星。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都下了一层参加婚礼的宴席。 魏沉母亲这边亲戚不多,血缘最近的兄长欧阳腾远,如今已过世,只剩几个表亲戚走动,所以今天来的亲友大多都是他父亲那边的人,还有好多都是交际圈里的贵宾,这婚宴开始前,用酒会的形式招待起宾客。 新婚夫妇换了身衣服出来,魏沉的视线四处寻找欧阳妤攸。 见她一个人恍恍惚惚刚从楼上下来,他上去抓着她撒娇,“姐姐,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回国半个月了,一次电话也没打通过,我的婚礼再见不到你,我就真生气了。” 她知道魏沉一直在联系她,可她最近状态不好,实在不想让他担心,所以一再安慰自己,等晚一点,一定会来见他,这会儿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说,“小沉结婚,姐姐怎么会不来呢,我今天出门没留意时间,所以才晚了一会儿,你不要生气好吗?” 魏沉嘟囔着,“姐姐可骗不了我,姐夫说你把给我的礼物落在家里,到了半路又自己跑回去拿,你怎么还是这么迷糊?” 欧阳妤攸怔住,轻声问,“你姐夫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魏沉扬扬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他比你早来了半个小时,喏,现在在那边被几个人缠住了。” 欧阳妤攸吃惊地转头看过去,这时魏沉在她耳边发出啧啧的声音,说,“姐夫还是那样,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刚才我看你坐在他旁边,半天都没看他一眼,你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打算跟他离婚,我第一个支持你。” 欧阳妤攸愣住了,方才坐在旁边的人竟然是他,难怪刚才总觉得有人一直盯着她,以为是错觉,她也没回头去确认。 魏沉的新娘猛拍了他一下,说,“今天这个日子怎么能说离婚这两个字?再说了,姐姐姐夫那么般配,哪有你这样总撺掇人家离婚的?” 魏沉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那位姐夫已经过来了。” 季临川身穿浅灰色西装,白色衬衫的第一个扣子没有扣,他大步走来,人还未到,手臂已经远远地伸出来,极其自然地揽着欧阳妤攸纤细的腰,低头吻了的脸颊,说,“怎么这么慢?” 她双肩微微缩着,冷淡地说,“路上有点堵。” 季临川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啊,又生我的气了?就因为你让我先过来,我不肯,就跟我争了几句嘴,到现在还不肯搭理我。” 欧阳妤攸斜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魏沉的新娘在一旁说,“表姐夫你人真好,今天送了我们那么贵重的宝石,我们虽是外行,但也知道那东西价格不菲,表姐你也太客气了,东西忘了没什么,人来了就行,这样跟姐夫分开送礼,让那些多心的人看到了可不好哦。” 欧阳妤攸神情淡淡的,说道,“我的东西算我自己给你们的,不值钱。” 魏沉连忙说道,“你别听戴婷胡说,姐姐的心意我知道,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不像姐夫,财大气粗,送两颗石头就是为了让我们长见识的。” 季临川冷着脸说,“这混小子从小就爱跟我唱反调,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这点毛病还是没改啊。” 魏沉顿时耍起了嘴,“抱歉,我这毛病是娘胎里带的,改不了了。”说完,他拉着欧阳妤攸说,“姐,我跟戴婷打算回国发展,这样以后我就可以经常见你了。” 季临川冷哼了一声,“你姐姐她现在动不动就几天不出房间,都快修道成仙了,恐怕也没时间见你。” 魏沉反驳道,“姐姐她才不会躲着想见的人呢。”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就是她不想见你,所以你们就算住在一起,你都见不到! 季临川气得脸色铁青,两人势不两立的架势,明显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正在此时,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来,上来就拍着季临川的肩膀,说,“季总,你怎么在这儿?” 季临川回过头,竟然是秦子航,他低眼看了看他,说,“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子航转脸看到他搂在怀里的欧阳妤攸,脸上的惊喜明显多了一分,他端着酒杯走过去跟她说,“你不是那个会所里的美女吗?咱们又见面了,你说这是不是就叫有缘分啊?” 欧阳妤攸经不住子航的热情主动,低着脸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季临川揪着他的脖子往边上一甩,说,“又喝成这样,你赶紧去一边醒醒酒!魏沉,查查宾客名单,看看这家伙是不是从哪儿混进来讨酒喝的。” 子航不识相地又自己凑上来,“嘿!你怎么说话的,我爸跟魏行长那可是铁哥们,魏家公子结婚,我跟我爸来喝杯喜酒,怎么就成混进来的了?”子航示意众人朝他爸那边看,果然,不远处魏家夫妇正和一位老先生聊得热乎。 魏沉一看,生怕得罪了他爸的贵客,慌忙赔礼道歉,说,“原来你是秦叔叔的儿子啊,今天客人太多,我们还没去给各位敬酒,招呼不周你别见怪啊。”紧接着,他还不忘挤兑一下季临川,“我替我这不知礼数的姐夫跟你道个歉,他就是存心来给我找事的。” 季临川目露凶光,修长的手臂指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子航一个咋呼声给截断了。 “什么!你说他是你姐夫?等等,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让我好好想想。” 子航先是指着魏沉,又转过身指了指季临川,来回看了看他们说道,“你们这关系挺复杂的。” 魏沉夫妇脸上挂着问号,秦子航低声遮着嘴,说,“你姐夫带着他相好的来参加你的婚礼,我就想知道,你的姐姐,那个名正言顺的季太太,现在人在哪儿?” 魏沉夫妇一脸疑惑,这不是很明显吗?于是齐刷刷指向欧阳妤攸。 秦子航一看,顿时颤抖了下脸颊。 知道自己闹了大笑话,他酒杯都端不住了,嘴角抖动着,不敢再看季临川。一想到他当着季总的面调戏了他太太,而且还不止一次,秦子航尴尬地笑了两下,好在他脑袋转得快,嬉皮笑脸走到欧阳妤攸面前,拱手作揖,说,“季太太,我一共见了你两次,两次都喝了酒,你就当我是酒后胡说八道,我现在正式介绍下,我是秦子航,跟季总认识也就一年,要是早一点混熟了,你们那场盛大的婚礼我肯定是在场的呀,否则我也不能被季总给耍了,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大家都看着欧阳妤攸,季临川始终是冷冰如霜的一张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秦子航正看着她,不说话总是不好的,她的声音很轻,说,“我不介意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秦子航一边笑着,一边拉着季临川,悄悄地问他,“上次我说你桃花旺,两三天换一个女人什么的,回去你没跪搓衣板吧?” 季临川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像是毫不顾忌她会听到一般,声音响亮地接话道,“我太太心宽得很,最重要的是,她对我一向是不管不问,大度着呢。” 他们的对话欧阳妤攸也是听到了的,她抬手捋了下额前垂落的头发,漠然说道,“没错,我对他是散养的,他女人缘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是为这个跟他生气,怕是早就气死了。” 魏沉听罢,张牙舞爪向季临川扑去,“你太不像话!竟然这么对我姐姐!” 季临川却淡定一闪,摇头,“闲操心。” “她是我姐。”魏沉指着他骂道,“仗着娘家没人就欺负她,你是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她清楚。”季临川勾头望她。 魏沉挥拳头,眼看就要动起手来,欧阳妤攸上前制止他,提醒他这是什么场合,他新婚媳妇也在一旁拉,他才收敛了架势,一跺脚说道,“你真是运气好,娶了我姐姐,换作别的女人,知道你在外面拈花惹草,早跟你闹翻了天了。” 季临川一时气不顺,只觉得右臂的伤口痒痒的,有些灼热的痛。 他冷冷想道,是运气好,多闹几次,他半条命恐怕都没了。 ------------ 10.我不像你是个赌徒 宴席开始,各宾客入了座,一道道中西结合的菜品端上来,众人相互举杯敬酒,一时热闹了起来,欧阳妤攸的姑姑穿过人群,朝她走过来,刚一坐下就握着她的手,说,“今天要招呼的人太多,现在才有空过来跟你说句话,小攸不会怪姑姑吧?” 欧阳妤攸摇摇头,抱着姑姑赖在她肩上亲昵了一会儿,姑姑笑她还跟没长大似的,她这才肯松开手,姑姑轻抚着欧阳妤攸的肩膀,注意到她气色不大好,摸着她的脸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欧阳妤攸不作声,姑姑转而问季临川,“她这两年身体还好吧?” 他眼里有一丝犹豫,眉宇间微微蹙着,说,“在吃药调理着,都挺好的。” 姑姑点点头,“小攸性格像她妈妈,遇到事就喜欢憋在心里,你要耐心疏导她,过去就算有天大的事都不重要,姑姑只盼你们两个人都好好的。” 欧阳妤攸不禁愣神,想到她爸爸离世时的曲折缘由,姑姑是不大清楚的,他们只当季临川是正常接手了腾远,依然把当他是欧阳家的好女婿,格外客气。 她姑姑一辈子都待在医院里,早已看惯生老病死,一向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就算是爸爸过世,姑姑也是极其克制的帮忙料理所有的杂事,她很少会像今天这样袒露出自己的情绪,何况她跟季临川也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两个人说起话来,倒连句客套话也没有。 姑姑刚叮嘱两句,远处的姑父便把她叫了去,姑姑走后,欧阳妤攸想起了些往事,情绪有些低落,她端起桌边的红酒,一口闷了下去,季临川一只手装模作样搭在她的椅背上,歪着头对她说,“多喝点,酒劲上了脸,才能盖住你那副营养不良的死人像,免得别人以为我在家没给你饭吃似的。” 她的视线不知飘到了何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不声不响地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喝完就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再没有倒过一杯酒。 喜宴结束,魏沉百忙之中抽出空,亲自把他们送上车,临走时魏沉悄悄跟欧阳妤攸耳语。 季临川坐在驾驶座上,摸着下巴冷眼旁观,不用想也知道魏沉那小子没说他什么好话。 欧阳妤攸抱抱魏沉,转身坐进了车。 回去时,季临川开到半路觉得口干,停在便利店门口去买水,回来时扔给她一瓶宝矿力,欧阳妤攸许久没喝酒,只小两杯就有点困,睁开眼,握着瓶身,摸到盖子,死命地拧,拧啊拧…… 季临川仰着头,咕咚喝了半瓶,欧阳妤攸半露着恳求的目光,转脸看向他,季临川咽下水,翻动着喉结,将水放在座位旁,看也未看她一眼,微微舔了舔嘴唇,说,“砍我的时候,我见你挺有劲的,跟那视死如归的壮士似的。不用多,这会儿把你那股劲拿出来十分之一,那瓶盖也打开了。” 欧阳妤攸将宝矿力一放,纤细的手指一绕,云淡风轻地拿起他喝过的那瓶,轻松拧开盖子,淡然地往嘴里倒,嘴唇离瓶口始终隔了半指的距离。 季临川手肘抵在车窗框边,食指指肚摩擦着下巴,扭脸凝视她,“好喝吗?别说口水,我浑身上下,只要你想喝的,以后老子可以天天喂你。” 她白净的脸颊荡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从前他讲荤话,她一听就面红耳赤,有时太隐晦,听不懂,还会傻兮兮问他,反倒被他笑半天。 现在?呵,他一说话就让她手上莫名地充斥着一股劲。 对,就是他刚说的,那种视死如归,恨不能一巴掌拍死他的力气。 她眼里的光渐渐熄灭,身侧的手臂随意搭在腿上,拇指和食指搓着裙子的纱,粗磨的质感稍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车子启动,走过一段冷清的道,碰上中心路段晚高峰还在堵,季临川最不爱排在拥挤的行列里,显得自己跟个千层饼似的,半天挪不动。 他看着导航的路况显示,调头绕去环城高速,原本半个小时就能到的地方,被他这么一绕,两个小时后都不见得能到家。 欧阳妤攸烦闷地闭上眼,已经懒得说他脑袋有病,反正他就是这么个性格,凡事都愿意多绕几个弯,直来直去,显不出他手段。 季临川却像看透了她似的,说,“不耐烦?现在下去打个车,你去那条道走,咱们打个赌,看看谁先到家。” 她嗓子眼里低沉哼了一声,“我又不像你,是个赌徒。” 提起这个,季临川脸色一沉,没声了。 欧阳妤攸问他,“你既然要去参加婚礼,就该提前跟我说一声。” 季临川冷峻的眼神瞥了她一眼,说,“我倒是想告诉你,那也得打得通电话才行。” 欧阳妤攸打开包,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没电了,季临川瞥见她包里夹着的那个没送出去的红包,嘲弄般说:“今天的礼金和我腾出一天损失的钱,可都要算在你的头上,别忘了还。” 欧阳妤攸合上包,没有说话。 季临川继续问道,“你给魏沉那小子准备了多少钱?” 她轻撩了下头发,声音轻飘飘的,说,“没多少。” 没多少?季临川转头看了她一眼,刚才还拽得要死,此刻竟会心虚,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他低眼看了下她那个匆忙合上的手包。 暗暗思索了片刻,嘴角上扬,暗藏着如黑夜般深不可测的诡异笑容。 ------------ 11.放过你?做梦去吧。 进了家门,她全身疲惫,将包随手一扔,去浴室里泡澡,习惯性将浴室的门反锁,在里面一待就是大半个小时。 等她将头发吹干,穿好衣服走出来时,瞥见季临川坐在床边,床上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全是从她包里倒出来的,他手里拿着那个正在充电的手机,脸色如同沉寂的死水般可怕。 她的心重重向下一坠,刚泡完澡轻松了片刻的身体,再次紧张起来,连质问他乱翻她包的底气也没了,那么大的房间,一时寂寥无声,就像大战来临前那样寂寥沉闷。 他从那个写着吉祥如意的红包里抽出银行卡,细细盯着它看,然后抬起头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回来的时候还在想,你在这里面究竟会放多少钱?若是太少,你丢了欧阳腾远的脸面,可若是多了……这钱又是从哪来的?我料定你存的私房钱最多不超过三万块,这张卡里究竟有多少钱,你是打算现在告诉我数目呢?还是等我明天亲自去查一查?” 欧阳妤攸看着那个已经暴露无遗的手机,她真恨自己一时大意,从前这个手机每天最大的用途就是方便季临川时时刻刻的查岗,她有一阵子甚至开始厌恶起接听电话,连工作都尽力保持邮件联系,所以她是从来不会给手机设置解锁密码之类繁琐的步骤,更没有删除短信和通话记录的习惯,现在,季临川想必已经偷看过她的手机了。 她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一下下抖动着,双唇微微张合,她心里很清楚,季临川既然问得如此直接,再瞒着他已经是不可能了。 良久,欧阳妤攸终于开口说道,“里面有八万多,其中六万块是跟一个朋友借的,原本以为要过一阵子才能还上,今天你替我给了礼金,那我明天把钱还给人家,免得拖欠了人情。” 话说得够疏远客气,可想要把季临川糊弄过去,可不太容易。 “朋友?把名字说出来。”他冷冰冰地问道。 “这跟你没关系。”欧阳妤攸受够了这样沉重的压迫感,她转身想逃,却被他一个大步从后面扯住,一把将她扔到了床边,她扑倒时,那些包里倒出来的小东西,全都从被子上碰掉了地上,呼啦几声清脆的声音。 他如同死神般散发出阴森低沉的嗓音,说,“我让你把名字说出来!” 她刚洗完澡脸颊上晕染的绯红还未散去,几缕湿漉漉的细发粘在额头上,两片红润的嘴唇紧抿着,始终不肯再说一个字。 他冷冽的眼神瞥了她一眼,走过去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迅速翻到通话记录,找到她今天通话的陌生号码,立刻拨打了过去。 欧阳妤攸慌忙站起来,双手抓住他的手臂,抗拒地摇摇头,硕大的泪珠扑簌簌滚了下来,说,“不要打……” 他低眼见手臂被她擒着,于是按断了电话,问道,“怎么?打算自己招了?” 此刻,她处在下风,加上一天的奔走,只觉得心累,不想再跟他争执,只好语气柔软说,“你前几天才因为钱跟我生气,我今天实在没办法才跟别人开的口。” “没办法?”季临川朝她缓缓逼近,欧阳妤攸踉跄退了两步,一下脚跟没站稳,失去重心歪倒在了地上,他的影子斜斜地正好投射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掩埋在黑暗里,季临川指着她厉声说,“你现在是我季临川的老婆,你没脸没皮去跟别人借钱!难道不知道丢的是我的脸!就为了区区的六万块?传出去我季临川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原来他在意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阴影中,欧阳妤攸捂着心口,手指蜷缩,头也昏沉沉的,她说,“你放心,没有人会笑话你。”她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眼底晕出了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因为……当初看错了你的人是我爸爸,现在穷困潦倒的人是我,别人若是笑,也是笑话我们欧阳家有眼无珠……” “别他妈跟我胡扯!”季临川怒声截断她,“你只要告诉我,他是谁!” 面子丢给了谁?这重要吗? 她被他那高亢如雷霆般的声音,震得耳边嗡嗡作响,手心禁不住冒起了细汗,见她肩膀颤抖着,始终不应声。 季临川又问了她一遍,“我问你,那个能让你安心向他借钱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了,是低沉沉的,用一种怀疑的口吻在问她。 那个人究竟是谁? 欧阳妤攸发现他的神色不对,眼睑颤动着,轻声问,“季临川,你在怀疑什么?” “你以为我怀疑什么?”季临川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很快就掩饰了过去,突然冷笑了起来,“就算你长本事了,外面都有了男人,又怎样?你放心,我的心早就跟你一样冷血,我在外面逍遥自在,你能做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又怎么会介意你找个情人来解解闷?” 突然,他贴着她的脸,像说情话一般,缠绵说道,“万一哪天我满足不了你,也好有旁人替我代劳,这样我多省心省力啊。” 欧阳妤攸听完这话,气得浑身发抖,胃里止不住翻腾绞痛起来,细汗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手指深深嵌进手心里,积蓄了全部的力量,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 白皙修长的手指打在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可她爆发出来的愤怒,却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她那点软绵绵的力气,在季临川脸上不过是挠痒痒罢了,他轻笑着看着她说,“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 欧阳妤攸眼眶微红,浓密纤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着,滚圆的眼睛瞪着他。 季临川冷笑,“你跟我就不必装了吧,还是你记性不好,要我给你再念一遍?”他举起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人家让你有事随时都可以找他,我看以后你也不用再闷在家里,我呢,也向你多学习,做个宽容大度的丈夫!” “我没有你这么下流!你在外面干的那些龌龊事,我不想听也不想管,可你别用这种话来恶心我……” 她说,不想听不想管…… 这六个字就像千万根尖锐的毒针,一下子射在了他心脏上,毒液瞬间渗透进每一根毛细血管里,令他止不住地痉挛抽搐,他那副冷峻的面容,一时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无底黑崖,崖底发出无数声撕裂的怒吼,那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她确实对他没有一丁点占有欲,哪怕是嫉妒,担忧,或是指责,愤怒,任何一种寻常妻子都有的情绪,她都没有。 他逼近她,厉声说道,“欧阳妤攸,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你在外人面前装得大方得体,其实你就是冷血无情!你哪怕有一个女人对丈夫该有的半分感情,你都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她被逼得无处可逃,瘫软在了床边,浑身再也使不出力气。 冷血无情? 半响,她苦笑着问他,“你想让我怎么样?是跑到你约会的地方朝你泼冷水?还是每天蹲在酒店门口堵你?” 她红着眼,轻摇着头,满目苍凉地望着他,“你明知道我做不到的,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难道也不行吗?” 以前爸爸就教她,不要跟别人抢东西,是她的跑不掉,不是她的就不要惦念。那种正室捉情妇的招数她的确做不来,若是放在结婚的头一年,她也许还会嘲弄他两句,可现在,她真是一点这样的心思也没有。 季临川感受到的却是锥心的痛,心底不由地重复起她的话。 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呵!他凉薄如烟般的眼神,望向她,说,“你当真想放过我?” 欧阳妤攸怔怔地看着他,心底陡然生出一阵希望,吵了这么久,他今晚终于妥协,不再死咬着她了吗? 没想到,季临川却冷哼说,“可我没那么容易就放过你!” 她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亮,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了睡裙上,如宣纸上的墨珠,顺着衣服的纹路晕染开来,她问道,“为什么……” 窗外的风冷飕飕吹了进来,吹得窗帘左右摇摆,房内只亮着墙壁上一盏微黄的灯,光线昏沉。 她从小就是这般蠢模样,不懂得事很多,凡事总爱问一个为什么? 他因此从一个没有耐心的小男孩,磨练成无所不知的少年,他教会她这个字该怎么读,那道数学题该怎么做? 为什么这里的冬天不下雪? 为什么池子里的鱼一天只能喂半包鱼食…… 沉淀了二十几年的记忆,散落在他半生的角角落落。 他嘲弄般挑起眉头,望着外面的夜色,仿佛自语,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心血耗尽在你身上,放过你?做梦去吧” ------------ 12.男人那点心思 林秘书踩着细尖的高跟鞋,从电梯里挤了出来,穿过人来人往公司走廊,来到季临川的办公室,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说,“查到了,手机号是这个人的,他叫段溢峰。” 季临川拿起那张个人信息,说,“这名字有点耳熟。” 林秘书点点头说,“他跟季总倒是有那么一点牵连,这个人现在是房地产公司宏越集团的高层管理,他以前是在季太太父亲的公司任职,也就是我们公司旗下的腾远地产,不过,他在欧阳先生过世之前就离职了,具体的离职原因不清楚。他当年应该参加过您和季太太的婚礼,您还有印象吗?” 季临川冷淡地想道,当初结婚的决定做得那么仓促,他为了筹备婚礼忙得焦头烂额,婚礼当天来得人不下数百,上层名流他记不全,又怎么会留意这么个小高层? 季临川瞟了一眼纸上的字,见林秘书心思细密,连段溢峰的生活习惯和往常爱去的场所,都一概调查得很清楚,便说道,“他以前既然是欧阳腾远的人,那我更要去会会他了。” 段溢峰每天中午吃完饭都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里坐一会儿。 这天他刚入座,店员认识他是熟客,不问便把他爱喝的咖啡端到了桌上,他笑着致谢。 此时,店里人不多,邻桌的座位上,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嗲着腔调说,“你这么久不来找我,是不是家里那位管得严,脱不开身啊?” 段溢峰好奇心勾着他向那边看过去,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抵着额头,被那女孩缠得一脸笑意。 突然,男人喝着咖啡,转过正脸,段溢峰定睛细看,顿时脸色有些惊愕! 他虽然只在三年前的那场婚礼上见过他一次,但那个男人长相不俗,还是很容易认出他的。 段溢峰确定了是他之后,目光鄙夷地再次看向邻桌的那对男女,心里免不了想到了欧阳小姐,她前几天还钱给他的时候,电话里听得出她状态不好,话也不想多说几句。 没想到她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轻浮不堪的男人! 一男一女腻歪地黏在一起,那男人回答她,“你们这群小妖精,每天轮番得来磨我,我哪有时间顾得上她啊。” 女孩哼了一声,说,“原来是菲琳她们霸着你,难为我还怕你太忙,不敢来烦你。” 段溢峰听到这儿,忍不住就站了起来。 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那男人也抬眼看见了他,露出略显疑问的眼神。 段溢峰笔直站着,俯视道,“您是季临川先生吧?” 他挑眉,“不好意思,您哪位?” “说出来您恐怕也不大认识,我叫段溢峰,几年前曾在欧阳先生那里上班,有幸参加过您和欧阳小姐的婚礼。” “哦?”鱼儿上钩了,季临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段溢峰倒不转弯子,直言道,“我有几句话,说出来也许冒昧,但我又不得不提醒下季先生,以您和欧阳小姐现在的关系,这样明目张胆勾搭别的女人,恐怕不太合适吧?” 坐在一旁的女孩略微一惊,眼前这个人竟然认识季太太,她突然有些尴尬地低下脸,想着自己勾搭季总的事要是被他传出去,搞不好那位季太太会来找她麻烦。 这些缠着季临川的女孩们,经常私下猜测,能把季总这种狡猾善变的男人套住结婚,他老婆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因此,女孩更是不敢抬眼去看段溢峰了。 季临川却无所畏惧,挑着眉问道,“你和我太太很熟吗?” “认识,算是朋友。” “谁会为了一个普通朋友管这种闲事?我看,你还挺关心她的。” “她爸爸对我有知遇之恩,关心下欧阳小姐是应该的。” “只是关心,这么简单?”他肆意地笑,透着嘲讽。 女孩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像是高手过招似的,也听出了点眉目,在她看来,季总转守为攻的招数确实厉害,两句话就把疑心的苗头引到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季临川搅动着咖啡杯,突然将勺子一丢,“不知我太太把那六万块还给了你没有?” 段溢峰吃惊,原来他借钱给欧阳小姐的事,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转而又想起她很快把钱还了,打电话告知他时,郁郁寡欢的状态,段溢峰顿时也就明白了。 “既然季先生知道这件事,那我就多说两句,这圈子里谁不知道你从欧阳先生那里继承了腾远地产,虽然当时公司是出了点问题,但它好歹是个价值过千亿的房地产公司,你是凭什么轻而易举得到了它,恐怕没有人不清楚。可你现在是怎么对待欧阳小姐的?区区六万块,你都不舍得给她,你未免太无情了!” 段溢峰一口气把自己心里的气愤说了出来,他丝毫不知道因为这六万块,季临川已经把他当作眼中钉,恨不得立刻就拔了他。 季临川沉得住气,依然稳坐钓鱼台似的,挑衅道,“我怎么对她,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如果对她没半点歪心思,恐怕也不会浪费时间在这儿跟我讲道义吧?”季临川搂住旁边女孩的肩膀,说,“其实你不用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男人那点心思,大家都懂。” 段溢峰听到这儿,确实有点心虚,虽然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很清楚,欧阳妤攸对他而言,就像是银河里的星星,是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人。 可星星也需要人去守护,哪怕她现在并不属于他。 季临川挑起眉头,说,“我太太人长得是不错,就是性格……太清淡寡味了些,她那张脸,看久了也会腻的。你要是喜欢她,也不用介怀,反正我很快就要跟她离婚了,到时候她不再是季太太,你大可以尽情去关心她。” 女孩微微惊愕,而段溢峰听到离婚二字,虽然有些雀跃,却还是震惊地说道,“你竟然为了这种女人要跟欧阳小姐离婚?” 女孩听到“这种女人”四个字,满脸的恼怒,季临川安抚下身旁的女孩,对段溢峰说道,“在我眼里,这种女人也比她强百倍。” 段溢峰听罢,拍桌而起,“嫁给你,欧阳小姐也算是遇人不淑,你们离婚了也好,但愿你跟她分手时尽量不要伤害她。还有,你这样亏待欧阳小姐,我看腾远也早晚会毁在你的手里!” 季临川目光如炬,话说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走到了死胡同,他也没有心思再磨下去,于是毫不留情地说道,“那你可以等着看,到底是腾远先毁在我手里,还是我先毁了你。” 段溢峰被呛得脸色难看,好好的一个下午茶就惹得满心怒气,他也不想再跟这个狂妄自大的人争执,于是愤愤不平地结了账,走出了咖啡馆。 季临川怒意未消,一双冷冽的视线随着段溢峰走远半天才收了回来,他看也未看那女孩,简单吐了字,“走。” 女孩一双大眼睛不情愿地看了看他,她甚至有些怀疑,今天季总约她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借机跟刚才那个男人吵架的,这种想法全凭直觉,说出来更是滑稽荒诞,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说,“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呢。” 季临川这时却自顾自站了起来,“行,你坐吧。” 女孩悻悻耷拉着脸,只好起身跟他走了。 外面日光明媚,微风吹着树梢,路边几株粗壮的木芙蓉迎风招展,手心般大小的花瓣,开得正是娇嫩茂盛。 他们出了咖啡馆,季临川大步走到前面,刚到车位前,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道,“季临川!” ------------ 13.阿生 那声音中气十足,像密林中飞来的小鸟似的,他真是许久都没听到了。 季临川停下开车门的手,女孩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见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没有惊愕,也不着急去看叫他的人究竟是谁,只无奈摇了摇头。 季临川眼睛里露出难得的笑意,慢悠悠转过头去,那丫头还是像从前一样,总是肆无忌惮地直呼他的名字。 回过头,果然,远处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像两个看见了猎物的小熊似的,正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笑容瞥着他。 季临川被他们斜睨的眼神盯得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伸手推着身旁的女孩让她先走,自己三步并两步,朝那对小熊走过去。 女孩见季总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也泄气走到了路边,打了个车离开了。 这时,季临川弯下腰伸手一把抱起那个小的,扛在肩上哄着说道,“小致,想舅舅了没有?” 那个大的气鼓鼓的,伸手把她儿子夺了下来,说,“季临川,你又在作死是不是?” 作死? 他猛然一愣,打算继续装傻,轻手放下小致,说,“阿生,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了我,就跟那捉贼的官差似的,一脸的恶像?” 见他绕弯子,何重生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反驳道,“我可不是捉贼,是捉奸!”停顿了两秒,又问道,“刚才那女人是谁?季临川,你才结婚几年,竟也开始出来拈花惹草了!” 季临川知道他这个妹妹不好惹,只能继续绕开话题,指了指她们两个问道,“你们一个不去上学,一个不去跳舞,在这里做什么?” 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何重生,现在是国内舞蹈界很有名气的舞蹈演员,这两年还获得不少重量级的舞剧大奖,她很早就嫁给了奢侈品牌TKS的尚奕君,那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男人,每年光靠何重生来拍广告,都为自己公司省下不少广告费用,何重生虽不是明星,但能频繁出现在中心广场的大屏幕,国内外的TKS秀场上,全球专柜铺天盖地的海报里,她也是让许多渴望拿到TKS代言的女艺人都羡慕的女人。 听到季临川的问话,何重生翻了他一眼,说,“小致发烧,我带他刚从医院出来,车开到这儿,他说想吃这家的提拉米苏所以就过来了。哪知道,一来就撞见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舅舅,真是丢死人了!” “死丫头,在孩子面前能不能有点大人的样子?”季临川赶紧摸摸小致的额头:“我外甥发烧了?走,想吃什么舅舅都给你买。” 说完他抱起小致就往咖啡馆里走,季临川指了指玻璃柜里的提拉米苏蛋糕,让店员把整个全部打包。 何重生可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容易被他糊弄,眼前得了空,站在一旁还在纠缠他,不停地问刚才那个女孩是谁。 季临川装作没听见,指着玻璃柜里漂亮的蛋糕问小致要不要每样都来一盒? 何重生见他搪塞着不理她,她一把揪住他的手腕,“季临川,你到底说不说?” 此时店员将提拉米苏打包好了,季临川一只手抱着外甥,一只手正想去拿打包盒,却被何重生缠得伸不出手,他厉声训斥道,“能不能别闹了!” “不行,你今天必须跟我说清楚。”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店员见眼前的两人情况不妙,慌忙把纸盒放在柜台上,上下打量着两人,男人通身正装,手腕上闪着细钻的手表,气质不俗,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再看到他抱孩子的右手,还有跟女人纠缠的左手,好几根手指上都戴着明晃晃的宝石戒指,可能还是个顶级的成功男人,而这女人呢,手指上也有一个很耀眼的戒指,长相年轻漂亮,两个人看起来确实般配,店员观察了一遍,便笑意盈盈说道,“一共两百五十三块,是这位先生付?还是太太付钱?” “他给!” “她给!” 两人几乎同时喊出了口,店员尴尬地左右看了看,没想到碰上了一对闹情绪的夫妇,店员还在郁闷,这时坐在季临川手臂上的小致冷静地从身上掏出钱包,一只小手捏着三张钞票,递给店员说道,“喏,给你三百,请找我四十七,我只要纸币,谢谢。” 店员惊愕的眼神望着季临川怀里的小男孩,他看起来最多也就五六岁吧,怎么如此沉稳淡定,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连三位数的加减法都能脱口而出,简直就是小学霸啊。 店员还没来得及接到钱,就被季临川一把抓了回来,他将三百块现金重新装回小致的口袋里,掏出银行卡递给店员,然后看着小致说道,“买完东西赶紧带你妈回家,再听她啰嗦几句,我脑袋都要炸了。” 何重生撇过脸去,“好像谁稀罕见你似的。” 提着东西,季临川把他们送到路口,正巧尚家的司机等了许久不见尚太太出来,正打算出来寻人,看着那司机一脸慌张模样,要是换作旁人可能会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可季临川很清楚几年前重生遇到的事,尚奕君的人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分分秒秒都不敢怠慢。 司机找到这边,一看原来季总也在,这才稍稍放了心。 路旁的木芙蓉从树枝上啪嗒一下,正好落在了车顶上,一阵沁人的清香融化在空气里。 何重生扶着车门,对今天看到的事不敢轻下结论,可季临川不说,她知道自己就算再逼他,也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 她对他的婚姻状态明显有些担忧,犹豫了片刻,回头跟季临川说道,“你不会跟妤攸姐又吵架了吧。” 提到欧阳妤攸,季临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凉薄之色,“我跟她那种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好吵的。” “季临川,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他抄着裤兜,扭头望向别处,“别管了,回去好好照顾你儿子,替我跟尚总问声好。” 何重生叹气,“女人都是要哄的,我还是那句话,你总这样反着来,迟早要吃亏的。” 季临川一拍她的脑门,“死丫头,轮得到你教育我,别拿你家尚奕君的那一套往我身上用,她也不是你。那家伙软硬不吃,难养得很。” 何重生撇嘴笑,“行行行,听不听你随意。哎?下个月带你老婆到家里来一趟。” “有事?” “小致五岁生日,来聚聚,好久没见她了。” 季临川微微点了点头,望着车子离去。他抬起头,一朵芙蓉花掉落在他脚旁,弯腰捡起来,脑海里莫名回响着两个字。 五岁。 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手里捏着一朵蔫了的花,忽然想起欧阳妤攸那时候也就五六岁吧,小小的一团被她爸爸抱到家里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木偶娃娃似的,怎么逗都不说话。趁着大人聊天,她跑到莲花池子边喂鱼,紧接着就一头栽了下去。 想到这儿,他低头望着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暗自摇头,“小傻逼,越大越不让人省心” ------------ 14.终究是要离婚的 小艾坐在厨房里摘菜,清香的紫苏叶洗好放进玻璃碗里,倒上酱油,醋,花椒油等调料,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腌上半个小时,季太太一向爱吃这个。擦擦手,感觉围裙口袋里一直振动着,是季太太的手机。她慌忙拿出来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好在并不是季先生打来的,季太太让她揣着手机,无非就是不想接到季先生的电话,可眼前这陌生的号码,到底该不该接呢? 小艾犹豫着,走上楼,电话仍执着地振动着,推门进去递给了她,电话在此时恰好挂掉了,屏幕上显示一个未接来电。 欧阳妤攸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顺手把号码删除了,然后放在桌边,继续在牛皮纸上用尺子定稿画线。 过了半响,那电话再次打过来,她停下笔,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小攸,方便的话,出来吃顿饭。” 欧阳妤攸本能地回绝他,可话到了嘴边,她又不好说出来口,“溢峰哥,原本你帮了我的忙,饭是该我请你的……” 她还没说完,段溢峰便说道,“只要你肯来,谁请都一样,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接你。” 欧阳妤攸猝不及防,没想到他已经说要来接她了,她慌忙解释道,“不……我最近手上有张图,对方很着急,我晚一些再联络你好吗?” 没想到段溢峰并不理会她诚恳的敷衍,却语气心酸地问道,“小攸,你不会是在顾及季总吧?” 欧阳妤攸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接话道,“我毕竟已经结婚了……” 段溢峰在那边粗喘了口气,像是憋着什么话,顿了半天才说道,“你别傻了,季临川根本就不爱你,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跟多少女人鬼混。” 他原以为这些话对欧阳妤攸来说,应该是一磅重型炸弹,他还留了点时间给她反应,可过了半响,见她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简单地“哦”了一声,他也就明白了,说,“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她嗯了一声,随后说道,“你放心,我还好。” 段溢峰听完更是一头雾水,她还好,就只是这样?这是一个合法妻子会说出来的话吗?她明明知道他的恶劣行径,却没有一丝的愤怒,还能如此安然地跟他维持婚姻关系,难道她已经爱他爱到了这种地步,所以才选择忍气吞声原谅他? 段溢峰继续说道,“可我替你不值,他哪一点能配得上你?他竟有脸说会跟你离婚。” 欧阳妤攸听到“离婚”二字,心头一顿,他终于想好了? “你别怕……”段溢峰还在继续劝她。 不知为何,她不想再听下去,手指故意推掉了桌上几本厚重的素材书。 “嘭”一声! 发出重重的声响,欧阳妤攸抱歉说这边有事,立刻便挂了段溢峰的电话。 过了许久,她捡起掉下去的书,望着刚起好稿的纸发呆。 当年他一再扣留她,是因为他刚接手腾远,公司里的大权都还分散在那些董事会手里,欧阳腾远的女婿,这个身份至少能帮他名正言顺拿到公司大权,短短两年多,他已经把腾远的董事们全都解决了?想来应该是这样,不然他又怎么会舍得扔掉她这颗好用的棋子,白白放过了她? 她的手颤抖着,笔尖落在纸上,咔擦一下断了,声音清脆短暂,却惊得她恍然回过神来,慌忙拿起橡皮擦,擦掉上面的铅痕,一下一下,像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抹掉过去的一切似的。 终究……是要离婚的。 季临川深更半夜回到家,楼上楼下都是暗的,只留着一盏玄关的灯开着,他换了拖鞋,东倒西歪地走上楼梯,偶尔踏空一个阶梯,歪倒在扶手上,就这样头重脚轻地走了十分钟,才从楼梯爬到卧室去。 他今天心情不大好,叫上不少圈里相熟的朋友,开着游艇出海,香槟美酒,花林粉阵,抛开陆地上的烦恼,任由海上的风肆意吹,不知不觉就喝大了。 季临川还好,有司机开车接送,他还能脚沾地,像个人一样地回到家,秦子航和廖总现在估计像爬行动物一样,不知倒在哪个厕所里呢。 床上的人呼吸轻缓,像是早就睡熟了,远处拐角的一盏落地灯亮着,像深海里的指明灯似的,看得人格外亲切。 季临川脱下外套和鞋子,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四仰八叉躺了一会儿,转眼见她侧着身子躺在床边,两米宽的大床,她把大半的位置空了出来,他顿时一股火气冲到了头顶,快速地在被窝里挪动着身体,从背后抱住了她。 借着酒劲上来,他浑身闷热难耐,三下两下就把衣服脱了。 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摸到纤细的腰身,缓缓向下,温润的皮肤,深灰色发丝,全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他忍不住抵在她的肩窝处,贪婪地闻着那股熟悉的味道,那种只有在她身上才能闻到的体香。 季临川浑身浓重刺鼻的酒味,熏得她再没法装睡。 欧阳妤攸厌恶地皱起眉头,反手将他向后推,可他像一座沉稳的大山,怎么也推不动,她弯曲着手臂,用手肘抵住他,说,“去洗澡。” “我今天,见到阿生了。”他闷声说,“真怪,见她孩子转眼那么大了,我竟有点替你可惜。你说你要是乖一点,二十岁也给我生一个,现在哪来那么多糟心事?” 欧阳妤攸不吭声,半响,听他呼吸均匀,像睡着了似的。 她悄悄挪动身体,季临川却突然一个用力,将她的脑袋托起放在他的手臂上,紧紧圈住了她。 连体婴儿一般,与她脸贴着脸,前胸贴着后背,欧阳妤攸被他宽厚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来,不禁怀疑他是想要趁醉勒死她…… 她原本就是半侧着身子,像一个停在悬崖边的蒲公英似的,轻飘飘在床边挂着,她两手掰开他的手臂,用力一挣脱,一不留神就从床上滚到了地毯上,脑袋砰一声撞到了床头的小柜子上,疼得她眼眶一热,顿时睡意全无。 正是昏沉之际,她还没回过神来,哪知季临川动作极快,起身卷着被子就追了下去,一下扑到了她身上,被子腾空缓缓落了下来。 他的吻不落痕迹地轻抚在她脸上,熟练地游走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她掌心朝上,挡在他胸口处,厌恶地喊道,“滚开!” 他一边吻着,一边嘴里迷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她听不清,左不过就是些荒唐挑逗的情话,见他醉得厉害,扬手就是一拳,捶在他肩上,没反应,转手又是一顿恨掐。 季临川吃痛抬起头,一丝苦涩在眼底化开,他醉意迷离的双眼,执着地望着她,突然抓住她的手,移到他的心口处,问,“你几时才会爱我?” 欧阳妤攸恍了神。 回想起大概是十六岁,他也曾把她圈在怀里,按着她的脸贴在他胸前,一字不差,问过她,“你几时才会爱我?” 她冷漠地抽回手,淡淡地看着他说,“季临川,我们总这样耗着,对谁都没有好处,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趁早离了也好……” 季临川依然醉意朦胧地凝视她,像是没听懂似的,只顾得笑。 他笑得喘不上气来,头疼欲裂,拳头抵着脑袋,一下下捶,呼吸炙热,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加上烈酒的后劲上来,他渐渐扛不住,只觉得眼皮沉重,像压了几千斤石头。 终于,他像一棵粗壮的大树,呼嗵一声,闷头倒在了她的身上。 ------------ 15.安分点 明亮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挤进来,欧阳妤攸睁开眼,听见楼下有了动静,应该是小艾过来做早饭了,望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过去了,她僵硬地躺了半个小时,低眼看了看紧搂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蹙着眉头,神情有些急躁。 他睡得像昏死了一样,力道竟然还是那么重,她被困得浑身动弹不得,怎么也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昨晚把他留在地毯上,她自己另拿了一床被子睡在床上,也不知半夜里什么时候,他像个丧尸似的,闻着她的味道,摸索着寻找,手脚并用,硬是从下面爬上了床,钻进了她的被窝里,紧搂着她,眉头舒展,这才安心睡了,到现在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欧阳妤攸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食指,中指,无名指……很好,就差一根!正当她马上就要大功告成,将他整个手掌抬起来时,突然他一个猛力,她吓得差点叫出了声,他低沉浓厚的嗓音呢喃着,手掌只稍稍松了片刻,最后依然落在了她的腰间,还把她转个身,像抱枕一样搂在了怀里。 见他仍闭着眼,也不知到底醒没醒,她只知道现在想起床更是难上加难了。 小艾清炒了几道小菜,煮了白粥,温热了牛奶,鸡蛋要等到季先生到了才能下锅煎,可眼看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楼上的人还没下来,小艾站在楼梯口张望着,始终不见有动静。 这时,欧阳妤攸实在待不住了,抬起头,对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中间只隔了几厘米,听着他有规律的呼吸声,突然,她伸出手使劲捏住了他的鼻子! 季临川迷糊地扭了下脸,没挣脱掉,一口气喘不上来,没过片刻,果然醒了过来。 他打掉鼻梁上的手,一双睡意惺忪的眼睛吃惊地瞪着她,沙哑的声音问:“又想谋杀我?” “那你早死八百回了。”她冷哼。 他半眯着眼,圈住她的臂弯终于松动了,她钻空飞快地坐起来,见他的双手还挂在她身上,她一把推开,掀开被子就跳下了床,双手背后将头发缠成一个结,回头冷眼看着他,说道,“你的电话太吵,被我关了,我刚想起来万一有什么急事,你没接到,又要怪到我头上,所以还是叫醒你好了。” 说完她径直就往洗手间走去。 她怎么会不清楚,再重要的电话也不能扰了他睡觉。 季临川抄起手边的枕头狠狠朝她扔了过去,“死女人……” 可惜枕头只扔了三米远,正好落在了她的脚边,扇动了她的裙摆,却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他恼怒着蒙上被子继续扯呼。 小艾见季太太下楼了,慌忙把鸡蛋敲开,温热了平底锅,趁空把已经做好的几道清新的小菜端了出去,欧阳妤攸一贯淡然清冷的神情,自顾自盛了一碗白粥,拿起筷子夹起了凉拌紫苏叶,放进嘴里轻嚼慢咽。 没多久,季临川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下楼,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懒散地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清净的早晨,以往两人都是沉默地各自吃饭,然后无声的结束早餐时间。 但今天,欧阳妤攸放下筷子,思忖了半天,开口说道,“昨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忘吧?” 季临川只顾得夹菜,喝粥,始终没有搭理她,仿佛对面坐着的是幽灵一般,他沉着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我想你也没有耐心再跟我这样耗着,我们是时候离了。”说完这句话,她又补充道,“你放心,以前我不愿意继承腾远,现在也不会从你这里拿走公司的一分钱,你只要抽个空,我们把手续办了就好。” 季临川放下手中的碗,拿纸巾擦了擦嘴角,往桌上一扔,说道,“你昨晚不会是趁我喝醉,引诱我签了什么协议书吧?” 欧阳妤攸撇过脸去,说,“我没你那么卑鄙。” “那就好。”季临川端起桌上的咖啡,吹着热气,说,“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跟着我,至少吃喝不愁,没事耍点小脾气,我还能忍一忍,换作旁人,哼,谁会要你这个敢拿刀砍丈夫的女人?” 她抓起手边的筷子直直地扔过去,他敏捷地歪头避开,继续说道,“看看你,脾气差,半点本事没有,还敢说一分钱不要我的,净身出户倒是有勇气,你的下家想必比我有能耐,究竟是哪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总,还是身价百亿的公子哥?你倒说来我听听,也好替你过过眼。” 看看,他又露出那张似笑非笑的表情,掺杂着嘲弄,鄙夷,无耻,和不要脸! 半分钟前,小艾已经把她的碗碟全收走了,欧阳妤攸手边再没有可扔的东西,她攥着拳头,太阳穴一下下跳着,咬着嘴唇半响不说话。 季临川吃饱喝足,站了起来,“等你愿意说了,我们再接着谈。欧阳妤攸,你从十六岁就是我的人了,就算是分手,好歹我也要对你的后半生负责到底才行。” “别跟我提十六岁……”欧阳妤攸低着头,手撑在额头上,双肩微微颤抖着,她强忍着告诉自己,不要软弱,不要再被他激怒,更不能掉一滴眼泪让他得意…… 这时,季临川刚要走,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恍然惊醒般,咒骂道,“妈的,差点把正事忘了。” 说罢他走过来,一把拽起欧阳妤攸,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拽到了楼梯上,小艾收拾碗筷,视线跟着他们看过去,一脸的担忧。 季临川拉着她进了更衣室,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提旅行包,往她怀里一扔,说,“赶紧的,我要去北京两天,十点半的飞机,给我收拾几件衣服!” 他动作利索地脱掉睡衣,转过身,一身健硕的肌肉,大半个后背纹了植物线描的图案坦露在眼前,那只小鹿依然像当年那般,刺在他的后背上,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也在看着欧阳妤攸,她微微怔住,努力地,克制住脑海里那些不断往外涌现出的往事。 他身上的那片繁复的图案,简直像一张密网,铺天盖地笼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季临川从衣橱里随手挑了件白衬衫,见她还在愣神,他推了她一把,“还傻愣了干什么!林秘书的车马上就到。” 欧阳妤攸一点一点的平复着情绪,她打开包,拉开衣橱,想着现在虽是六月份,但北方的天气应该还有点凉,便给他挑了几件厚衣服,两套深色西装,一应的换洗衣物收拾好,又从抽屉里挑了一块手表出来。 季临川穿好衣服,单手整理着领带,边转过身,手腕伸到她跟前,她低着头把表给他戴好,然后把包拉上递到他手上。 片刻,小艾敲门说道,“楼下有人来接季先生。” 季临川拎起包,正要出更衣室,突然又回过头,把她按在了门上,紧绷的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整个身体紧贴着她。 “这两天你安分点!别给我搞出什么事,否则回来饶不了你!” ------------ 16.季太太只是个传闻 时间紧急,林秘书站在路边,焦急地看着手表。 等了几分钟,季临川出来,她走上去接过包,不免回头看了看,林秘书虽然来过这里几次,却从没见季太太露过面。 说起来,季先生多少次陪客户应酬,参加酒会饭局,从来也都是只身一人,有时碰上需要女伴的场合,他也是随便从身边拉一个女人陪着。 若不是偶尔见季先生在电话里跟季太太吵嘴,林秘书甚至怀疑,这季太太只是个传闻,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 欧阳妤攸站在二楼的窗户边,隔着烟灰色的窗帘,听着车子远去的声音渐渐消失,这时,小艾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望见小艾手里的那碗汤药,不禁失声笑了出来。事到如今,还给她喝这些干什么? “季先生刚才交代的。”小艾忙说道,“太太,你不想喝,我这就去倒掉,反正他也不会知道的。” 倒了吧,她再也不想喝那些毫无意义的汤药。 小艾回过头,轻轻问了她一句,“你真的要跟季先生离婚吗?” 欧阳妤攸嘴唇略微动了动,缓缓转过身,视线飘向远处。 攀附交错生长的两株植物,生长前就被栽种在同一片泥土里,沿着墙壁缓缓向上伸延。 直到有一天,依附生长的墙壁倒下了,它们只能在废墟石堆里挣扎,既然已经不能有秩序地向上生长,当然要重新寻找各自的方向。 只是,纠缠了数年,那些错综复杂的根枝,真的能够划分干净吗? 所以,小艾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欧阳妤攸走回工作间,打开电脑。 有一封新的邮件。 她之前设计的几款首饰被一个公司买断,成品上货之后销量不错,这两天一直有电话打过来,找她为新款珠宝设计新图。她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等她再次收到邮件,才发现对方这次的要求却跟以往不同,以前那些设计的款式,镶嵌的大多是价格实惠的水晶钻,材质一般,要靠设计师把造型做得精美独特,赢取中低端市场的青睐 这邮件里发来的图,说是他们今年主打款玉石的照片。 令她惊讶的是那翡翠……是一种成色非常不错的原料。 季家一直做宝石原料开发的生意,她也耳濡目染,知道这是一种极品玻璃种翡翠,现在这个时代,矿产资源日渐短缺,能拿出这种顶级原料的公司,自然不容小觑。 她没想到这个公司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改变,一下从中低端转战到了高端市场,而且依然找她这个自由设计师来设计,多少让她有点惊讶。 她第一次给这么名贵的宝石设计款式,丝毫不敢怠慢,可惜对方发来的照片并不多,她想起季临川的书房里有许多关于翡翠鉴定的书籍,便让小艾帮忙打开书架的梯子,爬到上面,一栏一栏地找了起来。 季临川的书房是从季家老宅原封不动搬过来的,他父亲季凡森年轻时任职珠宝鉴定专业的教授,后来又改道从商,一生收藏了许多绝版稀少的书籍,加上季临川近期的添置,书架扩充了整面墙,足足有五米宽三米高。 虽说爬梯子不费劲,但这么多的书也够她找一阵子的了。 记得小时候在季家玩,除了那个养满锦鲤的莲花池子,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季叔叔的书房,她不爱读字,最喜欢看书里的图画。 也许正因为那时候见多了各式各样稀奇珍贵的石头,以至于后来她不像别的女孩,迷恋专柜上那些璀璨夺目的钻石,她浑身上下只有季临川给的那个戒指,除此之外,再没戴过别的珠宝。 欧阳妤攸上上下下,来回搬动梯子,小艾见她在上面找到一本书,打开看了看,突然愣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一个像照片一样的东西。 小艾站在下面仰着头问她,“季太太,你到底要找什么呀?不然你先下来,我上去帮你找吧。” 欧阳妤攸回过神,收起书,重新放了回去,说,“不用,我只记得那本书的封面是蓝黑色的,还是我自己来找快一些。” 她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从顶端书架上找到那本关于极品翡翠的书籍。 抱着厚重的硬皮书从书架上下来,一张张仔细翻看,按照对方发来的宝石切割形状,对比着书上的内容,很快找到设计灵感。 欧阳妤攸坐在画案前设计了十几张草图,两天来几乎没怎么合眼。 两天后。 季临川从北京飞回来,随行的除了林秘书,还有一个刚入职的助理家佳,季临川在飞机上合上眼打盹。 家佳和林秘书坐在后排,小助理打开电脑,看了下季临川登机前吩咐下来的工作,不免疑惑地问林秘书,“季总这两天除了参加珠宝展馆的开幕仪式,还去见了那么多客户,我们从早到晚的跟着,他什么时候有空做的这个策划案?” 林秘书笑了笑,习以为常地说道,“晚上通宵做的。” 家佳睁着一双大眼睛,说道,“季总这么拼啊?” 她可没听说过,梵森的季总是个工作狂啊,如果老板每天都是这种状态,那她这个小职员,岂不是要不眠不休才跟得上节奏? 林秘书小声说道,“季总有几个小习惯,你要记住。” 家佳点点头,一脸认真地竖起耳朵。 林秘书虚遮着嘴说道,“第一呢,就是他不爱出差,如果有工作他必须得出去,我们也要把时间控制在两三天以内,还有,他在外面,一向是不怎么睡觉的,等他把睡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了,回到公司剩下的事就够我们忙上一阵的了,懂了吗?” 家佳哦了一声,虽然听是听到了,可还是很不解,出差不睡觉,这样的怪癖她倒是闻所未闻。 飞机的落地时间是凌晨的三点多。 这个时间,城市虽未苏醒,但除了机场,还有许多地方是热闹的,这不,季临川刚下飞机,秦子航的电话就打过来,他听到那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不禁皱着眉头,说,“我先回去补个觉,有事明天再说。” 季临川回到家,他难得的脚步轻缓,小心拧开卧室的门,抹黑进了更衣室,把包放在地上,疲惫地换下一身的正装,洗了澡,穿上睡袍走了出来。 房里漆黑,安静地如同深海密林般,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深知她熟睡时呼吸一向很轻,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熟练地走到了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转过头去,伸出手习惯性寻找她,却怎么也摸不到人,想到她总爱躲到床边上睡,他便向里又挪了一米。 片刻后,季临川起身猛地掀开被子! 打开灯一看,果然,床上是空无一人! 季临川眉头紧锁,一股冷冽寒意的气息再次袭来,他走出卧室,见工作间的门没锁,进去一看,她竟然趴在画案上睡着了。 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在桌边亮着,台面上还亮着一盏小白灯,方便画图,她披了件外套,侧脸压在一堆图纸上,手里还抓着铅笔。 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顿时心头一惊。 她的皮肤是冰凉的,像冬天刚从冷水里出来的一样,一点温度都没有。 季临川心底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生怕她再像几个月前那次,趁着他不在家,连熬三个晚上,结果半夜晕倒在房里,到了早晨才被小艾发现…… 季临川咬牙切齿,如果这次她再搞出这样的事,他就不是偶尔过来扔一扔画纸这么简单了,他会让她再也碰不到任何画具,哪怕从行业里截断她所有的合作方,他也在所不惜! 正在这时,她闷哼了一声,微微动了动,好像只是打了会儿瞌睡。 季临川见状才稍微松了口气。 随后,他的视线被牛皮纸上的图案吸引了去。 玻璃种帝王绿?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设计稿里的翡翠原料,他抬起她的手腕,从底下抽出图纸,不禁眼神严峻地看了起来。 欧阳妤攸因为熬了两天,刚撑不住困意趴下睡了一会儿,感觉到有细微的声响,她突然惊醒了过来! 仔细一看,季临川竟回来了,而且还一声不响地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刚画完的另一款手稿! “给我。”她惊慌地伸手去夺,季临川转过身,继续盯着图看了一会儿,随后往她眼前一扔,那张纸在空气中左右飘摇着,落在了她腿上,他问道,“这是谁让你设计的图?” 欧阳妤攸心有防备,只当他是刚回来故意找茬,并不敢跟他说实话,她随口敷衍道,“没什么,这两天研究了一些玉石的资料,随便画着玩的。” “是吗?” 季临川冷眼看着她,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揪了起来。 ------------ 17.玻璃种帝王绿 窗外的天色渐渐显露出鱼肚白,一丝金黄的日光要从云层钻出来,大地一片静谧,连树枝的鸟儿还没有起早出来活动。 欧阳妤攸见他呼啦一下坐在了她的位置上,一脸厉色,晃动着鼠标打开休眠的电脑,她紧张不已,整个身体扑上去,挡在了他眼前。 几缕散落的发丝撩拨在他鼻尖,季临川单手将她抱在身上,压制住乱动的她,宽大的手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颈里。 另一只手划动鼠标,飞快地找到她的邮箱。 季临川看到了那些邮件和照片资料,冷着脸,问她,“这家公司的合同已经签了?” 欧阳妤攸捶打着挣脱出去,转身就把电脑的电源插头拔掉,电脑屏幕呼哧一下黑了。 季临川见她闷着头一声不吭,算是默认了。 他拿起那些图纸往她身上一摔,说道,“你到底是有多缺钱!小打小闹的商稿,你接,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玻璃种帝王绿是什么等级的翡翠,你不清楚?” 欧阳妤攸当然知道,正因为是天价的翡翠原料,设计费也给的不低,说到缺钱,她当然一点儿也不否认,她虽然挂着季太太的头衔,却哪里敢再多花他的钱? 季临川熬了两个晚上没休息,这会儿一动气,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他揉揉额头,再不想浪费精力跟她折腾,便沉住了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听我的,把合同推了。” 她看向他,目光笃定,“不要。” 季临川很清楚,没有充足的理由,他说服不了她。 但他现在只是有一种直觉,那玻璃种帝王绿不会如此简单,只能耐着性子问,“这块翡翠原料要做成多少套首饰?” “十款,至于每款要做成多少套,我不清楚。” “十款……保守估计也需要二三十公斤,按现在的翡翠价格,这个公司光收购这些原料,应该花了至少七八千万,还有加工,设计,广告费,少说也得近一个亿,这么有实力的珠宝公司,不该是这么毫无名气啊,我怎么连听都没听过?” 欧阳妤攸轻笑,“因为是你不了解的珠宝公司,所以我不能接?” “对,就是这样。”季临川撩起她鬓角的细发,整理到她耳后,顺势抚摸她的耳垂,“怎么,连你老公的话也不信?” “相信你是在为我好?”欧阳妤攸厌恶地打掉他的手,“算了吧,季临川,我告诉你,如果这一次,你再毁了我的设计图,我跟你没完!” 他一把抓起她那只冰凉的手,出乎意料地说,“这次毁约的钱,我来赔,你不想那堆图变成垃圾,就给我停手。” 见她眼睛一怔,似乎有了动摇,他继续冷着脸,“趁我现在还愿意好好跟你说话,你要乖一点,知道吗?” 她手一甩,软绵绵地说道:“我累了,想去睡觉。” 他悦然,“早这么听话多好。”说罢,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欧阳妤攸反应迟钝,却不肯被他拉着,她甩开手,先一步走回了卧室。 第二天他让林秘书去查这珠宝公司的背景。 林秘书一看名字觉得眼熟,很快就从其他部门了解到,这个珠宝公司曾是梵森的低端客户,因为实力不够,每年只能从梵森这里收一些价格不高,级别普通的货。 隔天下午,季临川来到办公室,林秘书说道,“那个珠宝公司最近在各大杂志上做过广告宣传,说是即将推出的新款翡翠首饰,品质顶尖,还是现在市面上稀缺的帝王绿翡翠!” 见季临川没有反应,林秘书继续说道,“他们说,就连这次的设计师……也是个有身份的人,那个给他们做设计的人是……” 季临川说道,“是我太太。” “对……”林秘书紧张地关注着季总的神情,揣摩老板的心思是她的职业习惯,她猜测,季总大概是想知道这个公司的真正实力。 “接着说吧。”季临川抬头看了她一眼。 林秘书只好把她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如实说道,“这个公司口碑不太好,他们以往推出的翡翠珠宝,品质一般,多是干青种这样的中低端原料,甚至他们公司还出现过用普通宝石冒充冰种翡翠的事迹,这次的玻璃种帝王绿应该没这么简单,以季太太跟我们梵森的关系,她参与其中,恐怕……不太好。” 这些话不用林秘书多说,季临川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他想防患于未然,可他家里那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女人,昨晚敷衍了事,可她未必真能消停下来。 不过季临川也另有打算,只等这珠宝公司把新款上架,亲眼见一见所谓的极品帝王绿究竟是真是假,万一真像林秘书担心的那样,他们牵扯上欧阳妤攸只是为了搭上梵森这条线,那事情可就更有趣了。 季临川虽嘴上说让她安分点,可她要是真惹祸,被他抓了包,那她可就成了一块软绵绵的橡皮泥,随便他怎么捏,想到这儿,他抹了抹嘴唇,轻屑一笑。 那几日,她竟还真是安分了不少,每天都是一副清闲悠哉的模样。 就连平时不常打开的电视,现在她能从早上起来就躺在沙发上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屏幕,每天吵吵闹闹播到睡觉前才会关,好像除了吃饭,不曾挪动过一步。 这天,季临川下班回来,见她依然还是侧躺在沙发上打着瞌睡。 饶有兴趣地坐到她脚边的沙发上。 视线顺着她光滑的小腿往上看,缓缓起伏的腹部。 她一只手臂挡在胸前,另一只折叠枕在脑袋下,额前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半边熟睡的脸,露出微微闪动的睫毛,轻淡如灰烟般的眉毛,紧紧锁着,像睡梦中还藏着忧愁的心事。 他看愣了神,伸出手,刚要触及她的脸,这时小艾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一如往常声音响亮地喊道,“季先生,你回来了。” 欧阳妤攸脑袋一顿,渐渐有了清醒的意思,季临川快速收回手,站起来,往餐桌边走。 趁着吃晚饭的间隙,他从盘子里夹了一块鲍鱼仔放到她碗里,问道,“合同推了吗?” 她埋着头,从嗓子里半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了。 季临川问道,“没用到钱?” “我说这次是身体原因接不了,之前跟他们有过合作,也就没追究违约。” “哦。”季临川眼神里有一抹深藏不露的笑意,也没去看她,兀自点了点头。 吃完饭,她撑着下巴在看一个书画鉴定的节目,季临川在楼上洗完澡,顺脚一拐,去拧她工作间的门,原以为她会防备他的,没想到门竟没锁,他走进去扫了一眼,收拾得可真干净啊。 他拿起笔筒里的铅笔,每只都仔细看了看,前两天他留意过这些铅笔是新的换的,到今天已经用了大半,然后又低头看了一眼垃圾桶大堆的铅笔屑。 没画图?看来是在磨铅笔呢。 他咬紧压根,想着待会儿怎么弄死那个说谎的女人。 ------------ 18.吃了熊心豹子胆 夜里十一点。 欧阳妤攸打着哈欠上楼,换衣服,洗澡,吹干头发,擦护肤品,涂身体乳,每一样尽量拖慢速度,磨蹭一个小时,东摸西看的,揣摩着他到底睡熟没有。 闷得脸通红,终于熬不住,手轻拧开门把。 季临川穿件松垮的睡袍,领口敞开,胸肌健硕,线条硬朗,一双桃花眼紧闭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似睡非睡。 听到动静,他依然保持着平躺抱臂的姿势,转过脸看她,嘴角的邪笑再明显不过。 “怎么?知道我要好好疼你,花这么长时间终于把自己整理干净了?” 心里咯噔一声,像一块从天而降的陨石落入海里,激出一片水花。 一双脚停在洗手间门口,怎么也迈不开步。 他掀开被子,给她腾出位置,拍拍床单,一脸的奸诈笑。 “真把合同推了,难得这么听话,我怎么也得好好奖赏你。” 欧阳妤攸僵硬得四肢发软,愣神,转而钻进更衣室换了套休闲衣服,抬腿就往外逃。 “我去跑步。” 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 季临川顿时踹掉被子,骂道,“疯子,夜里十二点,跑屁啊跑,小心撞鬼!” 拉上黑色运动衣的帽子,她低着脸,像个鬼魅黑影似的,在小区宽阔的花园里转悠,回想刚才他的话,总觉得哪里怪。 为了丰厚的设计费,怎么着也得跟他继续维持“和平共处”的局面。 咬着嘴唇,揪掉手边三角梅灌木丛的叶子,捏在手里揉搓。 烦事绕心时,她总这样,需要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想得正专注,忽然,耳边呼来一阵热气。 “怎么不跑?杵这儿下蛋呢!” 一回头,季临川就站在身后,半弯着腰,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和她一样通身的黑色休闲衣,路灯下,他的脸从后面贴上来。 欧阳妤攸推开他脑袋,扔下已经捏出汁水的叶子,握起手,开始沿着路边跑。 一盏盏路灯渐渐被甩在身后。 他个高腿长,从小运动细胞就好,大步走着也跟得上她,见她才刚移动一百多米,就开始大气喘喘,他摇摇头,评价两字:“废物。” 欧阳妤攸特别不服气,铁了心想甩掉他。 季临川见她来劲,扬着那张英俊的脸,来回在她眼前晃,修长的长腿演示倒着跑,转圈跑,按着她脑袋跑。 “烦死了你。”她掀掉帽子,瞪他一眼,转身就开始往回走。 他宽厚的臂膀搭上她的肩,低头咬她耳垂:“跟我回床上运动,更有意思不是?” 一个拦腰扛,又回到卧室。 晃了一圈,白搭,该吃的亏一点都没少。 缎面床单下的苏坠随着剧烈的运动,左右摇晃。 往日处在被动的姿势里任由他折腾,可今晚看出了她难得的配合。 他更卖力,还撩她问,“以后都这么听话,行不行?” 欧阳妤攸又看见那灯光里迷幻的色彩,像屁股挂灯的萤火虫,在她眼前乱晃。 他凑近贴着她的脸,挡住头顶的光。 贪婪地闻着她皮肤上散发的樱花香味,许多年前,她身上就是这个味道,长年累月,他早就习惯了,抱着她,他才能沉沉入睡。 换个地方就失眠,他觉得自己这是病,嫌说出来丢人,没让旁人知道,试过吃药,不顶用。 后来索性就不治了。 她闭上眼,手白皙细长,骨骼分明,紧紧抓着缎面床单。 一双腿被他分别抱在臂弯里,他整个身子起伏在她胸前。 她体力太差,半睡半醒,只有搭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动。 酥软迷糊之际,把她抱了起来,肌肤严丝合缝。 季临川嘴唇移到她肤如凝脂的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你再睡,我就把你扔到冷水里去。” 她腰肢软,腿发酸,早就想踹他。 季临川一把攥住她脚腕,嘴唇贴在她耳垂边,声音像蜜蜂扇动翅膀那般轻,撩拨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他轻笑,“说谎要受罚的,不懂?” 欧阳妤攸困意全无,唰一下睁开眼,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整个身体颤抖。见他笑得更嚣张,更确信无疑,他早就识破了她。 “季临川,你又耍我……” 他肆意地笑,“真当我傻?白养的你?摇摇尾巴都知道你想拉屎还是撒尿。” ……多吃了几年盐,到底道行深。 受一晚上气,提了裤子就翻脸,还是让她推掉合同,押犯人似的,按着脖子亲自监督,看她敲下毁约信,还给了她一笔补偿的毁约金。 原以为这事就算完了,结果等那珠宝公司上货的款式,用的还是她的设计图。 并且推广销售时,着重注明设计师是欧阳妤攸。 更离谱的是,多份推广软文里,都特意透露她与梵森集团的关系。 懂行的客户都知道,在国内品质最硬的翡翠开发商就是梵森,这个珠宝公司特意标出原料出处,自然能让顾客放心,他们的玻璃种帝王绿绝对是来源可靠。 林秘书拿来的首饰盒子,季临川打开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扔了出去。 他着实没想到,这死女人胆子这么大,拿了他的钱,还是没照他说的做,简直是无法无天! 没多久,质检部门接到举报,有人投诉这个珠宝公司,经检验,那些裸石并不是当初广告的天然帝王绿翡翠,而是经过人工制作的次等玉石。 第一批购买翡翠首饰的人都是高端客户,听传言这些裸石原料的供货源是梵森集团,事态发展下去,很快就有其他珠宝公司联系过来,那些合作商担心梵森一贯过硬的宝石品质如今已经靠不住了,纷纷过来一一检测原料订单。 梵森集团的市场部顿时炸开了锅,动用律师团,直言要控告那珠宝公司损害梵森名誉。 “季总,我们已经准备发律师函了,可对方手上有季太太的设计合同,关于这部分牵扯,我们该怎么回应?” 家佳抱着一堆文件,见季总沉着脸,寒气逼人,飞扬的手势一页页翻纸签字,半天不抬头。 几个部门经理十分为难的神色正等着回复。 许久,季临川将文件往助理手上一扔,拧上笔盖,抬眼对部门经理说三个字。 “不回应。” 深居简出的欧阳妤攸直到季临川拿着那珠宝公司前期的宣传广告,和一堆的控诉文件砸到她身上,才知道这件事。 她无心去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只留意到上面是她设计的珠宝图片,便皱了皱眉问他,“你又恼什么?” 季临川紧绷着下颌,脖颈血管凸起,怒目直视她:“我恼什么?” 他掀翻桌面,骂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找死怎么来是吧?” ------------ 19.因为你是我季临川的老婆 欧阳妤攸知道,等新款上市,他迟早会发现她欺瞒了他,有点心虚,躲避着眼神,一双视线盯着凌乱的桌面,神情却坦荡得很。 见她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悠哉表情,他简直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 “提醒你多少次了?啊!让你把那不靠谱的合同推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人家利用你也就算了,可你连累了我公司名声!” 她怔住,这才放下手里的画笔,缓缓拿起那些东西,仔细看了看。 原以为欧阳妤攸这个名字,在设计的行业里,不过是不知名的存在。 可怎么就跟他公司挂上边了? 见她晕乎,季临川耐着性子解释:“宝石开发不比别的,有实力的也就这么几家,谁手上有极品,行内早就有耳闻。” “你设计的这种顶级的帝王绿翡翠放到哪儿都很招眼,即便是从国外过来的货,我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些年除了从梵森能放出去这种质量的原料,我还没见哪个开发商有这种东西!” 她一向讨厌这些生意场上的弯弯道道,他若不直接点说,她是不大懂的。 欧阳妤攸白皙的面容,微微凝神,抬眼问他,“所以呢?” 季临川气急,俯身撑在桌子上,低眼厉声说道,“你该知道,我手里的顶级宝石早被阿生她家的尚奕君,还有那些多年的老客户给垄断了,哪有多余的货给这种毫无名气的小公司?” “我一早就料到,他们的宝石要么是假的,不然就一定不是正经渠道得来的,所以需要你的身份来给他们这种冒牌的宝石来做噱头!” “你也不想想,哪个品牌没有自己的御用设计师,哪个正儿八经的公司会用你这种业余的人来设计这么重要的宝石!” “他们找你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你是我季临川的老婆!他们想借你炒作,误导别人以为这翡翠的供货源是我梵森。” 他掌心猛地击打桌面,凑近怒视,“蠢女人,现在懂了没有?” 半响,房间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季临川的暴怒,丝毫没有引起她的侧目惊慌。 其实……在第一稿发设计图给对方公司时,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以往再普通不过的首饰设计图,也要反反复复修改很多遍,而这次的图仅一稿便通过,她确实有过疑虑。 可她…… 别的方面还好说,画画这个事关乎她仅有的一点能力和自尊。 正因为她喜欢的事在季临川眼里一文不值,她的思维方式就更拧巴了。 哪怕他条条逻辑合理,哪怕现在她知道这里面确实有猫腻,她还是不会放下自尊心去认同他。 欧阳妤攸不动声色地思索了片刻,方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季临川听到之后,真想一巴掌劈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究竟是什么!他等到这一刻,就是想狠狠地治她一顿,可她这态度,真是让他火冒三丈。 季临川双手捧住她那张淡然的脸,手背上的经脉突起,显然是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样还不够?你什么时候能安分下来,不给我惹麻烦?” 欧阳妤攸动了动嘴唇,说,“这件事很好解决的。” 他突然一愣,“哦?很好解决,那我倒想听听,怎么解决?” “起诉,澄清,你都可以放手去做,不用顾忌我就好了。” 她的目光抬起:“只要……我们离婚,你跟我便没有任何关系了,你甚至可以承认我们早就离婚了,到时候大家自然明白,我只是给一个小公司做了设计,他们的劣质珠宝跟你的梵森没有任何关联……” 这就是她想到的解决方案,还真是果断利落! “欧阳妤攸!”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一张怒到了极致的脸,连那双眼睛都散发出狰狞的烈火,季临川一把按住她,粗喘着气息。 一字一字,咬着牙根:“我今天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就算把天捅出个娄子来,我也不会跟你离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你……”她怔住,不可置信地凝视他。 “留下一个烂摊子给我,你拍屁股走人?想得挺美!” 季临川眼神复杂,捏着眉心,头疼得像被千斤重的锤子,敲得头盖骨粉碎似的。 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 失笑。 没几个人知道,爆出那公司翡翠造假,是他派人干的。 不是多年经手翡翠原料,就凭市场上那些跟风的顾客,一时很难察觉其中猫腻。 他主动出手,故意搭上公司的名声,为的就是借机教训她,让她长点记性,至少该明白他说的话,她得听。 没料到这死女人偏执到这种程度,不认错,反而一肚子歪理。 好好的大活人都能给她逼疯。 她还笑,转脸对他说,“你不是也想离婚吗?现在时机多好,理由充足,责任全在我身上。” ……你不是也想离婚吗? 这话,怎么讲? 季临川缓缓地走近她。 低垂的眼睛在她脸上流转,两片薄唇缓缓靠近她粉润的嘴,像偷香似的,在上面浅吻触碰着。 她撇过脸去,又被他掰正了回来,讥讽地说道,“是那个段溢峰吧,他还真是没有耐心,已经开始示爱讨好你了?” 他咂嘴摇头:“你倒也轻浮,他那种工薪阶层,一年到头能捞几个钱,也值得让你这么迫切地跟我离婚?” ------------ 20.最狠的人就是他 欧阳妤攸虽然一贯反应慢了些,可他突然话锋一转,再次提起段溢峰,说话的口吻,显然不像是之前那样,单单只知道这个名字了。 对,他见过他,保不准还是故意的。 她不禁蹙起了眉,直直看向他,“你在试探……” “还不算傻。”季临川摸摸下巴。 若不提,真把这个事给忘了。 “那家伙一听到我想离婚,脸上一副为你打抱不平,心里却得意的模样,你真该瞧瞧有多可笑?” “你又想搞什么鬼?” 季临川冷笑,“这么紧张?心疼啊?” 她颔首低头,太了解他的为人作风,真要盯上了谁,他能不计成本地往死里整,她不敢露出多余的情绪,只说道:“季临川,别干下作的事” “下作……窥觊别人老婆,他就不下作?”季临川想起没结婚前那些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都恨不得拔之而后快,他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像段溢峰这样,盼着他季临川完蛋,等着接手她的人。 他手心按在她肩头:“不怕让你知道,我就是要狠狠整死他,我会让他摔倒在烂泥里,永远也爬不起来。” 她淡然如水的那张脸终于有了情绪,打掉他的手,猛地站起来:“季临川,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欧阳妤攸拿起桌上的手机,转身就要走,他火气更甚,修长的手臂顿时便扣住她。 可这一次,她实在受够了,在他臂弯里不停地挣脱,身体不断向下滑,腿屈膝折叠,一下坐在了地上,“放开我……” 她像个扭来扭去的泥鳅似的,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不停挣扎,他随着着她瘫软的身体也跟着向下跪在了地上,撕扯中她踢掉了拖鞋,往他拇指虎口处狠咬了一口,季临川吃痛松手,她趁机站起来就往外跑! 地板上满是刚才混乱中掉落的铅笔,她光着脚,跑过去时,急匆失神,脚心踩在了圆滚的铅笔上,一个打滑!她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扑倒,脑袋磕在沙发边的原木矮桌上! 砰一声! 沉重地撞击…… 季临川顿时瞳仁紧缩,禁不住叫了声,“妤攸……”赶紧冲了过去。 手机被甩到几米外,她的眉尾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痛,眼眶不由地流出液体,她像小虾米一样弱弱地弯着腰,捂着右眼,疼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不断地颤抖着身体,一下下喘着气,感觉到他在靠近,她头也不抬,狠狠地从鼻腔里发出两个字音,“走开……” 她给他的是一个冷而坚韧的背影,也因为始终低着头,根本看不见她的脸,但季临川听到走开二字,那冷漠到极致的口气让他很火大,他方才脸色那股柔软的神色转瞬即逝。 只得锁着眉头,忍不住骂她,“尽找死。” 欧阳妤攸一声也不吭,手心被浸湿了,原以为是细汗和眼泪,结果等她拿下来一看,竟有鲜红的血液染在其中。 她暗暗遮掩着,手心一握,纤瘦的身体向桌边爬了两下,抽出桌上的纸巾,冷静地攥在手心里。 这时,小艾站在半敞开的门外,小声敲了敲门。 季临川怒气冲天,喊道,“你进来干什么!” 小艾颤颤地交出手里的电话,说道,“季先生,有人找你。” 季临川一把夺了过去,走去外面接电话。 小艾不由地蹲在欧阳妤攸身旁,小声地叫了句,“季太太……” 欧阳妤攸扒拉两下额前的头发,挡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长的伤口。 小艾搀扶起她,匆忙到了楼下去,“太太,我们去看下医生吧,虽然伤口不大,可万一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欧阳妤攸在镜子里看了看,淡然摇头,“不去医院。” 她对着小镜子,用纸巾擦拭伤口,小艾慌忙拦着她说,“要先消毒,不能用纸巾的。” 抱来自备医药箱,打开拿出消炎药水和纱布,用棉签沾了药水涂抹在她的眉间。 多险,这伤口离眼睛的位置只差了两厘米,小艾剪开纱布和胶带。 欧阳妤攸低声说道,“不用麻烦,贴个创可贴就行了。” “噢。”小艾手忙脚乱放下东西,翻了翻箱子,找到创可贴,轻手给她贴上。 季临川从楼上下来,将电话朝桌上一扔,冷着脸说道,“妈下周要回来,怎么劝都没用,你抽个时间回去一趟,把宅院收拾一下。” 欧阳妤攸垂着眼,缓缓点了点头,季临川望着她额头上创可贴,不知为何,不由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可再一想到这是因为段溢峰,他就立刻收紧了拳头。 还是警告她,“那个珠宝公司的事我来解决,长点记性!永远不要给我找麻烦。” “还有那个段溢峰,敢来招你,他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下次我连你一块弄死。” 小艾吓得大气不敢喘,听说是要回季家老宅收拾屋子,等季临川走了,小艾才惶恐地问道,“你婆婆也像季先生这样吗?” 听出小艾这孩子是在为她忧虑呢。 欧阳妤攸轻笑着说,“不要担心,在我这里,没有人比他更残忍。” 她活到如今,遇到最狠的人,就是他了。 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这样伤害她。 ------------ 21.右眼跳 林秘书说,“上次您找来腾远那边的项目经理,说到了银海湾这个开发项目,我刚才从几个熟人那里打听到,这个宏越集团好像也在争取银海湾的项目,听说负责人正是段溢峰。” 季临川想起段溢峰说的那句,腾远早晚会毁在你手里…… 他不禁忍不住讽刺,真是大言不惭,将来恐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临川挑挑眉头,招手说道,“把秦子航给我找来,还有廖总,让他们抽空一起来一趟。” 秦子航接到电话,头昏脑涨地从清酒吧的包间里爬起来。 他不像季临川,当初二十五六岁就继承了家里的公司,结了婚又从老丈人那里接手了腾远,如今三十多岁已经是商圈里颇有名气的年轻企业家,他秦子航今年都二十九了,家里的生意有他爸和那强势的哥哥在,根本轮不到他插手,他每日跟一些财团公子哥混在一起,别的本事没有,城中各行各家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冒出点幺蛾子的事,他都是消息最灵通的。 满身的酒气还没有散去,听说季总找,他回家换了身衣服,才开车去梵森,到了门口见廖总也刚到,秦子航像那撒了欢的猴子似的,吊住廖总的脖子,偷偷摸摸跟他说道,“我想起件有趣的事。” 廖总一向话不多,对子航那副热乎劲早已习以为常,他不应声,秦子航便跟着他走进电梯,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季总带来会所的那个美人?” “嗯。”廖总从鼻腔里应付了一个字。 “我前些日子参加魏公子的婚礼,巧了,季总也在,你猜猜他带去的那个女人是谁?” 廖总抱起双臂,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随后扬起俊朗的脸庞,“听说季总的太太跟这魏公子是表兄妹,季总去参加婚礼,带去的女人自然就是那位从不轻易露面的季太太,这有什么难猜的吗?” 秦子航卖起关子,“那你知不知道季太太是谁?” 见廖总半笑着不答话,秦子航急了,脱口说道,“就是那天……” 他还没说完,就被廖总抢话道,“就是那天在会所的那个,还被你一眼瞧上了的美人。” 秦子航大惊,“你怎么知道!” 廖总摇摇头,“你这个人,我说你什么好啊,连人家身上几块什么鬼颜料都看见了,怎么就没注意到她手上戴的戒指跟小季总的刚好是一对?” “她戴戒指了?”秦子航挠挠脑袋,想不通,他点点食指,“你提到这个,我一直还奇怪呢,这季总好歹是做宝石开发的,你说他的婚戒不弄个二十克拉的鸽子蛋像那么回事吗?可你看看,他手上那个蓝不蓝,紫不紫的玩意,跟我小指甲那么点大,他还跟宝贝似的,连摘下来看一看都不给,你说那么小的东西戴在季太太手上,我怎么能看得见?” “二十克拉!你就不怕手指头给他压断了?”廖总禁不住哈哈大笑,拍拍秦子航的肩膀,哭笑不得,又耐心解释道,“这个世上的东西呢,并不是越大个才越值钱的,季总手上那个蓝锥石,能开发到一个三克拉的已经十分罕见了,他们夫妇倒是够豪的,一个手上戴着一个五克拉的,好在大多数人都像你一样不识货,不然真是够招摇的。” 秦子航一脸的吃惊,宝石什么的,他确实不如廖总知道得多,他们平时也参加一些玉石拍卖,珠宝展览,可秦子航都是跟着季总和廖总看热闹,并不曾留心那些价格不菲的东西。 等他反应过来,随后又抓起廖总的衣袖低吼道,“你当时就看出来她是季太太,你怎么不拦着我!存心看我出洋相是吧?” “就你那浑身荷尔蒙失调,逮谁就上谁的架势,我拦得住你吗?” “你……” 两人推赶打闹间已经到季总办公室。 季临川坐在落地窗前抿着茶,总觉得心神不定,右眼皮跳得厉害。 倒不是他封建迷信,只是回回右眼跳,都跟家里那死女人脱不了关系,就像上次她毁了衣帽间,他也是突突地眼睛跳半天。 现在他笃定她又在干什么荒唐事呢。 奇怪得很,他这种预感,回回都灵验。 今天欧阳妤攸手头上的事忙完,犹豫很久,还是照他的话,回老宅收拾打扫。 季家的宅院算起来也建了近三十年了。 石林宅院,白墙黛瓦,宅院门口上方垂落着大片落叶藤状植物,叶对生,薄纸质,嫩枝细长,上面开着黄褐色短柔毛的小花,唤作使君子。 走进去,上了曲径小路,里面的楼房皆是木质结构,花格门窗,内外多是实木花雕,屋檐下挂着纸灯笼。 院内荷花池子无人打理,只剩下自由生长的残荷落叶飘在其中,金凤花开得正茂,一簇簇好似被染了丹霞似的,落了花瓣全都荡漾在水面上。 小艾颠颠地跟在身后,左右张望:“好漂亮,以前你和季先生就是住在这里啊。” 欧阳妤攸点点头,神情黯然地走上小桥,再沿着石头小路走到房子门口,门廊边曾经开满了各色的月季花,一到花开时节,整个院子像被泼了颜料,色彩缤纷,绚丽夺目。 小时候她一天要来好几次,家里阿姨做的饭难吃,她找个借口就来蹭早中晚饭,或是替爸爸来找季叔叔拿东西,经常被季临川拖去他房里玩,疯起来立马就被他带跑节奏。 时光若是能倒流,她一定会告诉那个小傻子,不要靠近这里。 更不要接近季临川。 他是条毒蛇。 会致命。 进了屋,一扇扇花格窗户打开,棕色横梁的吊顶客厅,背景墙上有一凹凸圆形,圆内是大大小小的书法字样,两侧木柜上放着一对青花瓷器,水墨画的屏风将客厅分成里外,木格镂空双开门通着阳台,一派古风典雅气息。 季叔叔当年也是个拔尖的文化人。 凭心讲,他儒雅有涵养,不像俗气的商人。 真不知道季临川那套狠辣阴险的手段,是哪学来的。 欧阳妤攸径直往楼上走,沿着木质的楼梯,消失而去。 余下小艾一个人,房内蒙上一层灰尘,她卷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 找到吸尘器,先是把客厅的角角落落清理了一遍,传统的木质家具上摆放的雕像和瓷器,格外小心擦拭完,偏厅的窗户打开。 风吹进来,空气里有一股浓烈的花香。 朝外一望,原来房子后面还有一棵粗壮的桂花树。 突然楼上“噼啪”几声巨响!像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小艾回头张望,季太太…… 跑上了楼,一间间推拉式木门紧闭着,一间半开的门。 欧阳妤攸满脸泪痕坐在藤椅上,脚边全是摔碎了的相框,尖锐细小的玻璃渣下,是她和季临川的婚纱照。 一般是先拍照后婚礼,而他们是婚后度蜜月时,在北欧临时起意拍的,衣服也没有精挑细选,在瑞士山下的小镇,随便找一个当地摄影师,穿着很简单的纱裙,连头发都没有细弄。 雪山下,马路边,木屋旁,走哪拍哪,随意得不像话。 反正从领证到结婚,都是一场虚假的阴谋。 也用不着较真。 欧阳妤攸踩过满地的狰狞碎渣,告诉小艾:“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扔到垃圾桶去。” ------------ 22.被揭老底 季临川捏捏眉心,下眼睑还在抽动,思来想去,实在不放心,拿起衣服正要走。 抬眼见廖总他们已经到了,季临川扔下一句:“有事先走,晚上西西里聊。” 驱车回家,刚到小区入口的上坡路,见小艾从一辆的士下来去了前面的公交站,欧阳妤攸打开车窗挥挥手,她并没打算下车。 季临川跟着驶进小区的主干道上,踩油门加速横在那辆车的前面,下去敲敲车窗,给司机递了钱,把她弄下来。 一看她那臭脸色,就猜到这死女人准没干好事。 “去哪儿了?” 欧阳妤攸翻了他一眼,沿路往前走,季临川突然按住她的肩,手指伸过来,夹起她身后一缕头发,上面有松柏落下的针叶。 这个城市覆盖的大多是热带植物,松柏树这样的乔木,一般只有那里才有。 他紧绷着脸问:“你去墓地了?” “不能去吗?”她歪着脸盯他笑,“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在那躺着呢,多热闹。” “喜欢热闹?”季临川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往车子停靠的地方拽,“我今天就让你热闹个够。” 西西里的夜里充斥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灯光昏暗,里外满台。 秦子航正仰头灌酒,身旁坐着的高挑女人突然起身,可不就是季临川来了,没命地直冲往他怀里扑,谁不知道这女人早撂下话,不拿下梵森的季总,她就不出来混了! 等等,只见他身后还拽着的一个…… 秦子航定睛一看,满口酒喷在廖总身上,他怎么带老婆来?这半开放式的包间男女加起来十个人,一半都是小姐。 廖总让身旁的男人带她们先出去。 季临川竟没拒绝那女人的投怀送抱,顺势左右一个,往沙发上坐去,他摆手,“全留下,人多热闹。” 口气不大对,廖总瞟了一眼,见季临川接过秦子航倒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右手紧紧还攥着她,生怕一放手就能飞走似的。 “季总,这位是新宠啊?”左手边的女人勾着脑袋往她那边瞧,通身打扮不像混场子的,也没放在眼里。 秦子航在一旁乐,等着看他今天又唱哪出?结果季临川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向后倚靠:“说正事。” 廖总叼着烟,扬扬下巴,还是让那些闲杂人都出去了,余下季临川怀里那个没走。 虽隔着季临川,那女人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还是呛得她反胃,欧阳妤攸冷着脸往一边挪,任由手腕被他牵制,头扭向一边。 季临川目光凛冽,抬脸看向他们,“银海湾的开发权,宋佳地产打算什么时候拍卖?” 廖总回答,“也快了,他们没多少时间再耗着,大概就是这个月底的事。” 季临川身体向后一靠,“你们也不会白白把这块大肥肉都给我吞了,说吧,想怎么分?” 之前季临川已经明确表示过,对那块地方并不感兴趣,廖总对他突然的转变,其中的缘由有些疑惑,“别绕弯子,坦诚点,说说,怎么突然又来兴趣了?” 这次轮到季临川笑了,他转脸看向欧阳妤攸,习惯性摩挲着小拇指上的戒指,狠厉的口吻,说,“我近来眼里进了粒沙子,膈应得很,不弄出来不痛快。” 软骨头似的女人倚在他肩上,扬声说:“嗨哟,哪个作死的,敢惹你,活腻歪了?” 季临川抬起食指,托住她下巴,笑:“可不是活腻歪了,这会腾出空来正好收拾收拾。” 这逢场作戏的伎俩,欧阳妤攸自认还没傻到会当真,她兀自捂着鼻子,安抚自己只是闻不惯奇怪的香水味。 趁他没留神,刚要起身,他突然回头,鄙夷道:“又想去撒尿?” 惯用的借口被看穿,欧阳妤攸低眼斜睨他,“看你狡诈的嘴脸,我恶心。” 旁边女人倒吸口冷气,以为脾气暴躁的季总会掀桌子,却没料到他竟自顾自点起头。 说了句:“行,去人堆里沾沾活气,敢出那道门,回去弄死你。” 欧阳妤攸抬腿就走,她哪里知道,接下来他要谈的事,全是因她而起。 她闷着头往洗手间走,第一次来摸不清,昏头转向地转进了男厕所。 等察觉不对劲时,再抬头,一旁小便池的男人们全都呆若木鸡地杵着,正回头望着她。 欧阳妤攸微微蹙眉,心想,又没露点,至于这么表情惊悚? 她倒是镇定,扭头又往外走,这时,忽然有人喊她,“欧阳?” 她尴尬立在原地,虽好奇,但总不好再回头看…… 这种情况下被人认出来,怎么敢答应,只能闷着头朝外走几步。 结果,那人嗖嗖地追出来,低着脸仔细确认,“哟,真是你啊。” 欧阳妤攸还没分辨出他究竟是谁,就被他拉到一张围满人的桌子前,十几个卡座全是年轻的男女,那人大声嚷嚷,介绍说,“看看,巧了!碰见个老同学。” 欧阳妤攸呆愣仔细看着他,几时的老同学?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人紧接着跟十几双眼睛吹嘘,“用现在的话讲,她当初就是我们班女神,不是吹,那时候班里一半的男生都喜欢她,可人家不爱搭理,偏跟学校一个美术老师好上了。” 恍如触电般,欧阳妤攸浑身一震,试图阻止他,可惜那人喷着泡沫星子还在往下说,“刺不刺激?师生不伦恋……” 那几个字刺痛了她五脏六腑,拿起桌上一杯冰水就朝他泼了过去,“闭嘴!” 那人被冰块砸了脸,当着众人面,觉得脸上挂不住,阴着脸说:“老同学,刚见面连招呼都没打完,就开始动手,不合适吧?” 她连这人是鬼是神都没摸清楚,就被揭了老底,他还有脸说不合适? 欧阳妤攸怒斥道:“我没认识过你这号人。” 旁边有人吹起口哨,笑着拍手,“暗恋的女神翻脸不认人,有好戏看了!”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将法,果然很有用。 那人脸色难看得很,面向她说:“您贵人多忘事,可我认得你,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说出来给大家乐乐,这么开不起玩笑?” 他报复似的,继续说:“当年你高中没毕业就出国了,谁不知道,你是跟画室那老师关系不清不楚的,弄得学校领导都知道了,嫌丢人才走的。” 他伸着脸跟旁边看笑话的一群人说,“告诉你们,这搞艺术的人,确实都挺放得开的,难怪他们画裸模都没有反应,合着平时玩女同学玩得多……” 欧阳妤攸只觉得脑袋嗡嗡响,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扬着巴掌,刚使上劲,手就被生生地定在了上空。 忽然,有人从后面钳制住她,不等她回头。 “砰”一声! 一个玻璃瓶立刻就崩碎在那人脑袋上。 后背有人贴上来,那股熟悉的气息,不用看,也知道是季临川。 他把她那只充满力道的小手合在手心里,凑上来瞥她,“就你这小爪子,跟猫挠痒似的,他也配得上被你打?留着回去挠我。” 季临川转脸扬了下脸,后面的秦子航走上来,往那人脸上摔一沓厚厚的现金,“不想挨第二下,赶紧滚蛋!” 桌前几个男人见同伴被打,抄起酒瓶就撩开架势,结果廖总打个手势,西西里的老板亲自过来清理掉他们一桌的人。 那人见惹不起,被朋友扶走,还不忘顺手拿起那沓钱。 刚看完热闹陆续离开的那群人,不时地回头望着欧阳妤攸,闲言碎语犹在耳旁,“十几岁就玩师生恋,老手啊。” “瞧见没,她现在跟的那男人简直是极品帅。” “人家说艺术学院门口的车,全是接小三的,果然不假。” 秦子航轻吭一声,西西里老板赶紧给季临川赔了个不是,“季总,这客人多没留意您带来的这位,这位小姐没伤着哪儿吧?” 小姐? 还真当她是小三了。 秦子航怼了他一下,“叫季太太。你以后长点心。” 之前扑在季临川怀里的那女人也跟在旁边,听秦子航这么一说,半信半疑问,“真是他老婆?” 季临川回过头,眯起眼睛说,“假不了,名副其实的正宫娘娘。” ------------ 23.一向不识人 场内人多,免不了口杂。 何况眼下还有廖总他们听着,欧阳妤攸自己倒无所谓,只是怕季临川脸上不光彩。 突然,季临川紧搂她入怀,笑着说道:“我老婆从她豆丁点大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种不入流的事她敢干,我能饶她?” 他看上去轻松又随意,可紧贴她小臂的那只手,有些冰冷,欧阳妤攸怔怔出神,只听他接着道:“现在这些个酒鬼搭讪的套路有意思,故事编得我他妈的都差点信了。子航,学着点。” 众人笑,季临川跟廖总招呼一声,说是那事定了,就按计划办吧。 提着她离开西西里。 出了门,季临川的神情骤然变冷,拨个电话,那头说人堵住了,在东浦路。 欧阳妤攸身体突然向后冲到座椅背,车子急速拐上马路。 她抓紧安全带,紧咬着牙关,任他肆无忌惮地往前开,他现在正揣着火,隐约猜到他会干点发泄情绪的事。 但她没想到,季临川竟还是没有放过那个挨酒瓶的男人。 东浦路再往前是医院,那人在这里被截下来,刚才揣走的钞票都被塞进嘴巴里,伤口的血糊一脸,眼下只顾得上吭哧喘气。 季临川下车,跨步走过去,狠踹几脚,从旁边人手里接过刀,往地上一插,说,“多给你点钱,买下你舌头,怎么样?” 那人惊恐睁大眼,嘴里含糊不清求饶,季临川冷笑,又问他,“你认识欧阳?” 他不明意思,弱弱点头。季临川让人掏出他嘴里的钞票,拔出刀,直接往他口腔里划,“好好想想,真认识她?” 时高时低的惨叫声传来,欧阳妤攸怕他闹出事,手拉住车门,正要下车,忽然那人哆嗦着声音,扯着嗓子说,“我道歉,我认错人……我是随口胡诌,我根本不认识她……” 季临川满意收手,缓缓站了起来。 刚才在西西里熟人多,他扔个酒瓶子给点钱,那算是收拾酒鬼的招式,若真往死里打,倒真像是他心虚护短,坐实了那流言蜚语,免不了让人揣摩。 欧阳妤攸自动屏蔽点远处的声音,坐回车里闭上眼。 忽然很想那个人,一想起他,眉心舒展,那些充斥在她身体里的戾气就全都消失了。 就像坠入黑暗崖底的残鸟,想念曾经飞上枝头吃到的那颗樱桃一样,那滋味,是又酸又甜,牵扯着她逝去的旧时光。 半响,季临川拉开车门,远处那人被带走,反正离医院不远,死不了。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她揽过来,锁住脖子,嘲讽她,“多少年了,你那破事真是盛名在外,我这张脸差点被你丢尽了。” 她仰着脸,身体被他勒成扭曲的姿势,依然荡漾着嘲笑,“季临川,当初我为什么退学,你不是最清楚?你干的脏事,别人替你背了黑锅,你该偷着乐才对?” 他另一只手圈上来,按住她脑袋,死命地吻她嘴唇,发泄似的狠咬她,“脏了你,我乐意得很。” 欧阳妤攸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抹掉嘴角的血腥,眼神戾气渐起,似蓄意撒野的小兽,“那我也告诉你,这辈子我只爱过一个人!” 她眼角晶亮,“哪怕他离开这么多年,我也不会忘了他。” 看着他怒目凶光,脸色寒意肆虐,她晕开诡异的笑容,“你现在很火大,脑袋里又开始琢磨人了是吧?没用的,他早就消失了,你那些卑劣肮脏的手段使不到他身上。” 她说,“你也别跟我撂狠话,我早听腻了!” 这样一句句赶在他前头,占领上风,她还是头一次,原想赢了嘴上这场仗,结果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想也没想就按掉,紧接着又响起来。 季临川眼神好,早看见那上面段溢峰的名字。 他搁在方向盘上的手筋脉突起,看向她说,“我是够不着玩死你那个老相好,但可以让你见识见识,我是怎么整死那个姓段的,也好让你长点记性,我季临川的狠话,到底是不是他妈的瞎扯淡。” 欧阳妤攸哪里知道,在西西里他跟廖总说的按计划办,要弄死的人正是段溢峰。 季临川也是刚从秦子航嘴里得知,那宋佳集团出手银海湾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所谓的公司股票下跌,资金周转出现问题。 银海湾现在是块烫手的山芋,才是真的。 几位高干子弟喝大,说是那附近要扩建he电站,将来这度假村建得再豪华,那也是拿钱往水里扔。趁着正式文件还没正式出来,宋佳这才着急转手。 这消息瞒得紧,季临川跟廖总已经商议好。 段溢峰负责的宏越集团想要这块地方? 他们就顺水推舟,帮着宋佳高价脱手,这次季临川纯粹是泄私愤,提成佣金给秦子航他们分。 让他们二人出面,对段溢峰假意招揽,为表诚心,还故意把参与银海湾拍卖的底价透露给段溢峰。 拍卖会当天,段溢峰最警惕的是腾远地产,季临川派去的人随意叫了几次价,就没再有动静,反倒是廖总和秦子航一再跟宏越抢拍,价格被推到巅峰。 段溢峰自认已经知道他们的实力,笃定两个财团公子哥不过是纸老虎。 竞标异常激烈,到紧要关头,秦子航和廖总及时收手,最终宏越以超出预算几倍的高价拍得银海湾的开发权。 拍卖会才刚结束,季临川就让人往段溢峰账户里打了一笔款。 银海湾是个亏本的买卖,段溢峰户头上又多笔巨款,这两个小道消息同时放出来,宏越集团的老总再蠢,也明白这是个内外串通的圈套。 一时间,宏越成了房地产行业的笑话,段溢峰被赶出东家。 查出那笔钱的来处,段溢峰气急败坏找到梵森,楼下保安拦着没给他进去。 当天晚上,季临川下班没让司机跟,自己去车库,结果没防备,被蹲点的段溢峰突然冲出来揍了一拳。 季临川用舌头绕空腔,眼神发狠,突然直起腰,一个利索的踢腿,踹在段溢峰身上。 “老子最近不痛快,算你倒霉,放着好好日子不过,偏挑条死路走。”他一步步走向段溢峰,“不是没给你机会,可你胆子挺肥,还敢一次次打电话给她!” 段溢峰从地上爬起来,瞬间收起一贯装腔作势的脸,像撕下面具般,露出真实的嘴脸:“就为那个女人?说实话,不是她先找我借钱,我会招她?你不是说玩腻了,正好也放给别人玩玩……” 话音未落,季临川挥拳击中他下颌骨,打得他牙根松动,一时说不出半个字来。 季临川松松衣领,脱下外套,彻底放开了要活动活动。 一个回旋踢,他说,“你他妈走运,当初我要知道有你这么个人,敢在欧阳那老头面前提婚事,你以为你还能混到现在?” 再一个勾拳猛击,他说,“亏她还信任你,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当年拿腾远商业机密当投名状去新东家,可惜你现在栽我手里,我可没那老家伙的慈悲心!” 这些隐秘季临川也是上次调查他时,找来欧阳腾远当年的贴身秘书才知道的,他庆幸,当初那老家伙眼还没瞎透。 唯独那死女人是个傻子,一向不会识人。 一开始段溢峰还能抱头防守,打到后面他就像砧板上的肉,任捶任踹,再没了势头。他说,“我会找律师告你……” “告我?舍得把我的钱吐出来?”季临川虚眯着眼,又问他,“要不要把这里的监控录像送给你当证据?” 段溢峰弓着腰闷头没说话,趴在地上粗喘气。 季临川冷冽的笑,拿上衣服,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欧阳妤攸见他回来,拿起手机问他,“奸计得逞,你现在满意了?” 季临川扶她手拿近一看,上面是段溢峰刚发来的信息,不过是撕破脸的几句狠话,让他们走着瞧。 他懒得理,屈膝弯腰,一把扛她上肩头,拍她屁股说道,“你个没心肝的傻缺,离了我的那八年,你到底还他妈招惹了多少男人?” ------------ 24.差点错过你 提起那八年,她心头弥漫出难以言喻的委屈。 十六岁青春正好,她却被迫离开熟悉的学校;离开闭着眼就能走回家的房子;退出一场准备充足,却再不会出现她名字的画画预选赛。 是他一手毁掉她的少女时代,在她最灰暗的时光里,他是赌石场上玩出玻璃种血美人的年轻男人,他狂妄自大,天性好赌,也是他,做出那种让她难以启齿的下作事,逼得她一夜蜕变,求着爸爸带她远走他乡。 若说遗憾,她只觉得对不起那个担了污名的人,心疼那段还未盛开就凋零的初恋。 到今天,她哪怕还有心肝,也早就千疮百孔,破血流脓,余下的都是毒。 季临川早上起来交代她,换个新的手机号用,她说,“好啊,你把身份证还给我。” 他整理衣领的手一停,说,“别想。回头我给你换。” 看,他无时无刻都在防备她,户口本护照身份证,甚至连驾驶证学历证书,都扣在他手上。 那些东西在她爸爸病死异国他乡时,变成牵制她的枷锁。 他不知道,她曾经因为出门没法开车,在地铁里碰上巡警例行检查,拿不出身份证,被扣了好几个小时。 他不知道,她选择自由职业,是因为去大公司面试拿不出任何学历证明,没人认可她。 他总骂她半死不活,是个昼伏夜出的疯子。 如果可以走在人群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谁会愿意把自己变成黑夜里熬命的疯子? 她窝在被子里怔怔地出神,平静地呼吸,一点一点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季临川走到床边,见她额上那天摔破的伤口,已经结了深红色的痂,她时不时就上去摸,就像现在。 他拨开她手腕,骂她,“手痒去找石头磨磨。” 欧阳妤攸翻个身,还是忍不住用指甲抠来抠去。 忽然,她的手被擒住,冰凉的触感传上指尖,咔咔清脆声,她回过身看他。 “别乱动。”季临川把她的手指固定好,一个接一个全给她剪了。 欧阳妤攸瞥见他脖子上的抓伤,挑着眼睛问他,“不嫌丢人?” 季临川寻上她的视线,把剪好的手往边上一丢,又拿起另一只,低着头道,“说明老子体力好。” 她望着自己整齐修剪好的指甲,不经意轻声说,“化妆桌上有遮瑕的,你去擦点。” “擦屁,娘里娘气的。” 季临川走后,她下去吃小艾做的早饭,回到工作间,电脑刚打开,一封群邮件蹦出来。 是同学会邀请信。她点开一看,算算年份,还真是,高中毕业十周年。 她当初没读完,跟那帮老同学早就没什么联络,许多人她连长相都记不大清了,不然那晚她也不会莫名其妙就丢脸丢到姥姥家去。 这同学会她自然是不打算去,只是……心间生出一丝复杂的念头。 那所学校在旧城区,以前每天上学不是爸爸开车送,就是坐季家的车去,季临川比她高四届,她初中没毕业,他就去另一区读大学去了,后来她家里才有专门接送她的远房亲戚。 欧阳妤攸下了计程车,沿着那条熟悉的街道,走到学校门口。 旧日的凉茶铺子还在,便利店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热闹,早餐肠粉加蛋涨到六块钱一份,对面租漫画书的小店已经变成时尚潮品店。 季临川那会儿经常在这儿装穷,整日说他没吃饱饭,骗她用租书的钱给他买车仔面吃,配上可乐,鱼丸和烤肠,吃完东西,连口香糖的都要她去买,饿死鬼投胎似的,一顿能吃掉她一整天的零花钱。 年少时光,两小无猜,大抵就是那般模样。 欧阳妤攸站在学校外面,望见西北角那片枝叶繁茂的凤凰木。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这么多年,她每次路过有凤凰木的街道,总会想起这里。 学校还在,只是告诉她这句话的人,已经久别多年了。 他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眉,一双指节分明又好看的手,他时常穿松垮的白衬衫,带着她穿街走巷,去吃最地道的小吃。 那个画画很安静,连喝水都是轻仰起头,任由流动的液体缓缓滑进他的嘴里,做什么都不急不躁,让她如痴如醉的人。 这一生大约都不会再遇见了吧。 凤凰木的叶子随风落到她脚边,几个高中生你追我打,手里拎着炒河粉,那味道真是勾人的香。 忽然,她包里的手机响,一瞬间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 掏出一瞥,是段溢峰约她见面。 欧阳妤攸思忖半响,当初毕竟是自己先找他借的钱,现在给他惹了一身麻烦,确实欠他一句解释。 挥手打个车,就按上面的地址去了。 到地方一看,原来是个地点偏僻的清酒吧,下午客人稀少,段溢峰就坐在门口。 他倒是直截了当,说,“小攸,你也太不上道了,溢峰哥好歹帮过你,不能这么狠吧?让你老公弄砸了我的饭碗,这笔账你说我该怎么算?” 她了解季临川的行事作风,这次应该是下了狠手,不然人家也不会说出这种话。 欧阳妤攸拉开椅子坐下想跟他好好谈。 段溢峰却逼得紧,接着就说,“看看我这一身的伤,昨天我可找医生开了证明,现在是给你面子呢,虽说当初你爸看不起人,瞧不上我给他当女婿,但咱俩现在还有点情分不是?” 她着实一愣,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我以前是泄露过腾远的一些资料,但那不也是没办法,我要是没念你爸的恩惠,怎么会去他葬礼呢,你说是吧?” 他语调奸猾,失去一贯维持的绅士模样,这让欧阳妤攸一时有点认不出眼前这个段溢峰。 “你做过对不起腾远的事?” 段溢峰没想到,季临川竟没告诉过她,这下好了,他自揭脸面,一时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把话头转了个道,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爱犯贱,就爱他那种浪荡公子哥?姓季的他除了靠老爹留下的家底,有两个臭钱,他还有什么能耐?” 欧阳妤攸开始有点恶心这个人,知道他出身不好,混到现在这位置确实不容易,但他评价季临川的语气,莫名地让她有些恼火。 季临川是个性极端了些,但她很清楚,他并不是靠吃家底的纨绔子弟,当年一个策划案小失误,他就被关禁闭一个月,季叔叔对他商业能力的严苛培养,并不是白费的。 欧阳妤攸目光淡然,口吻却坚定得很,“说出来你会不高兴,但我还是提醒你,生意场上的人脉和资源你拼不过他,玩阴谋手段,他也是老手,所以别把季临川当目标。” 她又说,“这次你栽跟头,说到底跟我有关系,我会想办法弥补你。段先生你有你的长处,稳打稳扎重新来过,依你的能力不是没有机会再出头。“ 他听罢,换了张椅子坐过来,靠近她说,“可我等不了。你真有诚意弥补我,陪我一晚,伺候舒坦了,我保证不计前嫌,跟他的恩怨一笔勾销。” 欧阳妤攸算是彻底认清了这个人,甩开他那只攀附上来的手,站起来,“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很感激那个参加我爸爸葬礼,后来借钱给我的段溢峰,但从今往后,我不认识你。” 段溢峰擒住她的手臂,发起狠作势要强行拖走她,“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他不让我好过,我会拉他一起死。” 他的车就停在清吧门口,她没防备,突然被拖了几米,刚想开口喊人。 却没留神脚下一个台阶,踩空落地,脚踝狠扭了一下! 她本能地抓住段溢峰的手臂,身体歪向他。 周围人以为是情侣闹别扭,没怎么理,段溢峰顺势扶住她的腰,想要抱起她。 欧阳妤攸心头一紧,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害怕,让她瞬间慌了神。 一句求救的话还没喊出口……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光天白日,一百米外有个警卫亭,这样都敢强行掳人,这里的世风如今都这样了?” 这声音不小,周围人也开始注意这边,段溢峰僵硬着脸,没敢再有动作。 她感激地回过头…… 却看见一个像梦里才会出现的人,他就坐在隔壁桌,慢悠悠端着茶,旁边椅子上放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 那张英俊温润的脸,透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 穿着浅色的衣服,白衬衫配灰色西装,头发向后梳,半扎短辫。 依然有一双直戳人心的眼睛,从不慌乱。 而她微微张开嘴,几乎呆滞,不敢相信,真的是他。 “林昇……” 他放下小巧的玻璃杯,通透茶水里立着茶叶,他缓缓站起来,对她笑,“学校门口走那么急,差点错过你。” ------------ 25.淹死你才好 林昇扶住她,从内侧口袋掏出细格纹手帕,温柔地给她擦手,他还是这个习惯,吃完东西要擦,画完画要擦,像今天这样,碰上脏东西,更要擦。 段溢峰推了他一把,“你什么东西!” 林昇云淡风轻地低下眼,拍拍肩头那一块,像赶苍蝇似的,再轻缓抬起头,往刚才座位那边抬手,“刚才录下来的,告你骚扰应该很容易。” 段溢峰开始急眼,林昇接着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刚好那有个现成的律师,你可以问问她。” 欧阳妤攸这才注意林昇隔壁位置坐着一个职业装的女人,她若无其事晃晃手机,细长的丹凤眼朝这边狡黠一笑。 段溢峰满目凶狠,瞪向欧阳妤攸,“回去告诉姓季的,我跟他没完!” 黑色别克溜烟而去。林昇收回视线,轻扶她坐好,问她,“脚还疼吗?” 她怔怔地摇头,满脑子都是他,早就忘了疼。 林昇见她失神,安抚道:“放心,吓唬他的,你们聊的都是隐私,跟过来偷听已经挺不道德,不会录的。” 他好像从来没改变过,做事周全妥当,处变不惊,好像没什么能让他动怒慌乱,她曾以为所有人长到大人的年纪,都会变得稳妥。 是季临川让她明白,有的人不但长不大,还可以更变本加厉,一直混蛋到老。 欧阳妤攸看看他,再看看他手边的行李箱,“你……” 林昇说,“过来出差,顺道去学校见个朋友。” 旁边职业装的女人微笑叫他一声林先生,说去趟洗手间,林昇颔首,回过头问她:“你在美国的地址两年前就失效了。” 十六岁她去美国之后,他们一直有联系,林昇自她走后确实受到影响,后来也从学校离职了,之后他去了很多地方,每隔几个月就给她寄明信片,二十三岁她拿了很多插画奖,他还去看过她,陪她熬夜布置画展,参加艺术交流会。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后来他整个人就消失了。 他说,“我近期来了几趟,去过你家的老房子,打算去拜访你爸爸,结果那里也没人在。” 欧阳妤攸垂了下眼眸:“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林昇愕然,半响,掌心拂过她的头发,无声地安抚。 她努力笑了一下,轻声说,“他在美国去世,走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不知道他病成什么样,闭上眼时是不是很痛苦。”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从没跟任何人说过。 她忍不住擦下眼睛,告诉林昇,“我过了很久才相信,他真的已经不在了,电话里没有他的声音,再也吃不到他煮的牛腩面,想见他的时候,只能赶快睡觉去做梦,求他来看看我……” 林昇知道从小没有妈妈的她,父亲就是她的天。 那一年是欧阳腾远请他去家里教她画画,那个父亲很宠他的女儿,最爱给她剥桔子吃,她在学校是垫底的学渣,从小就不爱读书,老先生说终于有一样她喜欢的事,怎么也要她好好学。 后来她读高中,他也从美院毕业,所有的朋友同学几乎都从事跟艺术有关的行业,只有他选择了一所高中画室,接着做她的林老师。 那个去洗手间的职业女人回来,十分歉意地说,“林先生,后面还有行程。” 欧阳妤攸起身,准备跟他说再见。 林昇说,“先送她去医院看看脚。” 欧阳妤攸觉得不痛,但林昇还是坚持带她去了最近的一家小医院,他用冰袋敷在她脚上,先消肿,又喂她吃消炎药。 欧阳妤攸拿水杯的手指上,那枚别致的戒指,林昇的视线一直刻意忽略它。 有句话,他没忍住:“你还是跟他结婚了?” 林昇知道他们两家关系好,那时候客气有礼的欧阳先生,对谁都很亲切,唯独见了隔壁家那个季临川,怎么看都不顺眼,后来还是欧阳妤攸说的,她爸爸不喜欢季临川沉迷赌石,说他是个不懂节制的劣徒。 她仰脸对他说,“因为没有人愿意娶我啊。” “胡说,才貌双全的姑娘,打着灯笼哪找去。” 欧阳妤攸闷声低语:“我要真有这么好,你舍得消失这么多年?” 林昇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好像藏着好多好多事,她以前就觉得他像一片茂密的森林,走进里面会迷路,可又吸引着她想要去探索。 后来林昇去接电话,穿职业装的女人悄悄告诉她说,“别看林先生挺淡定的,其实他在学校门口突然看到你在街对面,丢下行李箱,追了你好久,等你上车走远了,他还在跑,第一次见他那样,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似的。” 欧阳妤攸灿烂地笑,这么一说,她突然想不起他现在多少岁了? 她细细算了算,随后低头想道,林昇,你才三十五岁,虽不是毛头小子,但一点也不老。 那女人又说,“你应该不知道,其实林先生他……” 欧阳妤攸刚回神,林昇就走过来了,他的笑容还未散去,过来蹲在她脚边,说,“我送你回家?” 以前他经常说这句话,送你回家。 那时候欧阳妤攸毫无顾忌,偏要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坐在他车后座,她漫画看多了,憧憬自行车后座的女孩抬头看樱花飘落的画面。 现在想想可真矫情,原以为有凤凰花也挺美,结果她头上,落下来的只有鸟屎。 林昇见她犹疑,笑着说,“逗你的,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黯然,抬手撩起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 温柔地说,“再也别像今天这样单独出来见人,很危险,万一我没跟过来,你怎么办?” 她像从前一样,笑呵呵站起来,“知道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耽误半天了,你们肯定还有急事吧,赶紧走吧。” 职业女人抿嘴说,“不算急,反正已经错过了两班飞机。” 林昇不放心,说要等人来接她,欧阳妤攸吓得赶紧摆手说不用了。 她心虚,怎么敢让季临川知道今天的事?不光段溢峰那种人她不想再招惹,单是让他看见了林昇,她就摇摇脑袋不敢想。 林昇上车前要了她电话号码,他说下次来带她去一家店,那里有她最喜欢吃的甘笋流沙包。 欧阳妤攸说好啊。 自始至终都没问他,为什么六年前突然断了联系,他现在定居在哪个城市?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脚不疼,一点儿也不疼,出了医院,迎上风,眼睛有点酸。 垫着脚走了好几条街,天色渐渐暗下去。 藤蔓缠绕的粗壮乔木旁,路灯亮起来,小摊贩摆满在狭窄的路边,一对夫妻在煮麻辣烫,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低矮的桌上,聊天欢笑。 以前跟林昇出去吃饭,他说她像挑食的小朋友,一开始总是什么都不吃,等了尝一口之后就开始拼命要,说她欢快起来特像摇尾巴的小狗,于是他遛狗似的,经常带着她在一些不起眼的小店里坐下,点几份招牌菜,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 林昇吃完总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从她吃东西的细微表情里,便可知道需不需要再多点一份。 欧阳妤攸找了张空桌坐下来,点了两人份的餐,要了五罐啤酒。 她已经好久没喝酒了,季临川说她撒酒疯的样子特别像跳大神,林昇却说她喝醉了很乖,特别乖,趴他背上能睡很久。 她喝掉最后一罐时,觉得自己酒量变差了,才这么一点脑袋就有点飘,眼睛也有点模糊。 季临川打电话问她在哪儿? 她为了证明自己很清醒,就告诉他,她在一个穿红格子围裙的大婶旁边,对了,大婶短发,额头上还有颗痣。 季临川气得骂她有病,她举着电话朝他嚷嚷,“我说得多清楚,这样你都找不到,你才有病!” 欧阳妤攸不知道最后他是怎么找来的,她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再醒来时,就在季临川背上了。 她像小时候一样,拽他耳朵,问他想不想吃车仔面? 季临川的车开不进来,正背着她往路口走,回头训她,“吃什么吃,抽哪门子疯,跑出来吃这种垃圾食物。” 她扯他头发,“那你骗我的零花钱,那么多垃圾,你倒吃得挺美!” 季临川莫名其妙,然后才想起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会儿是怕她整天租书,看漫画中毒,迷上什么妖娆魅惑的少年。 他多用心良苦,虽说她眼瞎,从来没把他当帅哥,但也不能任由她花痴上别人,漫画里的人都不行。 季临川回头瞥她,“说说,你现在又玩得哪一套,开始走煽情路线了是吧?我可告诉你,就算把二十年多前的事翻出来,跟我套近乎,也没用。” 欧阳妤攸勒着他脖子,仰头傻笑,“二十年多前啊……噗通一声,我掉进你家的莲花池,然后我就看见好多好多锦鲤,我还没看够,有个人就把我拎上去……” “是,不该拎你,就淹死你才好!” 到了车边,季临川放下她,刚落地,她脚疼得直咧嘴,单脚跳起来扯住他。 季临川以为她脚抽筋,推开她要去拉车门,让她好好站着。 她却晕晕乎乎,闭着眼睛往他胳膊上靠,那只扭伤的脚不肯沾地,就轻轻踩在他棕色的皮鞋上。 季临川这才留意她脚上有药贴,冷着脸问她,“脚怎么回事!” ------------ 26.犯了死罪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欧阳妤攸揉揉眼半眯着,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撑着脑袋凝视她。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不安分地在她脸上抚摸着,从下巴到嘴唇,再触碰到她的鼻尖,问她,“记得昨晚干了什么?” 她睁着眼,只记得自己在小摊上喝醉酒,好像说了很多话,说得她口干舌燥,后来…… 他贴近她说,“你强上了老子,凶猛得很,看不出来平时是真没满足你?” 她拽着枕头,向外挪去,闭上眼说:“信你我就是头猪。” 季临川手钻进被窝里,像条蛇一样游走在她皮肤上,低声问,“腰不酸?腿没感觉? 她转动着眼睛,动了动小腿,确实觉得哪儿不对劲。 季临川看她偷偷摸摸确认情况,挑着眼睛笑,“不疼才怪,你骑老子身上半天不愿意下来,差点没被你勒死。” 她伸脚蹬在他大腿上,没占到便宜,反而疼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这才想起自己脚扭伤了。 季临川玩够了,推她脑袋说,“以后走路长点眼。” 她摸起手边的电话,季临川指了指说,“你昨晚抽风把手机摔了,正好连同号码都给你重换了一个。” 欧阳妤攸一愣,“原来的卡呢?” “当然是扔了。” 她突然头疼得难受,紧皱眉头,把手机往边上一扔,蒙上被子。 揪心想道,那个号码,再也打不通了啊。 欧阳妤攸老老实实在家待了几天,没伤筋动骨,好得很快。 一天下午,远在国外的婆婆给家里来了通电话,没找季临川,是特意打给欧阳妤攸的。 她说,“这次陈姨他们一道回去,机票订在下周,你有点心理准备。见了面,和气点,毕竟是一家人,别让临川为难,那事都过去两年多了,我丑话可说在前头,再闹起来,我谁都饶不了!” 欧阳妤攸挂了电话,心情沉重得很。一道心口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昏天暗地的绝望,仿佛重新席卷而来。 周五的晚上,小艾有事先回去了,晚饭没着落,欧阳妤攸便去附近的小便利店,买了一碗乌冬面和酸奶,坐在店里的玻璃窗前打算应付一餐。 季临川最近都回来得晚,这天他突然回家,得知她在外面,跟着也来了。 加长商务车停在便利店路边,他穿着很正式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整理得干净利索,手表,戒指,西装领巾,从上到下都很耀眼。 便利店的两个女服务员准备迎接这位帅气的男人,结果季临川推开门径直就往长桌那儿走,见她低头一下下摆弄着碗里的面。 季临川拿掉她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扣着她的手指,拉着往外走,嘴里骂她,“整天跑出来吃这些,上瘾了你!” “去哪儿?” “吃饭。” 开了半个小时,欧阳妤攸下车,一看到那高耸入云的大楼,门口整齐停靠的各种豪车,穿制服戴白手套迎接来往贵宾的服务员,那场面……她想都没想,转身就要走。 却被季临川一个锁喉又给卷了回来。 她一身半旧的白色裙子,脚下黑色人字拖,素面朝天,休闲得不像样,他竟然带她来参加酒会! 存心逗她呢。 季临川说,“你就当来吃东西的,吃完我们就走。” 他说得倒好听,就她现在这样,往他身边一站,那不跟耍猴似的,进去就是闹笑话。 季临川整理好衣袖,拉开前面的车门拎出一双银色高跟鞋,一件裸色披巾。 明明是有备而来,他狡猾得很,早摸清她的心思,特意到了门口再给她换上。 弯腰一只只给她穿好,披巾围上,双手撩开她双肩的头发,点头说,“行了。” 季临川刚走进场内,各处招呼声应接不暇,酒杯跟着送到他手里。 欧阳妤攸进来前问过他,知道这是房地产大佬的聚会,以前她也跟爸爸来过类似的酒会,那些叼着雪茄,穿着打扮很低调的老总,辈分高,都是叔伯年纪的人了。 放眼望去,场内的女人不多,这种酒会的意义,都在他们男人之间谈话交流的信息里。 欧阳妤攸趁季临川跟人打招呼的间隙,钻了个空,去长桌上找点心吃,打算赶紧吃完走人。 吃了几块栗子蛋糕,有点腻,转手拿了一杯香槟,还没递到嘴边,突然杯子被碰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真巧,欧阳小姐。”段溢峰拿着红酒过来跟她碰杯。 欧阳妤攸瞟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漫不经心地挑水果。 他说,“哦,不对,你是季太太。记得你上次说的补偿,还没还。” 她一边夹小果子一边低声说,“段先生,没有收到律师函,你有点失望是吧?没关系,今天你可以放开胆子来,季临川最近倒真有点闲,给他找点事也好。” 段溢峰他阴笑着,身体却越靠越近,小声说道,“吓唬谁呢,这什么场合,他敢动手吗?这可不是在他的地盘上。” “在哪儿他都是季临川。”欧阳妤攸厌恶地躲开他,向后退。 段溢峰咧着笑,又靠近一步,不怀好意地紧逼着她。 欧阳妤攸太久没穿高跟鞋,退着退着,鞋跟摇摆,身体失去重心,眼看头顶的灯光乱晃,就要四仰八叉倒下去。 一个宽厚的胸膛抵过来,熟悉的气息萦绕在耳旁。 季临川拿掉她手上晃晃悠悠的杯子,往桌上一搁,透着锋芒的眼神,看向段溢峰:“门口在哪儿知道吧?一分钟内不消失,我让你横着出去!” 段溢峰说,“季先生紧张什么,我呢,只是过来给季太太道个歉。”他看向欧阳妤攸,“那天是我做事冲动,不知道你扭伤了脚,那位先生有没有照顾好你?” 欧阳妤攸脑袋瞬间嗡鸣,怀疑这个段溢峰出现在这里,绕了半天,就是等季临川过来,故意激怒他的。 果然,段溢峰勾着阴险的笑,问她,“他叫什么来着,林昇对吧?挺不错的一个男人,好眼光。”他来转头看着季临川,“原以为季总您风流倜傥,没想到季太太也挺玩得开,你们夫妇,男浪女贱,倒也般配。” 欧阳妤攸见季临川眼神发狠,不等他动手,她瞬间转身扑进了他怀里! 女人特有的妩媚声音,放大,再放大!就是铁了心让周围的人全听到! 她指着段溢峰,柔弱地哭腔说道:“他刚才动手动脚,一直往我身上贴,摆明了是骚扰!你到底管还是不管!” 瞬间无数道视线闻声看过来,她羞涩地躲他怀里继续哭。 很好,众目睽睽,合情合理。 季临川这怒火的一脚彻底踹在了段溢峰身上。 在这行业大佬的酒会上,他是腾远兼梵森的老板,身份在那儿摆着,闹出事,被段溢峰吃定死咬,必然是影响恶劣。 是她,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教训段溢峰的由头。 调戏他女人,放谁身上,不出手,那都是草包。 欧阳妤攸瘦弱纤细,加上梨花带雨的模样,在季临川怀里颤抖着肩,别提多委屈,一下子,很多大佬对倒在地上的段溢峰投去鄙夷的目光。 主办单位立刻让人过来,查了段溢峰的邀请函,发现他竟是冒名顶替进来的,连忙让人赶出去,转头跟季总赔不是。 几个老板在一旁直摇头,“太不像话,怎么能让这种人混进来,季总这一脚算是轻的,回去找人好好教训教训。” 季临川紧搂着她,为方才惊扰了酒会,跟众人致歉。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声音却像夜里的鬼魅,飘然钻进她耳朵里。 “表现得很好,但你犯了死罪,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 27.不会再有第二个陈嘉棠 她用冷水拍打着脸,关上水龙头,靠在大理石边上怔怔地出神,水滴顺着光滑的皮肤往下落,潮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她已经在洗手间待了十五分钟。 季临川仍在酒会里与行业大佬侃侃而谈,他一反常态的从容镇定,越是这样她心越慌,猜不透他究竟会怎么治她的死罪。 之前她说只爱过一个人,只心动过那一次,虽有几分真,但主要意图是拿话气他,赤手空拳的她已经没有更好的筹码可以对抗他,又不肯轻易认输低头。 可当林昇重新回到她面前,那份孤勇再也起不了作用,她承认,她不是季临川的对手。 尤其是现在,一分一秒的等待,都让她煎熬地如烈火烹心。 半个小时后,酒会终于结束了,季临川不急不慢地跟行业大佬们握手道别,她站在一旁,像霜打蔫了的草,连微笑都不会。 加长商务车内,空间宽敞舒适,司机是个中年人,他给季总开了两年车,见季太太不超过三次,更是头回见她出来跟季总参加酒会。 这一来一回,车内的氛围截然不同,从坐上车,他们就各占一边,中间像有一条无形的分界,彼此都不逾越半分。 季临川那张脸寒意肆虐,冰得掉渣,他紧抿着下颌,虚望着车窗外,从始至终连搭在腿上的手都没动一动。 到家后,司机照例把车开走,家里车库跑车越野车加起来至少停了五辆,根本没有那辆商务车的位置,欧阳妤攸紧拢着披肩,踩着不熟练的高跟鞋,不忘拎走自己的拖鞋。 季临川眼睑低垂,嘀嘀嘀敲打输入器,大门的密码,按了三次他都没按对。 欧阳妤攸挪开他暴躁的手,连串按下后,门滴一个声打开。 夜风袭来,凉意入身,惊得她一阵颤意。 季临川猛地一下伸腿踹开门,边走进去,边褪掉身上的外套,笔直修长的双腿下了客厅台阶,一把将衣服扔得老远。 他回过头,筋脉鼓起的手掌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将她往边上逼,直到她把按在玻璃橱柜上,他撑着手臂,微微斜脸,问她,“跟老相好见面什么感觉?” 欧阳妤攸后背抵着玻璃柜门,像踩在薄脆的冰面上,只要他多使点力,也许下一秒她的后背就会变刺猬,插满尖锐的玻璃,变成血窟窿也说不定。 她被掐得呼吸艰难,努力地从嗓子里,吐出四个字:“感觉……很好。” 拳风挥过! 哗啦一声的玻璃崩碎! 欧阳妤攸瞬间闭上眼,头微微扭向一边。 剔透的玻璃片落在她脚边,溅得满地碎渣子,她再睁开眼时,发现是季临川的手捶在另一扇玻璃柜门上,离她挺远。 他的声音像断了的弦,从高亢的音节里戛然而止,“你他妈的……那天晚上疯疯癫癫,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晚回去的路上,她窝在副驾驶座,不顾他开车不方便,一直抱着他手臂,乖巧柔声说,“季临川,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跟你吵架,不惹你生气,好不好?” 他蹙起眉头,怀疑她喝了假酒,把脑袋给烧坏了,差点打着方向盘往医院拐去。 随后她迷离的眼睛盯着他的脸,摇摇头立刻给否了,哭丧着说,“这个保证好难,我好像做不到……” “……” 她又说,“你让我去工作吧,我去赚钱,我要赚好多好多钱。” 他低脸问她,“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她脸一转说,“我不告诉你。” 只是笑,很傻很傻地笑。 撒酒疯还那么贼,没透漏半个字。 现在回想起来,因果清晰,只差她一个确认,季临川怀疑的眼神,紧按住她的额头,任由手背上的血狰狞地流。 “知道他回来了,跑去喝酒,回来跟我装疯卖傻,接下来,你还打算干什么!” 她的目光游离,怔怔地又在走神,季临川厉声吼道:“说话!” 欧阳妤攸颤抖着睫羽,双手推他强劲的小臂,说,“我想跑,想逃,打算下次再见了他,就跟他去开房睡觉!怎么样,合你心意了吧?” 季临川揪着她的脖子,往偏厅那里拖,直到将她重重推倒在沙发上,他大步走去转角柜子,翻出一个带着血迹的车挂件。 往她跟前一扔,吼道:“跑?欧阳妤攸,两年前的教训忘了是吧!你闯的祸不够大?让老子再陪你重来一遍!” 那是金丝种翡翠雕刻的佛像挂件。 是残骸废铁,鲜血淋漓的现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她拿起来,紧窝在手心里,冰凉的触感传到神经末梢,眼泪大颗往下掉。 两年半以前,那场黑夜里的较量,仿佛就在昨天,依然清晰地刻在她脑海里。 片刻后,她浑身戾气扩散,狠狠地看向他,“你在美国逼死我爸爸,你让人困住我,连他最后一面都不给我见……你明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你不还是那么干了!” 她压低声音说,“季临川,我求过你啊,求了你无数遍,可你理我了吗?嫁给你这么没人性的混蛋,我不该跑吗!” 凉薄低沉的声音,顺着他肆意扬起的嘴唇发出来,“呵!姓林的有人性,可惜这么多年,他宁可消失,也不会来娶你。” 知根知底的好处,一针可以戳到痛处,一打就是七寸要害。 她眼眸晕着薄雾般的笑,“对……我就是没人要,否则也不会跟你结婚。” 季临川往独立沙发上一坐,从额前向后捋顺垂落的碎发,尾指上的戒指闪着血红的光,双臂随意往靠背上搭,远远的目光嘲弄般望向她,“怎么,还不甘心,打算找机会旧情复燃?” 她说,“我想啊,可惜林昇没打算回来,我手机也被你换了,你教教我,怎么旧情复燃好不好?” 他解开衬衫扣子,一步步走到她跟前,“行啊,老子教你,先学学怎么讨好我。”欺身压下去,低手掀起裙摆,熟练的手摸到腿跟,扯下那小块布料,“我舒坦了,就给你机会逃。” 欧阳妤攸紧紧握着那枚挂件,手搁在嘴边,在他强势挤进去的那一刻,嘴唇咬得发青,手心冒出虚汗。 她脸贴在沙发上,眼睛渐渐失焦,撞击,撕扯,就像第一次被迫接受他时,那种刻骨的疼痛,从心脏深处传来,反抗挣脱都是徒劳。 记不清他发泄了几次。过了很久很久,他的嘴唇贴在她脸颊上,冰冷的语调说,“欧阳妤攸,记住,不会再有第二个陈嘉棠能为你豁出命了,再想逃,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出去。” 长久以来,他们闭口不谈的那个人,终于还是没得到安息。 只需那么稍稍一提,她就被打回原形,余下半条命。 欧阳妤攸那天去清理宅院,路过他的房间,在里面坐了很久,他的一桌一椅都是原来的样子。 她后来去墓地,看爸爸,季叔叔,还有他。 多悲凉,曾经那么多疼爱她的人,有的连尸骨都没留下。 ------------ 28.看不惯正好 纵情过后,季临川用毛毯将她裹好扔回床上,冲个冷水澡,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 门关上那一刻,她鬓边的枕头上晕开一朵深色的泪痕。 半响,她睁开眼,望着墙上的钟表,刚好是凌晨四点。 披上外套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两层纱帘缝隙,见他开一辆越野车急速而去。 黎明前的天色愈发暗沉,黑色树影涌动,洁白的路灯是外面唯一的光,那辆车沿着主干道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二天下午,她醒来看着保持原样的房间,楼上楼下空荡荡的。他们吵过无数次架,可他很少会离开家,更从没在周末丢下过她,最早是因为她神志不清,后来是小艾双休,她一个人极有可能饿死。 欧阳妤攸起床后发现,她的黑色钱包丢在桌上,里面虽没钱,但仅有的两张银行卡全没了。 她气得往桌上一拍,拿走他自己的副卡合理,凭什么卷走她的? 床头柜抽屉里,他很早之前就不留现金了,只余下一点零钱。 她不禁怀疑,他这次下狠心要惩治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来。 欧阳妤攸不急着用钱,她也有好几张旧卡,但她还是主动联系上一个比较熟的合作公司,接下一个漫画小广告和手绘复古插画的商稿,对方已经说了,不是急单,可以慢慢画。 但她却不停歇地画了近二十个小时,成品发过去时,对方着实一惊,知道她一向认真负责,作品水平也高出几个段位,但一般最快三天才能赶出来的图,她这效率还是有点太吓人。 欧阳妤攸问他还有没有图可画? 电脑对话框弹出一行字:“你不会又在自虐吧?” 欧阳妤攸抿嘴微笑,回他:“无事可度日,虐总好过死。” 他是两年前第一个找她合作画广告海报的人,那时她的精神状态跟重症病患没什么两样,崩溃严重时吃穿都不能自理,浑浑噩噩过了半年多,她才敢出门见太阳。 有一天季临川把她安排在梵森附近街角的星巴克,让她等半个小时,依她的脾气,自然当耳边风,等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出了店门。 走到一个喷水广场,派单发气球的姑娘指引她往人群里去,那广场中央铺着一条长达二十米的白色画布,许多小朋友蹲在上面涂鸦,是艺术机构举办的公益活动,分发颜料和画笔,成人孩童都可以创作。 她拿一只原木色的小号笔刷,蹲在画布的最尾端,一笔笔繁复细密的禅绕画,越来越盛大,简单的红黄蓝原色,经她调色后,色彩渐变令人惊艳,画到后面,图案里出现一个小小的孩童,不染尘世的眼神,手里抱着一只狐狸。 她的画吸引了很多人,其中就有那个广告公司的负责人。 欧阳妤攸只在那广场上见过他一次,是个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除了名字以外,一无所知。 后来他们在线上联系,他没要求看她的学历证书,相信她毕业于那所著名的美国艺术学院,他说慧眼识英雄,单看她临时发挥的功底,和说话时铿然有力的语调,就信她是条真汉子。 汉子? 那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被逗笑,这两年他介绍了很多私活给她,重拾画笔,她的心境才渐渐平复,脱离灰暗绝望的困境,他算是半个恩人。 他应她要求,发了一张难度极高的游戏原画规格给她,说自虐可以,但记得留口气,临死前通知他一声,好去默哀。 她感激不尽,回一句,“遵命。” 现在的她一旦停下笔,脑海中就浮现出那个漫长如极夜的晚上。 她躲在沿海高速的密林边,精神高度集中,时刻防备着黑暗里的影影绰绰,连呼吸都唯恐引来追捕的人。 从傍晚到深夜,蚊虫围绕,她浑身露在外面的皮肤没一块好的,几乎都被自己抓破,可她还是睁着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她生怕眨眼一瞬,她的嘉棠哥哥回来就找不到她了。 等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那种滋味,跟凌迟削肉没什么区别。 欧阳妤攸拿着玻璃杯,站起来的那一刻,头晕得厉害,她忽然想起上一顿饭还是在酒会上凑合解决的,这两夜一天多完全是靠水充饥。 小艾休假,但楼下厨房应该有储备的食材,她打开双门冰箱,翻来找去,只拿出一根胡萝卜,削了皮,光脚盘腿坐在高凳上,啃得嘎嘣脆。 另一手握着一罐进口黑啤,硬菜配酒,好汉不拘泥于细节。 酒刚喝了一半,大门滴声响起。 这两天屋内所有窗户的落地帘子都被她拉上,那道门推开,冲进来的刺眼光线,才让她意识到,外面是晴空艳阳的白天。 季临川从逆光里走来,他身后的日光白茫茫一片,她坐在厨房吧台的高凳上,清楚地看见他扔下车钥匙,松开购物袋,弯腰换鞋,脱下外套。 他丝毫没有察觉那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直到她手指捏得黑啤罐发出响声。 季临川冷冽的眼眸一抬,手按下吊灯开关。 客厅一片明亮,她苍白清冷的脸色,惹得他眼睑一紧,拎着两大袋东西,跨步朝厨房走去。 季临川经过她时,视若无物,眼神没有多余的变化,脚步没有停留。 袋子搁在厨台上,新鲜的蔬菜,水果,一盒盒肉类,海鲜,分门别类放在合适的位置,拆开包装,清洗,入盘,接着他低手拉开厨具门,抽出刀,开始切菜。 欧阳妤攸背对着他,手肘低着桌面,继续啃胡萝卜,喝酒。 整齐规律的切刀声,配合着菜板敦敦厚实的响声,竟让她有些恍然,想起爸爸以前给她做饭的情景。 只那么短暂的片刻,她旋即打碎了那个画面。 他怎么能跟爸爸相提并论? 恨恨地咬下最后一口,把底根扔进了垃圾桶。 “呃咯!” 啤酒从胃里冲上来一股气,顶得她禁不住打了个嗝,顿时,空气似乎都静止凝固了。 她尴尬地捂着嘴,之前极力维持的那副凛然正气,瞬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这时,身后传来没有夹带任何情绪的嗓音,淡声道:“怎么不去门口拽把草,量多还是绿色食物,不比那玩意管饱?” 季临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温热了平底锅,放油,添料,一步接着一步。 鄙视人的话,他说得溜,头头是道,逻辑完全在理。 她跳下高脚凳,正准备走人,季临川拨弄锅底的铲子停下,视线没有移动,却厉声喊道,“给我老实待着!” 她定在原地,胃开始抽搐翻绞,咬着嘴唇,说,“我肚子疼。” “疼就忍着!”他的手重重丢下铲子,回头斥声道,“你就是从小被那老家伙养得心太野,一直欠收拾!早落我手里,不信你到现在还这副鬼样子!” 锅里的菜刺啦作响,小火慢煎,香味飘出来。 她犟嘴强撑着,挑眉小声道,“我就这鬼样子,有人还漂洋过海追得紧呢,看不惯正好。” 季临川没顾得上理她,掀开玻璃锅盖,撒上葱丝,半分钟盛出鲈鱼,往桌上一放,擦擦手,随后扔下厨布。 这才走近她,磁性低沉的声音,掺杂着半冷的笑意道:“真不知道你尾巴翘上天,得意个什么劲,你不也知道林昇落户台湾,根本没可能再回来。” 她缓缓回过头,脸上满是错愕,很显然,她不知道。 两三秒之后,欧阳妤攸心中却凭空多出另一种情绪。 “季临川,你就因为这个,才舍得回来的?” ------------ 29.季家老宅 “老子回不回来,你在意吗?” 这不是疑问句,因为季临川问完话,根本没想听她的答案,他抬脚去了偏厅。 再回来时,他掂着虚合的手心,倒了杯水,搁在长桌上,转身单手将她抱到高凳上,双腿夹紧她不安分的脚,上来捏住她下颌骨,托起后脑勺,不等她反应就塞进去一颗胶囊和两个白色药片。 “咽下去!”他将杯沿送到她嘴边,水虽喝了,药还在咽喉处粘着,经水化开,呛得她喉咙泛苦,她弓着腰额头抵在他胸口,艰涩皱眉,手指伸进去抠嗓子。 “别动……”季临川攥住手腕,继续灌她喝水,冷峻如霜的眼神直到她将药彻底吞下去,才满意地放下杯子,松开腿。 推开他跳下高凳,她抱着垃圾桶一阵猛咳,从小不吃西药的她,闻到喉管传上来的味道,胃就开始收缩干呕。 季临川将那空黑啤罐捏得咔咔响,罐身冰冻过的凉意还在,刺透他的手心,眉宇凝结寒意,斥声道,“不尝点苦,你就是不长记性!” 这时,远处传来电话响,季临川斜眼瞥了一下,扔掉罐子,去客厅掏外套里的手机,随后将衣服甩在沙发靠背上,缓缓地,一张纸片从中落下。 他只顾得听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令他微微蹙眉,半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明天的航班,改了时间,为什么不提前说?” 等他收了手机,再回过头,欧阳妤攸站在他身后,手上拿着刚捡起来的飞机票,她盯着它淡声说,“你去了趟台湾?就为他……” “想多了,那边有个项目合同,一早就有这个行程,不过顺道了解下你那个老相好而已。” “凭你的手段,应该查到他不少事吧,怎么不全说出来?” 季临川透着冷冽笑意的眼神凝视她,“是挺多有意思的事,别着急,等哪天得了空,老子会告诉你,顺便好好欣赏下你那受刺激的模样。” 一个小时后。 季临川赶到机场,欧阳妤攸拖着不肯来,最后还是被他押犯人似的,硬带了过来。 机场出口人来人往,远远见他们一行人在显眼的位置。 季夫人通身端庄的黑色长裙,她脸色低沉,拢着身上的披肩,拇指般大小的珍珠耳钉戴在耳垂后,皮肤保养得极好,脸上虽挂着气,却不见一点儿苍老的细纹。 身旁站着老陈夫妇,他们深知季夫人的脾气,她说不走就不走,谁劝都没用,只能等季临川来了,让她痛痛快快训一顿,才能解了她的气。 两人来到跟前,季夫人看看手表,整整晾了她一个小时! 她抬眼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儿子,眼底闪过一抹责怪,可再看一眼旁边那个垂着眼的女人,脸色渐冷。 虽前一秒还想训斥他,可再一看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就开始心疼,站起来说道,“瘦了不少啊,看看我儿子,娶个不省心的媳妇,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 欧阳妤攸低眉淡目,因被他十指相扣牵着,原本怯弱的心倒平添了几分勇气,他自顾自接过随从手里的行李车,单手推着,右手依然紧握着她,对季夫人方才的话完全是充耳不闻。 林秘书接到季总的电话,赶紧去了趟家政公司,把那两个阿姨提前按照季总给的地址,带到季家老宅。 她入职两年多,这也是第一次见梵森前任董事长。 黛瓦白墙旁的使君子开得漂亮,在头顶迎风摇曳。 等了二十多分钟,见季总一行人下了车,林秘书上去接过行李。 推开两扇实木大门,伴着古旧低沉的门轴声,季夫人放眼一望,抱怨:“你们俩好歹过来打理打理,看看这顶好的庭院变成荒草地,真不知道整天都在忙什么。” 话里说的虽是“你们俩”,可谁不知道季临川管理这梵森和腾远,每天公事缠身也是正常的,这抱怨的话当然是说给那个闷声不吭的儿媳妇听的。 季夫人这一个独苗,从小他就算是上房揭瓦,摔了家里的名贵瓷器,弄坏他父亲的宝贝书画,她也只是戳他额头骂一句混小子,然后帮他一股脑收拾残局,再不行,她就往自己身上揽。 总之季夫人是不会让季临川在这个家里受一丁点委屈的。 关于这个,欧阳妤攸从小就是明白的。 进了客厅,季夫人见里面倒是干净得一尘不染,她坐在偏厅的藤椅上,让老陈把行李拿到楼上去,陈姨进了厨房,轻车熟路找到茶具。 见壁橱里的花茶罐子是新买的,陈姨思忖,来打扫这里,还知道买这个的人,还能有谁? 她冷哼轻屑的目光,手绕过了那瓶花茶罐子,拿了往年存放的云南普洱,捏出些许,泡了一小壶端过去。 林秘书喝不惯茶,道了声谢,接过来放在了桌边。 转眼看到这位鲜少露面的季太太,一身素色简单的长裙,圆领盘扣,肩上披着古怪颜色的头发,神情淡然站在门口,她倚着门框一语不发,季家的人好像习以为常,并不过去搭理,连茶水都没有给她端一杯。 “季太太。” 欧阳妤攸缓缓转过头,低眼望见了林秘书递上来的茶,随即又转过头去,嘴里轻飘一句,“谢谢,我不喝这个。” 这时陈姨斜瞟了一眼,说,“这家里是脏得够呛,该里里外外好好收拾一下。林小姐,就麻烦你请她们去辛苦一下了。” 林秘书察言观色,一早就看出来陈姨在季家并不像是简单的佣人,也就照做了。 欧阳妤攸像一个孤独的影子,依着光存在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季夫人站在门口院子里,指着眼前的沉香树回头跟老陈说道,“我看这棵树今年长得不大好,你抽空上去瞧瞧,是不是又病虫感染了?” 老陈寻思着往上看,陈姨也站在树下,突然说了一句,“要是那孩子在,肯定二话不说就爬上去了,他身手好得很啊。”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欧阳妤攸都没办法置若罔闻,她眼神格外复杂,心头更是像被硫酸泼了似的,疼得蚀骨灼心。 忽然,季临川的唇角隐现在她耳垂边,呼出的热气夹带着茶叶的香味,很小的声音说,“跟我来。” 手腕被他箍着就往后院的偏僻角落去,他们越走越快,仿佛回到小时候,穿过长长的门廊,避开大人带她去树荫里玩,她轻快地跑,喊他临川哥哥。 走到粗壮的木棉树下,他将她按在树身上,手伸平压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手一低,刮了下她鼻子,“一点没长,还往回缩了?” 她疑惑地回头看,原来当年他量她身高,刻在上面的痕迹,已经高出她头顶了。 人长,树也在长,它身上的伤痕会愈合变浅,可惜人的心不会。 她仰着脸望向木棉树的枝桠,茂叶如伞,当年季叔叔栽下这棵木棉树的时候,她还帮忙添过水呢。 怔怔出神,她抬头微张的两片嘴唇泛着红润,看得季临川喉结翻动,突然伸手捧住用力地吻她。 树身作屏障,一个低头,一个仰脸,角度正好。 没过三秒,紧接着季临川一声闷痛,小腿被她狠踢一脚,紧追着纠缠她的唇舌才停下来,最后擒住她下唇狠咬了一口,才罢休。 家里来了一批花木工人清理前院,栽种新的花苗,按季家的习惯,四季交错,各季的花此谢彼又开,一轮接着一轮才好。 老陈夫妇去外面采购食材,季夫人有些疲倦,便回房里休息。 欧阳妤攸坐在偏厅窗户边,望着莲花池子发呆,几个穿着连体胶衣的工人下去疏通活水,空气里弥漫出一股死水腐旧的气味。 突然,季临川蹬蹬蹬从楼上下来,他又恢复成一贯冷冽的眼神,一把拖起她,硬生生就往楼上拽,凌乱的步伐踩得木质楼梯咯吱作响。 回家半天了,他让她上楼,她偏不去,等他进了房间…… 此刻,他指着原本摆放婚纱照的位置,压低了声音问:“那些照片去哪儿了!” 她揉揉自己的手腕,抬眼看了看,说,“不知道。” “不知道?”季临川不怒自威的眼神,瞪着她,“这里只有你回来过,你会不知道!” 欧阳妤攸淡声点头,“对,你让我来打扫,我就听你的话,把碍眼的东西全扔了,反正那些跟垃圾也没什么两样。” 季临川克制着满脸的怒火,原地转着步伐,回身立住,说道,“我的底线在哪儿,你很清楚!平时你跟着我,尽管撒疯,现在她们已经回来了,我要这个家里清清静静,像从前一样,绝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你给我有点分寸,再闹我绝不饶你!” 她眼眸流动,转脸问他,“我凭什么配合你啊?” 季临川咬着牙掐住她脖子,“就凭你欠这个家里一条命!” ------------ 30.他回来接我了 那十一个字犹如灵验的紧箍咒,怯弱如她,他只需稍稍念一声,她就头疼欲裂,被禁锢得一言不敢发。 季夫人发了话,让他们在老宅住些日子,隔天季临川一早接到滇北原料运输受阻的消息,匆匆赶去公司处理。 他走后没多久,接着小叔叔就来了。 季凡林这人一股子活神仙的洒脱气,挂着梵森董事头衔,平日却满世界撒欢,一年露不了几次面。刚来就开始插科打诨,说着混账话,季夫人戳着脑袋骂他,“老混球。” 他抬眼望见二楼窗户边的欧阳妤攸,扬起手里的东西喊:“侄媳妇,快下来瞧瞧这个。” 小叔叔手里拎着便携式冷冻箱,打开一看,是刚空运来的深海鱼,他说,“侄媳妇待会多吃点,你看你瘦巴巴的,季临川那小混球没少欺负你吧。” 季夫人知道他那德行,就喜欢占个嘴上便宜。 欧阳妤攸接过箱子去厨房,见砂锅里汤刚从灶上端下来,她便拿起隔热布掀开砂锅盖,用勺子一下下装进汤碗里,突然,陈姨不冷不热说了一句,“你放下。” 她惊慌手一颤,滚烫的汤泼到扶碗的左手上,双眉蹙着,立刻伸手到水龙头下冲洗。 “季太太身娇肉贵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陈姨夺下勺子,拿眼瞥她,“少给人添麻烦,我们命薄,可惹不起你!” 欧阳妤攸低眉淡目,怔怔地摸着烫红的那块皮肤,两年来埋藏在心里的话,再也憋不住,她开口道:“陈姨……我不相信他……” “你住嘴!”陈姨仿佛知道她想说的话,苍老的眼皮抬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句不相信,你罪孽就能少?” 可不是,她不相信有什么用? 这时,小叔叔突然进来,瞅着陈姨说,“你差不多得了,阴阳怪气说我侄媳妇,不就为了当初那点事吗?” 陈姨将砂锅往案台上一放,怒目直视:“那点事?死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说得轻巧!我生他养他,可不是为了让他替这个女人去送命的!” 小叔叔指着陈姨直摇头,“妇人短见,我今天非得跟你掰扯掰扯,那件事你能全怪到她一个身上?有胆你去找季临川算账啊,尽会挑软柿子捏!” 陈姨冷笑,“小季跟她爸那些生意上的事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好好的一个儿子是她拖累死的!我不找她找谁!” 季夫人闻声过来,只见小叔叔勾着脑袋正跟陈姨理论,“侄媳妇有没有罪,当初警察自有公道,轮得到你在这儿苦大仇深地恨她?意外就是意外,别把怨气往旁人身上推……” 陈姨泪眼婆娑显然被气得不轻,季夫人扬手就往小叔叔身上打:“你个老东西,一回来就找事,能不能让我清净几天!以后我这里你就不要再来了!” 小叔叔伸着脑袋冲季夫人撒气,“谁想来啊,要不是……”他脸色古怪,摆手说道,“算了!以后天王老子请我也不来!” 小叔叔走后,饭桌上沉默异常,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欧阳妤攸第一个离了桌,早早回了房间窝着。 这两年她不是铁石心肠,没有半分愧疚,正因为自责,她才更恨季临川,恨当初那场失去父亲的变故,让她变成陈姨口中的罪人。 因果循环,他们彼此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怨,像一条完美的食物链。 欧阳妤攸辗转反侧,呼吸艰难,从鼻腔到嗓子像被无形的棉絮堵住,骤然哽塞,难受得喘不过气。 傍晚接了阿生的电话,听说季临川待会就来接她,欧阳妤攸翻了个身顿时清醒了。 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像这样数着时间盼他回来接走她。 盛夏时节,草丛里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夜晚也少有凉风,树梢微动,搅开闷热的空气。 终于,院外有车子开近的声音。 她站在楼上的花格窗户边往外一瞧,只见他从庭院外黑暗的地方走来,笔直修长的双腿,停在鹅卵石小道的路灯下,洁白的灯光笼罩着,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她在柜子见过的那件刺绣西装。 没想到穿在他身上竟那样英气逼人,加上他那张脸,竟平添了几分倨傲妖娆的气质,看得她一时愣了神。 半响,她兀自摇摇脑袋,见鬼,怎么会觉得他好看?赶紧关上窗户,去衣柜里拿件薄外套,准备下楼。 季夫人独自泡壶茶,坐在门廊边,见他回来了,顷刻间喜悦上了眉间。 转而一听说他来是要接人走的,随手又扔了个瓷杯,语气不咸不淡,“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带自己媳妇走,你就这么不待见你妈!” 季临川纳闷,“您老这是更年期又来一轮?” 季夫人见那地上破碎的瓷片,知道自己刚才有失稳妥,方说,“你小叔好容易来一趟,因为你媳妇跟陈姨吵了嘴。你说这都两年多了,那丫头还是倔脾气,一句服软的话都不会讲,别说你陈姨,我见了都生气。” 季临川沉着脸,只说一句,“回来得不是时候。” 季夫人把杯子往茶案上一放:“我们三个老家伙在那边待两年了,给你的时间还不够?我算是想明白了,该走的留不住,该恨的,就让她们恨。尤其是你家那个,我劝你想开点,瞧瞧我儿子这人模狗样的,少得了女人?” 话说到此处,欧阳妤攸已经站在门廊边,该听的,不该听得,她一句也没落下。 季夫人端起茶杯,反嗔怪道:“结婚三年肚子也没动静,好歹生一个小的,让人宽宽心,这糟心日子我不如早点去见你爸得了!” 欧阳妤攸扬脸转身,想说的还没开口,就被季临川一个揽腰入怀,硬给半抱着出了家门。 “你松手!怎么不明明白白告诉她,我才没打算给你生孩子,凭你这人模狗样的,外面大把人愿意给你生,你去找啊,找一个顺眼的回来!“ 欧阳妤攸坐在副驾驶座,车停在老宅门外一百米处,季临川在她脸上细细寻味一番,见她眼睛红肿,无奈摇摇头,骂她,“也就这点出息。” 他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火光照亮他虚握的手指,熟练地夹起,狠吸了一口,对着车窗外吐雾。 “妈是长辈,家里什么规矩忘了?你少费劲跟她抬杠。至于……” 陈姨是打小照顾他们几个孩子长大的亲表姨,为当初那事闹僵,他已经拖了两年多,总不能一直不让几个老的回来,没这道理。 欧阳妤攸转眼看他,季临川轻易不抽烟,这会儿一根接着一根,扔下烟蒂,又往烟盒里掏,她伸手拦住他,“够了。” 季临川低眼看她按着自己的手,随即笑了笑,“怎么,不给抽?” 他立刻把烟收进去,点头,“好,难得管我一次,听你的。” 像有什么突地一下拨动她心弦,突然,季临川凑上来,撩开她的头发,亲吻她眼睛。 眼皮合上那一瞬,有点酸。 他却低沉的嗓音说道:“别只想着逃,拿出点骨气,你恨我恨得拿刀砍,见我逃了没?你欠的可是一条人命,这才几句话就受不了了?” 欧阳妤攸推他肩膀,道:“我欠的是命,你当初逼死的就不是命了?” 他眉目间满是嘲弄,脸上的神情转换得极快,挑眼冷淡说道:“那老家伙是死期到了,命自然就不值钱,你害死的可是风华正茂的梵森副总,又是我最好的兄弟,这两命的价值怎么相抵?” 原来在他眼里,这场仇怨是这么算的…… 公平吗? 她心头涌上来的委屈,堵在嗓子眼,冲得鼻子发酸,“嘉棠哥哥他……不是被你逼得没有路走,他怎么会落得那个下场?” 她抹掉还未溢出的眼泪,决然地说道:“谁都可以把责任怪到我身上,只有你季临川,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因为你才是罪恶的源头!” 欧阳妤攸情绪失控,趁他没来得及落锁,打开车门飞快地跑出去。 周围树影稀疏,粗壮的黄花风铃木枝叶摆动,她踩着斑驳阴影,往小岔路上跑,尖锐锋利的杂草刺得她小腿皮肤微微疼。 远处隔壁住户的灯依稀透着橙色的光,季临川扔下车,沿着她消失的小路追来,欧阳妤攸听到他呼喊的声音,闷着头越跑越快,脚下杂草丛生,忽然被缠绕的藤根绊了一脚,天旋地转,整个人趴倒在地。 “妤攸……” 她听到一声很轻的呼喊,仿佛是错觉,那声音近在咫尺,离她很近很近。 可季临川分明被她甩在远处,还没有找过来。 她猛地抬头,爬起来四处看,这里离季家的宅院不远,是她曾经最熟悉的一块地方,左右邻居间隔距离比较大,这种小密林从前都是小孩子玩耍的乐园。 正思忖出神,忽然余光瞥见右侧有一个黑漆的人影,她定睛望去,就在不远处,相思树旁边,隐约是高个头的男人,只见那人虚晃一闪,不见了踪影。 欧阳妤攸有点发憷,退后几步,想沿路往回走。 转而想想,附近住户虽隔得远,但晚饭后经常也有散步的邻居。 她转身回头确认,却见那人往相反的方向离开,竟是个一瘸一拐的跛脚。 等他走到远处路灯下,收起拐杖,坐进一辆黑色的面包车,转过脸的那个瞬间…… 欧阳妤攸远远望着,脸色骤变,那一闪而过的侧脸,竟让她有点不敢确信,揉揉眼,跟着匆匆追上去,想要看个究竟。 她穿过草丛密林,走上宽阔的柏油路道,还没到跟前,那车打个转弯就开始调头。 她失魂落魄地追在车子后面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让那车停下来,她想再看一眼车里的人。 这时季临川开着那辆卡宴,从后面寻过来,见她脚底生风般追着一辆面包车,他加紧油门朝她驶来,匆忙下车,大步迈开,冲上去拽住她的手腕,气得咬牙切齿,“疯子,你又在干什么!” 她望着那车,怔怔地说,“好像是他……他回来了。”她闪着惊喜的眼神,对季临川说,“是嘉棠哥哥,他回来接我了!” 季临川懒得听她瞎扯,扣着她脑袋,硬把她往回拖,“我看你是真疯了。” 对,没人相信她,欧阳妤攸死命挣脱,熟练地屈膝向上蹬了季临川一脚,正好抵在痛处,疼得他弯腰直骂娘。 她死命追着渐行渐远的尾灯,一口气跑了几百米,谁让她记得啊,嘉棠哥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着,我会回来接你。” 那句话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回响,她还有力气继续追,可那车已经变成一个黑点,彻底消失了。 欧阳妤攸茫然地站在一个三岔路口,闭上眼,努力地喘着气。 弯下腰,也想骂自己一句疯子。 可不是,嘉棠哥哥如果还活着,如果他真在那辆车上,怎么舍得不理她? 再睁开时,左手边忽然灯光刺眼,亮如白昼,一阵黑色轿车如离弦的箭,直直地逼近她! 同时身后传来尖锐的车鸣声,欧阳妤攸被两个方向同时射来的车灯晃得眼睛疼,她用手遮住眼,感觉到周围空气搅动起来,变成一股强大的气流,横向扩散朝她蔓延过来! 紧接着就是剧烈碰撞的轰鸣声! 犹如巨雷贯耳,她本能地背过身去,双手捂住耳朵,仿佛游魂野鬼,孤零零站在路中央。 遮天蔽日相思树下的三岔路口,两辆车从西,南两个方向,碰撞在一起! 车周围荡起的尘埃在路灯下清晰可见,微小轻盈落至她发丝上。 欧阳妤攸一点点回过头,望见地面行车轨迹的大转弯,一辆原本冲向她的黑色车子,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突然被强行撞向另一边。 车头变形,惨烈狰狞,就在欧阳妤攸恍然失神的片刻,那辆车竟没打算停留,尝试几下,启动车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拖着车身往前急速消失在黑暗里。 太可疑……可欧阳妤攸顾不上多想,嘴唇发白,颤抖着身体,她一步步走向那辆熟悉的卡宴。 若不是他撞开那辆车,此刻她必死无疑。 欧阳妤攸手心冰凉,纤细的手指抠了几下车门,显然是里面落了锁。 绕到车前窗,望见驾驶座上他那张血迹斑的脸,她眼眸晕开稀薄的雾气,不停地捶打玻璃。 一声从未有过的慌乱揪心,呼喊他,“季临川……” ------------ 31.前面那女人过来扶下你老公 车窗玻璃缓缓落下,她眼前的画面一寸寸展开。 只见他闭眼靠着,从额头到高挺的鼻梁,流淌着一条血迹,顺着他微翘的下巴,滴在那身刺绣西装上,花纹的颜色因血迹变成深红。 “季临川……”顷刻间,她只觉得鼻腔酸胀,嗓音变得柔弱沙哑,一声声唤他,“季临川。” 半响,他嘴唇合动,吐出几个字,“老子还没死……哭什么?” 他那熟悉的腔调,在这一刻听到,竟让她有些欣慰。 悬着心稍稍安下。 仍打不开车门,急得要命,差点脱口骂他。 季临川嘴角荡起浅浅笑意,这才缓缓伸手解了中控锁,欧阳妤攸坐进去,脱下棉布外套,揉成一团,一边给他擦脸止血,一边慌乱地拿出手机要叫救护车。 季临川长臂一伸,收了她的手机,只问她,“看清那辆车牌了吗?” 欧阳妤攸怔怔地摇头,方才又惊又怕,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那车窜走了,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季临川明摆了是后撞上来的,这样的事故换成一般人,早该出来问责,除非对方是蓄意撞她,不然怎么会逃呢? “先不管那个,去医院。”她要手机,季临川却不给她。 转而才意识到这里离家太近,张扬响亮的救护车必然会惊扰附近的人。 他用手腕抵着额头,定了定神,试着启动车子,黑色本田撞成那样都开得跑,他这高配置的豪车自然也没问题。 忽然,欧阳妤攸俯身扑向他,惹得季临川猛然一怔,只听咔一声,她低手解开了他的安全带,说,“换位子。” “你?”季临川明白她的意图之后,忍不住鄙视她,“碰碰车都能人仰马翻,我敢给你开这车?” 她确实很久没碰过车,天知道这会儿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硬着头皮提议自己来开,他倒好,不说两句鼓励的话,还拆她底。 “我车技再差,也比你这个脑门破洞的人要强!” 欧阳妤攸下车快步绕到驾驶车门。 季临川见她那较真的模样,也就坦然把剩下的半条命交到她手上了。 她生疏地握着方向盘,虽开得慢,但还算稳当,出了老宅区,她精力全在开车上,丝毫没察觉,旁边季临川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峻。 他问道,“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车牌?我没留意看。”她两只眼睛专注望着前方,如实回答他。 “我说的是陈嘉棠。” 欧阳妤攸下眼睑收紧,仔细回想起来,也觉得恍如做梦般不真实,她缓缓摇头,“那人是个瘸脚,只是身影侧脸很像他,可能……是我看错了。” 原以为季临川会如往常那般骂她失心疯。 结果他竟没接话,顿了半响,才说道,“面包车和那辆黑色轿车消失的方向一样,那条路通后山,没有监控。” 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当初两家父亲买下地皮各自建房时,周围还是密林,过了好几年,才开始有富商看中那附近的环境,陆续有几家自成风格的别墅住户,这些年一直很清净,周围的警卫设施也仅有入口一处。 那两辆车虽不清楚是不是一伙的,但明显都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知道挑出口监控漏洞走。 可她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也许只是巧合。 也许那两辆车里是不同的人。 也许其中就有她念的那一个。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她扭头看向季临川,眼里有几分想被认同的期望。 季临川紧抿着嘴唇,眼神严峻冷冽,他在思索什么,欧阳妤攸根本猜不透,只是等了半响,季临川还是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只说道:“你该想想,是不是背着我闯祸得罪了人。” 欧阳妤攸脑袋卡壳,顺着他的话一寻思,惊愕地张开嘴,要说最近她得罪的人可不就有那么一个,“难道是段溢峰?” 那么狠的架势,分明是要她的命啊,欧阳妤攸很难想象他已经狠辣到这种地步。 可细想,若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被逼急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干不出来? 仇恨本来就是一剂快效毒药,能让人撕开伪善,暴露人性里最黑暗的部分。 季临川掏出手机编辑条信息,发出去之后抬眼道,“想知道是不是他,很容易。” 到了医院,欧阳妤攸去挂急诊,医生给他检查完处理好伤口,让他拍片里外做个全面检查,最好留院观察一晚。 季临川却丝毫没理会医生认真负责的专业态度。 欧阳妤攸难得温柔地劝他,“外伤不严重,但不能不做检查啊,哪怕住一晚也好,万一以后有什么后遗症……” 季临川眯起眼,不顾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转手提起她的腰,低下脸亲昵,“你老公身体好着呢,不信你晚上试试。” 欧阳妤攸横他一眼,收起好心好意,不敢再招他。 走到门口,手机响个不停,欧阳妤攸见几十个未接来电,这才想起,今晚原是要给小致过生日去的,阿生怕是早等急了。 她边走边说,“现在赶过去,会不会太晚了,你好像连给外甥的生日礼物也没买……” 转脸见季临川根本没跟上来。 疑惑回过头。 见他修长笔直的双腿停在原地,蹙眉扶额,脸色显然不太好,卸下一贯强势冷峻面孔,一双桃花眼露出几分虚弱,反而更招人,身旁路过的两个小护士已经跃跃向前,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季临川眼尾一挑,指着欧阳妤攸,对她们说,“麻烦帮我告诉前面那女人,过来扶下她老公。” 不过三米远…… 她又不是聋子,还需要人转达? 这时,两小护士看向她的表情,更是稀奇古怪,她从前在很多女人脸上都见过那种眼神,似嫉妒,也像艳羡。 欧阳妤攸淡然地走回去,扶住他手臂,语气坚决道:“去住院。” 季临川微微愣神,因从没听过她如此强硬的口吻,倒别有一番趣味,邪笑着任她搀扶着往回走。 医生检查完,说是轻微脑震荡引起的头晕,颈部也有撞击伤,住院是免不了的。 欧阳妤攸去办手续,住院部高级病房的楼层走廊格外安静,她给阿生回了电话,按季临川交代的,只说梵森有紧急的事拖住了他,今晚赶不过去,改日再去给赔礼。 阿生原是担心,一晚上始终打不通两人的电话,现在知道是这情况,只骂季临川是个混账玩意,骂完她就话锋一转,换了明亮亲切的声音,跟她说,妤攸姐,改日见哦。 欧阳妤攸微笑,这丫头真像活在太阳底下的格桑花,灿烂张扬得让人打从心底喜欢。 老宅那边,自然是季临川去应付,那个说一不二的婆婆,昨天才发话让他们住段日子,今天他们就违抗她的意思,哪怕扯谎,也未必好糊弄过去。 真不知道他用什么借口才能在不透露实情的前提下,让季夫人同意他们不回去住,反正这难啃的骨头,留给了季临川。 等她回到病房,他已经吃了药睡下,套间病房虽摆设豪华,但也只有一张床,她盖着毛毯窝在沙发上打算将就一晚。 许是换了地方不习惯,她翻来覆去没睡着,后来好容易隐隐有些睡意,身上毛毯却被掀起,仅有的一点热气瞬间消散,脖子下穿进温暖的手臂,小腿并拢抬起,她被抱了起来。 欧阳妤攸睁开眼,借着壁灯的光,望见他立体英俊的五官,突然有了某种觉悟,这张看了二十多年的脸,以前连他的睫毛都会数一数,可她从来没承认过,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 仅仅是睡意朦胧时的一恍惚,这个觉悟就被她果断清除。 季临川把她丢在床上,训道,“这么大的床,睡不下你?” “你是伤患,我怎么能跟你挤,我睡沙发就好。”说罢,她撑起身子刚要起来,却被他强行按回床上。 “知道我是伤患就别再气我,赶紧睡。”长臂一揽,抱紧她,拉上被子,关掉壁灯。 嘴上说得人模人样,被窝里的手却不安分,熟练钻进她衣服里面去。 因外套沾了血渍,被他随手扔了,她现在浑身除了裙子,就只有上面一件单薄的吊带短衫,她原本就俱冷,此刻皮肤微凉,严丝合缝贴着他灼热的身体。 想贪他的暖,却又怕他放纵,外面可还有值班的护士。 欧阳妤攸扭动着,挣开他游刃在后背的手掌,提醒他,“这是医院,你不要胡来。” 他却笑得肆意,“继续扭,撩起火来,我可忍不了。” 说的好像他原本没打算做什么一样。 欧阳妤攸蜷缩起腿,刻意隔开距离,更是尽量远离危险的部位。 他的手一向很暖,技巧娴熟,在她肤如凝脂的皮肤上摩挲揉捏,后背被轻缓抚摸,这样她最容易睡着,他会不知道她这从小养成的习惯? 果然,欧阳妤攸找个舒服的角度,安静下来。 像小猫似的,渐渐合上双眼,呼吸平缓,睫羽下的阴影再没有晃动。 哄她睡熟,季临川缓缓抽出手臂,将被子拉紧盖到她下巴处,又轻拍两下,才起床坐在沙发上。 看完手机传来的消息,他微微收紧下颌,眼底的锋芒显现。 不是段溢峰。 还会是谁? 脑海里浮现出那令人心惊的画面,那辆车冲向她的狠劲,分明是不留余地。 季临川坐着,影子拉长落在地板上,眉心拧着,着实为她的处境担忧。 暗夜浮云顶端的月亮,散发出清冷洁白的光。 这一晚。 有人熟睡。 有人未眠。 有人连夜奔走。 有人落荒弃车。 第二天,太阳如期升起,欧阳妤攸微微抬了抬眼皮,紧接着一个声音唤她,“季太太,你醒了?” “小艾……”欧阳妤攸习惯叫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她睁开眼,望见陌生的房间摆设,转而闻到消毒水的味道,这才想起昨晚来了医院, 而眼前的人,是林秘书。 欧阳妤攸闪着乌黑的眸子,视线四处寻着,林秘书微笑说,“季总在里间换衣服呢。” 林秘书将早餐摆好,水晶虾饺,干蒸烧卖,鼔汁排骨,翡翠糕,还有热腾腾的咸骨粥,熟悉的味道,是尚品居最地道的早茶点心。 欧阳妤攸伸个懒腰,抬眼望见季临川换了一套新的正装,虽没有昨日那套刺绣西装亮眼,但依然是顶尖手工的剪裁设计感,额上的伤疤反而增添了不羁的气质,他正整理着衣领走出来。 她疑惑,“医生准你出院了?” 季临川玩味的表情望向她:“怎么?你想继续在这儿跟我睡,别说,医院这地方是挺有感觉,你要好这口,多留几天也行。” …… 怎么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见林秘书在一旁微微含笑着别过脸去,欧阳妤攸更是恨不得找根针,立刻缝上他那张鬼话连篇的破嘴! 她脸颊挂着绯红的色彩,闷头进洗手间,见水池边放着挤好的牙刷,她拿起来对着镜子快速地刷。 突然他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套新的灰色长裙,二话不说,站在身后就开始褪她的裙子。 欧阳妤攸含着牙刷,转个圈躲开他,满嘴的白色泡沫鼓着嘴,还拿眼剜他。 那模样别提多滑稽。 季临川抹嘴笑,把衣服扔她头上,道:“行,自己穿。”接着又指她,“你有蛀牙,刷久一点。” 欧阳妤攸一脸黑线,暗骂,你才有蛀牙! 关紧洗手间的门,他拿小碗盛粥,头也未抬,低声道,“说吧。” 林秘书把刚得到的消息整理出来,报给他:“莫莉小姐说,按您提供的信息,在城郊高速上追踪到了这两辆车,但都是套牌车,很难查到真正的车主信息。” “城郊高速?出城了。” “对,是两辆外地车,面包车是凌晨两点过的高速收费站,黑色本田在早上被弃在郊外,莫莉小姐找到时,里面没有任何私人物品,经她判断,开车的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 “对,驾驶座有股很特别的香水味。” “告诉莫莉,继续查。” “好的。”林秘书犹疑了片刻,“还有件事……” “说。”季临川把盛好粥的碗搁下,擦出一个汤勺放在里面。 林秘书回头望向洗手间,确认一眼,这才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季太太这手机摔得很严重,换了好多维修店,才勉强修好,这两天一直有个号码打过来。” 季临川接到手上。她喝醉那晚,拿手机当飞镖玩,一直往墙上摔,简直是惨不忍睹,能修好已经不容易。 翻到通话记录,显示的未接来电,是个台湾的区号。 ------------ 32.带个小宝贝回去 洗手间开了门,季临川迅速将手机锁屏,抬臂装进内衬口袋。 见她微微歪着脸,将头发捋到一边,随意用手梳着发尾,质地垂坠的灰色裙身随着她小腿旋转摇摆,白皙细嫩的脚踝下穿着医院的均码拖鞋,于她,不甚合脚。 见她走着走着,脚下越来越松,似乎预料到她接下来的动作,欧阳妤攸刚甩出一只脚,他就命令道:“把鞋穿上!” 大号的拖鞋在他话音未落时,刚好被她甩出去,滑到季临川脚边。 她略微尴尬地动了动脚趾头,一时忘了这不是在家里,林秘书也在看她,挂着季太太的头衔,他应该是嫌她丢人。 欧阳妤攸只好踮着脚尖走两步,去伸腿勾鞋,季临川却弯腰低手把那鞋夹起来,稳住她小腿穿上,低声道:“整天脚冰得跟死人似的,还不改这爱光脚的坏习惯,再让我看见一次,脚给你剁了!” 吃完早饭,林秘书办好出院手续,开走那辆卡宴,留下白色的玛莎拉蒂。 看样子季临川没打算回公司,想来也是,季夫人虽退休不理事,但消息可灵通得很,他这挂彩的脑袋,只要一露面,无数张嘴传开,顺着风也就传到老宅去了。 沿着回家的路上开,其实欧阳妤攸早就想回去了,那天舔着脸问人主动要的商稿,几天了还没给人答复,她可一直惦记着回去呢。 小艾听说她到家了,买了许多菜赶回来给她煮饭。趁季临川不在,小艾悄悄问她,“跟婆婆处得怎样?” 欧阳妤攸捏捏她的脸,笑道,“年纪轻轻,开始打听起婆媳关系,可惜我跟那婆婆处了二十多年,依然道行不够,失败的经验不好传给你。” 小艾知道他们打小就认识,想想季先生那脾气,估摸着季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吐了吐舌头,摇头说,“还是不要跟婆婆住一起得好,你们不会再回去了吧?” 欧阳妤攸随即收了笑容,知道这恐怕不太可能,季夫人一向强势,只要她发了话,连季临川都不得不听,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也顾不上多想,打算上楼先去画完那张游戏原画再说,好在季临川一直待在书房,不怎么露面,也没来工作间搅扰她,这让欧阳妤攸顺心不少。 晚饭前小艾要去超市买几味调料,欧阳妤攸下楼休息舒缓眼睛,刚好想出去走走,换了鞋子要跟她一起走。 “你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冷冽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穿着交叉领口的灰色睡袍,手里端着空杯子正不紧不慢下楼梯。 小艾鬼灵得很,知道季先生说的话就是圣旨,泥鳅似的就窜出门了。 欧阳妤攸重新穿上拖鞋,见他径直去了厨房,紧接着咖啡机的声音响起。 想起昨晚的事,她走过去问他,“是段溢峰吗?” 季临川手撑着案台,眼睛盯着容器内沸腾的熟褐色液体,微微摇头,“那家伙正四处拉拢合伙人,准备开公司东山再起,他本人昨晚在应酬,近来账上也没有资金支付,他指使的可能性不大。” 这下,欧阳妤攸更困惑了,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跟自己有深仇大恨。 季临川见她脸色凝重,调侃道:“老子可救了你一条小命,不打算磕头谢恩?” 她把他手里的杯子夺下,“伤还没好,少喝这个。” “尽是歪理。”他又拿了回来,倒上过滤好的咖啡,自顾自吹着气。 季临川手机响了几声,他按掉没接,欧阳妤攸坐在地毯上,面前有个小艾交给她的小筐,手指灵活地剥着青豆,再转手丢到另一个瓷盘里去。 她看见那个电话是婆婆打来的,问他,“一时半会不能露面,你到底找的什么理由搪塞?” 季临川神情自若地抿着咖啡,解她疑惑,“听一个生意上的朋友说海南有座寺庙,香火旺盛,尤其是那儿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 嗯……? 欧阳妤攸漫不经心的剥豆子,还在等他说完下半句。 季临川见她这反射弧有点长,干脆说道,“所以我临时起意,全当休假了,带你去了一趟,看能不能给她老人家求个孙子。” 她的手一停,换作以前,一把青豆早扔他脸上了! 可现在,念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也就没计较,只说道,“你信口胡诌,不怕她过两天就会察觉,来这里一抓一个准。” 季临川叹息,“所以,只能带个小宝贝回去哄哄她了。” …… 隔两天,欧阳妤攸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生家那幢房子隐匿在半山腰的密林中,从山坡到那房子,隔着两道黑色锻铁的大门。 车子绕过房前的喷水池,季临川缓缓停车。 一进门,望见阿生家的那位,顶级奢侈品牌TKS的老板,尚奕君,坐在落地窗前的缎面沙发上,正拿着醒酒器,姿势优雅地倒着红酒。 见季临川到了,他端着高脚杯走来,“穆仑酒庄刚送来的,尝尝。” 季临川接过杯子,两人没有任何寒暄客气,低声细语默契地聊着,边说边往主厅走,尚奕君招手一旁的佣人道,“告诉尚致炫,舅妈来了。” 欧阳妤攸对这位尚先生,没有偏见,但也没多少好感,因为见到这个人,会让她不由地想起几年前,尚先生还在追求阿生的时候,因为季临川从中作梗,他出其不意对梵森进行的那场恶意收购。 男人的世界就是如此诡异奇妙。 那时的始作俑者是尚奕君,救季家于危难的是她父亲欧阳腾远。 而现在呢? 风云过后,季临川对她爸爸是三句不离诋毁,跟尚总倒是热络得很。 她正陷入过往泥潭中,小致已经从外面跑进来抓着她的手叫:“舅妈!” 她恍然回神,微笑着蹲下来,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他。 小致急忙掏出纸袋里圆形的金属盒子,打开看,是一个金色的小玩意,摸起来小巧,中心轴承,围绕着三个叶片,轻轻拨动,就能旋转起来。 小致欢喜问她,“这是什么?” 她说,“指尖陀螺。” 来的时候,阿生早撂话给季临川,别买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她家里占地方! 这话分明是嫌弃他以前送的大型玩具太多,尤其那三米多高还会动的变形金刚,曾把半夜起床下楼的阿生吓得半死。 路上欧阳妤攸找了家普通小店,特意挑了个小巧玩意,他开始还不同意,总觉得太小家子气。 两个男人放下酒杯正要上楼,路过她们,见小致手上那玩意有点意思,停下来观看。 季临川凝视着欧阳妤攸,她正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把陀螺捏在指肚上,教小致怎么玩出花样来,说是以前在国外许多小孩子都玩这个。 这句话,让季临川些许愣神,那段近八年的时光,他不曾在她身边,现在的她总能偶尔冒出一些奇怪的技能,让他微微一惊。 好像在提醒他,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彻头彻尾了解她。 季临川收起微微落寞的心情,视线四处巡视了一番:“阿生呢,这么半天没见她?” 尚奕君撇撇嘴,“在楼上闹脾气呢。” 小致玩着陀螺,冷静地解释道,“妈妈嗓子疼,她想喝冷冻果饮,我爸不给。” “就为这个?”季临川一抬眼,瞥见旋转楼梯上露出一双穿着米白色拖鞋的脚,他轻笑,“这丫头就是该打。” 果然,话音刚落,阿生张牙舞爪已经从楼梯上冲了下来,尚奕君见势摇着头走开,特意给他们兄妹腾出战场,小致也牵着欧阳妤攸走开,十分淡定地说,“场面凶残,宝宝还小。” 只见阿生从后背跳上来锁他脖子,“季临川!你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沙哑的嗓音,显得毫无气势,直接被季临川一个巧劲,从后面拎了下来,嘲笑,“公鸭嗓,还不知收敛,你不欠打?” 阿生指着他低声道:“你知道收敛,上次在咖啡馆我撞见的是哪个王八蛋?待会我倒要跟你老婆好好唠唠。” 季临川单手把她脸捏扁,居高临下挑衅道:“小姑奶奶,借你俩胆,你去跟她说。” 阿生被他捏得嘟着嘴,转眼望着他头上醒目的白纱布,唔声说,“喔阔怜礼……” “好好说话。”季临川松开手,只见阿生揉揉酸疼的下巴,说,“我可怜你这个伤患,放你一马。” 他头上的伤怎么弄的,尚奕君昨天就告诉她了,阿生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向是嘴硬心软,虽平日逮着机会就损他,但这会儿他头上的白纱布,她连多看一眼都会不忍心。 尚奕君走上楼梯,阿生知道他们两个男人有事要聊,也没再打扰,转过身张开双臂,喊着妤攸姐姐,瞬间飘到了她和小致身旁。 尚家的阁楼书房,一派复古欧式格调,房内空气里有种植物的清香和墨印书纸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你要的车祸案卷。” 尚奕君从抽屉里拿出文件袋,递给他,“你怎么会怀疑当初老秦判断失误?依着现场礁石和海水里扩散的血量,摔落那里的人,想活下来几乎没可能。” 季临川抽出纸张,沉稳的目光一行行看着,嘴里说道:“可他的尸体至今都没有下落。” “依你说的,那晚你太太是在看见一个疑似陈先生的人之后,就被人突然撞上来的,那有没有可能,有人是故意冒充他,真正目的是你太太。” 季临川眼神停滞,摸着眉心,脸色阴沉,让他提心吊胆的正是这种可能性。 对方的身份不明,躲在暗处,若还如此了解她和陈嘉棠,知道其中曲折,下次很有可能会直接要她的命。 季临川凝神将意外现场的资料翻了一遍,一时找不出可疑的地方,扬手扔掷桌面,半响,望向尚奕君道:“这个东西想拿出来费了不少劲吧,等我查清这件事,改日再谢你。” “不必客气,就当五年前那次,我给你的补偿。” 季临川点了根烟,挑眉笑道,“你当年蓄谋收购梵森,说到底是为了阿生,到最后我们都没损失,亏本的是欧阳那家伙。”他夹烟的手指,点点桌面上的资料袋道,“这个,我找机会还你人情。” ------------ 33.我这辈子最不喜欢输 华丽宽敞的一楼客厅。 欧阳妤攸和阿生漫无边际聊着天,那女人窝在沙发上,任阿生紧搂着,贴着脸,那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映在季临川的眼底,惹得他嘴边噙着笑。 季临川脚步停在台阶上凝望着,这一刻,还真有点妒忌他妹妹。 能享受连他也没有的待遇。 见阿生闷在她的头发里,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说很好闻哎。她那张平静漠然的脸上露出鲜少能见到的,温柔的笑容,犹如风里摇摆的木棉花,暖心又灼人。 可就在她低眸的一瞬,唇角下落,脸上化开的忧郁,终究还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尚家这里能牵动她情绪的,可不就那么一件事。 何时何地,只要让她想起欧阳那老家伙。 那就像吃了慢性毒药似的,毒素顺着血液扩散,忍不了多久,毒性入心,她总会发作。 阿生自然是要留他们吃晚饭,结果到了傍晚,她家的外国厨子和粤菜厨娘因为上菜顺序又差点打起来。尚奕君习以为常,招手让他们落座,随阿生用她那无厘头的逻辑去厨房尽情调解去了。 尚奕君温厚沉稳地笑,说自打阿生嫁过来,这家里的规矩早就名存实亡,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热闹得很。 说的是稀疏平常的话,可那满满的宠溺口吻,是一个男人对阿生最热烈的爱。 欧阳妤攸坐的位置,抬头正是落地窗外的一轮明月,园子里月季花枝头伸展,一簇簇围在窗台边,她手里搓着米色的餐巾布,怔怔望着那窗外出神。 两个男人坐在长桌上开了香槟,小致还在玩陀螺,尚奕君举着细长的高脚杯,伸手敬她:“欧阳小姐有心了,给他买了这么有意思的东西。” 尚奕君虽然娶了季临川的妹妹,辈分上该跟着重生称呼,但毕竟他是这个屋子里最年长的男人,对他们,他始终称季先生,欧阳小姐。 欧阳妤攸闻声回神,拿起酒杯回应,客气地笑,“尚先生说有心,我就全当你是在夸我了。” 尚奕君不明所以,她两指夹着高脚杯的底座,摩挲着笑说,“被人骂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心,可不就是夸奖。” 尚奕君只当她是玩笑话,而旁边季临川冷冽缄默的眼神,手指收紧,扬起杯子一饮而尽,更是确定无疑,她的坏情绪已经弥漫开来。 这时阿生入了座,一副解决完大事的当家婆模样,接着中西餐混着上,毫无讲究,可见这尚家已被阿生打理得那叫一个脱胎换骨。 席间尚奕君聊起如今裸石原料的行情,无意间提起前段时间那小珠宝公司造假极品帝王绿的事,因是行内一件话料,免不了拿出来跟他这位当事人品嚼一番。 尚奕君侧重点是赞扬现在的监察部门效率惊人,竟能在新品上市短短几天内就查出质量问题,经此一事,谁都知道,梵森虽看起来被泼了脏水,但控告澄清之后,梵森的这宝石开发商一把手的位置反而做得更稳了。 季临川冷哼道:“那群病虫想借着一根树枝,爬上我梵森这块林子,简直痴心妄想。” 一根树枝? 欧阳妤攸目光低垂,嘴角轻笑。 她可不就是那根无足轻重的树枝…… 尚奕君原是给季临川干净利索的处理手段加以赞赏,但迟钝如她,此刻也听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那极品帝王绿并没有给季临川造成恶劣的影响,反而在他出手灭掉那珠宝公司之后,让梵森在老客户那里建立了更深厚的信任。 说起来,短短几天上市的新款,就被揭露珠宝有假,可不得有人盯得紧呢。 说什么她坏了梵森的名声,她连累了他,狗屁! 不过是一石二鸟的招数,既巩固了公司的地位,又能趁机教训她…… 季临川,始终都是那个心里藏着九曲十八弯,阴险又有手段的人。 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 欧阳妤攸自嘲般地笑,一杯香槟顺着喉咙滑下。 晚饭结束,阿生嚷嚷着要打麻将,欧阳妤攸没兴致,宁可陪小致玩乐高也不肯打,于是拉来的尚家的老管家徐叔顶上。 刷刷地洗牌声在桌子下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四排麻将从打开的空间里,整齐地升了出来,重生按了筛子,季临川先拿牌,四个人专注地整理起自己的牌面。 “你们什么情况?”阿生没有征兆地问了一句,惹得尚奕君抬眼望着她,这才发现她问的是季临川。 自他们两个进了尚家的门,始终是谁不搭理谁,几乎连眼神都没有交集,可比阿生原以为的还糟糕多了。 “八筒!”季临川震声推出去一张牌,转眼瞟了何重生一眼,“别闲操心。” “谁操心你。”何重生学他说话的表情,冷屑了一声,“我是关心妤攸姐姐,人家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没嫁给你之前就在美国拿了那么多插画大奖,怎么说也是品貌顶尖的美人,我记得当初有个意大利人追她都追到国内来了吧?” 季临川推了一张牌出去,点点头,“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那人两条腿被我打断,估计下半生过得不怎么痛快。”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运,她就这么栽在你手里……”说完何重生重重拍下一张牌,喊道,“三萬。” “你刚说什么?样貌,家世?”季临川嗤之以鼻,低沉着声音说道,“以前嘛,这两样还算是拿得出手,你看她现在,还剩什么?” “你怎么有脸说?”阿生愤然,“两年前你不要太狠啊,不是奕君一直劝我,说那是你和欧阳家的私事,我真想跟你断绝关系!” 季临川眉头一扬,笑道,“咱俩没关系,你用不着断。” 阿生骂道,“没人性!” 又是这句,季临川夹着一张牌,扬嘴笑:“既然都挂上了没人性的恶名,早知道那时候就把她甩了,落得单身自由,不然现在得有多少年轻貌美的女人往我怀里钻,我还用得着每天对着她那张臭脸!” 阿生打出一张四条,讥讽道:“当年也不知道是谁三天两头飞美国,海底捞全套热乎乎地往那边送,为了她想要的一本绝版翻印古籍,差点没把手底下的人指挥到全世界去找,你倒是挺会装,结了婚就翻脸不认人,真看不出你们男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干得出来!” 尚奕君听得直皱眉,总觉得自己无故躺枪,有点憋屈。 可季临川却是充耳不闻,一只手抓来一张牌,按在拇指处摩擦了一下,猜出牌面,往桌上一拍!随后兴致高昂,吆喝道,“够劲,丢了两张五筒,最后一个绝张还是摸到了,看来,兜兜转转,是我的,跑不掉啊。” 兜兜转转,是他的,跑不掉。 阿生往他牌上凑着看,推牌,噘着嘴评价一句,“狗屎运!” 他们在偏厅打牌,欧阳妤攸离得远,只听到稀稀落落的麻将声,她起身走了好一会儿,尚家房子建得宽敞,单楼下就七拐八绕的挺多房间,洗手间又在最里面的拐角处。 上完厕所出来,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吓得她略微一颤。 定睛细看,是他。 季临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以为他也是来上厕所,欧阳妤攸躲开身,给他让道。 哪知季临川却没挪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里面拖,反手控制力道关了门。 他抿唇讽她,“我太太估计肾不好,怎么总跑来撒尿?” “你肾好,不用撒尿,行了吧!” 欧阳妤攸使劲挣开手,却反被他按在洗手台上,宽大的镜子前,她一抬头,望见他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自己的双手被他拉到后面扣着,眼神迷离贴着她的脸,暧昧的语气,道:“听着你像在夸我,看来平日卖力点你还是很满意。” 他低手解开她身后的衣结,一件修身交叉黑裙,束腰是一条黑带,背后一松,前领顷刻就会敞开,露出浑圆柔软的肌肤。 “季临川,你想干什么?”欧阳妤攸厉色制止,刚抬脚想踩,季临川轻车熟路,反将她擒住。 腾出一只手,将她整个人锁在臂弯里,声音像长了脚的羽毛,钻进她耳朵里,撩拨着她,说,“想干你。” 季临川尾指上散发的猩红色光芒,正游走在她锁骨处,浑身上下都被扣得死死的,低着头闷声挣扎,头发从耳旁滑下来。 好…… 从踏进尚家开始,她闷在心底的怒气,终于还是被戳破了一个口子。 欧阳妤攸眉眼淡漠,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努力克制语气,“季临川,早知你跟尚总如今会这样合拍,当初我死也不会让我爸回来替你解决恶意收购……如果不是替你擦屁股,后来他也不会……” 她的话断断续续,也许因为怒意,也许因为他不给她顺畅喘气的机会。 季临川低声道:“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从五年前阿生嫁给他的那天起,恶意收购这笔账,我们就算清了。” “对,你们两清了!是我异想天开,以为你会念欧阳家一点好!是我忘了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我就不该心软!我怎么能相信你这种赌徒,你全身上下坏到骨子里!永远改不掉的劣性,你就是存心在报复他!” “你眼睁睁看着一个老人去死,季临川,你才是铁石心肠,你简直没人性!” 他直直盯着镜子里的她,嘴唇游走在她脸侧,平静地听完她说的每一个字,等她彻底没声了。 他方说:“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输。” 尤其不想输给一个他不服气的人。 欧阳妤攸还在思忖着他的话,季临川飞快地掀起裙摆,她紧按住他的手,一双眼睛蒙上薄雾,凝结成水,缓缓晃在眼眶,她说,“季……临川,你疯了!要在这里……” “这里怎么了?”他趁机贯穿进入,“我见你在别人家,笑得挺开心的。” 良久,季临川整理好,走出洗手间,代替他打牌的尚家司机阿勋,给他让座,阿生骂道,“便秘吧你,这么久。” 季临川见牌面好,嘴角笑意更盛。 几个人又打了几圈,一转眼已经到了十点多,阿生远远地见小致玩累了,已经在欧阳妤攸怀里打瞌睡了。 散了场,季临川大步走去,因早就跟阿生说好,带她儿子回季家小住几日,宽慰下老太太,顺便给他头上的伤打打掩护。 阿生跟季夫人虽不是亲母女,但一个没了亲妈,一个未得女儿,这几年关系还算亲近,尤其小致这孩子,甚得季夫人的宠爱。 季临川弯腰从欧阳妤攸怀里抱起小致,他低脸贴近的那个瞬间,唇角故意擦过她的耳垂,小声道:“把腰带绑好。” 欧阳妤攸本能地反手一摸,并未散开,当知被戏弄,转而实实在在狠瞪了他一眼。 刚坐上车没多久,小致就醒了,歪圆嘟嘟的小脸蛋在欧阳妤攸怀里赖着,一会儿一句舅妈抱得最舒服,舅妈说话的声音最好听,总之,舅妈哪儿哪儿都比他那个整天瞎胡闹的亲妈要好。 惹得季临川在一旁鄙夷得直摇头。 除了魏沉那小子,她的脑残粉又追加了一只。 欧阳妤攸再怎么低沉,也耐不住五岁孩子的小奶音,转而温柔地笑了,抱着小致,心里某处柔软的东西被戳中。 三人回到家,欧阳妤攸牵着小致走在前面,进了宅院,见那季夫人仰着头正望着门口那棵名贵的沉香树。 “外婆!”小致见了季夫人欢喜不已,远远地就从门口朝季夫人跑了过去。 欧阳妤攸跟在小致身后,这时,季夫人视线才寻见了他们,眼看这孩子就要跑到沉香树下,她脸色突然一惊,抬头喊道,“老陈,快停下来。” 小致听到季夫人的呼喊,不知缘故就停在了那里,四处张望着,欧阳妤攸随季夫人的视线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头顶上方,遮天蔽日的沉香树上,老陈正在上面锯树枝! 说来已经迟了,老陈锯了半天,树枝已经是摇摇欲坠,他闻声手一停。 随后只听“噼啪”一声巨响! 一根巨大的树枝从上面落了下来! ------------ 34.背上的纹身怎么来的 欧阳妤攸快步飞奔,朝小致扑去,双臂交叉遮住他的小脑袋,用自己的身体完完整整把他护在身下。 刹那间! 无数细碎的叶子犹如骤雨般倾盆盖下! 黑压粗壮的树枝从头顶划下去,猛烈击打着地面,随着力道反弹,叶与枝干摇晃着,最终全数落地。 在树枝落下前,欧阳妤攸紧闭着双眼,心脏骤然扑通猛跳,全然做好了被狠狠撞击的准备。 可等一切尘埃落定,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唯独几片叶子刮过她的手臂,留下微不足道的触觉。 “临川!” 季夫人惊慌失措,心痛地叫道。 这时,欧阳妤攸缓缓回头,只见他缄默不语,手臂抬起,虚挡在她头顶上方,另一只手圈着她和小致。 “季临川……”她叫他,因为望见他额头许是被树枝砸到,那块白纱贴上隐约冒出血红,可他全然不觉,只冷着脸,指着还在树上的老陈,厉声道,“大晚上的折腾什么呢!” 季夫人见他突然从后面冲出来护住了那一大一小,原本吓得心头一震,此时见他竟还有力气训人,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去。 “不怪老陈,这棵树是你爸的宝贝,眼看着都快病死了,我才让他连夜把那坏掉的树枝锯下来。” 陈姨李姐她们闻声出来,赶紧帮着老陈将那巨大的树枝拖走。 季夫人从欧阳妤攸手里牵过小致,抬眼一瞟,这才察觉季临川头上的伤,联想到他们俩那晚突然没回来,不禁怀疑地指着他道,“你这伤怎么弄的!我还纳闷,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突然说什么去了海南,我看这几天你们是存心躲着……” 小致接收到季临川的眼神,连忙晃晃季夫人的手,仰着小脸说,“外婆,你这里的奶黄包最好吃了,我好饿,我妈晚上都没给我吃饱……” 果然,季夫人一听,忙抱起小致,转身就往屋里走,一边心疼地说道,“你妈就是个糊涂鬼,看把我孩子饿的,到了外婆这儿你想吃什么都有。” 转眼把她儿子忘得一干二净。 众人散去,季临川忽然扶着腰,趴在欧阳妤攸肩头,脸色一沉,道:“扶我进去,老子后背疼。” 花格窗户下,李姐她们在楠木桌上摆满小巧的点心,看着季夫人一块块喂外孙,好一派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 欧阳妤攸扶着季临川走上木质楼梯,再搀到床上,她去楼下找药箱,刚下了两个台阶,望见陈姨迎面走上来。 她手里拎着的白色箱子,眼角褶皱深叠,抬眼冷言道:“他头上的伤是你弄的吧?” 楼梯墙上几盏橙黄的壁灯,陈姨鬓角灰白,两年来她苍老得不止十岁。 欧阳妤攸仍记得那个教会她女孩隐秘的常识,为她洗去白裙子上的经血,怜惜她从小丧命,每逢做了好吃的菜都惦记着她,那个总叫她小欧阳的陈姨,曾经也是个很亲切的人。 而此刻,她讽刺道:“欧阳小姐祸害人的本事见长啊,依我看,小季才不该去什么寺庙求观音,他就该去找人算算命,去去邪气,留你这个克星在身边,早晚也得把他也害死!” 一个猛掷,白色药盒扔到她身上。 季临川还在房里叫疼,欧阳妤攸来不及伤神,赶紧回了房间,拿出药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季临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冷眼瞥她,“你教教我这个受了伤的人,怎么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欧阳妤攸不言语,他自顾自起身解开衣扣,把上衣脱了个精光,后背那大片的刺青图案又显现在她眼前。 坐在床边,见他脖子上刮破了几道皮,后背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砸伤的痕迹,倒在手上的药水总不好往破了皮的地方抹,只好低声问他,“哪里痛?” 季临川枕着健硕的手臂,暴躁吼道:“哪里都痛!” 她只好将药水轻揉在他后背上,手心拂过那片繁复细密的植物图案。 遮挡在其中的小鹿,鲜活灵动,依然闪着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望着她。 她手指不禁一缩,不敢再触碰他,季临川不满地呵斥道,“你他妈的能不能别这么敷衍,用点力揉几下会死啊!” 她暗暗吸口气,纤细的手指继续在他背上来回按揉,不消多久就被浓烈刺鼻的药水味呛得眼睛不适。 季临川却满意地趴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房间内一时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 半响,她收了药瓶,起身道,“我去看看小致,阿生交代他晚上不能吃太多,更不能睡太晚。” “少来!那丫头脑袋都没他儿子好使,还知道叮嘱这些?”季临川扭头眯眼,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道,“你要这么喜欢照顾孩子,就干脆给老子生一个。” 欧阳妤攸说,“我可没阿生那个好福气,这家里再多个孩子只会添乱。” 季临川冷讽:“好福气?你去了一趟尚家,见阿生得宠,眼馋了不成?” 欧阳妤攸轻笑,世间人,各人有各人的命,她有什么可眼馋的? 季临川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冷意渐起:“你对我,要是有阿生对尚奕君的半点真心!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吗?”欧阳妤攸眼眸轻薄淡然,像院子里盛开的白兰花。 曾经,白鸽环绕的湖边,她坐在长椅上钓鱼,手被端起,戴上那枚蓝锥石戒指时,她也有过一颗真心啊。 失神间,季临川按紧她的后脖,厉声道:“这些年你欠了我多少债?数一数,我这浑身上下,哪一个不是因为你弄的?” 她温怒甩开手,却又被季临川拽过,擒住一对手腕,紧锁在他力道十足的掌心里,眼神硬冷锋利,“你他妈的给我好好看看,忘了老子这背上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了?早知你这么不知好歹,那时候就任由你被别人拖了去!我他妈的才懒得去管你!” 见她撇过头去,闪躲的眼神不肯看他,季临川猛力将她按倒在身下,“怎么?真想不起来了!要不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不要……”她睁着一双晃动的眸子,回视他。 那背上的纹身怎么来的? 欧阳妤攸自然是不能忘的。 穿过漫长的时光,来到那一端。 她才十五岁,喜欢上一个人,就连他脸上的一颗痣,身上穿的白衬衫牛仔裤,半扎着的头发,习惯用的画笔牌子,经常去吃的叉烧粉……她每一样也都喜欢。 那时候,爸爸不在家,她时常一个人吃饭,阿姨把饭菜端好,叫她下楼。 欧阳妤攸一见到那一桌早就吃腻了的饭菜,皱着眉头说不饿,等到了晚上自己实在是饥肠难忍,翻来覆去只想吃那家的叉烧粉。 那时候,城市还不如现在繁华,那家开在龙跃路的小铺子,因做的是夜间生意,到了九十点生意正好,她见父亲没回来,拿了钥匙和包,独自跑出了家去吃夜宵。 她坐上公交车,穿过路灯昏暗的立交桥洞,很快就找到那家铺子。 那晚老板生意很好,店里店外坐满人,她很少独自出来吃东西,想起上次他带她来,招手点菜的样子,便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老板,一份叉烧粉,一碗虾粥,多加香菜,谢谢。” 隔壁桌的几个穿着恶俗的男人,禁不住朝她瞟了一眼,十几岁的小姑娘,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尤其那荷叶裙下一双漂亮的腿,看得人垂涎三尺。 这时,欧阳妤攸手机响了一下,她拿起刚买的翻盖手机,上面问道,“在哪儿?” 她不动声色地把这地方发了过去。 玩骰子喝啤酒的男人,彼此看了一眼,一双视线时不时留意着她。 老板是个上了岁数的中年男人,把粥和叉烧粉放在她面前,低声叮嘱道,“闺女,吃完赶紧回家,这一块儿安保不好。” 欧阳妤攸扬着笑脸,说了声谢谢,拿起一次性筷子满心欢喜地吃了起来。 短信回复:“他在找你。” 欧阳妤攸用白瓷勺喝着粥,边看边合上手机,皱皱眉,继续低头喝了两三勺,匆匆给了钱便走了。 隔壁桌的两个男人也起身结了账,跟着她走进那条立交桥下面的暗道里。 藤蔓植物沿着桥面垂落下来,通道的墙壁上画满了夸张的涂鸦,偶尔有几辆车飞速开过,桥上的路灯被遮挡下浓密的树荫里,周围除了虫鸣鸟叫的细微声响,半个人影也没了。 欧阳妤攸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警觉地停了下来。 摸到包里的手机,拨通电话,娇嗔的语气说,“你的车在哪儿呢?” 身后的两个人影也停了,只听她继续说道,“再多给你一分钟,你不出现我们就分手。” 她原以为说出男性同伴,就足以把身后的人吓跑了,可到底是个稚嫩的少女,邪恶的两双眼睛,盯住已经快到嘴的小白兔,即便是知道猎人已经赶来,饿狼自然是加快了动手的速度! 他们扔掉烟头走上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电话! 二话不说,抬起她的身体就往路边黑暗的树影里拖! 十五岁的她涉世未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一双瞳孔睁大的眼睛,望着两个陌生男人脸上透露出的邪恶笑容。 她吓得浑身颤抖,刚张开嘴求救,就被浑身体臭的男人捂住了嘴! 顿时脑袋轰隆一下,被扔到杂草丛生的丛林里。 从那个角度看,远处立交桥上车辆移动,可这黑暗里将要发生的事,在那光亮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 绝望和羞耻如同眼前的黑暗,严丝合缝包裹着她。 其中一人摸到她的腿,喷着满嘴口臭,色眯眯说,“都交男朋友了,还装得跟个小处女似的,老子第一次见这么乖的小姑娘,到现在连叫都没叫一声。” 另一个人催促道,“你赶紧的,把她吓晕可就不好玩了……” 说话间,其中一人手脚并上,厚重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酸臭恶心的汗味冲入鼻腔,全身颤抖,五脏六腑像打了结的麻绳,缠得她从头疼到了脚底心。 太阳穴处滚烫的泪水延绵不断地往下滑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当下的念头,她宁可去死,也不要被这两个猥琐的臭男人糟蹋,她挣扎着,掌心在草丛里摸索着,除了干枯的细碎树枝,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够让她实现去死的心愿。 在她感觉世界都已经崩塌,再不会有回路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跑车声从暗道里传了出来…… 车灯如同两簇笔直的光柱,朝这边投过来! 两个男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车上的人已经如闪电般急速冲了出来,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上,另一个人从身后掏出防身匕首,挥舞着朝他砍去! 季临川一个腾空跳起,一记狠力揣在那人的肚子上,他个子高出那两人半个头,手脚修长,招式利索,灵活地应对他们毫无章法的乱挥猛扑。 两壮汉没想到来人竟不是个简单的毛头小子,他挺拔健硕的身材,超出年龄的沉稳,出手狠辣,他们根本招架不住,没多时就被撂倒在地。 见他们没了反抗的意思,季临川目光冷冽,正要走上去狠狠一顿教训,那两人爬起来就跑,料定了有那小丫头在,他不会浪费时间追上去。 季临川轻弹衣服上的灰尘,走到她身旁,蹲下来,托起后背。 “连手都还没给我牵一下,怎么就要分手了?” 欧阳妤攸苍白的面容,见到是他,这才回过神,放声哭了起来,“临川哥哥……” 他放下袖子给她擦眼泪,“不许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跑出来,这么偏僻的鬼地方,你是怎么找来的?” ------------ 35.这张皮我揭下来送你 她刚要答话,突然视线飘到了后面,恍惚有一个人影闪回来。 欧阳妤攸定睛望去,脸色骤变,拉扯着季临川的衣袖,提醒道:“快躲开!” 几乎与话音同时,一道刀锋划过! 季临川吃痛,只觉得后背筋骨裂开般,顿时一股热流从皮肤里钻了出来! 那两个人没走远,竟又调头给他补了一刀! 彼时未满二十岁的季临川,年轻气盛,还从未吃过这么亏,竟被人从背后偷袭,他脖颈青筋暴起,咬牙忍痛起身。 抓起一块硬石头,毫不手软,快速盖在了那人的脑门上,血液如泉涌顺着那张油腻的肥脸流下来。 他一步步逼近,犹如被一头彻底惹怒的凶兽,作势就要往死里弄他们,另一个人见不好惹,慌乱地从同伴手里夺过刀,哆嗦着手,竟往季临川脚边一扔,携着同伴落荒而逃。 等确定了他们这次真的走远了,季临川手一软,撑在了地上。 她爬起来扶他,季临川后背的黑衬衣破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染得她满手都是温热的血。 瞬间眼泪扑簌而下,仰脸看着她的临川哥哥:“我们……去医院……去找姑姑。” 她已然急哭了,手脚慌乱,根本不知该怎么办? 季临川按着肩膀稳住她,额上冷汗直流,有气无力地说:“傻不傻,碰上这种事你还有脸让你姑姑知道?” 她止住了眼泪,唯唯诺诺,道:“没有脸。” 随后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没事……我没脸就没脸吧……” 季临川见她那实诚样,好气又好笑,手臂依附在她肩膀上,缓缓站起来说,“得了吧,你愿意,我也不准你说出来丢人,何况依你爸那思维逻辑,这锅早晚得甩到我身上,到时候老季回来,他们俩联手,不得给我来个双人混打。” 欧阳腾远那护女如命的脾气,季临川一向感受颇深。 这事到了那老家伙眼里,铁定就会演变成是季临川带她出来惹的祸,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再惹急了老家伙,又会拦着不给他见她。 吃力不讨好。 索性让她瞒着不要说。 于是就近去了龙跃路的交叉口一家小诊所。 男医生带着口罩,用碘酒整瓶倒在了季临川的后背上。 欧阳妤攸身上披着他的外衣,透过门上玻璃,瞥见他身上的口子,约摸有二十多厘米长。 医生用夹子捏住缝针,带着细线穿透皮肤,手里的缝针不停地拉高又放低,好似在他背上绣花刺蝶,可那一拉一扯带出来的皮肉,看得她格外揪心。 偏偏季临川还不安生,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喊疼,很疼,特别疼! 欧阳妤攸听不下去,闷头走出去,坐在社康中心门口的台阶上,可他惨烈的叫声依然不绝于耳。 医房内。 男医生时不时被那高低起伏的喊叫差点抖了手,见那女孩出去了。 劝道:“歇会吧,疼什么疼,你当我刚才那麻药是劣质品,白给你打了?” 边说手上的动作加快,以求赶紧送走这闹心的病患。 季临川只是笑,有这机会,不多叫两声,怎么让她长记性? 良久,终于缝好针,出了小诊所。 季临川挪动身体坐进驾驶座,龇牙咧嘴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妈的……伤成这样了,还得自己开车……” 欧阳妤攸愧疚地低下头,季临川撇了她一眼,“等你满十八岁,赶紧给我去考驾照……”他转不了腰,懒得动,吼她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我系上安全带。” 她乖乖领命,俯身低头,手却怎么也摸不到。 再凑近一些,脸贴在他胸口处,伸着手一阵乱摸。 等欧阳妤攸手指刚拉到安全带,突然身体倾斜,被他双臂圈紧入了怀,脸抵在他胸口。 只听他一声,“别动……” “怎,怎么了?”她不由地僵住。 “好像被人盯上了。” 盯,盯上了…… 难道那两人又找回来报复? 欧阳妤攸脸埋在他怀里不敢动,连呼吸都吓得停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他,“怎么办……不然报警吧?” “你先躲好,否则等不到警察来我们就死翘了。”季临川一边唬她,一边用磨蹭她的头顶,闻她头发的清香,春心荡漾挂着笑。 欧阳妤攸乖乖趴在他怀里,每隔半分钟就小声问他,“走了没?” “快了快了。”他舍不得松开怀,从她十岁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抱她。那老家伙近几年防他跟防贼似的,哪怕碰手搂肩,这样稍微有点逾规越矩的动作,给她爸看到,那也是大罪。 他搂得紧,可欧阳妤攸越想越不对劲,想问季临川为什么不开车甩掉他们,停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刚想抬起脑袋,忽然传来有三两下敲车窗的声音。 吓得她顿时缩回去,不敢再抬头。 可季临川简直是疯了,他怎么能按下车窗呢! 霎时她听见外面飘来一句中年女人的声音,笑咪嘻嘻问,“豪华大床房三百块一晚,就在前面不远,要不要?” …… 欧阳妤攸再傻,此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摸到他腰上的痒痒肉,闷着头直拧他。 季临川被她捏腰弄得直想笑,连忙对那人摆手关上车窗,一张粗俗香艳的小卡片趁机溜缝塞进车内。 她还没细看,就被季临川揉成团开窗丢了出去。 欧阳妤攸见车外安静一片,根本毫无危险可言,微恼瞪他。 季临川却指着那远去的卡片大婶道,“没骗你,她一直在盯着咱俩。” “……” 她羞得就要挠他,季临川皱着眉头,挑眼道:“哎呦,后背可真疼……” 一路都是他龇牙咧嘴的吸气声。 车开到两家中间的那条柏油路上,两旁浓密葱郁的相思树,犹如巨大的绿色手掌遮盖在上空。 欧阳妤攸望着左边那栋房子,虽上下整理一番,衣服也完好,已看不出异样,但她还是没有勇气踏进家门。 季临川从她手上拿起自己的外衣,动作缓慢地往身上套,麻药过后,他后背确实疼得厉害,他粗声喘了口气,说道,“下车。” 只见他拿出手机打通电话,串通好台词后,转而回头叮嘱她。 欧阳妤攸犹疑问他,“爸爸会相信吗?” 季临川不回话,一如既往地走在前面,她亦步亦趋跟着。 进了家门,他有恃无恐地大声朝里面喊道,“欧阳,赶紧出来把你闺女领走。” 欧阳腾远这天正好忙到十一点多才回家,以为他女儿已经睡下了,进房才发现她竟不在家,吓得他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不用想,也笃定是谁将她拐了出去,他火冒三丈,正想去隔壁找季家的混小子算账! 可巧,他们一前一后回来了。 欧阳腾远抄起手边的扫把就要抡他,欧阳妤攸挡在了他前面,抱着她爸的手臂说道,“你这么晚不回家,一回来怎么要打人啊?” “现在几点了?” “嗯……不知道。”她如实回答。 “他又带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了?看我不打死他!” 说话间,一股凉风划过! 啪一声! 欧阳腾远一个猛劲用扫把干抽到季临川后背上。 她惊愕地回头看了看季临川,他竟没躲,只是暗暗咬着后槽牙,额头上青筋突起,明显已经撑不住了多久。 欧阳妤攸揪心地疼,解释道,“马上要月底考试,我只是让临川哥哥帮我补英语,没注意才拖到这么晚……” 欧阳腾远一听,半信半疑的眼神盯住季临川:“你哪次不是借着给攸攸补课的空档,带她出去玩,白天你们出去疯也就罢了,这么晚……” 季临川额头上冒着快要虚脱的冷汗,根本没有耐心再听这千遍一律的说教,打断道,“你爱信不信,你闺女从小什么破成绩你自己不知道啊!” 说什么不好,偏偏提她成绩差,欧阳妤攸抿嘴斜他一眼。 这不是找死吗? 果然,欧阳腾远听了这话,脸色骤变,手中的扫把握紧,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我女儿就算成绩再烂,也比你这个嗜赌成性的混账强!老子今天就是不信你,把陈嘉棠给我叫过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柏油马路上,一个颀长高挑的身影,抄着裤子口袋,不紧不慢走进欧阳家。 跟季临川并排站在一起,他穿着白色套头衫,灰色裤子,整个人格外明亮温暖。 一个犹如混迹黑夜里不羁的风。 一个却像日光下温润生长的树。 明明两个世界的少年。 却常年形影不离,生活在一处。 此时,那个像树的少年,正挂着一张浑然不知的脸,表情恰到好处地看着欧阳腾远,问,“大伯,您叫我?” 欧阳腾远稍稍平息了怒气,“听说你们晚上给攸攸补课了?” “是的。” “你说说,补了什么功课?” “英语。” “只补了英语?” “晚上补数学,她会睡着。” 季临川嗤笑点头,欧阳腾远顿时瞪了他一眼,倒是跟他们方才说得没有差,随后交代道:“嘉棠,你爸妈和老季他们没这么快回来,看好这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别又惹出什么幺蛾子。” 陈嘉棠答应一句,正要走,视线触及欧阳妤攸,不忘笑着说,“看把你懒的,连书包都不收拾就往家跑,明早记得来拿。” 欧阳妤攸不禁暗暗感叹,还是嘉棠哥哥心细,最后还不忘替她收尾。 走出欧阳家。 前脚刚踏出门,季临川便像断了线的木偶,瞬间垮了,手臂搭在陈嘉棠肩上,说,“快,我要回我床上,我快疼死了。” 陈嘉棠微微低眉,双手环着他的腰,往肩上一扛,像扛麻袋似的,颠儿颠儿地往季家走。 “扶我不行?腿又没废!” “扛着省事。” 回到房间,季临川脱下那件黑衬衫,原本已经缝好的伤口,此时又冒出了鲜血,后背干了的血渍上又染上新鲜的血色。 陈嘉棠用棉签顺着伤口外围替他上药水,低声说,“地点是我问出来的,有架打,也不知会我一声。” 季临川一双狡黠冷峻的眼睛,说道,“陈嘉棠,咱们可说好的,跟她有关的事,能我来你就别插手,她将来是季家的媳妇,这种伤怎么也不能留在你身上。” 陈嘉棠微怔,表情凝固了片刻,待季临川回头,他又恢复深沉内敛的模样。 把棉签一扔,说道,“你再玩几场大的赌石,输个千百万,去跟欧阳伯伯提婚约试试,他不把你大卸八块,穿成一串串的,晾起来挂在屋檐下风干,就算是客气的,你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宝贝女儿嫁你?” 季临川摸着小拇指上最中意的戒指,微微转动着黑眸,道,“那老家伙就是瞎担心,我既然敢赌,又不是输不起,哪怕赌跌也不是他的钱。” “这跟钱没关系。” “陈嘉棠,你可是我兄弟,真看不惯你在欧阳那老家伙跟前低头哈腰的样。” “看不惯?你别打电话叫我去圆谎。” “大爷的,来劲了你!” “你再动皮开肉绽我可管不了啊。” 季临川勾起嘴角笑,偃旗息鼓,半响,暗声道,“今天这血可不是白流的,早晚得从她身上一滴不少还回来。” 背后的伤疤拆线后,愈合皮肤生长出薄嫩的肉粉色,二十几厘米凸起的伤疤,犹如一条粗大的蚯蚓攀附在他身上。 这道疤痕不算小,以他往日的做派,等季凡森夫妇出远差回来,原可以有无数个借口来跟他们解释这是怎么造成的。 可季临川偏偏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让欧阳妤攸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方式。 他将她带到一个隐秘的店面,暗黑哥特式的装修风格,墙上贴满各种手稿图案。 穿着黑色缎袍的女人,眼睛深邃清冷,转身从木桌上一堆纸张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季临川,“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图案?” 欧阳妤攸好奇地勾着头去看,纸上是细密繁盛的藤蔓花枝,画得十分唯美漂亮,那藤蔓中露出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 季临川见她伸着脑袋往他身上凑,便一把圈住她,把纸递到她眼前问,“好看吗?” 她不解,“你这是要做什么?” 女刺青师抽着一根细长的烟,吞云吐雾,透过缕缕轻烟,望着欧阳妤攸,说了一句,“你形容得很对,是像鹿。” 季临川会意而笑,随即解开上衣。 刺青师带上蓝色手套,准备好工具,免不了多提醒他两句:“这种新长出来的皮肤,纹起来很痛,一针一针刺上去,完事至少也要七八个小时,你可要忍住了。” “你疯了……”欧阳妤攸恍然,晃动着浅褐色的眼眸,蹲跪在躺椅旁说,“等季叔叔回来,我去认错,去解释,你别纹这个,好不好?” 季临川目光灼灼,摇头,似笑非笑抓着她的手。 “这是你欠我的,万一将来你不嫁我,这张皮我揭下来送你。” ------------ 36.往后我纵着她 凌晨左右,院子里起了风。 几片沉香树叶顺着敞开的推拉木格窗户,被风带进房里。 季临川压着她在床尾纠缠,忽的清脆一声,窗边梨花木圆桌上的长颈花瓶被吹倒。 清冽醒神的破碎声,将两人从旧日的记忆里惊醒过来。 季临川兀自翻身,仰面失笑道,“还好,老子这张皮还在。” 一时语凝,夜风叫嚣了一整晚。 清早,欧阳妤攸披散的头发在枕头上左右摇晃,一对细密湿润的睫毛颤抖着,两只手紧攥被沿,不住地摇头。 梦呓着说,“别丢下我……” 季临川眼神阴沉,瞥了她半天,终于忍不住把她揪起来,猛烈摇晃,直至她呼哧睁开眼,目光呆滞,分不清眼前境地,茫然地望着他。 她还未清醒的嗓音,带着浓重的嘶哑,说,“陈嘉棠,我第一次梦见他。” 季临川冷峻如霜的目光覆盖在她脸上,“呵,我以为你梦里只有那个老家伙。还知道良心不安?挺好。” 他起床径直走进洗手间,欧阳妤攸看向窗外,天空阴沉,像倒洒了灰色颜料,乌云卷滚,树梢哗哗作响。 吃早餐时,外面滴滴答答下起雨,地板冒着潮气,电视里天气预警发布,手机同时收到短信提醒。 晚上八点台风“珍妮”将登陆这个城市,一时间,停工停课,公司无一例外,都给员工放了一天假。 小致起得早,听说不用去上学,换下幼儿园校服,让舅妈陪着去院子莲花池边看锦鲤。 小雨淅淅沥沥,她撑着木柄黑伞,拉小致站远,任他抱着鱼食罐子,一把一把往水里撒,无数条锦鲤冒雨露头,翻腾抢食。 一抬眼,望见林秘书从芭蕉叶旁的石径小路上匆匆而过。 几分钟后,白衫黑装的季临川跨步走来,眉宇冷峻,紧绷下颌,林秘书为他举着伞,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两人神色匆匆出了门。 这时,小艾打电话过来,因为她请假回了老家,昨天走时天气很好,许多窗户通风没有关,听说今天这里打台风,提醒季太太二楼阳台的盆栽也要收到安全处。 欧阳妤攸想起去年台风登陆时,季临川在外地航班延误,她因吃了助眠药睡得昏沉,晚上忘关书房的窗户,第二天他回来,满屋子雨水,狼藉一片,气得差点没掐死她。 这样的天,不回去收拾可不得遭殃。 她转身带小致走回客厅,暗暗想道,她担心的是自己工作间的画,才不是他的破书房。 听说她要回那边,季夫人说家里的司机刚跟临川走了。 欧阳妤攸想着老宅区外面应该拦得到车,于是换双短靴,拿起雨伞正要走,这时季夫人转身站在楼梯边喊陈姨。 她回头说,“让老陈送你去。” 欧阳妤攸手指紧张地握着衣摆,抗拒地皱着眉头,还未开口,陈姨已经下楼,季夫人让她到后院找陈叔来。 片刻,陈叔便拿着车钥匙过来,欧阳妤攸站在门口,像一个浸泡在水里的木柱子,动弹不得。她宁可忍受那边家里被吹得面目全非,地板灌满水,损坏了她心爱的画,也不愿在回去的路上独自面对陈叔。 他的沉默寡言,其实比陈姨肆意发泄的恨意更有震慑力。 欧阳妤攸放下雨伞,开口说,“算了,我明天再回去。” 陈姨顿时脸黑,“欧阳小姐,我们可没说什么,您倒先撒起脾气了?”她松垮眼皮抬起,“呵,倒也是,忘了你脑袋发热,就爱拿人随便使唤,怎样高兴怎么来。” 欧阳妤攸一时五味杂陈,只看向季夫人道,“我可以自己回去。” 无证驾驶的事,她真不想再干一次。 可眼下,她只能伸手问陈叔要车钥匙。 季夫人没理她,当年这孩子考驾照的惨况,犹在眼前,在这天气,让她一个人开车,简直应了季临川那句话,就是放一个马路女杀手出去。 季夫人催促,“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别耽搁,晚上的台风赶不上。” 台风来临前的城市,街道两边的商铺大半都关了店,路上拥挤着赶回家的车辆,路况竟像高峰期一样堵,雨刷不断摇摆,反复清洗着眼前模糊的世界。 陈叔一如往常不言语。 欧阳妤攸觉得闷,想开窗,外面雨势却越来越大。 忽然,陈叔开口道,“记得那年嘉棠他们骑摩托车带你出去玩,回来时也碰上暴雨天,你冻了一路,回来就发烧,那会你家阿姨刚辞职,欧阳先生又忙,是你陈姨守了你一天一夜。” 欧阳妤攸微怔,记起那是十一二岁时的事。 她跟季临川他们出去玩,陈姨总是一遍遍叮嘱她在外要忌冷食,他们坐地上打牌,陈姨给她准备的坐垫永远比两个男孩的要厚实。 陈叔说,“正因为对你有感情,她说话才更不留情面,别怪她。” 两年来,第一次听陈叔这样宽慰她。欧阳妤攸别过脸去,温泪落下。 可她清楚地知道,过去再亲近,也只存在于过去,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变的,如今憎恨是道鸿沟,他们每个人都跨不过去。 欧阳妤攸并不指望谁来原谅她,就像她从未打算原谅季临川一样。 半小时后。 进了家门,楼上的窗户大多是敞开的,窗帘潮湿而沉重,她一间间关好门窗,又去检查工作间,靠窗的小沙发已经沦陷,手轻轻一按就能挤出水来。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曾合作过的出版社编辑。 她用肩膀夹着手机,走去拉窗帘,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又走回来看着钉在展示墙上的画纸七零八落,好些已经受潮卷起,颜色也开始侵染。 陈叔清理完地板上的水,又去阳台把所有的植物都移到了室内客厅。楼上楼下检查几遍,安置好所有的东西,见外面风雨越来越大,过来催促她该回去了。 两个小时后。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树枝断裂的清脆声,门窗哐哐直响。 欧阳妤攸仍在工作间内起草画稿,对方找她画一张图,说是时间紧急,原来签约画图的人突然出了状况,下个月上市的书正在等这张封面图排版印刷。 她在工作上一向是有求必应,何况对方软磨硬泡苦苦求了她半个小时。 多种元素糅合创作,还要三天内出作品,虽有点仓促,欧阳妤攸咬咬牙还是答应了。 暴风雨袭来的下午,耳边像消了音,画着画着,她感觉到小腹一阵坠痛,弓着身子,一次次放下笔,凝眉垂眼。 欧阳妤攸回头看眼墙上的日期,拿包卫生棉转身去了洗手间。 每逢例假,身体遭受过的创伤,都会在这几天轮番显露出来,头疼,腰酸,四肢软绵,身体发冷,喝了热水,依然难受得想死。 她蜷缩着腿窝在沙发椅里,头埋在膝盖上。 说来奇怪,在这种难受的时候,她竟第一个想到了季临川。 听到手机响,欧阳妤攸缓缓抬头,目光闪过一丝希冀,却看到季夫人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只听电话那端斥声问道:“你在哪儿!” 这话问得她一头雾水,她能在哪儿? 欧阳妤攸闭上眼,有气无力地回话,“家里。” 没错,季家老宅不是她的家。 这里才是。 季夫人仿佛转了个身,声音格外响亮,命令道:“你给我马上过来!附中医院!” 医院? 欧阳妤攸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像掉进了冰窟窿。 因为电话挂断前,她听到那边有陈姨的哭声。 一脚踏出门,冰凉的雨滴冲过雨伞,拍打着她的小腿,她双手艰难地把伞柄抱在怀里,冲进如瀑布般的雨雾里。 那风势,一松劲,恐怕伞就会从怀里刮走。 大雨磅礴,路上冷清到一辆车也见不过,欧阳妤攸又调头回家,从玄关柜子上拿走了一把车钥匙。 她赶到手术室门口时,望见季夫人揽着抹泪的陈姨,小叔叔也在。 季凡林见侄媳妇来了,悄悄走过来告诉她,“老陈倒在加油站的路边,你婆婆她们正在气头上,待会有什么不入耳的话,能忍就忍,别忘了小叔叔站在你这边。” 欧阳妤攸愕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更没顾上回季凡林的话。 陈姨已经满眼怨恨冲上来,骂道:“扫把星!三番两次,只要沾上你,就没有一件好事!你哪天才能不祸害我们!” 小叔叔挡在前面,沉声道,“你冷静点。” “冷静?”陈姨悲痛,“叫救护车的人说,老陈在路边晕倒大半个小时,没人敢管,碰上这样的天气,他根本就不该出门!” 她恨意爆发,看向欧阳妤攸,“他明明不是一个人出去的,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女人!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又来故伎重演!” 欧阳妤攸脸色苍白,眼眸凝固,半响,总算想明白了…… 陈姨怀疑她扔下了陈叔,就像上次一样,认定是她丢下陈嘉棠。 即便没有人相信她,可她还是解释道,“我在家里,陈叔是一个人回去的……” 陈姨厉声道:“胡扯!你就像两年前一样,出了事第一个溜,先顾自己的命,嘉棠他就是心软,命才没了……好,现在又轮到老陈了。” 季夫人目光威严,斥责道,“你还不跟陈姨道歉!” 欧阳妤攸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手心,头发的水滴滚下,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她很冷,一颗心像是坠到了黑洞里。 让她真正觉得难堪的并不是一句“对不起”。 而是容不得她有多余的解释,就已经被判定是名副其实的罪人,可她该为什么而道歉呢? 因为天气不好,她不该说要回去。 因为碰巧有事,她不该让陈叔一个人走? 因为她和陈嘉棠在同一辆车里,可他死了,她却还好好活着? 于是她成了那个弃之逃离的小人,成了一切灾祸的源头。 陈姨泣不成声歪倒在椅子边,不忘指着她说,“不用道歉,我福薄命微,消受不起!” 她依着墙壁微微愣神,只听陈姨继续说道,“欧阳小姐往后也拎清楚,除了那个死了的欧阳腾远,没人有义务纵容你!” 这时,一个声音接话道:“往后我纵着她。” 紧接着,走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只见季临川跨步走来,一边从林秘书手里接过手帕,擦去衣服和头上的雨水,身后五六个黑衣保镖,手里各自拎着保险箱,格外谨慎。 林秘书没跟过来,而是带着一行保镖停在远处,等着季总处理完家事,再去回一趟梵森原料库。 小叔叔迎上他小声道,“不早点来,和稀泥的差事就会丢给我。” 季临川嘘声回应,拍拍季凡林的肩,风尘仆仆走到欧阳妤攸身边,像哄小孩似的,揽着她肩膀说,“道个歉,有什么难的。” 季夫人拿眼瞪他,分明是怪他没搞清状况,季临川却视而不见,走到陈姨身边。 当着众人面,挺拔修长的身姿,郑重弯下腰,鞠躬道歉。 欧阳妤攸垂下睫羽,眼眶微酸,腹痛难忍,扶墙支撑身体。 片刻,季临川抬起头,回身牵住欧阳妤攸,道,“陈姨回来这些天,气也撒了,该骂的也骂了,我一句没拦着,但妤攸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会不会存心害人,您清楚得很。” 陈姨耷拉眼睛,怒气未消,季临川望向手术室说,“陈叔这边,我已经托人问过里面的情况,问题不大,很快就能出来。” 季夫人松口气,陈姨脸色也稍稍缓和。 季临川却眼底冷色渐起,沉声道:“没了欧阳腾远,她还有我。从今往后,陈姨若能放下那件事,我们就回老宅,若还像这样不饶她,我就带她回家,再不碍您的眼。” 带她回家? 季夫人听罢,愤然站起来,指着欧阳妤攸道,“为她,你真是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这丫头果然是留不得!” ------------ 37.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季临川目光如炬:“留得,留不得,我说了算。” 季夫人望向他那副深沉坚定的神情,多像两年半以前,同样也是如此撂下话。 一切他说了算! 这次,季夫人不再妥协,呵斥道:“你给我听好了!你要留着她,我不管,但季家老宅你必须给我回去!至于她,爱去哪儿去哪儿!以后我全当没她这个人!” 季凡林继续和稀泥,点头应和道,“董事会的老伙计们早就要来拜访,到时候人来往去,都是你爸的故交,老宅没你这个季总在确实不像话,不能让你妈一个人忙乎,你说是不是?” 季临川低眼摩挲着小拇指的戒指,半响,看向欧阳妤攸,极其磁性的嗓音道:“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好一句简单的话。 似陈述,似宣誓。 却惹急了一贯雍容端庄的季夫人。 “行……行啊,你们……”她捂住胸口粗喘着气,一口气没接上,两眼抹黑,昏了过去。 季凡林见状赶紧扶着,嚷嚷叫医生,恰巧此时手术室指示灯暗了,护士推着陈叔出来,陈姨两边焦急,门口顿时一团乱。 季夫人一向注重保养,身体并无隐疾,季临川了然于心,镇定地抱起季夫人送去给医生检查。 欧阳妤攸腹痛难忍,额上冒着虚汗,强撑了半天,实在不想再添乱,迈着虚弱的步子,缓缓往外走。 林秘书见她脸色吓人,要去喊医生,欧阳妤攸摇摇头,想着不过是痛经而已,用不着麻烦,只是医院太冷了,冻得她浑身打颤。 她说,“没事,我去车里歇会就好了。” 外面狂风肆虐,车就在路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撑起伞,迎风走去。 刚走几步,一个飓风将伞吹翻,瞬间只剩伞骨狰狞,她手劲微弱,拿不稳,索性就扔掉了。 瞬间整个人完完整整暴露在风雨里,犹如一片薄纸,浸透了水,再被风一吹,眼前世界开始旋转! 接着她倒在水洼里,摔得四肢百骸好像都碎了,只剩眼睛一睁一合,失神地望着脸前的水面,被雨点击打出一个个圆坑。 冷…… 锥心刺骨地冷。 寒意顺着湿透的衣服,钻进身体每一个毛孔里,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 冰冷的知觉牵引着记忆,她仿佛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美国。 脸贴在雪面上,化开一汪水,有人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地,朝她走来。 想到这儿,心间化开一丝暖意。 被雨水冲刷的视线里,好像…… 真的有人冒雨而来。 隐隐约约,脚步一虚一实,她看不清,鼻腔里灌进水,呼吸艰难,她被迫闭上眼,再没有力气睁开。 忽然,只觉得身体被人从水里拎起来,仰面朝天,眼皮被雨滴砸得生疼,她冻得牙根打颤,嘴唇紫青,轻声叫道:“季……临川……” 季临川。 听到她的声音,原本颠动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 她缓缓转过脸,躲避雨水的冲击,任由身体被疼痛拉进没有意识的境地。 然后再没有了知觉。 傍晚六点多,天气预报不断更新台风“珍妮”登陆的位置。 季夫人原是气昏的,身体并无大碍,陈叔也醒了,处理完医院的事,季临川出来到处寻不见她,林秘书说,“季太太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已经回去了。” 季临川掏出手机,打过去无人接听,见外面天气恶劣,不禁皱起眉头,跟着一行人出了医院。 望见路边那辆眼熟的香槟色轿车,可不就是她从家里开来的。 林秘书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可能季太太是打车走的,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应该开不了车。” 季临川望着眼前的风雨,心头隐隐不安,林秘书回头望着身后的保镖,提醒他要尽快将保险箱里的裸石入库。 梵森顶级裸石原料库的最后一道安全门,只有季临川的指纹才打得开,旁人无法代劳,若不是这批宝石极其贵重,季总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台风天还亲自接应。 季临川思忖片刻,回头吩咐保镖道,“送到莫莉那儿暂由她保管。” “是。” 两亮黑色的商务车从医院门口缓缓离开,季临川开着玛莎拉蒂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等他回到家,门打开,眼前一片漆黑。 ……不在这里? 她不可能回老宅。 这种时候,她能去哪儿? 季临川望着黑云压城的天气,撑着胯在客厅转圈,脑海里闪现那晚撞车的惊险一幕,无数种猜疑向他扑来。 甩门而去,打着电话,启动车子,驶进雨瀑里。 “莫莉,把手底下的人派出去,全部!” 他单手转着方向盘,车轮边扬起一道高扬的弧线,低沉地声音道,“你亲自去查,今天下午六点之前附中医院附近的监控。” 电台广播提醒正在开车的人,在九点之前回到安全的地方躲避台风,街道上空无一人,仿佛末日来临前的城市。 打给阿生和小艾,那两处也没有她的消息。 白色的玛莎拉蒂在冷清的街道上缓缓行驶,他透过两边的车窗四处寻望。 风雨交加,只有零星的几家便利店还亮着灯。 她,到底在哪儿? 冷峻如霜的那张脸,神色更加阴沉,早知还有这么一遭,那晚过后,就该让莫莉派人日夜守着她。 他就不该心软……怕她抗拒,怕触动她的坏情绪,怕她以为是和两年前一样囚禁她,哪怕他悄悄让人暗中盯着,一旦让她察觉,她也会触底反弹。 被这么多顾虑捆绑着,完全不是他从前的作风。 在狂风大作的暴风雨里,突然,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紧急刹车,车底扬起一道迸溅飞起的水花! 他按下耳机的接听键,挂点电话之后。 打给莫莉,道,“收人,不用再找了。” 寻了她半天,季临川怎么会没想到魏沉这小子,甚至当他发现欧阳妤攸不在家时,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他的,结果那家伙一听姐姐不见了就开始没命地咆哮…… 车开到魏家,季临川冒雨进门,魏太太拿来毛巾递给他,解释说,“魏沉他爸有应酬,我刚回来听戴婷跟那小子在争论,这才知道原来小攸在这儿,他们瞒着没告诉你。” 季临川擦完头上的雨水,将毛巾一扔,径直往魏沉房里走,门一开,他冷冽的眼神一把揪住魏沉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戏弄我!你不知道我在找她?电话里为什么不说!” 魏沉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拨开他的手,怒目道,“您好歹是梵森名声赫赫的季总,我姐这季太太够寒酸的,出门都没个像样的车接送,这种天气她一个人在公交车站,差点没冻死,你现在还有脸来凶我!” 季临川视线急急地看向床边,魏沉那床单被套竟是粉色的,一片娇嫩中露出她那张熟悉的睡颜。 仔细一看,那脸色简直跟死人一样苍白,季临川脱下外套,作势要把她从被子里抱出来,魏沉拦住他道,“你想干什么?” 季临川克制着怒气,反手将魏沉甩开,语气平缓对魏太太说,“我带她回去。” “今天路上怕是不好走,她身上不舒服,索性就让她在这儿住一晚。” “不必了。”季临川沉声道,“您知道的,她是我的人,除了我,没人能决定她留在哪儿。” 这时戴婷惊喜喊道,“姐,你醒了?” 欧阳妤攸抖动着眼皮,低声呻吟,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小腹的坠痛依然强烈,她缓缓望着房间的布置,问道,“小沉……我怎么会在这儿?” 魏沉神情古怪地望向她,“姐,你忘了?” 季临川小心翼翼扶她起来,给她披上外套,看一眼她身上粉红色的小熊睡衣,显然是魏沉媳妇给换的,她这些年可从来没穿过这种少女气的衣服。 魏太太让戴婷去端姜茶,魏沉突然从后面拍拍季临川的肩膀,仿佛有什么紧要的事,拉他到门口,抱臂低声质问道,“我姐是不是被你折磨的,得了什么短暂性失忆症?” 季临川转过身,一脸厉色,“我今天不揍你一顿,你是皮太痒?” 魏沉扭头看着房内,悄声道,“今天下午明明是她发短信让我去接她的,可她刚才居然问我,她怎么会在这儿?” 季临川敏锐地望向魏沉,“手机拿来。” 魏沉仰着脸好容易从口袋里掏出来给他,季临川翻看消息,确实是从她手机发出来的。 “你接到她时,附近有没有别的人?” “这种天,谁没事出来瞎溜达,根本半个人毛都没有。” “车呢?”季临川补充说,“可疑的车。” “路上应该停了几辆车,我没顾上看,怎么了?” “没事。”季临川若无其事把手机扔给他道:“可能你姐最近确实脑袋不好使,发过的消息也忘了。” 魏沉信以为真,回了一句,“看看你怎么照顾她的!这都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哪天她不会连我这可爱的弟弟都忘了吧?” “忘了最好。”季临川转身进房。拿起她的电话开了机,从已发消息里并未在找到那条短信。 她就是再迷糊,也不至于不记得给魏沉发过消息。 哪怕真是脑袋进水,发完忘了,也没可能再删掉。 如此琢磨一番,季临川脸色渐渐冷峻起来。 他站在窗边观望着雨势,等她喝完姜茶,季临川回过身说,“再不走,可就真麻烦了。” 魏太太准备了两把伞,两件雨衣,递给季临川叮嘱道,“开车千万要留神,仔细看路。” 两人离开魏家,季临川一手撑伞,一手用外衣紧裹着她,往停车处走去。 冰冷的暴雨将两人包围,欧阳妤攸依附着他,加快脚步,一深一浅踩在满是积水的路上。 进了车,他收伞,解开半湿的外套,往后面一扔,又从后座拿了一件备用的西装外套,递给了欧阳妤攸,“穿上,睡一觉就到家了。” “季临川。” “嗯?” “我,不想再回去了。” ------------ 38.珍妮 “少废话。” 季临川启动车子,路面上到处都是被台风刮断的树枝,两旁垃圾箱掀翻在地,凌乱的塑料袋肆意在雨夜里飞舞。 她淡声道:“陈叔进了医院,往后陈姨只会更厌恶我,你骂我怂也好,没出息也罢,我真的已经受够了,季临川……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我在医院,把话说得不够清楚?”季临川凝视着路面,减速开过缓冲带,尽力将颠簸减小,“陈叔的事,你不必自责。” 欧阳妤攸侧歪着身体,头倚在靠背上,抬眼望他。 季临川解释道,“他停在加油站,去买烟的路上,遇到两个抢钱的混子,这鬼天气,路上人少,对方见他开的是好车,可陈叔却掏不出多少现钱来,勒索不成才动了手。他现在住院调养,没什么大问题。” 可陈姨话也没错,他原本不该出门的。 今天虽如此,这家里的憎怨就能减一分? 欧阳妤攸别过脸去,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 狂风肆虐的夜里,前路仿佛遥不可及,而他们顶风冒雨,艰难穿行。 “离婚……不好吗?” 车内暖风咝咝吹着,她因背向他,声音很低很低。 半响没有答复,她转过脸来。 季临川专注开着车,神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听见。 渐渐腹痛加重,她的呼吸声越发沉重,歪着身体,像只被煎熟了的小虾似的,弓着腰,双手环抱着肚子。 季临川单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在她额头上试下温度,转而从盖着的衣服里摸到她的手,紧握住她,问,“怎么回事?姑姑没给你吃药?” 她闭着眼,轻而无力地说,“肚子痛。”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c 季临川愣神,恍然记起日期,修长的手指摸索,伸进她紧压着肚子的小臂底下。 宽大温热的手心,像自动发热的暖宝宝,敷贴着她的小腹。 车速渐渐加快,一路上的障碍物都被碾压在车轮下,倾盆大雨从车窗玻璃上滚流而过,犹如雨瀑底下的水帘洞,完全遮盖了窗外的世界。 在离小区还有三四百米的树荫道上,霎时一个飓风袭来。 一声咔擦作响的断裂声! 枝干半粗的油桐树被强劲的飓风拦腰吹断! 重重地朝车窗前猛地坠落下来! 扑哧一声巨响! 宽敞的道路瞬间被残骸断枝阻挡,季临川紧急刹车,转身遮住了她,眼睛却威厉冷冽地紧盯着外方。 车前玻璃险些碎掉,茂密的树头将车子整个掩埋,前后阻断了去路。 季临川咒骂一句,打算出去清理,欧阳妤攸反握住他的手,说,“别去。” 他紧绷严峻的那张脸,瞬间缓色,调侃道,“知道担心我了?” 她气闷,轻声说,“风太大,你现在出去也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还有……” “嗯?”他故作好奇盯着她。 “淋湿你,我可不会把衣服还给你。”说完,她裹紧身上的外套,不再理他。 季临川忍不住扬起嘴角,“前面就快到家了,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他拿起手机,这种天气就算叫拖车,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解决,外面雨势正大,风也正在劲头上,只能先在车里等待着。 他靠过来,把她的座位调低,原以为像睡椅一样平躺着会更舒服些,她却收了腿,蜷缩成小小一团。 季临川环视车内,突然起身跨步到后座,再伸手将她连人包着外套,一并从前面抱了过来,双手圈着,像怀抱着小婴儿的姿势,把她紧搂在他的臂弯里。 “看来今晚要在车里过了。”他语气轻浮,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她,“倒没试过跟你在车里睡。” 封闭的车内,与他四目相对,欧阳妤攸一时觉得身体没那么冷了,甚至,有点耳根发烫,气息急促,可惜身体还是软绵绵的,没办法挣脱他,只能回骂一句,“不要脸。” 季临川转脸笑得更加猖狂,眼神迷乱地盯着她,“真想钻进你的脑袋里,看看你现在想象的画面到底是有多不要脸。” 欧阳妤攸闭上眼,不再搭理他,否则依他的性格,势必能用无数种方式跟她胡搅蛮缠,接着讨论这种话题。 啪嗒啪嗒,如小石子般的雨滴敲打在车顶,车窗上不断地有水流滑过,犹如汇向大海的无数条河流,滚滚急速。 倒在前面的那半截大树枝,依然有两三米那么高,被风一下下重重推向车窗前,猛烈的撞击声提醒着他,外面的环境有多恶劣。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雨势不减,车内却静谧得像深夜的森林。 见她已经迷糊睡着了。 季临川也有点犯困,仰头靠在座椅上。 忽然,听见一句柔弱的声音,叫他,“季临川……” 他低头看着她,仍是睡着的。 却梦呓般,嘴唇合动,嗓音细如婴语,说,“我好难受……” 季临川紧了紧手臂,脸贴近她的额头,“我在呢,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温软的话,好像只在她睡着的时候才会说出来。 季临川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脸,却没想到,一下就把她给弄醒了。 欧阳妤攸睁开眼,皮肤因敏感地察觉到细微的胡渣,她手心托住他的下巴,向上推。 季临川见她眼睛是迷糊的,但眼眶蓄满液体,像晨间叶子上的露水,一碰就落。 问她:“怎么了?” 欧阳妤攸咬着嘴唇,道,“你说,陈嘉棠会不会怪我?” 因为她惹得他们二老日子过得并不顺心,因为她没有以死者为大。 季临川停顿片刻,冷峻地抬起头,却问了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会在公交车站?” 欧阳妤攸瞬间被带跑了思绪,睫羽微动,回想道:“我……摔倒了,在医院外面。” “魏沉呢?你告诉他的?” “我记不清了。”她摇头,只因晕倒时身体太难受,她好像醒着,又好像在做梦,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被季临川这么一问,好像忘记,是一件顶大的过错一般。 “算了……”他虚握着手,用手背拭去她眼角温润的泪痕,“你是脑袋进水,没救了。” 季临川视线看向前窗,暗暗思忖,明天起,不能再由着她性子来了。 这两年,她不要随从司机,连家里的佣人阿姨前前后后都被辞了几十个,唯独留下一个顺眼的小艾。 她鲜少出门,偶然一次被她发现家门外有人暗中盯着,又摔又剪,冲他发了好一顿脾气。 后来,见她再没动过逃走的心思,他才渐渐把莫莉的人撤走。 但眼下,那暗地里意图不明,犹如鬼魅般阴魂不散的人,令季临川委实不安。 狂风暴雨还在袭击着车窗四面的玻璃,他不由地抱紧她,将脸贴在她额头上,叫道:“欧阳妤攸。” 她诧异地睁着眼睛,只因季临川气急了才会这样连名带姓叫她。 “谈个条件。”他眼尾上挑,低眼看她。 “什么?” “以后能不能不提离婚?” 原来是这个…… 她问,“条件呢?” “除了离开我,想要的都给你。” 欧阳妤攸显然没什么兴趣,闭上眼,歪在他臂弯里敷衍道:“我尽量吧。” “什么叫尽量?”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小腹又一阵绞心的疼痛,牵扯着神经,刚有了缓和的暖意,一身冷汗随之冒出来,她止不住浑身颤抖着,带着哭腔低哼了一声。 不知为何,对于她这种又软又轻的低吟,季临川总能听出一番别的趣味来,娇媚又好听。 意乱情迷走了神,转眼就忘了还没得到的答复。 见她这个样子实在是难受,在车内多待一分钟都像是折磨,他按下车窗,朝外面看了几眼,低头对她说道,“走,下车。” 欧阳妤攸被他扶着坐起来,见外面没有减弱的风势,不禁摇头,“不行,我出不去的……” 他把外套给她穿上,又拿出魏太太准备的雨衣,两人各穿一件。 季临川不顾她的退缩,打开车门撑起伞,弯腰回头吼道,“别愣着,快上来。” 欧阳妤攸怔住,风雨已经吹进了车内,不等她犹豫,他一把将她从车里背了出来,她急忙拉紧雨衣,同时接过他手上的伞,低矮地撑在两人的头顶。 趴在宽厚有力的后背,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久远的记忆。 那是季临川第一次背她吗?大概是吧。 几岁呢? 她记不清了,应该是在幼儿园,她耍脾气不肯去上学,他就跟她玩游戏,还说输了的人要背对方去上学。 那时候他回回输给她,为了享受这个赢了的特权,她就只能被他背到幼儿园去。 欧阳妤攸不禁瞪着他的后脑勺想道,从小就狡猾。 她刚一松神,劲风袭来,手中的雨伞瞬间与她分离,被刮到十几米外的草丛里。 头顶承受着暴雨的侵袭,雨点已经不是点状,而像水柱一般,不间断地往下砸,露在外面的手背被击得生疼。 风紧雨密,若不是与他紧贴在一起,在这样的风雨里,她保不准就被吹走了。 季临川艰难地走过那片断树枝,皮肤已经麻木,分不清到底是风还是雨,呼吸也变得不容易,稍不留神,雨水便吸进了鼻腔里,他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被吹得只剩下只字片语,“你……白……太同……” “你在说什么?”她向前凑到他耳边。 “别抬头,趴下,不要乱动!”他猛地回头瞪她,整张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欧阳妤攸闭上眼,拉紧雨衣埋进他的后背。 “喵!喵……” “喵——” 一阵柔弱凄惨的叫声,欧阳妤攸慌忙四处张望,她拍拍季临川的后背,附在她耳边说道,“你听到了吗?” 季临川此时被雨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耳边除了霹雳哗啦的风雨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她勾住他的脖子,让他停下来。 “你找死呢!”他回头望着从背上滑下去的她。 “有猫,在那边。”她指着树下的草丛,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被风吹走。 季临川不想理她,可又任由她握着手,脚也不自觉地跟着她走。 凑近一看,茂密草丛深处,歪倒的垃圾桶里,果然躲着一双透亮的小眼睛,浑身湿透,淋得瑟瑟发抖。 欧阳妤攸眼看台风刮过,周围的树枝大幅度晃动着,白色小猫望过来的眼神,虚弱又柔软。 “季临川。”她回头叫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冻得有点紫。 在他眼里,她跟那只猫也没什么两样了。 为了结束她那该死的同情心,季临川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手伸进垃圾桶里,拎出它,往她怀里一扔,说道,“快上来。” 不过几百米的路程,他背着她和那只猫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 像穿过枪林弹雨的战场,终于跨越艰难险阻进了家门。 他放她坐在玄关的凳子上,换了鞋,欧阳妤攸把猫放到地毯上,欢喜地蹭了蹭它的脸,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可怜,你叫什么?” 小猫微弱地发出点声音,她回头看了眼季临川,轻声道,“它就叫珍妮吧。” 珍妮,也是今年这场台风的名字。 ------------ 39.又来这一套 季临川满身湿透,淅淅沥沥滴着水,站在偏厅的落地窗前,等确定莫莉那边已接到消息,半响才收了手机。 他弯下腰强行分开她和那只猫,把她从地毯上抱起来,径直上了楼。 “这一点路我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呵,又背又抱,今天美死你了,下次再想让老子这样,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季临川推开卧室门,转进浴室,这才将她放下。 他打开暖气,蹲下来,伸手绕到她背后,解开衣服后面的扣子,顺势把内衣扣也解开了。 欧阳妤攸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已经被剥得一干二净。 “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洗。”她护住即将褪去掉落的衣服,捂在胸前。 “挡什么,又不是没见过。”季临川轻笑。 “走开……”刚一动气,她声音顿时软了下去,抱着肚子,将头埋下去,白嫩如雪的后背展露在他眼前。 季临川等了片刻,见她仍保持原样,催促道,“你洗不洗?老子冷着呢,浑身湿透难受死了。” “你快出去……” “不然一起洗?” “滚……” 关上浴室的门,季临川咧嘴笑了笑,去更衣间换掉湿衣服,裹着睡袍下楼。他用毛巾包裹起那只猫,把它移到沙发上,用吹风机吹干毛发。随后去了厨房,整片的生姜配上阿胶红糖,加水,大火熬起来。 欧阳妤攸简单冲洗一番,很快从浴室出来,她站在楼梯处喊他,“季临川。” 他拿着碗,勾头回应,“怎么了?” “你去洗澡。” 欧阳妤攸说完走回卧室,浑身无力躺进被窝里,柔软温暖的被子包裹着,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舒适。 季临川望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红糖姜水,那一声不掺杂着任何坏情绪的呼喊,那一声简简单单的季临川,听起来,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良久,他推门进房,见她忽然咻一声坐起来,正要下床,他蹙眉:“起来干嘛?” “我去看看猫。” “肚子不疼了?” 啊,不说倒没觉得…… 欧阳妤攸顿时无力地重新躺回被窝里,“你别虐待它,知道吗?” 季临川不屑地斜眼:“喝了再睡,别半夜哼唧来哼唧去,搅得我睡不好觉。” 她转头看过来,一碗滚烫的糖水放在床头,他已经进了浴室。 那一晚,狂风暴雨席卷了整个城市。 台风过境,路面狼藉,第二天环卫工人开始清理街道,小区门口不远处,被油桐树掩盖的那辆白色的玛莎拉蒂格外显眼。 季临川起床后,让人去拖车,然后接到莫莉的电话。 “路道监控线路损毁严重,暂时查不到季太太在公交车站的画面。如果真有问题,给我时间,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他眉头紧锁,半响才发话,“先调几个人过来。”随后又交代道,“换几个身手好的生面孔。” “明白。” 两年前那些眼熟的随从,多半会勾起她的痛处,能减轻一分算一分。 欧阳妤攸比季临川起得晚,惦记着三天要画完的稿子,忍着微微作痛的小腹,坐在工作间埋头画画。 珍妮奶声奶气叫了两声,因季临川刚起床时,完全忘了家里多了只小东西,下楼时不小心踩了它一脚,一声柔弱的惨叫之后,它再也不肯动了。 她抱到工作间之后,它就一直趴在脚边,哪儿也不愿去。 她画了半日,有点饿,下楼不见季临川的踪影。 客厅餐桌上却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正纳闷,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季太太好啊。” 一个陌生的阿姨,眉眼间虽挂着笑,但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干练气质,不太像一般做家政的普通妇人。 只见她摆好碗筷道:“季先生说这几样菜您最爱吃,我第一次做,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凉拌紫苏叶,清炒藕尖,泡椒鱼头,醋溜里脊…… 欧阳妤攸想着小艾这几天不在,他找来一个暂代的阿姨来做饭,也是正常,于是没多想,拿起筷子先填饱肚子。 吃完饭,她打算抽空去趟医院,即便再不想面对陈姨,但陈叔是因她遭了罪,去看看总是要的。 一如往常换好衣服出了门,却发现那自称路婶的中年女人,像影子一般,步步紧跟在她身后。 不止如此。 等欧阳妤攸打开门,一向清净的家门口,齐刷刷站着一排人,从未见过的司机和五六个随从,仿佛知道她要出门,两辆车已经准备好。 路姨走过去,打开前面那辆崭新的卡宴车门,唤了她声,“季太太。” 欧阳妤攸眼眸凝固,片刻,她立即转身回了客厅,扔下包,拿出手机打给季临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临川自然是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沉声道,“我近来事多,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精力,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要么在家待着,要出门就让人跟着,别给我添堵。” 说罢他就挂了电话。 路婶恰在此时过来问道,“太太几时再出门?” “不出!” 欧阳妤攸踏踏上了楼,站在窗边失神地望着楼下,当年也有一批身手狠辣的随从,把她像犯人一样看管在季家老宅,连门都不给她出。 季临川他怎么可以……又来这一套! 下午阿生过来了,她迈着欢快的步子,伸展着小臂,走进卧室。 藏蓝色绸缎面的床单,烟灰色窗帘,薄荷灰色的小沙发,所有的装饰皆是冷灰色系,深沉而克制。 阿生笑呵呵接过路姨递来的红豆糖水,边扬勺散热,摇头说道,“季临川这防备心简直是要命,我看门口过只苍蝇,都得被那几个帅哥抓下来,掀开翅膀里外检查一番。” 是玩笑,可欧阳妤攸躺在床上,听罢更是一番恼火。 阿生见她不肯吃,放下碗,死命地拉她起床,“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生闷气多没意思。他这回又不是不给你出门,你何必自已困着自己?” 是,现在好歹她还能出门…… 可真是,仅有的一点欣慰了。 阿生开一辆经典红色保时捷,张扬靓丽的颜色很衬她,路婶和保镖坐了另一辆车,紧随其后。 半小时后,阿生将车停在市中心一座繁华热闹的大厦前,一行保镖浩浩荡荡跟在身后,吸引不少路人投来关注的视线。 简直是牢犯出街! 欧阳妤攸神色郁闷,越走越快,恨不得将他们甩得远远的。 阿生见状,回头拦住路姨,说,“季先生让你们跟着,可不是像看犯人一样的。” 路婶回话:“莫小姐那边交代,要替季先生看好季太太,绝不能出差错。” 阿生知道那位莫小姐是谁,只不温不火道,“你们看着的这位,可是季临川的心头肉,惹恼了她,你们只能哪来的回哪去,莫小姐什么的,也得跟着倒霉。” 路姨神色犹疑,转身给季先生通了电话,听说阿生带她出去的,只说道,“不能让她们走出视线。” 于是随从放慢了脚步,始终跟在两人后面五六米远。 二十七楼,整个餐厅一大半的落地玻璃,放眼望去,便可以俯瞰城市,视野极其开阔。 “尚太太,您来了。”餐厅经理过来招呼,领她们去尚总的专属包间。 阿生跟着经理走在前面,悄声说道:“我今天带嫂嫂来,一定要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端上来,别丢我的脸,知道吗?” “您看这话说的,我哪次敢怠慢您啊,那今天就照您平时喜欢的菜品上?” “也行,多上些,不要怕浪费,大不了我打包回去给尚奕君吃。” 经理听得一阵冷汗,这家餐厅可是尚总开来方便平时招待客户的,谁敢给大老板打包剩菜。 两人进了包间,路婶和那些随从自然而然地守在了外面。 房内装饰格调清雅,一扇飘窗外是湛蓝的天,流云浮动,甚是惬意。 里面放着轻缓悠长的音乐,一缕轻烟燃着,空气里是淡淡的檀香味。 静坐片刻,多少愁云烦思,仿佛都可以稍稍搁置。 阿生一只手托着下巴,一手摆弄着餐巾,笑嘻嘻望着她。 欧阳妤攸发现阿生在看她,喝了口水,抿嘴浅笑,“你整日忙着演出,竟会特意来看我,说吧,是不是藏了什么话?” 阿生放下餐巾,换成双手托腮,说,“我突然想起一件小事。” 欧阳妤攸点头,有兴趣继续听她说下去。 阿生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季临川死拉着我陪他去接机,那年我刚被他接回季家,对他的印象很差,你知道的,他那时候就是万人嫌,猖狂得要死。” 说到这点,欧阳妤攸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格外同意阿生的评论。 她继续说,“去机场的车上,他显得局促不安,还一直问我他看起来帅不帅?天!他那张脸走哪儿不是招蜂引蝶,竟还有不自信的时候,我顿时就乐了。” “我们站在跑道的空地上,你跟你爸爸从私人飞机走下来,看着季临川望向你的眼神,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一路那么紧张。” 欧阳妤攸记得,那是时隔八年,他们的重逢。 “我听说当年股东大会风波,完全是因为他接手梵森后,把精力都用在破坏你爸的生意上,耽误了很多公司业务,才被董事会联合抵制要求撤换他。” 阿生噘着嘴说,“后来我才知道他千方百计把我骗回去,是因为我爸遗嘱里给我留的股份,能给他拿来扭转股东大会的局势,哼!季临川就是个喜欢七拐八绕的人。” 欧阳妤攸想道,可不是,就因为季临川扣着阿生,惹怒了尚奕君,才有了后面那场恶意收购。 当时两个男人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季夫人让她爸爸念在过去两家交好的情分上,让他从美国回来,以斥资入股的身份加入那场纷争,稀释掉恶意收购的股份占有额。 阿生说,“归根到底,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你其实很清楚吧?” 欧阳妤攸点点头,季临川当年拳打脚踢破坏腾远的生意,不过是在报复,因为她爸爸很早就后悔了,不承认跟季家订下的婚约。 阿生感慨,“你那么小就带出国了,你爸真是未雨绸缪……防得可真紧。” 欧阳妤攸暗暗想道:不小了,她十六,季临川……已经二十岁了。 一个男人的强硬霸道,不顾一切的破坏欲,已经尽数显露。 阿生说,“季临川爱走极端,但我还是希望你别怪他。” 欧阳妤攸听到这儿,慢慢闭上眼,揉揉太阳穴,只觉得身体里太多的戾气需要用力压着。 她不需要人排解心结,如今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毫无出路可言。 只能在无常的命运里顺流而下,仅此而已。 这时,阿生才开口说道,“其实……我中午去了趟医院,见了季妈妈。” 欧阳妤攸睁开眼,望向阿生。 她说,“季妈妈有话让我带给你。” ------------ 40.老子饿了 带话? 阿生点头,“她说,陈姨和你,于她而言,远近亲疏,她心里自然有数,只要你劝季临川搬回老宅去,她就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季夫人是个怎样的女人,欧阳妤攸清楚得很。 前半句远近亲疏,不过是一句敷衍话,后半句才是重点。 反过来说,就是威胁,如果季临川不回去,那昨天他撂下的话就是因她而起,分裂了他们母子的距离,她身上的罪过又追加一等。 让阿生带话,一来不至于低了她季夫人的脸面,二来也留有余地。 不过看接下来,欧阳妤攸究竟拿不拿她这位婆婆的话当回事了? 欧阳妤攸眉眼沉思,随后笑道,“你季妈妈真是抬举我了,我的话季临川若是会听,如今我还会在她跟前碍她的眼?阿生,你这个和事老,该去找季临川才对。” “我不去,日理万机的季总,只有他主动见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想见就能见他的,上次要不是想拐走我儿子,他舍得去我家?” 欧阳妤攸淡然笑道,“你啊,等着瞧吧,不用你费劲,你季妈妈自然有的是办法跟他和解。” “真的?” 欧阳妤攸点头,“你忘了,我可也算在他们季家蹦跶长大的,还不了解你季妈妈。” 他们母子这些年,有了隔夜气,季夫人向他妥协服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差这一回? 阿生却吐着舌头说道,“有时候真羡慕你们俩,从小就认识。哪像我的尚奕君,他三十四岁以前的人生,根本就没有我,说不定现在哪儿还藏着他过去的真爱呢,哼,想想就生气。” 阿生一副小女人姿态,微微噘着嘴。 欧阳妤攸却缓缓淡声道,“拥有一个看得见的未来,比揣着纠缠半生的过去,要好得多。” 这样的话,大概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吧。 阿生一笑而过,经理领着服务生将道道菜上齐,整齐摆在圆桌上,经理刚要走,阿生招手,“拿酒。” “啊?”经理吓得张嘴,“还是不要了吧,尚太太。” “快去,你不拿,我让人去街上买瓶白的,我就坐在这里喝,我还要告诉你老板,是你给的酒,看你怎么办!” “哎!尚太太,别这样,您要是这么干,我现在就脱了工作服,我,我就……跪这儿了!”经理这话一出,逗得何重生哈哈大笑,可是笑完了,还是说道,“快去拿,别扫兴,要罗曼尼康帝,71年的!” 经理惊得瑟瑟发抖,又不敢抗命,按吩咐去藏柜里拿了一瓶,倒了些许入醒酒器。 温润通红的液体刚漫过杯底三四厘米,跟喂苍蝇似的,阿生夺过来自己倒,把那老实巴交的经理赶了出去。 “来,妤攸姐,不醉不归!” 傍晚,包间飘窗外天色渐暗,余晖镶着金边,晚霞绚丽。 欧阳妤攸和阿生在经理的欢送下,一前一后走出包间,路婶和保镖紧随其后。 晚餐时间,外厅陆续坐满了客人,桌间隔距大,暖暖的光线聚集在餐桌上方,周围氛围营造得格外好。 忽然,一个爽朗的男声在远处响起。 “欧阳妤攸。” 她回头,见对方走过来,惊讶的目光望着她,“真的是你啊。” 路婶警惕的眼神示意,让人拦下了他,那人很是错愕,见欧阳妤攸淡然地望着他,问,“你是?” 他显然有些郁闷,好笑道,“高中画室我跟你并排坐,你每天找不到橡皮擦,一年下来,不知借走了我多少块,还有啊,水粉课你总挖我的白颜料,心疼得我啊……” 美术生之间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那就是借钱可以,但唯有橡皮擦和白颜料不能借,因为这两样东西太紧要,总是供不应求,被挖人一勺白颜料,就跟割掉一块肉似的,心疼得很呢。 提起这个,欧阳妤攸顿时露出笑容,“是你啊,徐……”她仔细回想,总算想起来,“徐昊睿,你怎么变了不少?” 这话说得真是委婉,徐昊睿只微笑摇头,他心里清楚啊,自己何止变了不少,简直从一枚小鲜肉,变成老气横秋的大叔,这不都是这些年给人当牛做马使唤的。 他说,“真巧,前段时间我们还说起你。” “你们?”她楞住。 “林昇,他上次回来不是见过你?” 欧阳妤攸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侧目凝神。 徐昊睿随意笑道,“我在他公司做设计,没想到吧,当年那个被你们女生封为男神的林老师,现在可是我老大。” 欧阳妤攸微楞,确实……没想到。 徐昊睿环视周围的随从,忽然收起了笑意,道,“多年没见,你现在摆场挺大啊,说到底咱们也算旧相识。别怪我说句不好听的,他一直挺惦记你的,可你……未免太绝情了,竟然对他说出那么狠的话。” 欧阳妤攸愕然,近来她只见过他一次,何时说过狠话? 徐昊睿也不是没有眼力价,知道此时众目睽睽,不便提她和林昇的私事,也就没再多说,只最后说了句,“他最近状态非常差,我们团队没他这个老板顶着可不行,劳烦你还是把他号码删掉,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徐昊睿扫了众人一眼,嘴角冷笑,随即道了别,转身回了餐桌。 阿生瞪向远去的徐昊睿,靠近欧阳妤攸,摇摇她的手,问,“什么意思?那莫名其妙的家伙,嘴里说的那人是谁?” 欧阳妤攸黯然转身,只觉得酒劲上头,心间格外难受。 删什么? 她哪里来的他号码? 明明手机坏了,电话号也扔了…… 欧阳妤攸跟着走进电梯,望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直到“嘀”一声,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先走了出去。 阿生回头见她仍木讷地留在电梯里,叫了她一声,“妤攸姐。” 保镖护住电梯门,路婶将她连搀带扶带了出来,走出大厦,灯火摇曳的夜色里,欧阳妤攸忽的明白了过来。 难道? 那张卡还在? 若真是这样,能借她的名义,跟林昇放狠话的人,还能有谁? 欧阳妤攸坐在驾驶座,垂下头沉沉地笑。 吓得阿生脑袋一懵,感觉自己快完蛋了,只当是那几杯酒闹得她神志不清了,暗暗想道,要趁季临川不在赶紧把她送回去,然后关机溜之大吉才好。 把欧阳妤攸送到家门口,阿生扶好她,当着路婶的面,伸出食指问她,“这是几?” “阿生,你醉了?”欧阳妤攸收掉她的手,清淡的笑。 “看看。”阿生回头对众人道,“告诉季临川,我送回来的季太太很正常的,后面若有什么不对劲,可跟我没关系啊!我撤了。” 阿生把她交给路婶,转眼开着那辆耀眼的保时捷扬长而去。 季临川从梵森回到家,已经十点多钟,门口的保镖换了一轮,早已不是白天那批人,他解开外衣,路婶接过来挂在衣架上,跟在身后报告了今天在外的所有细节,包括季太太那个忽然冒出来的老同学。 一字一句,路婶都记得格外清楚,原封不动地说给了季临川听。 他顿时眉心拧着,低声问,“她人呢?” 路婶说,“回来就上楼睡了,到现在都没动静。” “以后再遇到这种嚼舌根的人,直接扔出去!” “是。” 季临川往楼上走,一步快过一步,拧开卧室的门,隐约嗅到了一丝红酒的气味,往床边坐去,见她小脸微醺,泛着粉润,眼睛湿哒哒的,看起来睡得格外沉。 有了姓林的消息,她竟没闹得掀屋顶,也是怪哉。 他低下身贴上她的脸,闻着她呼出的气味,酒味浓重,瞬间脸色紧绷,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何重生。 如之前所说,何重生果然关了机。 “两个疯子。”他忍不住骂道,收了手机,转身下楼,叮嘱路婶再煮一碗红糖姜茶。 听说她是傍晚七点多回来的,季临川看看表,知道她沾了酒,有一觉睡二十个小时的本事,正在观望着要不要叫醒她起来喝点东西。 突然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是闹钟。 她没打算一直睡,可季临川见铃声响了半天,她也没动一下,就随手把闹钟关了。 结果这一觉欧阳妤攸整整睡了十五个小时…… 等欧阳妤攸从床上一下跳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不禁抓起手机看着自己昨天定的闹钟,怎么就没响呢? 一想到紧要的画稿,她急得跳下床,直冲向卫生间,结果撞上季临川在大浴缸里泡澡。 记起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公司,欧阳妤攸径直拿起牙刷,自顾自整理自己,连余光都不愿扫到他。 对于徐昊睿提起的事,她更是闭口不提,心知有路婶在,昨天的一切都不是秘密,她这次偏要攒足了劲,了结完手头的事,再好好跟他算一算。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一个气定神闲享受着周末,另一个恨不得两分钟解决完洗脸刷牙的程序,急着去赶画。 “睡够了?”他撩起一道水花,泼向了她,“我看你睡得香,老子就帮你把闹钟关了,不用谢。” 欧阳妤攸漱漱口,听到这话,反手就将牙刷扔向了他! 季临川根本没防备她来这招,牙刷咻的一声就这么砸在了他脑袋上,他盯着那个落入水中的牙刷,怒吼道,“你又撒什么疯!” 她指着他,“要你多管闲事,谁让你关我闹钟的!” “你再疯一个试试,信不信老子现在起来就办了你!”季临川随后斜眼看了看她,“哦,你那个来了,难怪脾气这么大。” 这次欧阳妤攸没被他唬住,反而快步走了上去,季临川还没揣摩出她的意图,她已经朝他架在浴缸边上的胳膊狠狠拧了下去,用尽全力,连掐带拧! 这下轮到季临川愣了,直到胳膊上掐出了两个月牙形的血印来,叫声也随之晚了两秒。 她完事了就走,“砰”一声重重将他要命的吃痛声关在了里面。 半分钟后,季临川裹着睡袍站在她工作间砰砰敲门,今天要是就这么饶了她,以后还得了? “咚咚咚!”又是一阵连踢,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不开是吧?” 季临川转身下了楼,再上来时,手里拎着一串钥匙,在门外哗啦啦制刻意制造出响声,可里面仍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他拿钥匙去拧,门一打开,见她带着白色耳机,窗台的风随着门被推开,穿堂而过,纱帘飘起,像水中的涟漪。 她摘了耳机回头,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淡然沉静,道,“我只要安安静静过了今天。” 对,她只要过了今天,把画先画完。 偏偏季临川不听,坐在窗户边的布艺沙发上,双臂打开,仰头靠着,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低瞥她,“真不巧,我今天时间很多,没处打发,偏想在这儿好好欣赏下我太太这张迷人的脸。” 欧阳妤攸漠然回头,右手拿着勾线笔沾了颜料,继续深入画中的细节。 “昨天为什么喝酒?”他若无其事问道。 “想喝就喝了,没有为什么。”她俯下脸,正在一处头发丝里勾描。 “哦?”季临川怀疑的眼神,凝视着她,半响,却从她低垂的侧颜里,看出了一些别的兴致,今天从起床,她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已经不是吓人的惨白,而是透着光,像大雪在太阳底下散发出的那种雪白。 他随即说了一句,“我饿了。” 欧阳妤攸道,“我看那个新来的路婶倒是忠心可靠,饿了你该去找她。” “老子饿了。”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诡异。 欧阳妤攸拿眼剜他,谁知季临川一个猛扑,冲了过来,整张脸贴着她,嘴唇落在了她耳垂处,熟悉的方式在她皮肤上游走,“我想……吃你。” ------------ 41.蠢成你这样 欧阳妤攸也不客气,笔尖转到盒里戳起一块颜料,抬手就往他脸上抹。 季临川正在挑逗的兴头上,被冷不丁地一击,只觉得脸上一块清凉,伸手一摸,手指上满满都是的黑颜料,他晃了晃手,憋着坏看她,作势要往她脸上抹。 “仗着老子不能碰你,胆子越来越肥了是吧?” 宽大的手掌在她眼前威胁着,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说不准下一秒就要盖在她脸上。 “走开!”欧阳妤攸叫着闪躲,手里的笔被他夺了下来。 季临川抱起她转身放在厚厚的地毯上,手脚并用压制住,朝她胸前那抹春光袭去。 他那双健硕有力的手臂将她的双手压在上方,不顾她尖叫,怒骂,唇齿经过之处,尽是深红的痕迹。 “疼……”她表情痛苦,声音颤抖地恳求他。 季临川稍稍一松,她便捂着肚子,蜷缩在地毯上,带着哭腔,说,“好疼。” 他起身半坐着,手搭在膝盖上,不耐烦地看着她,“别装了。” 一言揭穿,欧阳妤攸只好闭着眼睛,冷声道,“出去……” 他还偏不,顺势身体往下一低,侧躺撑着脑袋,勾起她的发尾撩她的脸,说,“心里憋着那点事,就不累?不如趁着老子现在有时间,赶紧倒出来掰扯掰扯。” 原来说她装的是这事。 欧阳妤攸手搭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合,说,“你要是愿意,那张旧卡你尽管留着,但手机还给我,那里面有不少图案资料,我还有用。” “还给你可以,但你不会蠢到以为手机里还给你留着那老相好的联系方式吧?” “你才蠢!”她从额前拿开手,露出一双眼睛微怒道,“以你的手段,犯得着拿那个破手机以我的名义去伤害林昇?简直幼稚!” 幼稚?但简单有效,很管用。 季临川坐起身来,回头瞥她,说,“以你那脑袋瓜子,玩深的怕你看不懂,我这是在给你打预防针,在老子身边待着还想玩红杏出墙,你趁早死了那条心,别等到姓林的身上多出三刀五洞,你才知道后悔。” “你……” 欧阳妤攸从地毯上侧起身来,没等到她撒火,季临川抬臂松松脖子,已经迈着阔步摔门而去。 实木门沉重地砰一声,震得她微微颤肩,耳边回荡着他方才的话,怔得她半天才回过神。 路婶买了菜,回来见季先生挺拔的身影在厨房里,正在一勺一勺搅拌着熬了半日虫草鸡汤。 她忙道:“先生怎么好动手?我来就好。” 季临川捞起一勺装碗里,低眼品尝,随后指着鸡汤,“虽去了皮,但浮在上面的油水还是要撇掉,她嘴巴刁,尝不得一点油腻,不然一口都不会喝,你千万记住了。” “知道了。” 季临川心知路婶原就不是专门做家政的普通妇人,要说最合她口味的饭菜,还是那个小艾做得最好,他看了眼路婶的食谱,免不了又多交代几句。 转眼见门口的随从正在搬刚空运来的鱼子酱。 他边走边整理着白衬衫的袖口,招手让人拿出一罐,挖一块放手背上试了味道,是有几分她在美国惯吃的那个牌子的味道。 司机按吩咐去西沙路的餐厅买回来那里顶有名的甘笋流沙包。 热腾腾地放在桌上,季临川用筷子夹起那松软圆润的甜面点心,审视的眼神一直盯着那小东西看,这玩意有那么好吃? 若不是那姓林的一条信息,说要带她去吃这个。 季临川还不知道她以前喜欢吃这么简单的小点心。 路婶忙活半天,做好饭,刚要上楼叫季太太,就听到上面呼嗵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掀翻在地。 季临川回头怔了片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上楼梯,走到工作间。 小心翼翼打开门。 见画案上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椅子翻倒,边上的画板也是七零八落散了架。 她抱着腿,坐在小沙发边的地毯上,埋头趴在膝盖上,低声抽泣。 那身影像个柔弱的小孩子,身边乱七八糟都是画和笔,那些往日她最珍爱的东西,今天竟被她自己扔在了地上。 “喂!” 他缓步走去,蹙眉唤她,“欧阳妤攸。” 窗帘浮动,日光被厚重的缎布遮挡在外面,房里开了落地灯,微黄的光线笼罩在她肩头。 任他站在边上怎么叫她都不应声。 “说话!”他俯身过来,抬起她的脸,作势要掰她的嘴巴,“让老子看看,怎么突然哑巴了?” 欧阳妤攸烦躁得扭开脸,她转手拿起地上那张刚画好的画,抬手就撕。 季临川抓着她的手,拧着眉问,“到底怎么了这是?” 欧阳妤攸将撕碎的纸片往地上一扔,接着又去撕另外一张颜料还未干透的画纸。 季临川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总觉得眼前这一切有些熟悉。 多像啊…… 像很久以前,临近中考,他在她房里熬夜帮她补功课,小姑娘红着眼,苦撑着几个小时做的题,每一道都被他打了叉,错得惨不忍睹。 他不禁恼了,认为她根本没有认真听讲,不然怎么连一道题都不会做,他将练习册往桌上一拍,指着她鼻子训斥道,“蠢成你这样,以后还能干什么!” 这话一出,丝毫没顾虑到她强忍了一个晚上,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被他这么一骂,她彻底灰心,双臂一挥,将桌上堆满的书本一扫而净。 嘭嘭嘭,一扑他全推到了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情绪失控,摔了不止桌上的书,还有房间里很多他送的礼物摆件,总之,能摔坏的全摔了,还撕碎了课本和作业。 他确定这死女人有癫疯倾向,早在小时候就显而易见。 那些年一贯温和随意的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怎么哄都没用,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好。 只有欧阳腾远出现,抱着她坐在床上,任她哭够,一句话也不说,整整哭了两个小时,她才渐渐情绪稳定下来。 如今他抱着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人,盼着她在他怀里也能得到安抚。 半响,欧阳妤攸倚在他手臂上,愤然地说,“明明是他们先来找我的,那么紧的单子,别人撂挑子不干了,求我帮忙收尾。我画都画了,可现在呢,一句不需要了,就完事了,我就是好欺负对不对!” 其实,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些主动找上门的商稿,大多都是来找她帮忙,不是救急就是客户难搞,什么赶时间收烂尾的单子,只要多磨两句,她就会答应。 甚至可以把她最后的成品一次次改得面目全非,好像她也未曾生过气。 圈里传言她就是如此好脾气的人。 任劳又任怨。 简直是物美价廉。 可这一次,欧阳妤攸终于崩溃了…… 一个曾站在人生的巅峰,拿过美国最权威的艺术奖项,原本可以一步步变得更好的人,如今的委曲求全,却让她吃尽别人丢来的硬疙瘩,咽不下去,只有吐出来才痛快! “我讨厌死那些不守信用的人,承诺过的话转脸就可以不当回事,他们把别人耗费的心血当什么了?随意践踏,说否定就否定,一句客套的话都不会说,简直是,是……” 她顿时词穷,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恬不知耻的小人。 季临川眼睛透着锋利的光,掌心拂过她脑袋,口吻却似往常一般,笑她,“看看这点出息!平日骂我倒是挺溜的,外边惹来的气,就知道在家里横。” 脸上却神色冷峻,想着揪出那个合作方,非整死不可。 季临川原本就不乐意她在家里接商稿,一旦有单子,她就这样没日没夜拼命地赶,几次因为低血糖晕在家里,他发了火,她才稍微收敛,要不是忌惮他拦着不让画,这死女人恐怕早把自己耗干熬尽了。 “画屁啊,顶天了能值几个钱?”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往楼下走,口气尽力温柔,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家可不差你这点零花钱,就你这点饭量,养你跟养个宠物没差,至少比那猫省钱,还不用定期驱虫打针护理毛发,要是脾气再好一点,简直是完美。” 欧阳妤攸原本十足的怒气被他这么一顿调侃,瞬间只剩三分,可他提到钱,怒气又加了一分,抬起巴掌就往他身上拍,“我就是在乎那点钱,你把副卡收走,还摸走我的银行卡,你抠门抠得一分钱都不给我,就会说那些没用的!” 什么她想要的,他都给。 不过就是一句漂亮话。 实际一点屁用都没有! “钱是拿来花的,你想买什么老子不给你?那么多钱揣你身上,有用?” 路婶见他们下来,碗筷已经备好,季临川把她安稳地放到椅子上,路婶递来一碗虫草鸡汤,她喝不下,还在为被人弃了画稿的事烦心。 季临川道,“就你这蠢样,扔到外面半个月,你就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人心丑陋。” 说完他随即一想,要真让她见识过那些险恶和丑陋,染过一层污浊,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那样的女人他不喜欢。 季临川问她,“以后还想接着画?” 她视线扫到眼前那盘甘笋流沙包,开了个小差,想着那路婶竟还会做这个,突然有了胃口。 片刻之后,才自顾自点头说,“我想啊,我这辈子就喜欢这个,别的事我也做不好。” 季临川说,“给你找靠谱的合作公司好不好?” 欧阳妤攸夹起一个流沙包,用筷子从中间戳破,一团橙黄晶莹的香汁流出来,抬眼道,“我早说过,不要你掺和,那些拿我当梵森季总太太供着的公司,他们是给你面子,根本不是因为我的能力,我才不稀罕。” 季临川却面色深沉,思忖许久,心中一盘大棋已经开始落子。 暗暗想道,有你稀罕的时候。 当晚季凡林突然过来,坐在客厅沙发上,笑嘻嘻摸着自己的肚子,从路婶手里接过茶,对季临川说道,“过几天,赛维利拍卖行有一场珠宝拍卖会,你妈想让你去拍一件东西回来。” 季临川正敲着笔记本电脑,抬眼道,“小叔你平日闲得慌,怎么不去走一趟?” 季凡林摆手,“哎,我那天没空,董事会那群老伙计约我去澳门,你们俩就去替你妈把这事办了呗?” 你们俩? 欧阳妤攸在一旁喝着姜茶,看小叔叔那模样,显然是季夫人派来的第二个和事老。 季临川怎么会看不出季夫人这惯用的和解方式,只点点头,“行,她喜欢哪件拍品,我买回来就是了。” 小叔叔递过来拍卖会邀请册,指着上面其中一件拍品图片道,“这个,蓝精灵翡翠戒指。” 季临川微微愣神,这极品蓝精灵对于一般人来说,确实是传闻中的珍品,甚至很多做珠宝生意的公司,也是鲜少能碰见一块,但是季家经营宝石开发这么多年,梵森目前还有两块顶尖的蓝精灵原料没有对外出售。 季临川将册子一扔,说,“这拍卖会上的东西虽好,但每次都被抬到天价上,物不尽值,如果她真喜欢,我让人做一件出来,可比这个要好。” 小叔叔摇头,“不一样,这东西以前是从你爸爸手里卖出去的。” 对于父亲卖出去过这样的东西,季临川并不惊讶,但他奇怪的是为什么他母亲现在要再花钱买回来? 季凡林说,“这枚戒指以前是你爷爷的东西,你爸刚从商那会儿,手里的资金不足,公司决定要在缅甸开矿,财务周转不动,是我撺掇着你爸把这戒指拿出去卖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东西又露面了,所以你妈才想再买回来。” 季临川接过拍卖会邀请函,低眼一看。 二十号,会展中心一号馆。 真巧。 那一天,另一场馆正是全国闻名的赌石交易首日场。 ------------ 42.谁当真谁是傻逼 廖俊豪一身休闲装在会展中心门口下车,车门接着跟出来一个人,懒散地伸展着双臂,打着哈欠。 廖俊豪看他一眼,嫌弃的说,“你真不如回家去睡觉。” 秦子航穿着棉麻质地的西装,转转腰做伸展运动,指着他说,“你穿成这样,又不是去打高尔夫。” “你不知道买毛料要现场解石?你看看哪个玩赌石的人穿西装来的?” 对面路边开来一辆熟悉的跑车,秦子航打了个响指,道:“咱们的赌石专家到了,穿正装的,这不又来了一个?” 只见西装革履的季临川正带着他太太从车里下来。 后面黑色轿车走出四个保镖随从,跟着他们气势浩荡地朝这边走来。 廖总和秦子航早料到季临川会来,这每年一次的赌石大市场,可是最刺激过瘾的活动,去年他们就是在这赌石场上认识的季临川。 依然记得当时他们两人赌哪块赔哪块,气得脸红脖子粗,而一旁的解石机,却连连解出来金丝种和干青种翡翠,人群涌动,中间站着一个气质不俗的英俊男人。 接连赌涨看得直叫人眼馋,结果他却没多看一眼,转身就让保镖将翡翠当场随便卖掉了,显然那些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后来廖秦两人主动上前结交,却没想到,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梵森集团的老板,季临川。 任何一个懂行的人都知道,场上一半的毛料商家都是来自缅甸,云南等地,那里各处都有授权给梵森开发的矿场,坐拥国内外最有名的原料基地,最大的宝石开发集团的老板,竟会在这些小商贩手里买赌石玩。 可不让人大跌眼镜。 这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赌石活动。 他还是那个道行高深的季临川,秦子航收起懒散架势,立正站好,恭恭敬敬给他作揖,“季爷,今天看你的了。” 欧阳妤攸愣神,却又见秦子航转脸对她笑道,“季太太,难得见你跟季总出来玩啊。” 她微怔,想着现在这些公子哥参加拍卖会,都只当是来玩玩的? 淡笑问道,“今天拍卖的都是些珠宝首饰,没想到你们也有兴趣,看上了哪件拍品,专程来一趟?” “拍卖会?”廖总和秦子航同时望向季临川。 他颔首点头,说,“对,我去一号馆。” 今天有赛维利珠宝首饰的拍卖,这他们也知道,但没想到季临川今天竟不是来赌石的。 他们原以为今年跟着季临川能沾点彩头,若是没有他这个老手在身边,这两公子哥还真没有多少底气。 季临川揽着欧阳妤攸转身,回头道,“你们先去,我这边顺利的话,完事了就过来找你们。” 秦子航抄着口袋,跟后面追了一句,“你必须来,赌石没你怎么行。” 欧阳妤攸听到赌石二字,顿时扭脸看向他,季临川却躲开她的注视,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这些年他竟还在玩赌石,欧阳妤攸脸色黯然,突然停了脚。 问他,“是不是没有拍卖会,你今天也会来这里?” 季临川不应声,步伐也未停,她上去抓住他的手臂,道,“我跟你说话呢!” 他低眼望着她紧攥的衣袖,使个眼神让身后的几个保镖先去一号馆。 半响,他紧绷着脸色,才低头看向她,说,“别用那种眼神瞪我,老子不是十几岁,有点爱好还玩不痛快,要是以前,我勉强可以听两句,现在?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对,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季临川了。 没有人可以束缚他,包括她。 许多年前,学校的男孩放了学,不外乎是打游戏,拉帮结派,而季临川却是混迹在毛料市场最年轻的赌石爱好者。 当年的市场远没有现在这般规模宏大,那时季临川经常去的是一个地下工厂,几千平米的空地上堆满形状各异的石头,那里是赌石聚集地。 季临川最大的一次赌涨,解出来的是一块玻璃种血美人。 年纪轻轻就赌出价值过千万的极品翡翠,一时传言四起,多少行内人前去拜访,季家的门槛踏破,而他成了骄纵的少年。 季凡森虽对儿子私自跑去赌石的做法很不满,但那块血美人原料当时拯救了梵森萎靡不振的高端客户市场,季临川用剩余的血美人原料加工了一枚戒指,当作最骄傲的战利品,常年戴在他小手指上。 此时他虚握着那只闪着猩红光芒的手,指背拂过她的脸颊,道,“你恼什么?你可是我的幸运女神啊,难道那种刺激又兴奋的感觉,你忘了?当年……解出那块血美人的时候,是谁又蹦又跳,眼睛放光,一下扑到我怀里,跟我说,临川哥哥,你好厉害。” 欧阳妤攸微张着嘴唇,浅褐色的眼眸晃动,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曾陪他一起去赌过石。 在那个鱼龙混杂,又脏又乱的地下工厂,她是人群里唯一的女孩子,看着他修长的身影在解石台上操控机器,亲眼目睹他从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里,切出血红色,最后打磨好放在她手心里,犹如捧着一颗血红的心脏。 那种感觉,只能用刺激来形容。 可也仅有过那一次而已。 因为等她满身灰尘回到家,第一次被父亲责罚,细细的藤条抽在小腿上,不过十余下,可她却疼到了心里去。 因为爸爸说对她很失望。 赌石跟赌博虽有一字之差,但同样都是恶习。 当年两家早早就给一对儿女订下婚约,可在季临川开始沉迷赌石之后,欧阳腾远对他从小积攒的喜爱,彻底消耗殆尽。 有赌必有输,季临川在后来一次次赌垮之后,暴露出了性格里最偏激的一面,在欧阳腾远看来,他不懂节制,无法控制欲望,这是一个劣徒罪恶的开始。 而季临川为了讨好欧阳腾远,曾经发过一个跟她有关的誓言。 他当初说过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忆犹新。 想到这儿,欧阳妤攸自嘲般笑了,抬眼望着他道,“我算是知道了,承诺这东西,就是谁当真谁是傻逼。” 季临川冷脸,莫名地看着她步伐轻盈地朝场馆门口走去。 一时毫无头绪,暗暗纳闷,什么承诺? 她说谁是傻逼? 等到了会馆门口,办好一应手续,拿到拍卖的号码牌,来到拍卖会指定的位置上,欧阳妤攸还是冷着脸,没有再理他。 片刻,所有藏品出现在大屏幕上,那枚蓝精灵戒指拍卖的序号是7号。 两旁走道位置被摄像机记者站满,显然这里面坐着的人全都来头不小,同样说明,这些藏品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观众席灯光昏暗,连身侧坐着的人都只剩一个模糊的暗影,这种环境充满了神秘性,这倒与其他拍卖公司不同,仿佛是故意让大家在竞拍过程中,看不清对手是谁,能看见的只有一张闪着光的号码牌。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一个穿着藏蓝色小礼群的年轻女人从边上走了过来,刚好越过季临川,坐在了右手边的位置。 欧阳妤攸好些年没参加过拍卖会了,对于人群低语的嗡鸣声,她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心头揣着闷气,她索性就闭上眼打了个盹。 等她再次睁开眼,季临川已经跟右手边的女人聊上了天。 他聚精会神抵着下颌,时不时还给出积极的回应,看上去,他们才是一起来的,她成了落单的人。 欧阳妤攸紧抿着嘴唇,想起阿生那句,他天生就是一张招蜂引蝶的脸。 这时,台上出现一位戴眼镜的拍卖师,话筒扩音响了两声。 絮絮叨叨,结束了一贯官方的开场白。 第一件拍卖品是一对蓝钻耳环。 几何形设计底托,十几枚细钻围绕在边缘,就像无数个星星衬托着大海,精美闪耀,据说拥有它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位英国名媛。 关于它的传奇故事主持人简短介绍了几句,总之这是一对非常值得竞拍的藏品。 底价为八百万元人民币,每次举牌为二十万,拍卖师话音刚落,很快就有人举牌出价。 “14号,八百五十万。” “5号,九百万。” “那边18号,一千万!” …… 在座的都不是缺钱的主儿,几乎每次举牌都忽略的二十万一次的竞拍价,恨不得翻出四五倍,一次又一次挑战心脏的价格,让拍卖公司不由地拍手叫好,没想到第一件拍品,氛围已经如此激烈。 突然! 季临川手边的号码牌,被她抢了过去,不高不低地举了起来。 “32号,出价一千五百万!” 欧阳妤攸淡定地放下号码牌,余光注意到季临川正撇着头在看她。 很快有人高出一百万,压过了她,这时,欧阳妤攸想都没想,再次举牌。 “32号,再次出价,一千八百万!” 一下就加了三百万!前面的竞争者不断回头张望着,似乎想看清对手是谁,这样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于想要买下藏品的人来说,无疑是很可怕的。 这时,又有人出价两千万! 两千万,显然已经超出它的市场价了,欧阳妤攸云淡风轻地再次举牌,“两千三百万!” 拍卖场内一片哗然! 在场的人直摇头,很明显,已经没有人表现出要继续追下去的意思。 季临川不免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差不多行了,那玩意买回去你又是随便扔。” 她嗔怪道,“是谁说的,我想要什么,你都会买,怎么?现在开始心疼了?” 听她说想要,季临川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点头道,“行,只要你高兴,老子都给你买。” 这时拍卖师已经喊出了,“两千三百万,两次!还有没有人再出价?没有的话,这对耳环即将属于32号!” 这时,后排再次有人举牌,“两千五百万!” 有人压过了她的价,季临川原以为她又会举牌,结果她竟像玩累了似的,往后一靠,将号码牌丢给了季临川。 在拍卖师落槌的最后一刻,季临川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稍稍抬手举起了牌,给出的价格是,“三千万!” 三千万? 欧阳妤攸诧异地转过脸,她方才纯粹是在瞎起哄,可他这是做什么? 季临川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等那拍品落定,他才缓缓开口说,“别给老子省银子,花钱能解你的气,老子巴不得你当个败家娘们。” 她坦言,“钱可是你花的,我没想要那东西。” “知道。”他摸着鼻翼道,“买回去给你的珍妮当玩具,省得它整天咬你的画笔。” 从一开始季临川就很清楚,她对那对耳环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可他也知道,她是在趁机撒气。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 43.二十四号小姐 第二件第三件拍品陆续开始叫价,季临川把号码牌扔回她手里,说,“看上哪个自己来,老子手累,不想举。” 欧阳妤攸靠在椅背上,见他向右侧过身,又开始跟一旁的女人低头聊天。 她脸色微冷,不由地坐直了身体,举牌可比上课举手容易多了。 接下来32号频繁举牌,有的连价钱都没听清,但凡有人跟价,她立刻就追上,一秒都不犹豫。 惹得周围人直咂嘴摇头,不断回头望过来,想看看这32号是何方神圣,竟一连拍下三件藏品。 好在后面的两件东西欧阳妤攸实在提不起兴趣,索性就半躺着,任由别人开始竞价。 等到第六件拍卖品出现时,坐在季临川右手边的女人,终于开始出价了。 那是一枚别致的海浪型胸针,几百颗蓝白渐变的细碎宝石,镶嵌紧密有秩,单从分量上来看,价值并不高,贵就贵在设计出这枚胸针的人,现在已经炙手可热的珠宝设计大师,这是他当年公开出售的第一件作品,意义非凡。 起拍价,五百万。 那个身穿藏蓝色小礼裙的女人,手里的号码牌是24号,她叫价六百万。 这次竞争的人并不多,零星有几个人举牌,这时,欧阳妤攸坐起身,不紧不慢跟了一百万。 那女人撇过头,视线越过季临川,望了这边一眼,举手继续出价八百万。 欧阳妤攸接着叫价八百五十万。 24号每次出价,欧阳妤攸总是不多不少,只比她高出五十万。 两个号码一来一往,一百万,五十万地往上加,终于,价钱到达一千万时,季临川按住欧阳妤攸再次举起的手,低吼道,“别玩了!那东西让给她。” 她掰开他的手,季临川却加重了力道,“我说让给她!” 欧阳妤攸动弹不得,一脸的恼意,最后看着那枚海浪型胸针最终被24号女人拍得。 她泄气将号码牌扔回了他怀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季夫人想要的那枚蓝精灵戒指毫无意外最后被季临川以五千五百万的价格拍下。 拍卖会很快结束散场。 走出昏暗的拍卖场,24号小姐交了款,拿到已经属于她的胸针戒指,一回头,见邻座的二人走出来,她笑意盈盈过去打招呼,“季先生,认识你很高兴。”接着她又伸出手,对欧阳妤攸说道,“谢谢你刚才手下留情。” “不客气。”欧阳妤攸蜻蜓点水似的碰了碰她的手。 24号小姐微笑,随即看向季临川,十分熟络地说道,“跟你聊天很有意思,希望下次有缘再见。” “好。”季临川点点头,目光在远去的那女人身上停驻了几秒。 欧阳妤攸冷眼旁观,从季临川手里拿过资料袋,没让一旁的保镖插手,自己去拍卖公司的指定地点排队办手续。 季临川找了个休息区坐下,等她拿到四件东西,过来递给他。季临川起身却没接,说道,“你带着东西先回家。” 招手留下保镖跟着她,季临川独自往7号馆走去,显然,他还是要去赌石市场。 “季临川!”欧阳妤攸响亮的声音喊道。 他闻声回头,场馆内人来人往,视线不断被遮挡,欧阳妤攸一步步走近他,狠瞪着,半响才道:“我就不该指望你还会记得自己发过的誓,你就跟那些言而无信的人一样,说过的话就像放屁!” 她点头自嘲般笑,“对,那句誓言到了今天,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季临川愕然,记忆果然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不动声色地消失,也能突然冒出来提醒他,这一刻与过去的某一刻之间,存在着因果联系。 他这才恍然想起,当年为了讨好欧阳腾远,自己曾发过一个誓言。 他说,若是以后再碰赌石,就让他这辈子都娶不到欧阳妤攸。 那话到了今日,可不就是毫无意义? 季临川笑道,“原来那当真的傻逼是你。” 她脸色更加黯然,扭头就走,忽然季临川喊道,“欧阳妤攸。” 缓缓转过身,说,“这是最后一次,行不行?” 欧阳妤攸回头淡然道,“你用不着跟我讨价还价,如今梵森和腾远都是你的,就算把所有的赌石都买下来,全赌垮了,你也输得起,所以,你想赌,是你的自由。” 他一个猛力把她拽到跟前,轻笑,“说了最后一次,你不信,跟来看着。” 7号馆热闹嘈杂,到处都是解石机的呲呲声。 廖总正在一个云南商贩的摊位前徘徊,他已经买了三块不大不小的赌石毛料,秦子航为了帮他一起解石,弄得满身灰尘,两个人忙乎了两个多小时,加起来十三万的赌石,连一丁点绿都没见着。 “赔了多少?” 两人听到声音,眼里重燃希望,凑到季临川身旁,忙说道,“你怎么才来?” 季临川四处望了一圈,对秦子航说道,“这里太吵,你们想买的赶快挑,我们待一会儿就走。” 廖总惊愕,来了竟然还要走,“你今天还真不打算赌两把?” 季临川朝欧阳妤攸扬扬下巴道,“老子惧内。” 秦子航竖起拇指,“嫂子厉害。” 没办法,廖总只能赶快从望不到边的摊位里,尽快找出心仪的石头,让季临川过一眼。 廖总从最近的一个摊位前,托起一块七八公斤重的小毛料,递到季临川眼前,问他,“季总,你看这个怎么样?” 季临川抱着双臂,伸头看了半响,道,“黑钨砂,还有点癣花,不错。” 赌石的风险很大,没有人能真正有把握赌涨一块石头,他一向只简单阐述重点。 廖总问卖家,“这块多少钱?” 一口奇怪音调的瘦矮男人,慌忙招呼道,“哎呀,这位先生好眼力啊,这是我这里最好的一块毛料,价钱也不贵,十万。” 十万,比他刚才买的两块加起来还贵,但季临川说还不错,廖总便点点头,“行,我要了。” 廖总刚交了钱,秦子航把毛料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找到一台解石机,放上去要解。 今天是赌石大市场的第一天,场馆内一旦有人解石,就有人不断围上来凑热闹,不出几分钟,周围已经聚满不少人。 机器摩擦石头的声音十分刺耳,欧阳妤攸不禁皱了眉,向后退了两步。 季临川堵在她身后,双手落在她两侧的耳朵上,阻止了刺耳的声响。 廖总在两个随行保镖的帮助下,很快就把皮壳切了下来,秦子航不断给石头泼水,切开的表面已经露出一丝白雾。 不断的擦拭之后,一抹鲜艳的绿色从里面冒出来,秦子航眼尖,第一个看到,惊喜地大叫起来,“出绿了!俊豪,你终于赌涨了!” 廖总此时更是开心,让秦子航继续擦开表层,他走过来问季临川,“你现在能看出来是什么品种吗?” 季临川笑而不语,廖俊豪对他的信任,让围观的人对这个怀里揽着美人的英俊男人表现出一丝猜疑。 毕竟玩赌石大多年纪都是四十岁以上,像他们几个这样衣着讲究,样貌不俗的年轻人,一般都会认为是外行。 这时,欧阳妤攸拨开他捂着耳朵的手,叫了声,“季临川。” 他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只说,“别闹,等他们赌玩这块再走。” 可她那声,季临川,却惹来了周围不少人的侧目注视。 季临川?但凡是骨灰级赌石爱好者,都曾听说过这个的名字,毕竟能赌齐玻璃种血美人,帝王绿,祖母绿等顶级翡翠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并不多见,没想到传言中那个梵森的季总,竟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边,围观群众开始交头接耳,很快有人出价道,“哥们,你这块毛料卖不卖啊?你十万买的,我现在给你二十万,怎么样?” 廖总不应,另一边也有人继续出价,“三十万!卖给我吧。” 虽然已经切开的窗口冒着绿色,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这块毛料里真能出翡翠,所以继续切下去还是有风险的,因此这种时候,会有许多玩家开始出价购买这种已经开了窗的半赌毛料。 廖总从未真正赌涨过一块毛料,再说他也不差那点钱,于是让秦子航继续解石。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突然,一个悦耳明亮的声音响起,“先生,我出五十万,你卖不卖?” 这次,说话的竟是个女人,而且这声音非常熟悉,就像刚刚在哪里听过一样,欧阳妤攸抬头看了过去,只见她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是她,拍卖会上的24号小姐。 她望着廖俊豪,说,“我挺看好这块黑钨砂毛料,不过要是老场口出的就更好了,就当是君子礼让,卖给我玩一玩吧?” 廖总摆手道,“不卖不卖。” 老场口?季临川挑着眉头,有些疑惑地望向那个女人,而她也正望向这边。 这种黑钨砂毛料,赌性很大,素有“十赌九垮”之说,要是放在十几年前,老场口出来的黑钨砂,一旦赌涨,很容易出冰种,玻璃种这样的高端翡翠,但是现在,矿产资源日渐紧缺,能拿到这里来卖的黑钨砂毛料,肯定是新场口出的,能出绿就已经是奇迹了,况且,擦涨不算涨,这才刚露出点绿雾,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真的能涨。 季临川暗暗思忖,她说话间不像是新手,既然知道是新场口的黑钨砂,风险很大,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五十万的高价? 季临川抬眼看了看她,那一刻,两人对视的眼神中,似乎交换了某种信息。 他走去拍拍廖俊豪,说道,“不然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太太累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站不稳了,不如把毛料让出去,明天我再专程陪你过来一趟。” 这话一落,人群涌动,纷纷开始出价购买。 五十五万! 六十万! 没错,相比之前购买时的价格,这已经算是稳赚不赔了! 廖总还是犹疑了半响,肩上突觉季临川用力按了他一下,不禁开始怀疑这里面有问题,难道就算有翡翠,价值也不会超过这个价,所以季总才支持他卖出去?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加上对季临川的信任,这才松开答应,对那最后出价的男人说道,“好吧,六十万,这块毛料是你的了。” 秦子航一直围在解石机上,这会听说要卖,他顿时不干了,急忙说道,“这眼见马上就要出翡翠了,你们就要走,怎么回事啊!” 廖总已经用手机接收了那人的转账信息,季临川指挥两个保镖离开解石台,秦子航恋恋不舍地被廖总硬拽了出来。 抬步将走之际,欧阳妤攸回头望了望,那个没买到毛料的24号小姐,她正朝这边笑,这个笑容…… 是给季临川的,他也正回头看向那边的解石区。 季临川转过头来,拍拍廖总的肩膀说道,“你真该去谢谢那位出价五十万的小姐。” 廖总刚才只是接收到季临川的意思,其中缘由并不清楚,原本想要等离开这里再仔细问他。 正在这时,人群中那位花六十万买下毛料的男人,性格直爽,拿到毛料之后,并不打算像廖总他们那样慢慢擦拭,而是选择从中间切开,直接窥探里面到底有多少翡翠。 这一刀下去,所有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垮了! 除了刚才擦出来的窗口有一些绿色,里面全是石层! 他顿时脸色黑青,呆立在原地! 他不相信短短几分钟,这一块表现极好的毛料,就这么砸在了自己手里。 于是又下刀对准另外半边毛料切了下去。 24号小姐像是早就看透了结果,默默摇摇头,渐渐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廖总和秦子航听到声音,同时望了对方一眼,不禁怀疑,难道是他们的霉运传到那块石头上了? 真是神了,原本季临川说会涨,那石头就出了绿,季临川说卖,那石头顿时垮了。 怎么想都觉得神奇! 24号小姐她缓步走来,停在季临川身边,笑道,“还真是有缘,这么快又碰上了。” 廖总这才察觉道,“原来你们认识啊?” 她点点头,“刚才拍卖会刚认识。” “还好你刚才帮了忙,幸亏卖掉了,不然再赔我手里,今天可就输大了!”廖总庆幸地说道。 几个人边说着往会展中心外面走。 突然,电光火石般,一声怒喝! 紧跟着一堆碎石,如同暴雨冰雹般,朝他们这边砸了过来! ------------ 44.你的味道很好闻 “小心!” 24号小姐一回头,见那赌跨的男人面色暴怒,正抱着石料快步追来,于是紧忙一声呼喊。 季临川猛地转过脸,一堆尖锐的碎石从空中朝这边逼近,他快速转身,第一反应就是将欧阳妤攸拉过来,紧紧挡在她身后,下颌抵着,两手护住头顶。 一瞬间! 身穿藏蓝色礼裙的24号小姐,慌乱中被几个保镖挤乱了脚步,她正好站在了季临川的背后,大大小小零散的碎石如期地砸下来! 廖总和秦子航被莫名飞来的石块,吓得一脸失措,身体本能地向旁边躲闪几步,接着石块嘭嘭嘭击在了脚边。 见其中一块原本该冲向季临川的废石料,最后却重重地砸到了那女人的小腿上! 只听她沉重地“啊”一声,吃痛抱腿歪倒在地。 这时不等季临川发话,身旁的保镖已经出手,将那个暴躁如雷的赌徒拦了下来。 那人是个身材普通的中年男人,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专业保镖左右一钳,嘴上却怒骂着,“你们这帮骗子!你们几个是一伙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竟然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老子虽然是外地来的,但也不是好惹的!我要去告你们诈骗!” 赌垮的男人好像彻底失去了理智,尤其在他解垮的那个瞬间,回头看见这边几个人正在跟抬高价的女人,聊得热火,更加确信这群人是蓄意转手卖掉这块毛料。 接下来的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已经开始飙脏话,简直入不了耳。 秦子航听得直皱眉头,他拿起地上的石头,吊儿郎当地走过去,让两个保镖抓紧了,然后手一松,石块落下去,正好砸在了那男人的脚上,顿时,一声嚎叫! 说话间,会展中心的保安已经朝这边赶来,有经验的主办方对这种声势浩大的活动格外小心,毕竟玩得起赌石的人要么是有钱有势,要么就是这种输不起的暴徒,每年出现一两次这种骚动,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秦子航扯着嗓门对会展中心的保安叫道,“就你们这反应速度,要是碰上抢匪,人都跑出几公里了,你们还在这儿转圈圈呢!” “不好意思啊,秦先生,我看你们已经打算走了,就没留意,对不住啊!” 会展中心的保安队长去年就认识廖,秦两个财团公子哥,知道他们脾气大,像去年,赌垮了,被人碰一下就能给人一顿胖揍,知道他们身份背景在那儿摆着,不是好惹的主儿,见他们今年又来了,特意留了心。 没想到眼看着刚把他们盼走,又出现这一档子事。 季临川没有理会那个已经被制服的疯子,松开欧阳妤攸,伸手扶起24号小姐,发现她根本无法站起来,小腿被砸伤的皮肤有巴掌大,正顺着脚跟往下流血。 “我送你去医院。”他弯腰道。 她扶着膝盖抬头,露出苍白的笑容,“好啊,可不得赶紧去,我还想接着穿裙子呢,万一留疤怎么办?” 季临川毫不犹豫将她抱起来,秦子航嚷嚷着要把那人送警察局,保安队也同意,说,“还要劳烦你们在这留一会儿,等警局的人来了好说清楚情况。” 廖俊豪和秦子航负责处理善后,保镖将那赌徒交给保安队,提前跑去给季临川开车门。 而欧阳妤攸走到场馆门口,心脏突突地跳,见季临川把24号小姐抱上车,远远喊她过去。 季临川扶着车门正要过去揪她,24号小姐说,“你太太好像吓着了,不然,季先生先陪她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医院就好。” 季临川眼神深沉,见欧阳妤攸始终没走来,便招手让后面那车上的保镖留下来,他独自驾车,送24号小姐去医院。 急诊室隔间里。 医生给24号小姐的腿上药包扎,完事后,季临川见她勉强站起来,走路完全不行,便指了指座椅,让她先坐下,说道,“打电话叫家里人来带你回去。” 24号小姐低头笑了笑,“没关系,我出去打个车就行了。” 季临川蹙眉,毕竟她是无故受牵连,也算替他挡了灾,再说也不差这一趟,于是道:“走吧,我送你。”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你记挂太太啊?”24号小姐抬眼看他。 季临川俊冷的五官闪过一丝狡黠,“不记挂她,我只担心她手里那些值钱的东西。” 24号小姐不可置信地笑,两人上车,她坐在副驾驶座:“给季先生添麻烦了,回去季太太会不高兴吧?” 季临川自顾自拐着车,眼眸含笑,道:“颜小姐,你多虑了,她不懂什么叫不高兴,在她那里,七情六欲里的喜怒忧思悲恐惊,她就只懂一个怒,而且只会因为我,绝不会因为旁人。” 24号小姐叫颜潼,这在拍卖会上季临川已经听她介绍过。 颜潼听他说罢,觉得很有意思,略微点头,接着说,“季先生,冒昧问一句,我今年刚回国,很多人都不怎么认识,今天见你太太出手阔绰,一连拍下那么藏品,你们……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季临川没接话,倒不是谨慎提防颜潼,而是放在平时,就算初次见到他的人也都是因他是梵森季总的身份,哪里还需要他多浪费口舌,季临川随意说道,“商人而已,没什么普通不普通。” 说完,反过来问她,“刚才在毛料交易区,看得出你很懂赌石,专业的?” 颜潼说,“我爸喜欢,他教我的。” 季临川略微惊讶,想起过去的种种,对比之后,说道,“挺好,不像她家那个老顽固。” “嗯?” “没什么。”季临川笑,不想再提。 颜潼扬着笑脸道:“我爸对所有的宝石都很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懂它们。拍卖会上我说了呀,设计海浪胸针的人,就是我爸爸,这东西我是为他买的。” 季临川点头,姓颜的著名珠宝大师,只有那一位。 他也是在拍卖会上才知道,国外那位享誉国际的华人设计师,颜桂,竟是这位颜潼的爸爸。 欧阳妤攸在拍卖会上跟他置气,季临川之所以拦着,没让她拍下那枚胸针,一来是知道这位颜小姐是专程为那东西来的,二来……那位颜老先生,他确实有意结识。 而颜潼却叹气道:“他已经很久没有设计出新的作品了,这次我买下这枚胸针,就是要拿回去给他,希望他能够重新找到设计灵感,不再消沉下去。” 这时,颜潼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笑道,“今天虽有波折,但能认识你,我挺开心的。” 季临川没有答话,突然他的手机也发出振动,戴上耳机,那边刚说一句话。 一阵紧急的刹车声! 只见季临川脸上神色骤变,像寒冬腊月泼出去的水,瞬间结了冰,他扔下耳机,打着方向盘将跑车紧急转个弯,忽然又将车停了下来。 颜潼不解问道,“出什么事了?” 季临川伸手给她打开车门道,“颜小姐,现在没办法送你回去,只能让劳烦你在这里下车了。” “季先生,这是……?” 他只得解释道:“是我太太遇到了麻烦。” 颜潼说,“什么麻烦?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不行,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就此别过比较好。” “涉及安全?可像季先生这样的普通商人,怎么会遇上这么严重的事?”颜潼随口猜测道:“难不成你太太是被人劫持了?” 季临川紧绷着下颌,脸色更加冷峻,颜潼错愕的神情道,“不会……真让我猜中了把?” 他眼神锋芒闪露:“颜小姐,我现在不想浪费时间,请你立刻下车。” 虽说知道她是颜桂的女儿,为了他不久后那盘大棋走得更顺畅,有意结识她,但眼下,他再没有耐心跟她多耽误,只得冷脸命令道,“下车。” 颜潼却固执道:“不行,你是因为要送我去医院,才让季太太落了单,这事怎么说都跟我有关系,如果真这么危险,你现在让我回去,那我更要良心不安了。” 砰一声! 季临川快速关上车门,不想再做口舌之争,启动车子,将车速提到最快,争分夺秒朝着莫莉所说的地点开去。 一路疾驰,他紧抿着嘴,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车窗敞开,风灌进来,吹干他额上不断冒出的细汗。 车子渐渐远离城区,窗外是远水近山,视野开阔。 郊区密林边,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莫莉一身利落的紧身衣裤,踩着黑色马丁靴,长发微卷,身影干练的她带着几十个黑衣男人犹如出没在森林里的黑兽,正散布丛林各处搜寻。 季临川匆匆停下车,将莫莉召回来,问道,“怎么回事!” 莫莉撑着胯,将额前的头发往上撩,长长的发尾在风里飘扬。 她眯着眼望向密林,说:“他们护送季太太回家,车开到晒治西路,在立交桥下被突然冒出来的大卡车拦住去路,那几个人全都被打成重伤,对方大概有十个人,身手老练,我接到消息后带人追到这儿,发现卡车被弃在前面路口,我怀疑他们进了这片林子。” 颜潼拖着受伤的腿,移步走来,听到莫莉的话,提醒道:“季太太手上有好几件贵重珠宝,会不会是为了图财?” 季临川低沉声音道,“如果图财,抢走东西就可以收手,不会带走她。” 颜潼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听到报警二字,莫莉嘴角晕开一抹怪异的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走近审视了半响,问道:“你是谁?” 颜潼还没答话,莫莉忽然低脸靠近,嗅到她身上的味道,问:“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挺好闻的。” 颜潼着实一愣,随口笑道,“巴宝莉经典款,很多人都喜欢用这个吧。” “是吗?”莫莉深笑,“老娘从来不用这玩意,改天还真得买回来试试。” 这时季临川沿着路边走了一圈回来,眉心深拧,环视四周,问莫莉,“你觉不觉得,这里很眼熟?” 莫莉甩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处是沿海高速,附近杂草丛生,密林延绵数公里,来往车辆稀少,此时落日余晖斜斜照进密林里,光线尚可寻人,到了晚上,这周围必然是荒凉冷清,连盏路灯都没有。 晚上? 莫莉抱臂回头望向季临川。 这里,可不就是两年半前,那晚追捕到季太太的地方? ------------ 45.要你这张脸 眼看天色渐暗,密林里寻人难度系数增加,莫莉不断增加人手,把先前派到各行业大佬身边执行工作的手下,全都遣了回来。 百余人在林子里粗略翻了近两个小时,莫莉听到对讲机里回复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她望向走在前面的男人,他早已扔掉外套,立领白色衬衫后背汗水浸湿,头发上好像沾上了柔细的蜘蛛丝网,他正穿过藤蔓缠绕的草丛,大步跨过一根断枝,不断地四处寻望。 和那时一样,他可以连口水都不喝,一刻不停歇地寻找那个拼命想要离开他的女人。 此刻的情况显然跟那时候不一样,今天的季太太是被人强行掳走的,虽然他们分析过可能性,但莫莉眼看着当下形势似乎比预想得要糟糕。 “季哥。”没有旁人时,莫莉才会如此叫他,她拢起头发,嘴里咬着皮筋,随意扎起,紧忙追上去。 季临川停下脚,满头汗水望向她,虽奔走了许久,但他的目光依然敏锐,冷冽的脸色并没因流汗而减弱分毫。 莫莉说,“不然考虑下……找那个老秦帮忙?” 季临川摇头,“当初他可一口断定陈嘉棠毫无活着的可能性,何况已经过去这么久,警察不会相信我们的判断。” “可万一这次是绑架怎么办?” “那天,他也是把她放在了这里。”季临川视线越过丛林,“这不可能是巧合。” 莫莉递来的纸巾,他摆摆手,低声说,“如果今天真是他干的,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想怎样,但妤攸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 “这段时间我按你的意思,已经查过很多遍,这个城市里完全没有他的任何行踪,就单凭季太太一个人说看见了他,这很难证明……” “我确定他还活着,但不一定是生活在这里。” “什么意思?” “藏了两年多,他第一次露面是在陈姨刚回国那几天,第二次……虽然不确定医院外那人是不是他,但那天刚巧是陈叔受了伤,而妤攸晕倒,她手机通讯录里不是只有魏沉一个名字,知道短信通知那小子去接她,除了陈嘉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这里面……有不合情理的地方。”莫莉酒红色的指尖敲打着嘴唇,思忖道:“比如那晚季太太在见到他之后,差点被车撞,如果真是陈先生,应该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我猜那晚应该不是他故意引她过去的。”季临川从远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走,“但这些事,一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莫莉犹豫:“万一……最可怕的事……” “万一是最坏的结果。”季临川手指握拳,背脊笔挺,停下脚,扬脸道:“天堂地狱,我都陪她去。” 莫莉揉揉额头,一刻不敢怠慢,紧随在他身后,她边走边招手身边跟着的人,让他们分发夜间照明灯和各种野外物品,准备加大力度彻夜搜寻。 一阵飞鸟越过树梢,距离密林五公里外的另一端,同样是杂草丛生,宽阔的荒野地一望无边。 废弃厂房,墙壁石灰斑驳脱落,黑色涂鸦满是狰狞恐怖的图案,地上堆满尖锐的断铁,零星几只鸟飞下来,啄着干瘪的花草种子。 最后一道日光隐去,生锈的铁窗户下,地板上的投影跟着消失,滴滴的落水声,像没拧紧的水龙头,隐隐从远处传来。 啪嗒,啪嗒。 良久,欧阳妤攸扇动着睫毛,弱弱抬起眼皮,努力吸口气,脸贴着冰冷的地板,上面满是灰尘,她一个深吸,灰尘进入鼻腔,被呛得猛烈咳嗽。 咳咳咳! 周围回荡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孤寂又苍凉。 欧阳妤攸抬起头,警觉地四处望去,发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废弃大房子里,眼前光线昏暗,没有亮灯。 一排高高的小窗户边飞来几只鸟,外面夜幕已经降临。 她撑着地板坐起来,揉揉太阳穴,想起下午那场恶斗,一群抡着铁管的壮汉突然劫车袭击,以多抵少,把那四个保镖打伤在地,紧接着她也被打晕。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昏迷前拎在手上的四件藏品,现在全都不翼而飞。 脑袋里蹦出两个字,劫财? 转而一想,若真只为那几样东西来的,就好了…… 可她现在被扔在这阴森冰冷的地方,显然没有想得那么简单。 难道是绑架? 想到这种可能性,欧阳妤攸隐隐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听见胸腔内紧促的心跳声,手心也生出冷汗。 她贴着衣服上使劲搓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硬生生挤出一点宽慰自己的念头,比如她没有被绑手脚,也没有被封嘴捂眼睛,这已经是万幸…… 不是吗? 三米高的窗户边,突然几声哀怨的鸟鸣,惊碎了她那点可笑的希冀。 这里面越来越暗,很快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欧阳妤攸摸索着慢慢站起来,地上好像有很多凌乱的钢筋和铁片,稍稍不留心,就会发出声响。 她花了好长时间,小心翼翼移动到门口,终于摸到门把,满心庆幸地伸手去拉。 只听哗啦一声锁链响。 显然,出口已经被锁死,顿时她的身体像抽掉了三魂七魄,无边无际的绝望从四面八方袭来,眼前的黑暗好像又加重了一层。 她像一个突然失明的瞎子,焦急地左右移步,心理防线重建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想起季临川那句,“就你这蠢样,被扔到外面半个月,你就知道什么叫社会险恶,人心丑陋。” 季临川…… 她念起这三个字,眼眶不由地溢满热泪。 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好像正朝这里走来。 欧阳妤攸慌乱地向后退去,摸到门后那面墙,胆怯地贴上去,勇气尽失,恨不得化作一颗微小的尘土,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只听外面锁链响起,一个粗狂的嗓门问道,“这地方安全吗?” 另一个人说,“当然,金蝉脱壳懂不懂?金主可说了,只要按指示把卡车抛在那地方,那些人肯定还在那儿翻林子呢,怎么也不会找到这里。” 门呼啦一下,那人说:“去看看人醒了没,等六婆一到,赶紧脱手。” 欧阳妤攸屏息凝气,紧靠着墙壁,呆滞的眼眸望着铁门一点点打开,几束光柱射进来,她微微向墙角缩去。 前后进来四个男人,照着手电筒朝她方才躺着的地方走去。 只见晃动的光柱四处乱扫,其中一人照着地面,骂道,“那臭婆娘呢?” “除非她能从那窗户飞出去,否则跑不了。” “哈,这么黑,玩捉迷藏呢,有意思。” 接着几个光柱扫向四周,其中一道照到这面墙上,欧阳妤攸睁大眼睛,看着那光圈朝自己移动,一点一点,离她越来越近…… 刹那间! 当那光圈马上要扫到她时,欧阳妤攸快速拉开那扇没有关紧的门,飞奔着朝外面跑去,那四人听见铁门发出的动静,光柱同时照过来,粗狂嗓门喊道,“哟,还挺有种!” 她不敢回头,沿着长长的通道一直跑,因为看不见地面,被什么歪倒的东西突然绊倒,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她爬起来接着往前走,直到路的尽头,出现一堵铁门,任她怎么拉晃,始终也打不开。 绝望地回过头,见那四个男人已经追出来,他们各持一把光束,光圈时而集中,时而游离,像死神的枯手,在她身上来回移动,他们讥笑着一步步逼近。 其中一人走上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推倒在地。 “臭娘们,别白费力气!惹急了哥几个,女人也照打!” 欧阳妤攸摔倒在垃圾堆里,像撞翻了某种液体瓶,有种恶心的味道沾到她手上,隐藏在垃圾里觅食的蟑螂受到惊动,顺着她的腿成群地往外爬,她慌乱地往后闪躲,手猛地撑向地面。 突然手心像压到一根很粗的电线绳,不同的是,那绳子上有毛,紧接着一阵吱吱吱叫声! 她只觉手腕突疼,像被什么咬了一口。 手心本能地一松,竟是一个硕大的老鼠急急窜跑。 欧阳妤攸吓得已经发不出声音,她颤抖着双肩,紧咬着嘴唇,蜷起双腿埋下头,却被人从后面拉住头发,刺眼的光柱照着眼睛。 “跑啥啊,要不要送你去老鼠窝里尝尝被啃肉的滋味?” 那黑暗里的四个人猖狂得笑,她仅存的一点孤勇,撑着抬起头,颤音问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男人抬脚踩在旁边石板上,弯腰低头,极其普通的男声道:“你别打那吓唬人的主意,我们拿钱办事,哪怕你是市长夫人,只要钱给得够,我们也照样绑。” 这么说,他们不是劫财,背后有人指使? 欧阳妤攸被迫仰着脸,头发上满是脏乱的垃圾,她试探性问道:“除了那几盒珠宝,你们还想要什么?” 那人哼笑道,“金主说了,要你这张脸!” 这……张脸? 她浑身像触电般一阵颤栗,瞳仁涣散,难以置信地咬着嘴唇。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咧嘴笑道,“原本只是要劫你,没想到你手上还多了几样好东西,金主说了,只要在你脸上划下四刀,钱照给,四盒东西我们分,多划算?” “下午的弟兄也辛苦了,赶紧干完拿钱了事。” 说罢其中一人已经掏出匕首,朝刀面上吐了口唾沫,用脏袖子擦了擦,让另外两人按住她的肩膀,尖利的刀锋从她鼻梁转到脸颊上。 “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脸蛋,这一刀下去,疼肯定是疼了点,但你放心,哥哥我尽量下手轻一点。” 她望着在脸上来回移动的刀锋,晃动着眼眸,轻声问:“那人是谁……” 手持匕首的男人笑,“扯淡吧,我们干这行的,会管金主是谁?有钱就行。” “你们难道不想要更多的钱?”到了此刻,欧阳妤攸只得周旋道:“那几盒首饰确实很值钱,但,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既然我买得起那几样东西,自然也能给你们比那人更多的钱。” “道上有规矩,吃一碗盯一锅的事,不能干。” 她不知哪来的底气,竟露出淡淡的嗤笑:“讲规矩?连钱都不要?” 按着她左肩的粗狂男人,不耐烦凑上来说道:“刚才看这娘们瘦了吧唧的,不怎么对胃口,现在瞧着倒挺有意思,别说,长得还挺耐看,反正动完刀,是要送去卖的,不然就先给哥几个爽爽?” 急速反转的走向,令欧阳妤攸顿时脑袋轰鸣! 她挣扎地动了动,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冲上来,暗暗紧嵌着手心,努力呼吸,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稳住,她,不能晕倒。 一旦失去意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完全不敢细想。 这时其中一人放下手电筒,从墙角拉来一张破桌子,那个声音普通的男人道:“你们想爽一下也是行,但动作快点,六婆那里的人,马上就来。” “行了行了,别啰嗦。”其余三人抬起她手脚,轻松扔到破桌上。 欧阳妤攸再也没有任何足以支撑的信念和勇气,她声嘶力竭呼喊着,挣扎着,但手脚无力又伴随着晕眩感,只能尽力阻止冲上解她腰带的脏手。 一股极致的恐慌和惧怕占满她的心头,泪腺崩塌,大颗滚烫的泪水涌出来,只因想起身上黑裙子的腰带,还是早上季临川给她系的。 原以为自己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怕再遇到这种恶心事,她也不会再哭。 她始终相信季临川会想当年一样,会突然冲出来救她的。 可当一只粗粝的手盖在小腿上,游走进入裙底时,她那种天真的幻想彻底消失了。 只听那人嘴脸下流,道:“这娘们手感真不错,又滑又嫩,果然有钱人养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光摸一下就够爽的。” 她咬破嘴唇,身体像垂死的动物一样扭曲着,不断挣脱,耳边却听刺啦一声! 裙身割开一条大口子,洁白的皮肤在光柱下透亮如雪,一道道豺狼般贪婪的视线游走在上面! 欧阳妤攸四肢被困,近乎晕厥,两行泪水顺着太阳穴滚进头发里。 她……也许终将死在这片黑暗里。 这时,铁门外照来一道光,苍老的声音传过来,“哎呦!我这老太婆来得好像不是时候啊。” ------------ 46.四哥 男人们回过头,见六婆带着两个东南亚长相的姑娘已经到了。 粗犷的男人转头吐口痰,将手电筒竖在桌子上,抹嘴道:“操!爷裤子还没脱呢!” 六婆道:“大兄弟,我们船已经到了,就等带上这个走呢,可没时间让你们轮一遍。” 四个男人扫兴松开手,欧阳妤攸拉紧破开的裙身,颤抖着往边上退,桌腿摇晃,她失去重心,整个人闪了下去! 摔得头昏目眩,犹如一条被扔上岸的鱼,挣扎着,侧身躺在泥污的地上,虚弱地喘着气,还未流尽的泪水顺着鬓角浸湿地面。 六婆让两个女人扶她起来要走。 “等下,也不差这几分钟。”那男人重新掏出匕首,道:“这四刀不割在她脸上,我们没法跟人交代。” 老太婆提着节能灯,慢悠悠走上来,照着眼前无声流泪的她,啧啧道,“这姑娘要是用这张漂亮脸去卖,肯定更值钱,可惜咯。” 那声音又老又奸佞,随后笑呵呵说:“不过破相也好,反正我那儿有个客人好这口,喜欢有点残缺的脸,我正愁找不到这种货呢。” 说罢,老太婆吃力起身,给那几个男人腾出空,带着两个姑娘往铁门外走,边嘱咐道:“完事处理干净点,别给我整得到处黏糊糊都是血,我带着上船可不方便。” 欧阳妤攸睁着那双泪水浸湿的眼睛,在黑暗里怔怔地摇头,她不断地向后挪动着身体,地面尘土留下双腿移动过的痕迹,待她退到垃圾堆,身后的手寻索着,突然摸到一片碎玻璃。 拿着匕首的男人刚蹲下来,几乎是转瞬间,欧阳妤攸蓄满力量的右手,趁机朝他脸上挥过去! 哎呦! 男人顿时捂住脸,颧骨处鲜血溢出,旁边几人见状怒骂着冲上她:“婊子!活腻歪了!” 她倾尽全力挥动着尖锐的玻璃片,手心被玻璃刺破,血顺着手腕流下,声嘶力竭大叫着:“滚开!滚啊!” 粗犷男人骂道,“臭娘们!还敢动手!看爷不打死你!” 这时六婆从外面望过来道:“你们要不行,就交给我老太婆带走,再犟的脾气,到了我那儿也能给治得服服帖帖!” 男人们使劲踹她,欧阳妤攸嘴里满是血腥味,她突然失声大笑,凭她根本无法想象那老太婆嘴里的地方有多肮脏,可她知道一旦被带走,就是彻底沦入地狱。 到了这一刻,欧阳妤攸再没什么怕的了。 不过,一死而已。 她握着那块三角形尖锐的玻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把我的尸体留给你们,说不定还能领到更多钱!” 说罢她举起右手,毫不犹豫地割向自己的脖子,玻璃划破皮肤,锋利割入肉里的滋味,她似曾相识,不过那时是恨,而此刻残留在脑海里最后的记忆。 是绝望…… 六婆慌里慌张进来直骂人,“这刺头挺扎人啊,我钱没收到,还落下个死的,算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两姑娘跑急匆匆跟进来道:“六婆,外面好像有动静。” “警察?” “应该不是……” “得,不管死的活的,先把人抬上车,赶紧走!” 男人扛起她,还未挪步,突然从铁门外冲进来几个黑影,拳腿飞快,犹如玉珠落盘,啪啪打得响亮。 六婆和那两女人慌忙关掉节能灯,向角落里躲闪,前面三个男人招架不住,直呼后面那人放下那累赘,加入混战中。 这时,一个带着黑色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绕过混乱的打斗,他脚步一重一轻,借着地上几束手电筒的斜光,寻到虚弱的欧阳妤攸。 单腿屈膝蹲下,轻手把她抬到腿上,怀里掏出一条手绢,包扎她的脖子,抚摸着她脏乱的额头,小声唤道:“妤攸……” 呃! 霎时声音被打断,粗犷的壮汉猛力踢他后背。 戴帽子的男人只是闷头抱着她,粗喘着气,狠挨重重几脚,却没有任何反抗。 “四哥!” 粗犷男人被人从后面踹倒,那人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匆匆护过来说,“四哥,好像有车过来了。” “是从密林边过来的那些人吗?” “好像是。” 他轻咳两声,点点头,“行……我们走。” 男人小心翼翼拿起她那只被玻璃割破的右手,放在嘴边,半响才缓缓放下,又将她重新轻放回地上。 这时厂房外传来轰隆车鸣声,二十多辆黑色轿车,像战队般列成排,浩浩荡荡堵在废场院外。 四个男人见状开始打电话叫增人,一回头,却见刚才那几个黑色的影子朝另一个方向撤走,六婆被这混乱的状况弄得昏了头,唉声道:“这女人什么来头,早知道这么麻烦,我才不走这一趟!” 粗犷的男人跺脚骂道:“操!不是说找不到这儿吗!” “别说了,那边有侧门,先躲过去再说!” 漆黑厂房外,被几十道车前灯照亮,光线透过脏污的玻璃,让原本黑暗的通道亮堂起来,四个男人带着那老太婆和女人往侧门逃去。 莫莉气势汹汹下车,二话不说带人冲进来,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沿着长长的通道,围追那群人,见他们已到出口,莫莉用对讲机呼叫外面的弟兄,里外围堵。 咣当一声,侧门敞开! 粗狂的壮汉刚踏出门,前后一张望,乌泱泱全是人,见情况不妙,放下肩上扛着的碍事女人,将她随意扔在杂草地上。 莫莉见状已不想再耗时间,一声令下,瞬间百余人齐刷刷冲向那寥寥七人。 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不消多时,几人很快被拿下。 季临川独自从远处走来,黑压压的人群给他让开一条道,莫莉让人擒住还在争抗的壮汉,转头叫了他声,“季总……” 季临川目光许久未动,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低垂着,似乎没办法相信,地上那团黑乎乎的小东西。 是她。 像扔在回收站旁的旧娃娃,满身的污渍。 脏乱的头发遮盖住脸,裙身敞开,整个脖子染满鲜血…… 季临川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缓缓伸过去,僵硬的身体弯腰想要抱起她。 第一次觉得她很重很重,重得他手臂使不出力,根本连站也站不起来。 其实是他自己丧失了最基本的能力,还没缓过劲。片刻,待他咬紧牙关,重新把她抱起来,莫莉头脑清晰,果断对一旁的随从说道,“快送季总回城!” “是!” 一天后,距离郊区最近的福宁医院,季临川已经守在病房近三十个小时,医生几次查房,委婉说明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他仍是坐在床边,一动未动。 下午莫莉拎着两个保温饭盒进来,劝他吃饭,季临川望向病床,只问道:“该掏的掏干净了吗?” 莫莉放下饭盒,抱起双臂:“都不是什么硬骨头,我那套家伙用上,哪有掏不出的东西。不过,又是一条死线索。” 季临川面容疲惫,却冷冽地回过头,莫莉说,“那群人是南边过来的团伙,对方是在线上跟他们联系的,转定金的账户我查过了,是海外的,那老太婆嘴里吐出来的也一样,说对方给转了她一笔钱,让她把人带上偷渡去东南亚。” 季临川从桌上夹起那块沾血的手绢,沉声道:“这个,拿去问问,是不是她们的东西?” “这是?”莫莉拎在手上不解地问。 “妤攸脖子上包扎的东西。对了,那个给你发厂房位置的号码,应该也是废的吧?” “没错……是没有个人信息的临时号码。”莫莉将手绢塞进口袋,忽然记起来说,“那几盒珠宝倒是没丢,还在我那儿。” 季临川说,“那枚戒指留下,其余的你随便处理,我不想她以后再看见那些。” 莫莉点头,看向病床,问:“季太太,怎么样?” 季临川俯身向前,伸手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脖子没伤及动脉,手上的咬伤已经注射了疫苗。” 还有遍体大大小小的撞伤,擦伤,他只要想起来,心脏都像被人捅了无数个口子,疼得撕心裂肺。 莫莉疑惑:“咬伤?” “老鼠。”季临川靠回椅子仰起头,伤感地笑道:“她小时候曾被下水道跑出来的老鼠吓到过,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可你看她现在,动也不动,睡了这么久,不知道梦里有没有成精的老鼠再去吓她?” 莫莉听罢咬牙道:“我回去就把他们剁了,给我的白狼当晚餐。” 她说得出就做得到,季临川却摇摇头说:“莫莉,你还想再把自己搭进去一次?记住,你现在做的是正经公司,别干太出格的事,枉费了这些年我对你的栽培。” “我知道,你越这么说,其实心里比谁都疼得慌。这笔无头帐,难道真这么算了?” 算了? 只要他活着,这帐就不会算。 季临川说,“她受的罪一笔一笔我全记下了,接下来你必须找到他,尤其那个幕后黑手。” 莫莉点头:“我明白。” 一千多公里外的滇瑞高速上,一辆面包车行驶了近一天一夜。 沿途风景变幻,这来往的路线,已经走了不止一次,就连多少个加油站,间隔多远,没有一样是不清楚的。 可后座那个戴帽子的男人还是问道,“回四方街还要多久?” “已经进省,很快了。”副驾驶座的中年人抽着玉溪,忽然望向后视镜,确认了半响,勾着头说道,“四哥,后面有辆车好像从两个小时前就跟着我们。” 戴帽子的男人回头,忧郁的眼神望向后方,思忖半响,嘴唇微动道:“甩掉她。” “好。” ------------ 47.不会放弃你 福宁医院的病房外满是黑衣保镖,护士例行查房时,发现病床上的人抬动着眼皮,好像是醒了,急忙出去叫医生。 莫莉守了半天,正想去楼下抽根烟,刚走到电梯,听到病房外有动静又掉头赶了回来。 马丁靴踩着地板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匆匆跨进病房,走到床前问医生,“怎么样?她没事吧?” 医生收了听诊器道:“恢复得挺好。病人家属想让她提前出院也没什么问题,有空请他到办公室来一趟,我交代下回家疗养需要注意的地方。” “好。”莫莉目送医生离开后,望向病床,见她目光怔怔,嘴唇干燥,抬手倒了杯水递给她。 欧阳妤攸眼神低垂,心头残留的恐慌和惧怕还未散去,稍稍动一下,身体传来隐隐疼痛,指尖摸着手心,玻璃刺入皮肤的感觉依旧清晰。 莫莉弯腰想要托起她,手刚碰到她的肩膀,只听她沙哑的嗓音说,“别碰我……” 别碰我。 两年多没见,这位季太太倒是又说了一样的话。 莫莉扭头放下水杯,往身后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撩起额前的头发道,“还记恨我呢?这两年季哥不让我在你跟前露脸,说句不好听的,老娘根本不在乎你那点臭脾气,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这条命都是给季哥留着的,他说的话我得听,他吩咐的事,我就得给他办,你有什么不满的,别在我这儿撒,没用。” “你说完了没有?”欧阳妤攸闭上眼,此刻根本没有精力跟她争论那些旧账,只轻声问,“季临川呢?” 莫莉慢悠悠望着自己酒红色的指甲,说,“季夫人紧急召唤,几天了,季哥再不回去,老太太眼看着就炸了。”说完她抬眼看了欧阳妤攸一眼,说,“放心,我已经让人通知了他,现在应该正赶回来。”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拍卖会后季临川是要把戒指带回老宅的,那可是季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 “那枚戒指找到了?”欧阳妤攸问道。 “老娘出手,还有找不回的东西?季哥对你真是没话说,除了翡翠戒指,别的都让我全给捐出去了,说是怕你见那些东西会阴影。” 莫莉说着话,烟瘾犯了,实在难受,掏出一个放嘴上叼着,没有点燃,接着说,“操,老娘三岁开始就没再做过噩梦,真不知道他说的阴影是什么鬼东西,可能在他眼里,你也就三岁半。” 欧阳妤攸眼眸闪动着,半响没再说话,心间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 季临川终究还是救回了她,这些年,不管他们之间缠着多少怨恨,有过多少争执和化不开的隔阂,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他说过,哪怕她要死,最终也只能死在他怀里。 一句霸道又强势的话,此时听来,竟有种令人安心的成分在。 莫莉起身打开窗户,还是没忍住拿出打火机,点了一根,回过头说,“把你送来医院,他守着你,眼都没闭上过。听我一句劝,就算因为当初的事你记恨他,但这次,麻烦你有点良心,毕竟……” 莫莉话还没说完,病房的门突然呼嗵打开了!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慢慢靠近,欧阳妤攸转头看过去,眼睛莫名地酸楚,视线里的人一点点走到她眼前,他弯下腰,宽大的掌心摸着她脑袋,问,“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里疼?” 欧阳妤攸木讷地摇头,季临川见她反应还不算慢,忽然笑了,安抚道,“没事了就好。” 莫莉夹着烟的手伸在窗户外,呼出淡淡的烟雾,回头叫了声,“季哥。” 季临川闻声抬眼望去,瞬间紧绷着下颌,厉声道:“把烟掐掉。” 莫莉耸耸肩,按灭烟头,顺手丢进垃圾桶,知道自己现在有点碍眼,她抄着口袋走到门口道,“我先撤了,等事情有了眉目,我再跟你联系。” “外面的人换了没有?” “这次留下的是我那儿最好的一批人,保证不会再出差错。” 季临川点点头,莫莉走后,他起身倒了杯水,抱她在怀里递到嘴边,看着她喝完,摸到她挂吊水的那只手有点冰凉,沉声问:“很冷吗?” 她还没答话,见他作势已经要去开空调,全年平均气温二十度的城市,又正值九月份,他再开暖风,该有多滑稽? 欧阳妤攸连忙拉住他,摇头说,“不冷。” 而是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后怕。 季临川疲惫而又凝重的脸色,渐渐缓和,他脱下外套,抱着她盖上被子一起躺下。 见她缩着肩,异样的脸色,僵硬地躺着,季临川紧了紧臂弯,视线停滞。 他望着上方透明胶管内滴滴落下的药水,缓缓说,“不要怕,老子十几年前就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这句可不是屁话,你给我好好记住了。” 只有这句不是放屁…… 她听罢,凝望着他,悄无声息地晕开淡淡的笑容。 不会放弃你,过去听起来像阴魂不散的魔咒,此刻竟让她那颗百炼钢的心瞬间化为绕指柔,软在了他的声音里。 像暖暖的阳光,照进了心间那片黑暗。 他揉揉她的头发说,“睡了这么久,能不能陪我再睡会儿?” 欧阳妤攸突然迎进他的怀抱,包着纱布的手心贴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很小声地说,“你想在这里要我吗?” 季临川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没听清,低下眼看向她,“你……” 欧阳妤攸手绕到他后背,摸索着伸进他的衬衣里,惹得季临川咽喉翻动,柔若无骨的触感顺着背脊攀爬,犹如蚀骨的小虫,正折磨着他的意志力。 “妤攸……”他反手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季临川,我想你了……”她仍闭着眼,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下去,她想借他的身体,洗去身上恶心的味道,她无法忍受曾有脏污的粗手碰过自己。 可话也不假,她确实,想他了。 在挥下玻璃的那个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季临川的脸,她第一次承认自己想他了,更是第一次主动索要他。 季临川胸膛起伏着,呼吸越来越炙热,任由她的手从底下抽出去,去解他的衬衫扣子,任由她贴上来,不熟练地脱下他的衣服。 她有伤,这是医院,外面有人…… 这些客观存在的理由,都不足以压制他心头被她撩拨起来的火势。 季临川一个利索的动作,扔掉半褪的衬衫,光着健硕的臂膀,严丝合缝压下去。 情乱之际,不忘将她输液的那只手安顿在枕头边,避开脖子处的伤,一遍遍亲吻她。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散发的男性气息,不像往日拆骨入腹般地强占夺取,她的主动反而柔化了他的力度,一下下抵达身体深处。 夜里,季临川换回侧躺的姿势,拍抚着她的后背,说,“明天带你回家好不好?” 欧阳妤攸枕在他臂弯里微微点头,右手上的针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拔掉,那袋吊水也已经输完,干瘪地挂在那儿。 季临川手指穿进她头发里,说,“你最怕吃药,老子却最怕你进医院,知道吗?” “嗯……”她的声音近乎婴语,浓密的睫毛紧垂着,搂着他的腰已经安稳熟睡。 出院回到家后,家庭医生每日过来两次,输液,吃药,换伤口的纱布,每一样她都乖乖照做,唯独那路婶做的饭菜实在不合她胃口,季临川就干脆把她遣回莫莉那边,让小艾回来继续照料她。 傍晚,欧阳妤攸输完最后一袋吊水,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想去洗手间,赫然瞥见床边地毯上黑乎一小团,还在不停地窜动着…… 她吓得抬起脚,惊声尖叫着,往床上退! 季临川在书房听见叫声,紧急忙慌赶了过来,奔到床上搂住她,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忙安抚道:“不怕,醒过来就没事了。” 欧阳妤攸晃着他衣袖摇头,脸色苍白,颤声指着地下说,“有,有老鼠……” 老鼠? 季临川连忙打开房内所有的灯,按她指的地方寻去,那黑乎乎的东西正好往床下跑,被他弯腰一把抓了起来,这时只听“喵!”一声,连带着把珍妮一起揪了出来。 “这小东西,找打!”季临川手里拿着的,是珍妮玩散的一团黑毛线,绒绒质感加上珍妮在床底下拉扯,确实有几分像老鼠。 他二话不说走去阳台,抬手扔了出去,又把珍妮赶出了卧室。 欧阳妤攸惊魂未散,脑海里闪过被那黑暗里的老鼠咬伤的那一幕,瞬间只觉得手腕突疼,再看到任何黑色的东西都不由地令她惶恐,久久不敢再睡。 欧阳妤攸忽然想起莫莉的话,问他,“是不是过了三岁,还做噩梦的人有点傻缺?” 季临川眼睛一抬,“这话是莫莉说的吧?” “嗯……” 季临川把她装回被窝里,伤感道:“有的人生活比噩梦还可怕,所以也不会有更吓人的梦了。” 欧阳妤攸一知半解,季临川却揉她头发道:“你是傻缺怕什么,老子又不嫌弃。” 她恼得拨开他的手,捋顺头发,听他说,“睡吧,我在这儿看着你。” 许久,季临川端着电脑坐在床边椅子上,听见手机响,望了她一眼,才起身走去阳台接。 他挺拔修长的身影立在阳台,问:“有进展?” 欧阳妤攸睁开眼,听见他冷峻的声音顺着没关紧的玻璃门传了进来,他说,“该掏得都掏干净了,你还留着那些人干什么?” “我是打算送给老秦处置,但那几个怂货一听要把他们交给警察,这才抖搂出来,在我们赶到之前有几个身份不明的人跟他们打了一场,那手绢也不是老太婆和那两个姑娘的。” “有人先一步到了?”季临川撑着胯,低头说道:“拿陈嘉棠的照片给他们认,确定其中有没有他。” “这几个烂皮货,怕落到警察手里,尽在这儿跟我绕弯子,等着,我今晚非得挖出实话来。” “八九不离十,那人应该是他。” 欧阳妤攸见季临川挂上电话,慌忙闭上眼,片刻,耳边是他敲打键盘的声音,停停顿顿,伴着沉重的叹息声,最后合上笔记本。 欧阳妤攸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大脑里无数根交错的细线,瞬间被捋清摆了出来。 大约猜得到刚才打电话的人是莫莉。 那些劫匪现在应该是落在了她手里。 可季临川为什么要扯上陈嘉棠? ------------ 48.愿君心越流年 欧阳妤攸清晰记得那晚出现在季家宅院附近,最后坐进面包车的那个人,他那张脸,几乎跟嘉棠哥哥一模一样。 内心无数次否认那人是他,因为她不相信一向健壮矫健的嘉棠哥哥,会是一个跛脚拄着拐杖的陌生男人。 难道她被劫那天,他又出现了? 季临川说,八九不离十……应该是他。 他,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欧阳妤攸忽然想起陈嘉棠那张忧郁而缄默的脸。 他一直是这样,虽个性温和,待人谦卑和善,但心里好像总藏着很多话,如果经历过那场车祸,他有幸活下来,这两年他会在哪儿? 过着怎样的生活? 还是那个答应带走她的嘉棠哥哥吗? 欧阳妤攸知道季临川寻到蛛丝马迹,一定会派莫莉找他。 可那年就是莫莉的围追堵截,才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如今的嘉棠哥哥会在她面前露脸吗? 他不会…… 欧阳妤攸想道,她必须先一步找到他。 那么,除了自己,他回来还会去见谁? 第二天还没等欧阳妤攸找借口,季临川已经先一步说,要回趟老宅。 很显然,他也想到了,陈姨,陈叔。 欧阳妤攸要一起回去,季临川显得有点意外,“你伤还没好,跟去干什么?” “想吃陈姨包的饺子。”她穿了件高领无袖的黑色针织上衣,刚好遮住脖子,准备一起出门。 “想吃我给你带回来。” “不用担心,我回去保证不跟她们吵架。” 季临川半信半疑望着她,见拗不过她,转身去衣帽间,回来给她受伤的手上戴了个黑色腕套,交代道:“陈姨那脾气你也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惹气的话,不听也别理。” 她点头,知道陈姨她是近不了身的,这次回去她只能去找陈叔。 早上季夫人正吃着饭,没想到他俩一块回来了,赶紧让陈姨又去多做几样早点,季临川让李姐去厨房告诉陈姨,准备茴香馅的饺子,季夫人连忙道,“想吃就让她多包一些,给你带回去。” 欧阳妤攸见陈叔跟季凡林在院子里下棋,于是快步走去,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小叔叔见她看得专注,笑呵呵把位置让给她,自己跑去门廊边逗鸟去了。 陈叔摇头,“他棋下得太差,早想跑了。你来试试?” 欧阳妤攸小时候跟大人学过象棋的规则,见陈叔摆好两边的棋盘,她稍稍挪动了一个兵,柔声问道,“陈叔,上次住了院,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哦,早没事了。”他拍拍胸脯证明自己身体硬朗得很,又说道,“我在医院啊就把你陈姨骂了一顿,她好好的又扯上你干什么,我老了,碰上两个毛头小子都干不过,可不得吃点亏” 欧阳妤攸拿起一个马斜上方一推,低声说,“嘉棠哥哥如果还在,一定不会让您吃这种亏……” 老陈听完脸色一耷,重重叹了口气,道,“哪有什么如果,没了就是没了。” 她抬眼望向陈叔,他松垮着双肩,手撑着膝盖,将脸转向了别处,那份由心底透出的悲痛并不是装的,欧阳妤攸紧忙晃晃陈叔的小臂,歉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提了。” 相比这种笨拙的试探,季临川显然比她高明多了,吃饭时,他慢悠悠夹起饺子在小碟里蘸着酱,不经意地问季夫人,“今天农历多少了?” 季夫人一时想不起,转脸问旁边的李姐,她念叨着,“农历啊,好像是七月二十八了。” 这时季夫人猛地想起什么,拢拢肩上的披巾,谨慎道:“难怪你陈姨这几天提不起精神,过几天是嘉棠那孩子的冥寿吧?” 欧阳妤攸也是一惊,转眼见季临川细嚼慢咽,微微点头,说,“好像是。” 季夫人晃动着珍珠耳坠,小声道,“她昨天收拾屋子看见往年的平安符还说呢,以前年年都去庙里给嘉棠求一个,唯独那两年给忙忘了,提起这个又怪起自己,在他房里抹了半天眼泪。” 季临川沉默地吃着饭,欧阳妤攸更是不作声,但心中已是了然,陈叔和陈姨,都不曾见过陈嘉棠。 离开老宅后,季临川驱车疾驶,欧阳妤攸望着路牌,疑惑他是打算去哪儿? 两个小时后,车开上一个幅度很大的上坡路,拐进植物茂密的宽敞道路,远处红瓦屋檐陡峭,香火缭绕,她顿时认出了这地方。 许多年前,两家大人在春节前后总是来这弘法寺上香捐钱,寺庙门口有一棵老榕树,种满杜鹃的花坛围着,粗得三个孩子手牵手都圈不过来。 现在这庙里的香火应该比以前更旺,好在现在是工作日,人少清净。 季临川下车,寺里有人出来,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就请他们往里面走。 欧阳妤攸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季临川说,“多灾多难的,给你求个平安。” 她听得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一套?”以前他嘴上挂着无神论,在这庙里面胡侃,可没少挨批评。 季临川肃然的神色说,“突然想起一件事,有点信了。” 欧阳妤攸等着他往下说,可季临川却拿起门口提供的香,点燃三根递给她,没再吭声。 他现在说起话总是没头没尾,专挑自己乐意的说。 欧阳妤攸走进正殿,跟着他双手持香,直背跪在蒲团上,闭上眼。 两人举手抬足间,默契十足,很多习惯都是打小就一起养成的,不用刻意维持,虔诚弯腰,跪拜,睁开眼,连起身去插香的动作都是一致的。 季临川起身走去内殿,说是要点一盏长明灯,祈福用的。 欧阳妤攸独自走到寺院内的空地,瞥见一面灰白的墙上挂满心愿牌,经风一吹,哗哗作响,木质长块上写满了祝福和愿景。 她问一旁的僧人讨要了一块,坐在台阶上,提笔写道:愿君心越流年,岁岁长牵念。 写完走去挂在最边缘的角落,望着那心愿牌发呆。 季临川点完长明灯,从内殿出来,远远大步跨过来,站在她身旁,问她记不记得当年在这弘法寺后面的山上,陈嘉棠求下的那支签。 突然提起这个,欧阳妤攸有些愣神,这山上的那间小庙,他们只上去过一次。 那年大年初六,季凡森和欧阳腾远照例要来捐赠添香,加上陈嘉棠和季临川在夏天即将参加高考,季家的人更为重视,于是季凡森夫妇,老陈夫妇和欧阳腾远,带着三个孩子,开车来这儿吃斋念佛,小住了几天。 季临川嫌庙里冷清,经常带陈嘉棠和她出去溜达。 有一次,三个人沿着石阶小路往上走,两旁竹林茂密,溪水潺潺,他们意外地发现,在弘法寺的上面,还有一座孤零的小院,同样供奉着神像,主殿的案台上放着竹签,人迹稀少,几乎见不到游客。 “这里有解签的师父,你们快要考试了,每人抽一个算一算。”欧阳妤攸笑着将签筒递给他们。 季临川四处环视,双手插着口袋,说:“封建迷信。” 陈嘉棠却扬嘴笑了笑,从她手里的竹筒里抽了一根,来到侧门的解签处,墙上挂满纸质的解签单。 坐在桌子前的解签人,留着一抹小胡子,寸头白发,看起来有六十岁,一副酒肉不忌的模样,实在没有半点僧人的形象。 他说,“小伙子,这第四十六签。签文上说,桥已断,路不通,若要通时,也候三五之中……” “爷爷,您说明白点,我们听不懂。”欧阳妤攸声音很甜。 “不许叫我爷爷!” “……” “来,脸伸过来,我给你看看面相。” 陈嘉棠无所谓地把脸伸过去,惹得季临川在一旁直摇头,回头对欧阳妤攸说,“两个小迷信。”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c 那解签的爷爷,一本正经地道:“你啊是个先死后生的命。” 先死后生?古怪又吓人的一句话,陈嘉棠听罢只是哦了一声,老头含笑眯着眼看向了他,“你就不想多知道点?” “不想。” 老头故作深沉,捋捋胡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反正都是命,不问也好。” 这时,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看见这个解签的老头,急忙跑过来拉住他,“爷爷!” “不许叫我爷爷!”老头又说道。 欧阳妤攸和陈嘉棠一脸黑线,原来不许叫他爷爷,这是一句口头禅。 “您怎么又坐在师父这里乱给人解签了!”小男孩十分抱歉地问他们三人,“我爷爷没收你们钱吧?” 他们连忙摇头。 小男孩说,“我爷爷他脑袋有点糊涂,说了什么你们千万别当真,解签的师父刚才出去了,如果你们愿意等,我马上去找他来。” 那段小插曲,当时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欧阳妤攸不知道季临川此时提这个干什么。 他走下主殿的台阶,靠在石柱旁,脸色凝重,道:“陈嘉棠……应该还活着。” 应该? 在欧阳妤攸这里,她从始至终都不相信他已经死了,所以听了只是微微点头说:“可你又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季临川见她反应平平,目光疏远地看着她说,“或许你知道。” “我?”她错愕。 “你今天为什么要跟去老宅?别以为老子看不出来,你才不会为了吃什么饺子回去一趟。” 她转过身,淡淡地说,“跟你一样,有想打听的事呗。” 季临川微惊,按住她的肩膀,缓缓走近,贴在她耳边说,“你果然知道……那天给你包扎的手绢是不是他的?你又见过他对不对?” “什么手绢?”欧阳妤攸猛然回头,什么叫又见过他? 季临川审视了半响,确定她不是在说谎,她真的并不知道,在他赶到那里之前,还有人曾为她包扎过伤口。 他随即说,“以后你别再插手这件事,陈嘉棠我会派人去找,明知道这里面有危险就不要去管!下次再看见像他的人,你只用告诉我就够了,知道了吗?” 欧阳妤攸知道,季临川是在担心她再出事,可让莫莉去找,哪怕真能寻到嘉棠哥哥的踪迹,他也不会露面,他更不可能会回来,而且只会藏得更深。 ------------ 49.近墨者黑 明面上她点头答应了,等到了晚上,趁他去洗澡的空隙,她从他手机里记下了莫莉的号码。隔天季临川出门后,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拨通了电话。 莫莉听到是她,嘲讽道:“稀客啊,你怎么会存老娘的号码,从季哥那儿偷的吧?让我猜猜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良心发现,看老娘出力救了你,想请我吃饭?” 听她在电话那端放肆的笑,欧阳妤攸打断道:“我有事问你。” “问吧,反正等你挂上电话,我转头就告诉他。” 她轻笑,威胁道:“莫小姐,你忘了,你可有个把柄在我手上,还是我直接告诉季临川你……” “行行行!季太太,您有话赶紧说,我这儿忙着呢。” 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道:“把你那里所有跟陈嘉棠有关的线索告诉我。” “这不可能。”莫莉那边车鸣声很杂,她声音很颠簸,说道,“我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季哥都不会同意的。” 欧阳妤攸扬起声音,说,“你再想想,是你告诉我,还是我告诉他?” 那边莫莉没了动静,欧阳妤攸也不着急,给足了时间,低头轻手撸着腿上的珍妮,问:“想好了吗?” “换一个别的,这个真不行。”莫莉收起一贯嚣张的气焰,平静地说道,“我那点事你要真想让他知道,不会等到现在。” 欧阳妤攸抚摸猫毛的手停了下来,冷声道:“莫莉,我如果今天打算整你,保证你不到明天就会被季临川踢掉,你要不要赌一把?” 近墨者黑啊,从前季临川什么都爱跟她打赌,赌晚上会不会下雨?赌她家阿姨做饭有没有忘记放盐,赌她将来会不会嫁给他? 那些多半她都是输的,可如今赌这个字,她也能如此轻松地从嘴里说出来。 现在她赌,莫莉会不会妥协。 而那头过了半响,发出熄火停车的声音,莫莉重新占回主动权,分析道,“你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去看看你楼下,至少有十几个人守在那儿吧,你去哪儿,做什么,季哥都会知道,况且,凭你,根本不可能找到陈先生。” “你也未必能找到他!” “那可说不定。”莫莉半笑道:“你这个季太太还是安分点,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算帮大忙了,这样,我答应你,等老娘找到他,第一个通知你,怎么样?” 欧阳妤攸思忖半响,问,“还有呢?” “你跟我通电话的事不会让季哥知道。” “很好。记住你现在找的是一个曾经死过的人,不准再像那年把他逼到那份上,否则这次我不会放过你!” 挂了电话,欧阳妤攸起身走到阳台边,只能暂且相信莫莉。 那话说得没错,她一个曾经混迹黑道,现在管着几千号打手,给众多财团大佬提供保镖警卫的女人,总比自己这个笼中之鸟更有寻找陈嘉棠的能力。 她每天等着消息,莫莉却告诉她,大海里捞针,哪有这么容易? 隔天,季临川忙里偷闲没去公司,一早驾车带她出了门,这两年他们很少单独在外面吃饭,哪怕有她想吃的东西,也是他让人打包回去,像这样在古色大厅的窗户边,相对而坐,闻着茶香,看着城市,还是第一次。 她喜欢香片茶,他不大爱喝,但还是泡了一壶。 这时邻桌客人买完单,服务员从外面引领新的客人入座,走过他们身旁时,忽然一个亮白的身影晃过来,灿烂的笑脸说:“真巧呀。” 欧阳妤攸放下茶杯一望,竟是她。 拍卖会上的那个24号小姐。 只见她穿着白色连衣短裙,一圈圈白纱布裹着小腿,醒目的伤痕大方示人,这一点,欧阳妤攸就做不到。 不同方式留下的伤,决定了她们面对它的心情,原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既然碰上了,见她又是单独来的,自然就凑到了一桌,季临川招呼她说,“颜小姐,请坐。” 颜潼爽快坐下,望着欧阳妤攸说,“这几天我一直问他呢,见你现在没事了就好,那天我腿伤太痛了,季先生特别体贴,他就让我先回去了。不过我就知道,他们一定能很快找到你。” 欧阳妤攸微怔,原来自己被劫走的事,她也知道,转而一想,那天季临川送她去医院,他们是一起离开会展中心的。 后来发生的事,她知道也不奇怪。 可欧阳妤攸怎么想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些天一直感激季临川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的呵护体贴几乎掩埋了她。 可她可从未想过,如果当时他留在她身边,会不会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这时,季临川岔开话题道:“颜小姐住这附近?” 颜潼点头,“嗯,不远,我以前就爱来这里喝早茶,这么多年了还是这里的点心最正宗。” 颜潼突然想起来,对季临川道,“你上次说的事,我跟爸爸提了,他刚好过段时间要回来,要不等季总有空,我搭线让你们见面聊聊?” 他点头,“也好。” 欧阳妤攸目光微怔,望向季临川,他却不看她,见她拿筷子的右手不甚方便,给她换了汤勺,小点心一块接着一块往里面放。 “别夹了,吃不下!”她冷着脸,将勺子往碗里一扔,控制不住地想发火。 这时手机响了,她烦躁地扒开包,拿起来一听,竟是那个出版社的吴小姐。 欧阳妤攸因为被退稿,那天在季临川面前哭鼻子,觉得丢人,所以早就把这个吴小姐拉到合作的黑名单了,以后再也不想接她的单。 可随后一听才知道,她不是约稿,而是为上次退稿的事道歉。 原来前不久,出版社所属的公司突然被人收购了股份,换了新的大股东,然后她就被开除了,吴小姐觉得莫名其妙,可上司也给不出个合适的理由,只说是大老板的意思。 这吴小姐思来想去都不明白,她跟高层那是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就有人指名道姓要开掉她呢?就在刚刚,她才听关系好的同事说,内部的人传言,她是因为单方面毁了某个画稿合同,才得罪了新股东。 吴小姐在那家出版社做了好几年了,若是没有这种事,今年铁定会升职,她打电话来,只是试探一下,若是得罪的人真是欧阳妤攸,她认为这误会还是很好解决的。 欧阳妤攸此时心情不大好,冷声说,“你多虑了,我跟你那公司股东没有半点瓜葛,也没那么大的神力,能影响你的前途。” 吴小姐见她要挂电话,忙解释说,近来她从没退过别人的画稿,唯独那一次。 欧阳妤攸实在觉得这话有意思,便问她,“只退过我的?我还真好奇,这是为什么?” 颜潼正托着脸跟季临川说话,而他的视线若有若无飘着,正在细听对面女人打电话。 那吴小姐支支吾吾,半响才说其实最初接画稿的那人是她男朋友,因为截稿那几天生病了,她才找人来补空缺,结果她男朋友病好,还把画赶出来了,所以她就退了欧阳妤攸的稿子。 这理由简直更欧阳妤攸窝火,不想再多纠缠,只说道:“你还是去别处问问,是不是得罪了别的人,毕竟人心叵测,万一是无意间惹上的呢。” 就像她,说不定也是不经意招惹了谁,才遇上被劫的恶事。 想到这儿,只觉得脑袋很疼。 挂了电话,季临川问她,“什么事?” “没什么。”欧阳妤攸摇摇头,转而脑袋闪过一个念头,又突然问他,“认不认识出版社的吴小姐?” 季临川正倒着茶,低垂的眼眸波澜不惊,说,“我怎么会知道她?” 欧阳妤攸垂下脸,想来也觉得不太可能,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季临川应该不会大动干戈做这种事,肯定是那个吴小姐搞错了,倒打一耙,竟好意思来找她背锅。 她拿起汤勺,低头发愣,季临川夹着一块香脆的芋头糕放在她碗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嘴角扬着笑意。吴小姐什么的,他确实不需要认识,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而已。 三人吃完饭,路况正值高峰期,颜潼自称是刚回国还没买车,季临川就顺口说捎带她一程,欧阳妤攸原本坐在副驾驶座,可颜潼说她在后座有点晕车,那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若换作平时,欧阳妤攸断不会理会,但这会儿正值九月份中旬,上午温度升高,有她在,季临川一般不会开前面的冷气。 但他其实很怕热,所以欧阳妤攸索性就跟颜潼换了座位,让他开了空调。 路上停停走走,颜潼话很多,季临川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 他一双视线忍不住从后视镜望向后座,阳光照在她的半边脸上,卷密的睫毛像镶了金边似的,唇色通透暗红,犹如熟透的樱桃,透着高光,十分诱人。 光线太亮,后座的欧阳妤攸微微睁了睁眼,轻舒口气,眼睛四处瞟,忽然在镜子里与他四目相接。 季临川在后视镜里对她笑,欧阳妤攸狠狠翻了他一眼,想起自己被劫那天的事就恼火。 车子很快按照导航来到颜潼的住处,她下了车,视线扫过欧阳妤攸,笑着跟他们告别。 离开颜潼的住处,车开出了两条街,拐到了车辆稀少的林荫道。 突然,季临川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他扶着方向盘,静默了半响。 后座的欧阳妤攸也不作声,她望了会儿外面哗哗作响的树梢,顺手拿起车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水滴浸润了两片粉嫩的嘴唇,她抿了抿嘴,继续看着窗外。 “还不坐过来。”他说道。 欧阳妤攸没吭声,拿起水瓶,走下车,靠在车尾,像对峙一般,在车外站了许久,直到季临川终于按耐不住,打开车门,半推半拉将她拖到副驾驶座。 她被强摁着坐进去,季临川突然俯身冲过来用力亲吻她,手臂圈着她的后背,像一条干涸的枯草,拼命地吸允着水分,恨不得将她整个人吻进自己的身体里。 路边车辆交错,三三两两的行人投来注视,欧阳妤攸窘得无地自容,闭着眼伸手掐在他肩上,季临川却没有松开她,依然拼命地吻她,纠缠着她的舌头,吸允着她的嘴唇,手指穿梭在她的头发里…… “你放开!”欧阳妤攸双手推开他的脸,抬臂摸着脖子上的伤,恼怒道:“你那天自告奋勇给她当护花使者,会不知道她家在哪儿,我看你是专挑这吃饭的地方来附近偶遇的吧。” “你少说没良心的话,不是你最喜欢吃那家的早点,老子会带你去?”何况那天他根本没来得及送颜潼,更没兴趣去记她随口一说的地址。 欧阳妤攸忽然有些委屈,点头道:“我没良心?这些天我会念你的好?我竟忘了那天是你丢下的我,就为了那个刚认识的颜小姐……” ------------ 50.为了你啊 话里带着某种微酸的味道,季临川弯腰伸进车内想要去抱她,却被她嫌弃推开。 欧阳妤攸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心头窜上来的火,狠狠看着他,说,“季临川,你以前总怪我偏心,说我只会记得嘉棠哥哥的好,你说我这样很不公平。可那天如果换成是陈嘉棠,他是不会跟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走掉,也不会等我到快死了才找到那里!他不会那么对我……” 陈嘉棠,陈嘉棠。 季临川攥紧拳头,猛地捶在车顶,克制着声音道:“欧阳妤攸,老子从来没为什么事后悔过,但那天落下你,我比谁都后悔!但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如果不是把我引到陈嘉棠当初安置你的地方,老子也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在那里瞎忙活!” 微风从车内穿过,吹动着她的发梢,欧阳妤攸眼眸抬起。 忽的想起在那黑暗的屋子,其中一个人说金蝉脱壳,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她怔怔的问,“……那些人怎么会知道那里?” “这个等找到陈嘉棠,你该去问他!”季临川弯下腰,看向她道,“到时候你好好问问他,你被车撞,被人劫走,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想想你的嘉棠哥哥现在变成了什么人,才能回来这么祸害你?” 这些……都跟陈嘉棠有关? 欧阳妤攸没办法相信,只有等到莫莉找到他,才能证明季临川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她轻声说,“你现在空口白话,少拿嘉棠哥哥说事,我现在是……” “是在气我,老子知道。”他靠在车门边,仰脸望着天空,说,“你早这么直接说出来,该多好?在会展中心你只要开口说不想让我去,老子怎么也不会走。” 奇!书!网!w!w!w!.!q!i!s!u!w!a!n!g!.!c!c “你想去我怎么能拦着你?”她怪异的口吻暗讽他,“我不能坏了你季先生结识美女的机会。” “你少阴阳怪气的。”季临川揉揉眉心,随后说,“那天,我确实有别的心思。” 欧阳妤攸眼底的星火燎原,季临川伸手一拍她脑袋说道,“想什么呢。我的心思是,宝石开发这行做久了,我打算玩点别的。”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拍卖会上,我知道她爸爸是设计那枚胸针的人,也就是那个在国际上炙手可热的顶尖设计师,颜桂。梵森将来打算涉足珠宝设计行业,少不了需要这样名声在外的人物。” 颜桂? 珠宝设计这行业,欧阳妤攸不是外行,颜桂这个国内外响当当的名字,她自然也听过,只是没想到竟是颜潼的爸爸…… “所以那天……” “所以下次哪怕错失一百个颜桂,老子也不会再丢下你。”季临川关上车门,转身绕过车前,坐进驾驶座。 欧阳妤攸问他,“公司转型非同小可,你怎么会想到要跨入设计行业?” “为了你啊。”他拐着方向盘,连看也没看她。 欧阳妤攸呆钝片刻,对他这样随口就来的话,总是保持七分清醒。 他说,“你不是讨厌那些人糟蹋你的心血,等梵森有了设计部门,你的每一张画,老子都不会让它浪费。” 欧阳妤攸想起那天她撕画时,季临川说要给她找靠谱的合作公司,她没答应,这才刚过去没多久,他竟说要跨足设计行业,她目瞪口呆看向他:“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打算……?” “傻。”见季临川挂着奚落般的笑看过来,那口吻似乎只是在拿她逗乐。 欧阳妤攸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像梵森这样的企业,哪怕当年的季凡森做出类似的决定,也要跟十几位董事讨论,经过他们大多数人的同意才能实施筹划,如此牵扯未来发展的重大决策,若没有巨大的利益支撑,他不可能独断专行。 她也不希望这样的牵根动脉之举,是如此轻松的三个字,为了她。 季临川有他半辈子热衷追逐的东西,不管金钱还是利益,都跟欧阳妤攸的道不同,而她在经过失去,颓靡和接近死亡之后,开始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她想靠自己一点点走回跌落的地方,而不必依附于任何人。 慢慢地,她右手的伤渐渐恢复,拿笔已经没有问题,吴小姐又打了几次电话找她,但欧阳妤攸没理会,几个信用差的合作公司找她做低价设计,她也没答应,她不想再当一个心软又好欺的廉价画手。 而当初那个在广场上遇见的戴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恰好在这时候约她见一面。 他叫尹东,是当初第一个给她商稿的人,也介绍了不少有外包单的公司给她,前几日被欧阳妤攸拒绝掉的人里,好几个都是他的熟人。 尹东为人坦荡,也很可靠,欧阳妤攸不想让他误会,以为她现在开始摆谱端架子,才推掉他朋友的商稿。所以答应了跟他见一面。 那天小艾陪她去注射最后一针疫苗,保镖像往常一样跟着她们,为了避免季临川插手她的事,她特意在医院多做了几项检查,然后趁空让小艾打掩护,她从医院的另一个出口离开,匆匆去了约定的地点。 星巴克里不少职业气质的男男女女,一杯咖啡,一台笔记本,能坐在那儿大半天,像尹东这样一共没见过两次面的职业男人,混在这里面,欧阳妤攸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他。 “欧阳,这里。” 玻璃窗外面有人招手,尹东坐在露天阳台边正在打电话,一只手指指左边的门,示意她从那里绕进去。 “好久不见,气色看起来不错,比去年我见你时好多了。”尹东收了手机,虽然这是第二次见,但线上经常联系,也算半个熟人,他给她点了一杯热摩卡和一块黑森林蛋糕。 她没时间耽搁,直接说道:“抱歉,最近拒了不少商稿,你那些朋友……” 没等她说完,尹东摆手摇头,伸出食指隔空点点她:“你早该耍耍大牌,我也是刚知道他们给你的酬劳一直这么低,现在这些人啊都是欺软怕硬,他们知道你的东西好,但又不想给你公道的价钱,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欧阳妤攸欣慰,接着尹东端起咖啡说道:“美国最权威的插画奖得主,他们花那点钱就想让你干活,以后别搭理。” 欧阳妤攸顿时愣神,怔怔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得过插画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自己只跟他说过毕业院校,多余的并没有提起。 尹东放下杯子,视线闪躲笑道:“哦,是这样,我前段时间去休假,碰巧看到那个插画展览,里面都是些历届得奖作品,我见有张画下面是你的名字,欧阳妤攸这四个字,应该没有跟你重名的人吧,所以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了然点点头,“这么巧啊,可惜不是在国内办的,不然我也想去看看。” 时间太久,她都忘了巅峰时期自己画过的东西是什么样了。 尹东手伸进西装内衬口袋,说,“那个确实太远,我这里有个近点的,你应该有兴趣去看看。” 欧阳妤攸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巴塞尔展的门票。 确实不远,在香港,一天可以打个来回。 尹东说,“这可是首日门票,一个朋友专门给我的,可惜我那天要出差,想来想去,还是给你拿去最合适。” 欧阳妤攸知道这种艺术展,首日当天的票都是限量发售,只有那些对艺术品有鉴赏能力的名流富商,兼有实际购买能力的人才能拿得到。 因为后面两天去的人几乎是为了观摩学习,艺术品的交易量几乎都在首日进行,也就是说如果有些名作在第一天就被人买下了,后面来的人即便是再喜欢,也看不到了。 以前在美国她几乎每一场重要的展览都没遗漏过,如今已经有两年没去看过那些顶尖一流的作品,现在想要重新站起来,去看看自然也是好的。 接受尹东的好意,她道了谢。到了首日展那天,欧阳妤攸没跟季临川提起自己手里有一张门票,只随便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去香港看个展? 当年在美国时,季临川陪她去看过几次,他对那种要花一整天才能逛完的大型展览,从来都是兴趣缺缺,加上最近几天他总是早出晚归,答应陪她去的可能性并不大。 季临川正在衣帽间挑衣服,听到她的话,果然说道,“我今天没空,改天陪你去。” 欧阳妤攸没说什么,她开始收拾包,门票是当天的,不可能等到他有空再去。装好东西,她走近他说,“把通行证还给我。” 季临川整理好领巾,转身走来夺下她的包,稳稳往柜子里一放,说:“在我没查清楚那些事之前,你少出门,更别说是要自己过关去香港。” “香港治安很好,不会有事的。”她柔声道:“而且我不是自己一个人,等过了关,那边有朋友,他会开车带我去。” 朋友? 季临川想问的话还没问出口,欧阳妤攸已经抢在了前面,说道,“我留学时的同学,男的,在香港工作,你不认识。” 好,很好。季临川轻呼了口气,面色冷峻地看着她,这女人越来越猖獗了。 这时外面的手机响了,季临川没顾上训她,先出去接了电话,欧阳妤攸从柜子里重新拿起包,又拉开配饰抽屉,从中选了块手表。 季临川打电话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他说,“把下午的行程推掉,那家餐厅订好之后,跟她确认下具体时间。还有,把家佳叫过来。” 欧阳妤攸戴上手表,不经意地听他打完电话,季临川再进来时,一脸的不耐烦,显然是不想再跟她废话,直截了当说,“能跟过去的保镖都带着,开我那辆香港牌照的车,再派个有那边驾照的司机给你,满意了吗” “嗯。”欧阳妤攸点点头,季临川又回头说道,“你那什么同学就不要见了,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他走后,欧阳妤攸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哪里来的男同学,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他虽最后还是没答应一起去,不过倒是把行程安排妥当,她那点小心思为的就是这个。 很快,助理家佳按照林秘书给的地址,来到季总家门口,家佳第一次见季太太,又看季总正坐在餐桌前喝着咖啡,微微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说了声,“季总,季太太早。” “香港驾照带了吗?” “带了。”家佳从包里掏出来。 他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欧阳妤攸站在门口看看她,没想到,季临川说的司机,竟然是个女孩子。 季临川端起咖啡杯站了起来,绕过家佳,走向正在换鞋子的欧阳妤攸,蹲下来,单手打开她放在地上的包,手指灵活地翻动着里面的东西。 随后手一收,问道,“证件刚给你放桌上,你没拿?” 欧阳妤攸转眼一想,好像确实忘了,她连忙起身朝楼上走去。 季临川嫌弃地摇了摇头,“冒失鬼。” 这时家佳忽然想起来,说,“季总,林秘书让我告诉您,时间安排好了,跟颜小姐约的是下午两点。” 欧阳妤攸还在楼梯上,听到“颜小姐”这三个字,不禁停下了脚。 颜潼? 不然呢,他还认识几个颜小姐? 虽知道他见她,是为了梵森,他每天要见那么多人,那是他的公事。 但…… 欧阳妤攸挪着脚步,缓缓进了卧室。 ------------ 51.你是我的骄傲 过了好长时间她都没下楼,季临川端着咖啡杯上去叫她。 他单手拧开门,边走边训她:“孵蛋呢,半天不挪窝。”作势还要掀她裙子,“我看看,孵出来几个?” 突然她抬手一推,冒着热气的咖啡瞬间泼染到他身上,他那件极好看的亚麻灰定制西装,瞬间晕出熟褐色。 只见他呆愣两秒,手握着空杯子,低头望着腹部那块衣料,还冒着滚滚白气。 他恨得牙痒:“妈的,你又抽哪门子风?” 她稳稳坐着,瞥他一眼:“换衣服去,这件难看死了。” “真难看?”他信以为真,走到梳妆镜前打量自己一番,开始解开衣扣,脱下往更衣室去。 她紧抿着嘴,却没想到他又挑了件更亮眼的衣服出来,仙鹤图案,高级手工西装,一股子高调气质。 他穿好来到面前,问她,“这件呢?” 欧阳妤攸撇嘴,二话不说,走进更衣室,拿了件往年的衣服扔给他,倒不算旧,只是普通的黑色基本款。 “玩我呢?”季临川挂在手指头上,一副嫌弃的表情,“这衣服我没穿过几次。” 她说,“不是正好今天拿出来穿穿,我看就这件合适。” 季临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参加葬礼的衣服。” 欧阳妤攸抬眼,“没人规定黑色衣服就得丧事才能穿,还是你今天有喜事?季临川,我难得有心情给你挑衣服,不领情是不是?” 他脸色挣扎了半响,像是在给自己做思想斗争,最后十分勉强地脱下衣服,还是换上她挑的那件,立立领子,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紧绷着下颌。 “你他妈最好不是在整我。” 欧阳妤攸走上去,破天荒亲自给他折个蔷薇图案的领巾,塞进胸前口袋,拍拍他肩膀,“看,不是挺帅的。” 这下她满意了,拿起桌上的证件转身要走。 季临川一个反手将她拉回来,摸着她额头问道,“你没发烧吧?” 真是见鬼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她夸他帅。 “季临川。”欧阳妤攸抬眼望了眼额上他的手,因身高差距,又离得近,所以仰着头看他,眼睫凝滞:“再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去香港?” 他手移到她肩上,低下头望着她道:“今天有正事。” 正事? 见颜小姐,还是她那位顶有名的父亲? 欧阳妤攸微微含笑,眼神中似有轻淡的嘲讽,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指望他能在追逐利益的步伐中为她做出妥协和让步。 因为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早就知道,名声赫赫的梵森季总眼里只有他的财富和地位。 她转过身淡声说,“那祝你和那位颜小姐,洽谈顺利。” 季临川顿时扳回她的肩膀,闪着猩红光芒的手指捏捏她,挑眉看着她。 “小狐狸,耳朵挺灵啊。”他眯眼道:“我说少出门,你说香港的治安很好。我让你改天,你非今天去不可。人和车也给你安排好了,现在又跟我闹这出,你是当真想让我陪你去,还是打翻了醋坛子跟我这儿捣蛋呢?” “你猜啊。”欧阳妤攸扬起脸,不动声色拨开他的手臂,从床上拿起包,摔门下了楼。 长长的旋转楼梯,她走到最后一层,又缓缓回头看。 她并不承认自己是在吃醋,她把那些堵闷和恼意一股脑地归结在他的商人劣性上,明知道季临川永远是利益为重,她还试图拿自己去作比较,简直可笑。 坐进车内,欧阳妤攸靠着车窗,像一根被锯断的木头,一动不动呆滞着。 开车的家佳不敢多话,不时地回头望着季太太。 见她虽紧抿着嘴不吭声,脸上挂着淡淡的恼意,但五官长得真是恰到好处地漂亮,气质也不像一般的阔太名媛,她穿着普通的衣服,通身也没有什么扎眼的珠宝首饰。 公司里的小职员茶余饭后,经常猜测,能把季总这样城府深又英俊的财团富佬套进婚姻里的女人,一定是狐媚子转世,手段和那方面的功夫肯定是数一数二的。 也因季总办公室从没摆过夫妇俩的照片,更从没见季太太在公司露过面,有人传言她可能是个歪瓜裂枣,毕竟听说这季太太是腾远前任董事长的女儿,企业联姻,季总娶个拿不出手的富小姐回家当摆设,平时不好带出来见人也在理。 想到这儿,家佳不禁暗叹,难怪林秘书总不让她挤在茶水间听季总的八卦,原来那些纯粹是瞎编乱造。 驶进香港地界,两辆保镖的车更谨慎地尾随其后,自认车技一流的家佳也不敢随意刹车,怕被后面紧跟着半米远的保镖车给追了尾。 街道人群里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外国人,巴塞尔展在香港最有名的建筑里举办,它坐落在维多利亚港,三面环水,豪轮轰鸣,气势格外恢宏。 欧阳妤攸下了车,进入这座建筑的大门,乘扶手电梯来到二层,几千米的宽阔大厅,人流量不算多,但穿着打扮皆是非富即贵。家佳一扫眼,见很多外国佬站在周围交流低语,竟还有眼熟的香港演员穿行其中,她忙欢喜道,“我的天,有明星啊!” 这种世界级的展览,出现什么样的名人其实都不足为奇,很多富商名媛都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特地挑几幅称心的作品回去。 欧阳妤攸逗她,“要去合影吗?” “算了,他不是我偶像,我喜欢那种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鲜肉。” 家佳一边比划着,一边欢快地笑,然后她又忽然瞥见某个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扭头问身后的黑衣保镖,“女明星哎,要不要帮你们去要签名?” 平时寡言冷酷的保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朝家佳摇头,她不以为然,一会一声尖叫,在走去展览入口的这一路上,就被家佳玩成了“猜猜还有哪个明星来”的竞答游戏。 来到入口处,工作人员带着白手套,逐一检查随身物品和门票。 欧阳妤攸这才想起自己手上只有一张票,而首日门票现场并没有售卖,跟过来的家佳和身后一众保镖都不能进去,要是季临川自然有办法弄到门票,但她显然没这么能力。 这时,家佳悄悄拉她到一边,小声说其实她想去铜锣湾买东西,她指天道:“我保证最多两个小时就赶回来。” 欧阳妤攸看着前面两层大型展馆,以她的经验,逛下来最快也要到五六个小时,于是让家佳放心去,那些黑衣保镖就留在了入口处。 欧阳妤攸独自走进敞亮的场馆内,一个高达五六米的圆形展柱闯入视线中,上面挂满风格迥异的画作,许多人围在巨型圆柱的周围,观看细节,几乎人手一部相机,对着作品从各种角度拍照。 隔间里摆放着几个大型的雕塑作品,光影巧妙地投射在雕塑人像的脸上,质地坚硬的石材,却营造出忧伤的情绪,细节无数,顶级程度自然是叹为观止。 欧阳妤攸拿了一张展览布局指示图,见上面标注着一位她很喜欢的意大利某位水彩艺术家,可她把整层转下来,并没有发现她想看的作品,只好忍着已经酸疼的小腿上了另一层。 三层的观赏人数比较少,边缘角落有一个速食餐饮休息区,红椅白桌整齐摆放着,里面坐满了休息的人。 欧阳妤攸排在队尾买水,转回来时见座无虚席,只好问旁边一对外国夫妇能否拼桌?对方正微笑点头,这时,欧阳妤攸的手腕却被人轻轻一拉。 紧接着听到耳边有人喊她,“妤攸。” 这个声音…… 她缓缓回头看,见身旁拉她的人,竟是他。 “林昇……”她惊讶地睁着眼睛。 上次一别,原以为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此时竟有些恍惚,见他温润地笑着,轻挽着手腕,把她带到边缘的桌子旁,拉开张椅子让她坐下。 林昇看了看她手里的水,又走去点餐区,回来时买了瓶柠檬苏打和一份简餐给她。他把餐盘放在她面前,说,“这里的东西味道不怎么样,等逛完我带你去吃饭。” 他那种亲近而熟悉的口吻,让欧阳妤攸产生一种不太真实的错觉。 就像不是再重逢,而是刚刚见过,他只是在这里等她一样。 在这样的城市,不期而遇,怎么只有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别发呆啊。”他拿起刀叉切那小块牛排,递给她,“冷了更不好吃。” 欧阳妤攸细嚼慢咽,见林昇穿着浅灰色的西装,半扎的短辫下头发剃得很干净,一贯整洁又别致的模样。 只是他深邃的眼睛显得憔悴了许多,欧阳妤攸恍然想起那次巧遇徐昊睿,他为林昇抱不平,说下的那番话。 “林昇,对不起啊。”她没法告诉他关于手机的隐情,就像她始终说不出十六岁那年她为什么突然退学,远走海外一样。 “哪来的对不起?”林昇掏出细格纹手帕放到她手里,“我就是想见你一面,亲口让你知道,别听徐昊睿那小子胡说八道,那些短信是谁发的,我很清楚。” 原来他知道…… 欧阳妤攸沉静地看着他,见林昇温润地笑,她疑惑道:“你怎么好像知道我会来?” 林昇顾左右而言他,说,“这里有你很喜欢的画。” 见她不怎么吃东西,他缓缓站起来,带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个格子间。 欧阳妤攸终于看到了那位艺术家的作品,尺寸不算太大,但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技法娴熟,色彩犹如神对人间大地的创造力,斑斓迷人,令人惊叹。 林昇转头看她,“你在美国第一次拿奖的那幅画,在我那儿,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二十二岁,从他远游时寄来的信件里,想象着他形容的深海,那种静谧神秘的领域,加上从小对传统故事的熏染,她用三个月创作一幅画《鲛》。 得奖后,她把原作送给了他。 林昇看着她,说,“你是我的骄傲,永远都是。” 欧阳妤攸笑着别过脸去,眼眶微酸。 也只有林昇才会把她这个要命的学渣当骄傲。 记得那年秋天,他说要带她去写生,她那时才是彻头彻尾的渣渣。 来到白墙黛瓦的徽州建筑群,凭水而建的村落隐藏在一片群山中,早上炊烟缭绕,秋天的阳光融化在屋顶,树枝像泼了柠檬黄的颜料,鲜艳耀眼,她是第一次来到那样的地方。 林昇在月牙湾的水边竖起两个画架,他坐在她的左边,一笔一笔讲解,五颜六色的颜料到了他的调色盘上,瞬间变得很巧妙,经由笔刷铺垫成一幅灵活生动的作品。 “好厉害,林昇,你怎么做到的?”说话时她手里还攥着五串炸年糕,嘴边吃都是油。 她看着眼前的风景,再看看他的画,感叹得不行。 而她自己的画纸上只有零落的几条线稿,惨不忍睹。就像学习一样,她喜欢知难而退。 林昇把她的画架往这边挪了一点,开始在她画纸上又铺一遍大色块,他在学校时话很少,却能为她一遍遍讲解,不厌其烦,等她吃完,一张纸巾递到手边,再重新为她夹一张新的画纸。 每天上午画画,下午她就变成脱了栓的鸭子,扑打着翅膀,叽里呱啦地满世界跑,集市上的稀奇玩意不少,店铺里卖得都是传统的手工制品,林昇买了一条拼接棉布连衣裙,一双黑布绣花短靴给她,银质的手链也买了两条,通身换下来,就是个地道的徽州姑娘。 穿得再好看,吃东西的时候她还是不讲究,衣服上没过多久,就滴上酱汁,糖水,还蹭上了几块墙灰。 这里没有爸爸,季叔叔,也没有季临川和陈嘉棠,她身边只有林昇,他不会要求她坐有坐相,也不会说“走路不准吃东西”这样的话,她不用顾忌自己是否得体,展露出来的是不是有涵养的姿态。 早上她开始偷懒,不愿去画画,说要跟着民宿家的奶奶去山上采茶叶,林昇正在犹豫,她怕他不答应,于是一会儿拉他的衣服,一会儿扯他的画具箱,一声一声求他,像模像样的撒娇。 他妥协,穿着拖鞋就踢踢踏踏地跟了去。 秋天正午的太阳有点毒,下山时她早就累瘫了,林昇背着她,走在绵长的小路上。 夹在绿色茶田里的那条路,曲折绵长,像丢在地上的一条棕色的丝带。 他顺着丝带的这头走到那头,到了村里,她已经趴在背上睡着了。 最后一天,他们背着画袋围着村子最后走一圈,走到墙头挂满炮仗花的白墙下,她突然转过头,堵在他跟前,抬头仰着脸,说,“林昇,我喜欢你。” ------------ 52.十六岁成了他的女人 那个场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她依然能够闻到那时的花香,听见他低头吻她时,心脏跳动的声音。 哪怕曾经跟他看过山和海,哪怕此刻再见面心跳依然急促。 哪怕这一生最怀念的时光都是因为他。 可终究是恍如隔世,再也回不去了啊。 他们看完展览走下三层,又来到二层的出口处,欧阳妤攸望着门口那一排尽忠职守的保镖,突然停下脚转头对林昇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吃饭?走吧,我饿了。” 林昇让她稍等一会儿,他离开了半响,欧阳妤攸见他去了交易咨询处,想着他一向都有收集画作的习惯,这次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这时,领头的保镖见她出来,低头唤了声,“季太太。” 欧阳妤攸视线寻了一遍,见那个小姑娘家佳还没回来,她掏出手机,好在来的路上特意留了她电话。 看展时开了静音,见上面有十几个未接来电,是季临川打来的。 她神色漠然地直接跳过,给家佳拨过去,那小姑娘接得很快,说她堵在轩尼斯道上,急得在那头直抱怨,“季太太,林秘书刚才打电话来,好像知道我开溜的事,你千万要救我一命!” 欧阳妤攸让她不用着急,等下发个新地址,让她直接过去。挂了电话转头见林昇已经回来了,她问道,“我们去哪儿吃饭?” 她正在编辑短信,林昇方才听到了她打电话,于是直接拿过她的手机,打下一行地址发给了家佳。 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吧。” 欧阳妤攸身后那群保镖并没有引起他的侧目,哪怕林昇没有从徐昊睿口中得知这些,他也一样不会顾及那些人,带着她乘扶手电梯出了大门,他去远处把车开过来。 欧阳妤攸站在路边,望着人潮涌动的港口,车辆拥挤,紫荆广场许多前来观光的旅游团,正热闹地在标志性雕塑下拍照。 这时,从远处飞扑过来一个雀跃的身影,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朝她喊道:“妤攸姐姐!” 欧阳妤攸呆愣地张望,见那身白色的香奈儿小礼裙像一抹云朵,荡啊荡地就飘到了她眼前。 她惊讶道:“阿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生挎着小巧的贝壳包,踮起高跟鞋脚尖,紧紧抱住她的腰,亲切地说,“奕君来谈生意,我跟来购物血拼啊。” “血拼拼到这儿来了?” “听某人说你也在这里,我就来约你共进晚餐啊。” 某人? 欧阳妤攸明白地点点头,阿生转眼望着路边打开车门出来的林昇,噘嘴说:“好像,你已经有约了呢。” 欧阳妤攸只好介绍道:“他叫林昇,是我的……” “我是她朋友。”林昇温润笑着,截断的是老师两个字。 “巧了,我也是她朋友。”阿生机灵抱住欧阳妤攸的手臂,缠着她道,“妤攸姐姐,我专程来找你的。”她又看着林昇说,“看来林先生已经先约了呢,不会介意我跟去蹭饭吧?” “怎么会?妤攸她吃饭时不太爱说话,多个人反而热闹些。”林昇走去打开车门道。 阿生和欧阳妤攸坐进后座,她伸着脑袋饶有兴致问道:“你很了解她嘛,经常一起吃饭?” 林昇微微回头说:“很久以前是经常一起,不过我想她现在也没怎么变。” “哦?”阿生坐回来,意味深长地笑着望向欧阳妤攸。 到了餐厅时,天色已经是黑了。 从太平山顶俯瞰整个城市夜景,如星光璀璨的地上银河,餐厅位于最佳的观赏位置,阿生好像也是第一次来,蹦跳着跑到玻璃围栏边展臂轻呼。 林昇和欧阳妤攸挑了个露天的座位,他一页页翻着点餐单,偶尔征求她的意见,发现欧阳妤攸口味没怎么变,微微颔首,招来服务生点下一连串的菜品。 阿生跑过来拉欧阳妤攸去拍照,又喊林昇当摄影师,拍完阿生拿起手机说,“这里夜景太美了,难得上来一次,我给你们俩也拍一张吧。” 说着就把林昇推过去,欧阳妤攸正想摇头说算了,林昇却拉她靠在玻璃围栏边说,“留张影也好,好像这么多年,从没跟你合过照。” 欧阳妤攸不由地望向他,林昇正好侧过脸也在看她。 他们身后是繁华迷幻的辉煌都市,玻璃围栏上挂满彩色的小灯,星星点点,映着眼中流动的微光。 毫无防备,阿生已经拍下照片,扬扬手说好了。 好了? 欧阳妤攸茫然地转过脸,林昇走去看了一眼,笑着说很好。 阿生一直在低头玩手机,突然不经意地问一句,“林先生,你结婚了吗?” 林昇愕然抬起头,显然没预料这突然的问话。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这显然有点过于隐私了,欧阳妤攸碰碰阿生的手,阿生却笑着指着林昇的中指说,“见你好像戴过戒指,有印痕,有点好奇而已。” 欧阳妤攸视线望过去,见林昇右手中指上确实有一圈浅浅的印痕,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得到。 林昇拿起盘子里备用的湿毛巾,边擦手边说,“我现在单身。” 这句回答很微妙,他强调得是现在,但也许曾经不是…… 阿生听罢只是哦了一声,如常般没心没肺地笑呵呵道,“我去趟洗手间。” 欧阳妤攸望着阿生离开的背影,有些歉意地看向林昇,他轻抬起手,朝她摆了摆,另辟话题道:“我在台湾,开了家室内设计公司,最近徐昊睿回来谈了笔大项目,我打算过去看看,顺利的话,可能会在内地待很长时间。” 欧阳妤攸微微点点头,林昇看着她笑,“你一点也没变。” “怎么会。”她自嘲般道:“我变成一个索然无味的黄脸婆,你没发现?” 林昇说,“没人爱的才叫黄脸婆,你显然不是。” 原来黄脸婆是这么解释的? 欧阳妤攸禁不住低头想道,这辈子还没有人跟她说过爱这个字,就连那个缠着她半生的男人,吝啬地连哄她一句都不会提及爱。 那个字何其珍贵,她好像还没有资格得到它。 林昇望着高处之下,视野广阔的夜景,不紧不慢地说,“你还是这样,该问的,该说的,从来都不愿主动开口。就像你一直不肯说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哪怕我特意去美国见了你,一样也没有听到想知道的答案。” 提及此处,欧阳妤攸脸色微变,透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冷冽地说道,“林先生,想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走?这个老子可以告诉你。” 欧阳妤攸震惊地回过头去,见他一袭黑色正装,还是她挑的那件,没想到季临川竟真的穿了整整一天,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季临川!”阿生从洗手间出来,刚走到露台边,见他来了,有点窃喜地跑过来。 她并不惊讶,好像知道他会来一样。 季临川狠戳了阿生的脑袋,道:“你拿了老子的钱,说要帮我哄老婆,到头来就是这么帮我的?” “哎呦,人家林先生愿意做东,我怎么好驳他面子。”阿生看向林昇,难得挎着季临川的胳膊,又摇又晃地打量着他,凑近小声说,“这身衣服也太不像你季总平时的风格,看看人家那低调奢华的打扮,你简直输架势。” 季临川故意放高了音量,道:“没办法,你嫂子眼光差,早上挑了半天,就给老子挑了这件,我不穿给她看,她尽摆臭脸。” 说罢,两人入了座,阿生把原来的位置让给季临川,她坐到对面林昇旁边去了。 欧阳妤攸望着今晚这场饭局,简直如坐针毡,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以这种乱入的方式凑到了一起。 阿生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对她呵呵笑,林昇呢,抬手让服务生加了份餐具,将餐单递给了季临川,“季先生多年没见,今天能赏脸过来,是我的荣幸。” 季临川看也未看,把餐单转手就递给了服务生,向后靠着揽过欧阳妤攸道,“不用点了。我太太饭量小,点多了也吃不完,反正平日都是我给她扫盘,习惯了。” 林昇看着欧阳妤攸,叹息道:“你现在肠胃不好?我记得以前整份的叉烧粉都不够你垫胃的,吃不饱还抢别人的那份。” 一旁的阿生听得呆若木鸡,一会儿看看季临川,再扭头看看林昇,指了指道:“你们俩……说得是同一个妤攸姐姐吗?” 季临川忽的从桌子底下狠踹了她一脚,震得桌上酒杯乱颤,阿生啊啊吃痛,抱着腿,一转眼就换到了林昇的阵营,故意挑衅道:“我哥啊,他就是抠门抠习惯了,给你省饭钱呢,别理他,愿意跟我妤攸姐姐吃一份,就让他吃。” “吃里扒外的东西!”季临川骂道。 “哼!”阿生凑到林昇身旁道:“我今天可没吃你的,我看林哥哥就是比你大方多了,对吧,妤攸姐姐?” 欧阳妤攸扶着额头转过脸去,实在不想接这个话题,好在此时服务生过来上菜,尴尬又僵硬的氛围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林昇给欧阳妤攸点的那份套餐,端上来的例汤是她曾经很爱喝的罗宋汤,可季临川上来就把里面的洋葱全捞了出去,还嗔怪道:“你怎么没告诉人家,汤里别放这个,我不来,谁给你挑?” 欧阳妤攸微微蹙眉,她这两年确实越来越挑食,平时不合胃口的东西只要被她挑出来一次,往后就再也不会出现在餐桌上。此刻她便由着季临川尽情发挥,哪怕挑菜这种行为有点不合时宜,她也不拦着,反正这顿饭是吃不安生的,她只求赶紧吃完散伙。 坐在对面的林昇笑而不语,他吃饭一向动作慢,喝汤也是,从勺子落入碗底,再缓缓捞上来,沿着碗边刮两下,送到嘴里轻轻咽下。他曾经说过,慢慢吃才不辜负每一口美味的东西。 等季临川捞干净了,欧阳妤攸才喝上汤,这时林昇突然问,“季先生方才的话还没说完。” 季临川仿佛知道他指的是哪句话,冷峻的脸色愈发寒凛,将餐巾往桌上一扔,道:“你就这么想知道她当初为什么退学出国?” 当年学校里人人都传欧阳妤攸是跟画室里的林老师有恋情,因为被校领导指名批评,待不下去她才走的,而自欧阳妤攸走后,没过半年,林昇也辞职了,这段师生不伦恋在当时更像被坐实了一般。 而林昇在意的根本不是自己那点清誉的名声,他作为流言里的当事人,却连她离开的原因也一无所知,说出来连徐昊睿都不信。 欧阳妤攸始终不肯说,既然今天来了个知情的,林昇索性就把这么多年的疑问给挑明了。 他想知道那个在白墙黛瓦下说喜欢他的女孩,为什么一转身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为什么之后的许多年,她再也不愿提起那个秋天? 仿佛炮仗花下的那一吻,是梦里发生过的一样。 太平山顶的夜风清冷袭来,撩拨着那些坐在灯火摇曳里的人。 季临川嘴角微微扬起,侧脸盯着她说,“妤攸她脸皮薄,自然不会告诉你。” 欧阳妤攸垂着头,拿勺子的手攥得骨节分明,她扇动的睫羽下,那双眼里有三分惧怕,七分恨意。 季临川却慢声道:“因为……” “季临川!”欧阳妤攸怒目凝眉,扔下勺子,汤汁溅满桌布。 林昇望着他们,阿生也被勾起了兴趣,没想到当年欧阳老先生将产业转移,带着女儿远走海外,其中好像还有隐情。 视线集中过来,此时季临川像掌控一切的王者,他一把将身旁的女人搂在怀里,桀骜地扬起脸。 不羁地道:“因为她十六岁就成了老子的女人。” “季临川。”欧阳妤攸站起身,俯视着他,眼眸闪动,咬牙道:“你够了……” ------------ 53.原来你是可以做这些的 季临川大二那年秋季,季凡森在缅甸的矿场开始投入开发,刚巧十月中旬缅甸有一场翡翠原料大赌盘,当时二十岁的季临川,已经把国内大大小小的赌石市场玩了一遍,一直听闻缅甸的翡翠原料交易市场远比国内要大得多,他以跟父亲去参观矿场运营的名义,拖着陈嘉棠一起,跟学校请了假。 他们俩学的是宝石鉴定专业,学校那边对季家的情况也了解,加上大学课程对季临川来说毫无压力,很容易就给了长假。 临走时,欧阳妤攸在学校上晚自习,季临川和陈嘉棠谁也没跟她提,准备带上礼物再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在缅甸待了半个月,回来时,季临川拿着东西去欧阳家,那是一小块色泽很漂亮,像鹅卵石的形状,只有手心那么大的翡翠。欧阳妤攸不喜欢戴首饰,季临川特意打磨这个形状送给她,就当是随手把玩的小玩意。 一大早,欧阳家的院子里有几个人在下棋,都是附近住的邻居,欧阳腾远在厨房叮嘱阿姨泡些下火的茶,一抬眼,见季家的小子进来,耷拉着脸说道,“哟,咱们的赌神回来了,这次有你爸跟着,钱带得够你输的吧?” 季临川也跟着笑,眼睛提溜一转,上下打量着欧阳家的房子,说道,“是,这次运气一般,赌出来的翡翠也就够买这么个房子的吧,玻璃种祖母绿,老季没给我,直接拿公司去了,不然真得带来给您过过眼。” 欧阳腾远听他这么嘚瑟,手里的瓷杯一放,训斥道,“看把你能耐的!我告诉你,小子,正经东西不学,靠赌你能走运多久?你再这样骄纵,以后有你输的时候。” 季临川耳根子都要听出茧了,他抬腿就要往楼上走,欧阳腾远大声呵斥道,“你上去干嘛?小攸不在家。” “大周末的,她去哪儿了?” “去外地写生。”欧阳腾远算了算时间,说道,“走了一个星期,也快回来了。” “写生?”他忍不住笑道,“出去玩就出去玩,说这么好听干什么?” “玩什么玩!她跟林老师一起去的,你以为人家像你似的,就知道带她玩。” 林老师? 季临川第一次见到林昇就是在这里,去年小攸刚中考结束,欧阳腾远给她请了个私教老师,他们每天下午在偏厅的窗户边画画,林老师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听说是美院刚毕业。 季临川对这个林老师印象很不好,几次来都撞见欧阳妤攸在他面前笑弯了腰,闪闪发光的眼睛,满脸崇拜地看着他。 季临川想想就烦,他把桌边的移动电话往欧阳腾远手边一放。 说,“给姓林的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儿?” 欧阳腾远好几天没联系女儿,刚好也想问他们什么回家。接通电话,林昇说他们还在村里,晚上的车,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到。 季临川听罢,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果然,第二天早上,欧阳妤攸如期到家,她欢喜地从包里拿出当地民宿婆婆给的茶叶,一份给爸爸,一份给季叔叔,还有给所有人的特产小礼物。 她去季家,大家都在,却始终不见季临川。 后来,陈嘉棠拉着她到院子里问,“临川昨天开车去你写生的地方找你了,今天早上四点多才回来,怎么你不知道吗?” 欧阳妤攸蹙眉,“他去找我了?可我没见到他呀。” 他说,“怎么会没见到?” 欧阳妤攸丝毫没放在心思,只说,“可能……他没找到就自己回来了吧。” 陈嘉棠半信半疑,总觉得有什么事,因为季临川从回来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 那天的天气有些闷热,欧阳妤攸的心情却像三四月里的木棉花,温暖得一塌糊涂,满脑子都是林昇的脸,还有他亲吻她唇角时迎面吹来的风,风里的花香是她这辈子闻过最好闻的味道。 开了落地风扇,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脸上停留着笑意,她睡得迷糊之际,欧阳腾远进来,捏着她的小耳朵,好像说了什么。 她听得断断续续,好像是他要去趟公司……桌上有新鲜的柑橘……让她不要睡太久…… 她闭着眼睛,答应着,后来又不知睡了多久。 风扇吹动着她的裙子,门咯吱一下,突然打开了。 一双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脚往上游走,摸到小腿肚还使劲捏,她不耐烦地踢了两下,嘴里嘟囔着,“爸……让我再睡一会儿,我好累……” 紧接着,她房间的门被反锁! 窗户紧闭,哗啦一声,窗帘也拉上,所有的光线都被关在了外面,只剩下床边的落地扇还在呼呼吹着。 她舒服地翻了个身,卷上被子继续睡。 “玩得开心吗?” 欧阳妤攸过了三秒,才动动眼皮,昏暗中她睁开眼,仔细辨别刚才的声音。 看了半响,辨别出眼前的人是季临川。 她疑惑地抬起脑袋,揉揉眼,问他,“现在几点了?你是来叫我吃饭的吗?” 他坐在床边,根本没管她问了什么,阴冷如鬼魅的声音,自顾自回答道:“应该很开心,接吻了呢。” 刹那间! 欧阳妤攸只觉得耳边轰隆巨响,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脸色发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 欧阳妤攸恍惚想起陈嘉棠的话,“临川他去找你了……” 昨天,他去找你了。 那种犹如吃了蜜桃般绵延的甜蜜,才维持没两天,就被曝光了? 欧阳妤攸连忙坐起身,惺忪的眼睛看着季临川,屋内暗沉,她不知道此时他眼里的怒火有多可怕,仍抱有希望地胡乱找话题,“我给你买了礼物,你拿到了吗?你……喜不喜欢,我很有心挑的,真的……” 他还是没有理会,干笑了几声,笑得她紧张不已,不由地垂下头算是默认了。 “你别告诉我爸,好不好?” “好。” “也别告诉陈嘉棠。” “好。” “你……别生气好不好?” “不好。”捉摸不透的嘲弄掺杂在笑意里,他忽然凑到她脸旁,鼻尖触着她眉心,低眯着眼睛,问:“他吻你的时候把舌头伸进去了吗?” 欧阳妤攸惊慌推了他一把,羞涩地撇过脸去,不愿跟他讨论这种隐秘的细节,“季临川,你又不是没谈过女朋友,谁管过你了?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再说了,我们……” 我们以后还是各不相干的好。 她这么想,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道,“看来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你还小,连手我都不愿意多碰两下,总想着等你成年,不就两年嘛。” 他说着话,手背弯曲着,滑向她细嫩的胳膊,“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可以做这些的。” 她蹙眉惊愕,“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忍了!” 她毫无防备被他用力推倒,惊慌中尖叫了一声,他立刻捂住了她的嘴,见她一双眼睛犹如被吓傻的小鹿,呆呆地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去想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欧阳家的阿姨拖完楼上楼下的地板,累得浑身骨头酸,此时正在房间午睡,听到尖叫声,她不情愿地起床,过来敲欧阳小姐的门,问她怎么了? 季临川回头看了一眼,挑衅的口气,伏在她耳垂边,小声说道,“你敢让她进来吗?你要是想叫,我现在就放开你,我不介意让大家猜猜,我们做了什么。” 明目张胆地威胁她! 两行泪顺着太阳穴滑了下去,她娇嫩白皙的皮肤上冒着细汗,他刚松开手,她忍着哭腔,大声说道,“走开!” 走开? 站在门外的阿姨一听,默默摇摇头,“好好的,又发什么脾气。” 转头继续回房间睡觉去了。 季临川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臂折叠压在在她锁骨处,低而阴冷的嗓音说:“你整个人将来都是我的!你把初吻给他,经过我的允许了吗?啊?” 玉兰花面的床单凌乱着,欧阳妤攸闷声摇头,惊慌无措地从嗓子里发出呜呜声。 “我要你……记住背叛我的滋味!” 他的嘴唇代替了手,一下堵在她嘴巴上,漫长的亲吻像是洗礼,清理掉她唇角曾被另一个男人沾染过的痕迹。 从站在村子里,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季临川在煎熬中度过了整整一天,找不到办法疏解被人抢走心头宝的恨意,就像经年累月,他看守着一座宝库,他竭尽心力,搜刮最好的东西送到里面。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发现了那座宝库,还偷走了里面一件珍贵的东西,如果继续容忍,那将来所有的,他都会失去…… 所以,只能早早拿走最重要的,原本就该属于他的第一次。 欧阳妤攸无数次梦到那个下午,总觉得那时候,时间像是偷了懒,停在那里不动了,不然为什么无休止的折磨像没有尽头? 她甚至觉得,全世界都被定格了,风吹不动树叶,影子固定在同一块地方,阿姨永远在午睡,爸爸再也不会回家。 她无望地挣扎,脑袋左右晃动着,风扇吹起她额前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嗓子已经哭哑了,像吞进了刀片的幼鸟,稍微喊一声,就能咳出血来。 到最后,他终于松开了她,但欧阳妤攸已经濒临昏厥,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贴在她耳边,摄人心魄的眼神斜瞥着她:“别觉得丢脸,提前做女人也不是件坏事。” 完事之后,他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像得胜而归的将军。 她裹着单薄的被子,被泪水糊住了眼睛,身上残留的液体令她阵阵作呕,想起身去清洗自己,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落地扇依然左右摇摆,吹得她头很疼,眼睛也疼,五脏六腑被注射了毒液一般,随时都能传到大脑的神经末梢,足以让她疯掉! 蜷缩着,恨不得陷进黑洞里再也不出来,不要见到光亮,不要听到声音,她的那双眼睛像暴雨后的小溪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欧阳腾远晚上到家时,阿姨正收拾厨房,见他回来,又把菜放回锅里热一热,问女儿吃没吃饭,阿姨说道,“她一直在房里睡觉,下午隔壁的小季好像上去看了她,说是在缅甸买了礼物给她,走的时候还说小攸估计是坐不惯火车,太累了,让我没事别去吵她。” 欧阳腾远想着再累也睡了一天了,就上去叫她一起吃饭。 十几分钟后,楼下的阿姨被欧阳腾远遣走。 他打开灯,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女儿,欧阳腾远怎么也想不到,一掀开,他的女儿穿着黑色的长裤长袖,高高的领子拉到嘴唇边,埋着头,整张脸被掩埋在了浓密的头发里,她像个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婴儿似的,蜷成一团。 她原本努力给自己搭建的心理防线,在看见欧阳腾远的那一眼,瞬间崩塌,她放声大哭,比做不会数学题,被考试折磨,还要痛苦得多,她扑到爸爸怀里,嘶哑的声音让她的哭声更沉重! 欧阳妤攸脖子上的紫红印,像幼时的伤痕,刺目又灼人,拉开袖子,细嫩娇弱的胳膊上遍布着同样的痕迹…… 那一刻,欧阳腾远仿佛听见阴暗天空里的一声闷雷! 将他顿时从头劈到了脚底! 有些话不必说得很明白,甚至,是抗拒,听到最惨烈的一种结果,仅凭想象就够了,足以让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发疯! 欧阳腾远脸上是雷霆之怒,他跑到乱七八糟的储藏室,碰倒脚边的杂物,叮叮咣咣翻遍柜子,落满尘灰的工具被一件件扔到了地板上! 终于,找到了那把长杆猎枪,欧阳腾远要去季家一枪毙了那小子! ------------ 54.谁还没有个过去 “爸!别去……” 她光着脚追着下楼,一把抱住爸爸的腰,惊慌失措地摇摇头,求他不要去! 欧阳腾远怒骂道,“我要去问问季凡森!他是怎么养出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要让那个小王八蛋去坐牢!不然我今天就打残他!” 欧阳妤攸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她不断摇头,“爸爸,不能告诉季叔叔!” 欧阳腾远快被怒火烧干了五脏六腑,见欧阳妤攸哭得不能自已,她断断续续,哑着嗓子,说,“他……他们如果知道了,等我成年……他们一定会让我嫁给季临川,我不想,我不愿意这辈子都跟他绑在一起!” “嫁给他?那小王八蛋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就去揭了他的皮!” “爸……”欧阳妤攸眼底显露出蜕变后的坚韧和执拗,“没用的,如果你去闹一场,我将来……只能嫁给他,我只能嫁给他!你还不明白吗?” 他怎么会不明白? 他不是个守旧古板的父亲,为了女儿能有一个稳定可靠的将来,他也绝不会让她嫁给季临川那样嗜赌如命的劣徒。 欧阳腾远的眼神渐渐熄灭了怒火,长杆猎枪从手中滑了下去…… 欧阳妤攸把他扶到椅子上,她没有再哭,脸上反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像是从断臂残骸的废墟里走过一趟,看透了悲痛和绝望之后,重新长出了新的希望。 她说,“爸爸,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她跪坐着,脸侧趴在爸爸腿上:“但这次能不能听我的,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欧阳腾远瘫在椅子上,半响他苍老地垂头弯下腰,抱着女儿的肩膀,痛心不已。 那个小王八蛋之所以这么无法无天,就是掐准了他会去找老季算账,冷静想想,老季夫妇就算知道,也不可能为此断了儿子的前程,何况他们俩有婚约,这事闹大了,让那些外人知道,丢得也是两家的脸面。 欧阳腾远气愤地摇头,“都是爸爸不好,当年只顾得跟老季讲情义,没为你以后考虑就早早把你许给了季家,这两年我一直在琢磨这事,我原想你还小,再等两年,我就跟老季摊牌,这婚约我们不作数……” 他捏着眼角暗自悔恨:“现在等不了……攸攸,是爸爸的错。我带你走,我就算死,也不会让那个混账再有机会打你的主意!” 当年十六岁的欧阳妤攸以为,离开就是新的开始。 可命运兜兜转转,还是将她带回了原地。 风一吹,眼睛会酸,听说这是迎风泪。 而太平山顶的夜风拂过她的面,像残花将凋零,遇风而坠落。 这场由季临川亲手操控的游戏,现在显然还没有让他尽兴,他向后靠着,双臂弯曲,抵在座椅扶手上,食指贴着唇角,正欣赏着对面男人的表情。 如同当年隔着月牙湾望见对面墙根下他们接吻时,那种苦涩又撕心的感觉。 如今终于得到一丝快感。 “林先生倒也有趣,过了这么多年再回来找上我太太,追问这么可笑的问题,难不成还真打算玩什么破镜重圆的把戏?” 林昇被激起怒意,搁在桌边的手紧攥着,难以言喻的眼神,望向欧阳妤攸。他难过的是,当年那个在电话里说,林昇,再见了,我会想你的,但你要忘记我的女孩。 原来从那时起,就注定不会属于他了啊。 欧阳妤攸红着眼眶,拿起座椅上的包正要走,季临川挥掌推翻桌边的玻璃杯,霎时破碎声惊起,他训道:“你再走一步试试!” 林昇缓缓起身,颀长的身姿慢慢走向她,像恳求:“妤攸,先不要走。” 这时季临川猛地推开座椅,看向林昇道:“林老板六年前定居台湾,想必日子过得也挺精彩。” 林昇错愕望向他,似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季临川冷笑道:“我希望今天只是偶遇,也请你控制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他说罢,上来一把擒住欧阳妤攸,逼迫道:“跟你这位林老师说再见,我想林老板很醒目,应该知道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欧阳妤攸嗓子堵得疼,也受够了他眼神传递出来的压迫感,倾力甩开季临川,头也未回地离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妤攸……” 林昇刚要追上去,季临川一挥手,不远处的保镖齐刷刷站过来,挡在了林昇的面前。 阿生拎着包起身匆匆追去,季临川纹丝未动,最后走近林昇,目光冷冽地说道:“我还得感谢你,六年前放弃了她,这其中缘故你自己清楚,请你记住,现在她是我女人,再有下次,老子不会这样轻易饶过你!” 家佳紧赶慢赶,按照季太太的地址终于来到这家餐厅,车停下刚冒头,就被守在门口的林秘书逮个正着, 家佳畏缩地笑:“林,林秘书,你怎么也来了?” 她斥责道,“出发前我怎么交代你的!你知不知道季总放着司机不用,为什么偏偏挑你跟季太太过来?就是让你寸步不离跟着她,连上厕所都不能走开!你倒好,跑去逛街!” 家佳低着头小声嘟囔:“季太太又不是小朋友,哪用得着跟这么紧……” “你还狡辩?待会季总面前,我可保不了你!”林秘书扬起包就要打她,家佳忙躲着认错。 “季太太!”家佳一扭头见欧阳妤攸正下楼梯,见了救星一般,飞奔过去。 紫荆树旁的下坡路,来时坐的林昇那辆银白色轿车停在最前面,后面依次停着四辆车,视线环视一遍,最后欧阳妤攸走到家佳开来的那辆车旁,打开车门坐进去。 阿生紧跟在后面,追着也呼哧一下坐了进去,家佳和林秘书不知什么情况,转眼见季总带着保镖也从餐厅出来。 她们齐声喊道:“季总。” 季临川朝那辆车内望去,伸手问家佳要了车钥匙,缓步走去打开那辆驾驶座车门。 欧阳妤攸抬眼见是他,漠然说道:“让家佳开车!” “老子给你当司机,还委屈你了?” “让她来开!”欧阳妤攸铿锵有力的声音里,却透着浓重的鼻音。 季临川眯着眼睛看过去,见她一只手搭着眼睛,脸颊处滑下一颗剔透的泪珠。 他紧绷着脸,狠狠踹了脚车门,在外面转了几圈,才稳定情绪,招手让家佳过来。 四辆车相继离开太平山顶的餐厅,林秘书驱车带着季临川紧随在家佳的车后,两辆黑色保镖车在队尾。 漫长的夜路行驶,回城后,欧阳妤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灯红酒绿的街道,突然问阿生,“要不要跟我去酒吧?” “啊?”这一路上欧阳妤攸一言不发,阿生还在担心她怪自己当了奸细,透露给季临川她的行踪,此刻见她终于肯说话了,阿生很是高兴。 听她说要去酒吧,知道她是因为心里不痛快,毕竟季临川当众抖搂出那种事,哪怕现在他们是夫妇,但对于当时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应该是这辈子最难堪的回忆吧。 阿生咬牙道:“行,去就去吧,今天我舍命陪你了。”她伸着身体对家佳说:“我们换条路走,甩掉后面那烦人的尾巴,你做得到吗?” 前面开车的家佳并不清楚缘故,却也被阿生那义薄云天的气势给挑动了,就差拍拍胸脯,道:“我的车技哪是他们能比的?坐好了你们。” 跟在后面的林秘书见家佳的车突然变道,一眨眼的功夫就偏离了路线。 她禁不住回头,季总揉着眉心并没有察觉,她心里暗骂,这个家佳今天简直是存心找死。 阿生回头张望着,直夸家佳车技确实不错,几个红绿灯就把身后的车甩没影了。 三人选了酒吧街里最热闹的一家,要了包间,阿生叫了两箱啤酒,作势要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撬开瓶盖,阿生碰瓶道:“妤攸姐,虽然我今天当了一天的墙头草,但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她拿出手机看着那张照片说,“这么看起来,郎才女貌,你们俩真的很般配,谁还没有个过去,我可给你留个念想了,千万别告诉季临川。” 阿生把照片发给她,欧阳妤攸已经关掉手机,也不想再打开,才华横溢的林昇,是她这辈子都只能仰望的男人,念想什么的,能断就断,一丝都别挂念。 阿生突然骂道,“季临川简直混蛋,当初我二十岁要跟奕君结婚的时候,他还骂我恬不知耻,没想到他才是真正的王八蛋……” 欧阳妤攸抱着膝盖,一手举着酒瓶,咕咚咕咚顺着嗓子往下灌,一口气喝完扔了瓶子,点头道:“是,我迟早要离开他这个王八蛋!” 阿生一口酒喷出来,扭头道:“你疯了?” 骂归骂,但听到欧阳妤攸说离开…… 阿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依季临川那脾气,多半是狮子头上拔毛,九死一生的事。 欧阳妤攸点头笑:“是,我是疯了……” 就在今天之前,她还抱着某种希冀,以为自己可以原谅他过去的种种,以为时间可以盖过一切,可当他把那些无耻又不堪的事摆在林昇面前,不顾她的脸面去泄愤时,她就知道,他还是那个自私又恶心的混蛋。 她受不了季临川把那件事拿出来炫耀,那曾是她心上的一道口子,他竟为了一时的报复,揭开她已经结痂的疤痕,就像当众被剥了衣服一样令她难堪。 “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多的是时间跟他耗。”她仰脸笑,这一次是极其妩媚而动人的笑容。 阿生劝说道:“妤攸姐,过几天我带小致去国外玩几天,你跟我们一起去散散心吧。” “散心?”欧阳妤攸喝了一口酒,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今天才拿到手的证件,举给她看,“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所有的相关证件都在他手上,这是我第一次拿到这个。” 阿生盯着那张通行证看了半天,吃惊:“他竟然是靠这个来拴住你?” “不然呢。”欧阳妤攸挑着微醺的眼睛,暗自失笑:“你以为这两年我为什么跟他闹?得知我爸爸病重时,我才发现那些东西被他拿走了,我没办法回美国,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困在原地,眼睁睁地一天天等着,最后却等来我爸去世的消息……” 夜晚的城市灯火摇曳。 酒吧外,廖总在门口迎接季临川,边走边说,“我还以为看错人了,趁服务员进去送酒,我跟过去看了一眼,还真是季太太,你放心,人还在里面,一个都没走。” 季临川身上的寒意肆虐,穿过热闹的舞池,跟廖总来到包间,门打开,见阿生和欧阳妤攸一人抱着一个酒瓶正猜拳。 林秘书赶紧走去拉起醉醺醺的家佳,拿出她的手机解释,“季总,她手机没电了,这孩子今天有点野,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能不能……” 季临川眼睛望着欧阳妤攸,动了动嘴唇,道:“工资结了,明天消失。” 他笔挺修长的双腿抬起,径直走去沙发上,两只手臂一边一个把两人拽起来,轻松地往外拖。 “季临川,我没醉,你放开我……扶好你老婆。”阿生一蹦三跳挣脱开他,弯腰去找高跟鞋,拿起两人的包,屁颠地跟在后面。 出了酒吧,季临川将欧阳妤攸丢进车内,回头脸色紧绷道:“阿生,你去坐林秘书的车,让她送你回去。” “哥……”阿生难得这么叫他,季临川却没有任何表情,还是说道,“听话,赶紧回去,别学她似的,让人不省心。” 欧阳妤攸突然砰一下打开车门,晃着凌乱的脚步往马路上走,季临川追过去,抓住她就往回拖,怒斥道:“老子今天非治一治你这破脾气!” ------------ 55.只要你不爱别人 欧阳妤攸歇斯底里挣脱他喊道:“是谁把我逼成这样的?季临川,你认识我二十几年,以前你怎么不说我脾气差!你一手把我的人生毁掉,这么多年我就像一件贴上你名字的物品,被你拆坏又修,修好再装,高兴了你就玩一玩,我不能有自己的主意,不能做出你指令以外的动作,你何曾拿我当个正常人?” 她瘦弱的身影站在深夜的马路上,凄凉地笑:“我好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你才能玩腻,就算你把我当个摆设,现在我能不能有自我销毁的权利?” 欧阳妤攸一步步往路中间退去,夜晚车辆稀少,但远处还是有车灯闪烁。 “别动!”季临川怒目低吼,趁机向前拉她,“你喝多了……” “我没醉!”她不想让他碰。 两人在路间纠缠,迎面驶来的车辆闪着灯光鸣笛,季临川伶俐的目光一转,俯下身快速地把她打横抱起,咬牙暗骂了一句就往路边上走。 阿生趴在车窗玻璃边看了半天,还是不放心就这么走掉,她从车上跑出来,拉着季临川说了几句话,说的还是想让欧阳妤攸跟她出国散心的事。 阿生心思单纯,以为只要季临川松开答应,她保证出去转一圈就能带回来一个痊愈的欧阳妤攸。 可事实是,季临川一听到是出国,他蹙眉低眼望向怀里的女人道:“看看她现在这疯样,我敢放她跟你去那么远?还有你阿生,一向是个缺心眼,你们俩一个疯一个傻,老子只怕是有去无回。” “季临川!” “季临川!” 阿生和欧阳妤攸同时瞪眼怒吼他。 不答应就不答应,怎么还侮辱人呢! 季临川手臂勒紧欧阳妤攸乱扑的双腿,扬扬脸让林秘书赶紧把阿生装上车拖走。 保镖们见季总抱着他女人来回看,快步走去将停靠的一辆辆轿车车门打开,不知他到底打算坐哪辆? 季临川摇摇头,显然没一辆合他心意的,这时在酒吧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廖总,走来递给他一把车钥匙,指了指边上那辆越野敞篷跑车,仗义说道:“昨天刚提的车,拿去。” 廖总是个醒目的人,知道以前几次碰上季临川心情不好,他总挑夜里开着游轮出海,那驾驶速度,差点没把船上的哥几个给整得隔夜饭都吐出来,此时见季临川这一脸的冰渣子,显然是要去找点刺激的。 再说上次赌石的事,还没来得及谢他,一辆车而已,季总愿意赏脸开出去玩玩,廖俊豪自然是乐意。 季临川也不跟他客气,接了钥匙把欧阳妤攸像仓鼠似的塞进去,他没让保镖跟,启动车子一路疾驰而去。 欧阳妤攸发现不是往家返,沿路越开越荒凉,高速公路旁一根根洁白的路灯急速后退,眼前的景象变成高速模糊的画面。 简直作死似的,在无际的黑夜里飙车,车顶敞开,凉风只往她衣服里灌。 “回去,我冷。”她头靠着座椅背,张口就吃了一嘴凉气。 季临川却像根本听不见似的,加紧油门提速,凉风扑面打来,她现在不止眼睛睁不开,连鼻腔都灌进急促的空气,直直冲进肺里,让呼吸变得艰难。 她抱着胳膊,越来越冷,就在怀疑他是打算在这了无人烟的路上,趁机弄死她的时候,季临川突然一个紧急刹车,她被迫向前倾,又被安全带的弹力给拉了回来,撞得后背生疼。 “现在清醒了没有?”他转过身,伸出宽大的掌心攥着她的下巴。 “我说了没醉!”她硬是掰不下他的手,被他中指上的戒指圈胳得颌骨疼,只能抬手去扇他耳光,以往他说她打脸就像挠痒痒,这次他却没给她挠,反而擒住了她的手腕,猛力往后一扔。 “欧阳妤攸,老子只问你一句。”他将她按倒在窗沿边,俯身向下,额头血管突起,肃然威力的眼神逼近她道:“你现在还爱他?是不是!” “爱?”她忽然觉得脸颊发烫,可能是酒精的原因,皮肤虽是冷的,但血液很热,她自嘲般笑:“你以为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去爱?” 从他摧毁了她那段才刚开始就被迫结束的初恋,从她一次次被治愈,再被狠狠伤害,她就失去了用力爱一个人的能力,从某方面来说,她其实早就死掉了。 季临川脸上却闪过一丝回暖的迹象,转瞬松开她的下巴,又冷厉地说:“以后别拿姓林的来刺激老子,我没那么好的耐性,不是每次都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所以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还敢见第三次面,管你他妈的怎么装疯卖傻,一样弄死你!” 装疯卖傻? 欧阳妤攸这才察觉,原来每次见了林昇,她都去喝了酒,这种反常到了季临川眼里,就成了刻意的装疯卖傻。 她笑:“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以后还会更疯,你最好早点认清现实。” 他重回驾驶座,调头转个方向,道:“只要你不爱上别人,老子宁可守着你这疯子。” 回程时天空已经挂着几朵朝霞,她不清楚他到底开了多远,等天已经彻底亮了,还没回到家,她酒劲上头,睡了几次,车还在开。 再醒来时她在床上,沉重的眼皮睁开,撑着宿醉的脑袋往外面走,无意间听到季临川在书房打电话。 门没关紧,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欧阳妤攸轻脚走近,贴着门框,听到他说,“颜小姐,以你的能力想进梵森不是难事,直接走正常流程就行,我会让林秘书跟进,像昨天那样的见面没有必要,我看还是等到颜老先生确定回国之后,你再跟我联系吧。”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c-- 说完他挂了电话。 欧阳妤攸听见他推椅子的声音,她急忙转身,匆匆回到卧室,躺回床上。 紧接着听见季临川下了楼。 半响外面传来车子远去的声音。 原来他昨天突然出现在香港,还是因为没见到那位颜老,可那位颜小姐为什么要进梵森? 她单独约见季临川,就为了走后门求个职? 欧阳妤攸忍不住回忆起跟颜潼仅有的两次见面。 说实话,从那天在拍卖会上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颜潼看季临川的眼神,有点复杂,也许是女人的直觉,也许是这通电话牵引出来的联想,她开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季临川是什么男人?他那张脸在外面一向是招蜂引蝶的,虽然她鲜少出门,但以前他在美国陪她去趟超市,都能一连被几个白人女孩搭讪,她不信季临川这种老手会看不出来一个女人主动接近他的意图? 转而想想,他就算知道又怎样? 为了招揽一个不可多得的设计大师,他也许巴不得颜潼贴上他呢。 江山美人,锦上添花的事,他不是最好这口? 欧阳妤攸想起他昨天的话,不禁怀疑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优秀的女人出现,他季临川还会守着她这样的疯子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莫名地有点沮丧。 在被窝里翻了个身,逼迫自己不再浪费脑细胞去琢磨季临川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眼下她还有件要紧的事,那就是她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阿生那来去自如的影子,让她明白,受禁锢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真正的夫妻哪会像他们这样?她不想再退缩懦弱下去,她跟季临川这种不正常的相处方式,早该结束了。 脑海不断里思索着那些证件可能存放的地方。 昨天她很突然地跟他要通行证,季临川没有出门,很短的时间就给她放在了桌上,也就是说,那些东西,他没有藏在公司或者别的地方。 一定还在这家里的某个角落。 想到这儿,欧阳妤攸掀开被子,从卧室到书房,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角落落。 周末小艾休假,季临川应该不会出去太久,外面有保镖守着,她一开始还不敢有太大动静,只能轻手轻脚挨个房间转,把他每一件衣服的口袋翻遍,每一本书的纸页打开,每一个抽屉拉出来,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她越想越生气,突然觉得这个家好陌生,她明明每天都在房子里,却连他藏东西的地方都寻不见。 珍妮在她身边晃悠,不时地喵喵叫几声,像在嘲笑她。 直到二楼被她掀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她还是找不到……可她就是不甘心啊,踩着面目全非的地板,走来走去,一遍一遍翻找。 楼上没有,她就去楼下,跪在白色的橱柜前,掀开一个又一个木质的盒子,顾不上放回原位,扔得到处都是。 良久,她终于歪坐在地上,把最后一个盒子扔掉,彻底没了力气。 “你在找什么?” 欧阳妤攸惊神望过去,见季临川已经站在门口,微冷眯起眼睛审视着她。 他一步步走过玄关,停在台阶上,扫了一眼满地狼藉,斥责道:“拆家呢!” 欧阳妤攸从地上爬起来,隔着三米多的距离,冲他说道:“我要我所有的东西,护照,身份证,毕业证,驾驶证……” 还有结婚证。 她说:“我要正常的工作,我不需要你的司机,我要自己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以后也不想任何事都得到你的批准。” 季临川走下客厅台阶,一把揪住她:“找到东西,你还想干什么?说!” “你不知道?”她眉眼婉转,笑得极其好看,“我想跟你……” “闭嘴!”季临川喝止。 他不想听下去,她答应过以后绝不再提那两个字。 欧阳妤攸被他突然厉声制止的眼神,气得情绪失控,她跑上楼,把储藏室里的红酒,书房里的私人印章,更衣室里整排的名表,但凡对他重要的东西都摔得稀巴烂。 ------------ 56.老子给你想要的自由 自以为是。 她现在连说完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更衣室里呼嗵作响。 一个接着一个名贵的手表被甩出去,欧阳妤攸扬手正要扔下最后一个丝绒盒子时,季临川走进更衣室指着她怒吼:“你他妈的给我停手!” 她微怔,片刻之后,手上的盒子还是直直朝他砸了过去,季临川纵身向前,长臂一捞,接住了那只险些落地的盒子。 打开一看,完好无损,方松了口气。 他蹙眉低眼望向那堆摔坏的东西,欧阳妤攸见那副心疼样,只觉得解气又畅快。 她踩着地上的手表走向他,说:“把我的东西交出来。” 交出了? 季临川扬起嘴角冷笑,渐渐地笑得不可自持,伸脸嘲讽道:“你今天就算把这里全掀了,老子明天再给你整一套齐全的,不嫌累你尽管摔。” 他扬扬手说,“唯独这个,以后不准动它!” 季临川拿着那东西转了身,欧阳妤攸突然勾起了劲头,偏想看看那是什么好东西,她凭什么不能动? 她从后面拽着他健硕的臂膀,去抓他手里的丝绒盒子,季临川反应极快,高高举着手,任她在下面蹦跶。 “别瞎费劲,到了我手里的东西,你别想再拿回去。” 他下眼睑轻颤,冷冽的眼眸俯视着她。 别想再拿回去…… 他指的什么? 不可能是手里的盒子,他说的是那些证件? 果然,他从口袋里掏出她昨天那张通行证,似是警告她,只给她眼前一晃,又重新收回他手里。 欧阳妤攸愤然,扬声喊道,“季临川,当初你不就是为了阻止我回美国吗?现在我爸爸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一提到这个,她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整个公司的业务转移到国外,如果你不对我做出那种事,我们就不用去美国,也许最后他也不会落个病死异乡的下场!” 欧阳妤攸一想起这种种往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你惺惺作态,骗我跟你结婚,你装模作样就是为了报复他,现在腾远也是你的了!你还不满意吗?” 满意? 季临川眼底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情绪,伤怀,隐忍,克制……总之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东西,也仅仅是短暂的瞬间,他立刻恢复冷峻的神色。 厉声说道,“那老家伙就不该把你带走,他绕那么个大圈子,把你拖到二十几岁,结果又怎样?一切还不都是我的,浪费了几年的时间跟他斗,害得老子公司内部不稳,股东联合起来闹,不然梵森何止会是现在这样?“ 他凉薄的语气,对她说:“这些损失,用腾远来补,刚刚好。” 他额头上的血管突突跳动,回想起欧阳腾远当年一声不响,突然就把她带出国,季家没有人知道原因,但季临川很清楚,那老家伙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出乎意料,欧阳腾远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跟季凡森一起对他来个双人混打,把他揭皮抽筋,挫骨扬灰! 而是连根拔起,转移产业,带着女儿走了。 欧阳腾远只留下一句话,两家的婚约作罢。 季凡森不知缘故,见欧阳腾远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点情面都不讲,那架势仿佛要从此跟季家断绝往来,季凡森几次追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尊重老伙计的决定,让季临川从此断了对欧阳妤攸的念想。 可他根本没把季凡森的话当一回事,房地产巨鳄腾远公司进军北美的消息,震惊了国内外商圈,他很快找到腾远公司在国外的地址,准备出国时,没料到季凡森强行扣了他的相关证件。 这一招,他确实是跟老季学来的。 想让她尝尝,没办法到想去的人身边,是种什么滋味? 季临川自认这辈子从来都是运筹帷幄,而她离开的那八年,是他最失控的一段时光,失控到什么地步,他已不愿再提。 从生活到感情,分别被季凡森和欧阳腾远控制着,他厌恶透了那几年! 后来季凡森去世,他才解开了束缚,跨过千山万水去找她。 可那欧阳腾远那老家伙就像跟他有几世血仇似的,软硬不吃,耗了他多少精力,如果不是…… 没错,最后他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直到此刻,他依然在为此付出代价。有些话他不能说,有些赌约还没有结束,他不想认输。 现在她问他满意了吗? 季临川只觉得心像被刀割一般,他嗤笑半生的执念,千万种手段使出来,改变不了的才是命运。 无数次,季临川像今天这样凝视着眼前这个偶尔发癫,偶尔半死不活的女人,真恨不得把她直接弄死得了,做成标本挂在墙上,这样就不必担心她随时会逃,会离开他…… 可怒过了,季临川还是紧抿着嘴唇,斩钉截铁地说道,“欧阳妤攸,这么多年我做过的事情,从不后悔,就算时间可以倒流,一切再重头来过,我也一样会在你十六岁的时候要了你!” 对,他不后悔。 兜里发出振动。 一通电话将季临川拉回到现实里来,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后将手里一直握着的盒子塞到她手里,沉声说,“我珍惜的东西,你要是真想摔,随你。” 关紧卧室的门去接电话。 “有消息了?”他揉揉太阳穴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查到件有意思的事。” 随着莫莉在电话那头传来的信息,季临川眉头越拧越深,听罢他思索了许久,方说,“先不要动手,派人盯紧那个女人。”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季临川稍稍松懈下紧绷的神经,最近经常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算能落下一半。 他回到卧室,见欧阳妤攸坐在一片狼藉的中心,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丝绒盒子已经打开,被她放在了地上。 里面那只已经旧了的普通男式手表,是除了那枚血美人戒指以外,他这辈子戴得时间最久的一样东西。 整整十年。 也是她这辈子给他买过最值钱的东西。 季临川十八岁时,她才读初中,过生日那晚,她悄悄拉他到庭院里,从书包里掏出来给他,还说是她攒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来的。 他打开一看,气得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老土的手表。 不够帅气,不够耀眼。 也不是什么顶级的牌子,总之完全不是他那会儿喜欢的款式。 虽嫌弃她的眼光差,可他还是一秒没耽误就戴在了手腕上。 十年里那只表坏了好多次,直到再也修不好了,他才收到这个新的丝绒盒子里,藏在满是名贵手表抽屉里的最深处。 季临川毫不否认,他很是怀念从前那个眼眸纯净的小欧阳。 他抬腿走过去,半蹲着单手搂住她,下颌抵在她额头上说,“我女人的第一次给了我,多正常的事?哪有领了证的合法夫妻还回过头计较这个的?” 他用手背刮着她的脸颊,低头贴着她耳垂说,“你要给了别人,当初我早弄死你了,不会让你活到现在。” 欧阳妤攸惊怔,即便最后还是嫁给了他,那件事就不是伤害了?他永远能把歪理说得有理有据,仿佛她还得反过来回头跪谢他饶过一命的大恩。 简直无耻至极。 “拿开你的脏手!” 见她略含恨意的眼神瞪着他,季临川起身,强忍着背过身去,单手撑在胯骨上,一只手捏着鼻梁骨,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压制着满腔的火气。 半响,他终于回过头,咬牙问:“你他妈的到底要怎样才够?” 欧阳妤攸抬起头看着他,“我说过了,现在我只要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 说到底,还是证件。 季临川居高临下站着,问:“有了那些东西,你就是正常人了?” 他那戏谑的眼神仿佛在说,她就是有病。 可欧阳妤攸管不了那么多,只说道:“对,要像阿生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怕你是我丈夫,也没资格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丈夫? 可真难得,还记得他是她的谁。 季临川坐在更衣室里的小沙发上,抽支烟想了半响,许久才说:“你羡慕阿生,想要她那样的自由?行!老子给你。” 欧阳妤攸瞬间悦然,以为那些东西终于可以还给她了,结果没想到,他撂完话,接下来却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几日后,季临川竟把她送她到机场,机票证件交到她手上,说,“出去散散心也好,只要回来跟我少闹点脾气,也不枉费老子忍痛把你放出去一趟。” 欧阳妤攸看着一张机票,身份证和护照,对他的脑回路,简直服气了。 她要的是所有的证件,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把她放出去一趟,就算给她自由了? 像上次去香港一样,回来再把东西给悄悄收走? 她紧紧握着机票证件,打定主意,这次绝不会再还给他,先要回一点是一点,剩下的她慢慢来。 “舅妈!” 小致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跑过来,没等他跑到跟前,季临川却半路截胡,把他举到头顶,训道:“眼里只有舅妈。” 这时,阿生推着行李走过来,身边跟着四五个尚奕君的人,她见皱着眉头还在念叨,“烦死了,出去一趟,能不能别整得像出国考察似的,一队人来送。” 原来尚总那日从香港直接飞去了意大利总部,今天专门让人送她们母子到机场。 阿生见欧阳妤攸身后竟没那群黑衣帅哥跟着,刚想调侃季临川两句。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c 然后他就放下小致,像刚想起来似的,转脸看着欧阳妤攸说:“给你安排个人一起去,安全。” 他回头一个示意,欧阳妤攸一看,顿时收了收瞳仁,咬住嘴唇。 说什么给她自由?最后还是提防着她半路跑了。 “季太太,又见面了。” 莫莉戴个黑色棒球帽,拎着小行李箱走了过来,打招呼时,舌头上晃着银色的舌钉,指甲修剪整齐,染着宝石蓝色。 “你怎么……”虽很想问,但眼下有季临川在,欧阳妤攸还是闭了嘴。 阿生一开始还纳闷,季临川怎么就突然同意让妤攸姐单独来了,见到莫莉,总算明白了。 合着这男人找了个更有种的跟着,而且还是个女人。 阿生也认识她,或者说但凡认识季临川的人,都知道她是莫莉。 一流顶级团队的安保公司女老板,早七八年前,季临川就跟她有过命的交情,现在但凡有头有脸的财团大佬,想聘个靠谱有能力的贴身保镖,大多都找她。 就连尚奕君身边也有几个厉害的随从是从莫莉手底下训练出来的。 这女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阿生瞥了季临川一眼,着实觉得他小瞧人,好像不派个莫莉,他老婆真会有去无回似的。 ------------ 57.如果他知道 三个女人和小致利落地登机。 入座后,阿生凑近欧阳妤攸,说,“季临川弄这么个人跟着,估计你晚上洗澡进厕所都有人盯着了,他提防这么紧干什么啊?” “怕我拿着这些东西跑了呗。”欧阳妤攸扬扬手里的证件,苦涩地笑。 “得了吧,即便没有这些,那时候你还不一样跑?”阿生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怪自己多嘴,小心翼翼看着她。 欧阳妤攸却认真地接话道:“那时候身后有人,兜里有钱,现在怎么一样?” 阿生哦了一声,竟挑了个奇怪的切入点,伸着脸问:“季临川那个吝啬鬼,现在连钱都不给你啊?” “对啊,简直一毛不拔。”欧阳妤攸随口应和着,扣好安全带,调整好座椅舒服地靠着,一脸严肃地扭头说:“阿生,不然你借我点钱,我就随了他的意思,跑一个试试?” “别,别这样,妤攸姐……”阿生躲着脸,如吞核仁,为难地看着她。 “逗你的。”她淡然一笑,转眼见莫莉坐在右边一排,戴上墨镜抱着双臂,应该是在睡觉。 不知道她找到人没有? 季临川既然让她跟过来,看来是这段时间并没有追踪到什么消息吧。 难道那一切都只是个离谱的猜测? 如此一想,她眉目有些悲伤,心底那股原本的希冀,好像又减少了大半。 飞机渐渐远离地面,些微颠簸,而后平稳起升。 落地后,来到苏梅岛。 碧海蓝天,海鸥鱼蟹,大抵都是相似的景色。 阿生订的海边别墅,上下两层,小致挑了楼下的房间,楼上就留给莫莉和欧阳妤攸去住,各自回房,刚放下行李,阿生就来找她,兴致盎然地说要带小致去海边玩水。 欧阳妤攸有飞机疲劳症,这是她自己以前总结的,因为只要坐完飞机,不管长途还是短途,用不用倒时差,她都要睡上一觉才能缓过劲,现在实在不想动,摆手让阿生自己去,她关掉手机,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八个小时,睡醒更累了。 因为梦里她一直在逃,开车在那条怎么也跑不到头的高速路上。 她再次梦到陈嘉棠,想看清楚他的脸,可光线依然暗得可怕,除了车前两束光,什么也看不见。 坠入延绵的黑暗里,任她怎么叫都没人应,周围许多牙齿尖锐的东西在咬她,像密林里的昆虫,又像那废厂房里的老鼠,她满心的惶恐,拼命地叫着一个名字。 挣扎了许久,终于从梦境里惊醒。 欧阳妤攸擦拭额头的汗水,起床拉开帘子,远处海滩有嬉闹声,近处是影影绰绰的灯光。 一开门,莫莉就在门口墙边靠着,不知她是不是整个下午都在这儿盯着,也不嫌累。 莫莉见她出来,掏出手机拨了号码,夹着烟的那只手递给她,说:“季哥电话。” 欧阳妤攸没去接,只低眼望着那个已经接通的手机屏幕说,“我饿了,去吃饭,你要不要来?” 说完她就走了,莫莉把手机放在耳边,那头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季临川应该是在公司,他说,“跟她去吧,别让她碰酒。” 电话里又交代了一堆,让莫莉听得简直头大。 欧阳妤攸挑了张外面对海的桌子,很随意点了几道菜,然后把菜单递给莫莉。 她扫了几眼,刚想开口要一瓶黑啤,又怕勾起对面那位季太太的酒瘾,只好忍了没点,菜上齐,欧阳妤攸用勺子喝了汤,一口东南亚特有的酸甜味,不太合胃口,只能顺着喉咙往下咽。 莫莉吃得少,又没酒喝,只好掏出烟来抽,翘着二郎腿,暗自摇头说,“真不是老娘说你,怎么到现在,你还惦记着跑呢?” 欧阳妤攸听罢只觉得嘴里的味道更酸了,一穷二白的穷光蛋,真要跑也等不到现在。 “你管得着我?” “是,轮不到我管,反正季哥让我跟来,你就算想跑,也只有想想得份。” 海浪声不绝于耳,咸咸的海风吹过来,透着腥味。 莫莉吸着烟,不时地玩弄着舌钉,见欧阳妤攸自顾自吃着菜,纳闷道:“怎么季哥说了一堆你这不吃,那不吃,我见你现在吃得不也挺欢快的。” 欧阳妤攸被她的话噎得慌,听出莫莉话里有几分讽刺。 确实,人总归是有点贱脾气,平时家里的饭再好吃,她也能挑出些不对胃口的来,现在没人在乎饭菜是不是合她胃口,她一样还得吃,总比饿着强。 她并不是个娇贵的人,从小欧阳腾远虽宠她,但并没有把她当千金小姐来养,有些阿姨的饭菜很糙,她照样吃了许多年。 现在季临川总说她嘴刁,挑食,其实那都是他惯出来的。 吃完欧阳妤攸擦了下嘴角,搁下筷子,抬眼问道:“人你到底找到没有?” 莫莉慢悠悠说,“找到老娘会坐在这儿?” 没找到? 欧阳妤攸蹙眉,“季临川现在什么意思,打算就此搁置,不找他了?” 莫莉笑道:“别想从我嘴里套话,老娘我只答应过,找到人第一个告诉你,现在情况不符,你还是节约点口水,省省力。” 那说话的语调,气人程度,简直跟季临川不相上下。 欧阳妤攸起身要走,莫莉按灭烟头,突然问她:“你好像不是很清楚,当初陈嘉棠是怎么出事的吧?” 她确实……不知道,因为当时藏在密林里,第二天莫莉的人找到她的时候,陈嘉棠已经出事了。 欧阳妤攸缓缓回过头,不知道为什么莫莉突然提起这个? 只见她单手抱臂,手指上的烟灰被风吹散,像陈述一件饭后趣闻似的,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口吻,道,“真不是我说,他还挺硬气的,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他,自己往那条死路上开,几十米的高坡,他连人带车整个掉下去。” “知道吗?等老娘赶到那礁石下面,现场跟砸坏的红布染缸似的,小片海水都染红了……” “够了!”欧阳妤攸收紧手指,多一个字也听不下去,她现在真恨这个莫莉恨得要死。 莫莉轻哼了一声,甩起半边的长发,又点起一根烟,“就算是小朋友摔了一跤也该知道疼,吃一堑长一智,现在不管那陈先生是死是活,你这辈子最好断了离开季哥的念头,他那性子极端得很,像两年前那样的事如果再重演,谁都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为什么偏拿陈嘉棠来提醒她呢? 在她听来,这一番话根本就是在揭她痛处。 欧阳妤攸恨意四起,望着莫莉:“我哪怕再想跑,第一个也要先整死你。”她满目威胁,轻声道:“你猜,如果季临川知道,我在密林里那满身的伤都是你弄出来的?他会怎么做?如果他知道,你这个口口声声喊他季哥的女人,其实……” 莫莉唰一下起身,扔下烟头,毫不客气地指着欧阳妤攸,愤然道:“你要亲眼见过季哥心如死灰的模样!就知道老娘对你那点折磨,算是轻的!” 周围吃饭的游客诧异地望着这两个女人,她们迎面对峙着,头发在海风里撩起。 这时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吵什么啊?” 阿生从沙滩走上餐厅木质台阶,穿着泳衣,披一件透视薄纱,身上挂俩游泳圈,正带着小致过来吃饭。 “少威胁老娘,叫你一声季太太,是看他的面子,否则你什么都不是!”莫莉收起那股气势,撩起头发,一脸不快地踢开椅子,阔步离开了餐厅。 “她吃错药了?”阿生抱着小致坐下,真是纳闷,一个靠季临川洗白扶植起来的黑道女人,怎么敢这么对妤攸姐? 阿生瞪着莫莉离去的背影说,“回头我得让季临川好好管教下他的人,什么态度嘛,对你大呼小叫的。” “算了。”欧阳妤攸摇摇头,满腔的余火未散,神色黯然,原本想回房间,可阿生让她留下来坐会儿。 转眼见莫莉也没走远,她靠在餐厅外一个歪脖子树旁又在抽烟。 这女人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忘记季临川交代她的事。 再回头时,见小致点了一杯草莓奶昔推过来,小奶音仰着脸说,“舅妈喝完这个心情会变好。” 欧阳妤攸微怔,阿生却笑道:“连小孩都看得出你脸色差,依我说,你要实在不痛快,就打电话把季临川骂一顿,说好让你出来散心的,谁让他找那么个女人来给你添堵。” 欧阳妤攸不作声,眼眸静止望着那棵歪脖子树。 当初她没把莫莉折磨她的事告诉季临川,是因为父亲和陈嘉棠接连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精神崩溃到她根本顾不上计较莫莉给她造成的那点伤痛。 现在,这件事成了她的把柄,至少有可能从莫莉那里换来陈嘉棠的消息。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欧阳妤攸思忖着,忽然阿生吃着吃着开始犯恶心,扔下筷子说那柠檬鱼味道不好。 后面几天,莫莉像影子一样跟着她们,从早到晚一句话多余的话也没有,玩几天阿生也乏了,不想动,可小致这孩子精力旺盛,每天都闹着要去潜水,游泳,玩橡皮艇,把阿生累得哭天喊地。 回程最后一天中午,欧阳妤攸哪儿也没去,待在房间阳台的躺椅上,脸上盖着帽子和墨镜,午觉睡得正酣畅。 突然有人进来,推她手臂。 太阳帽一滑,墨镜下面一双惺忪的眼睛,睁开一看,见是阿生。 欧阳妤攸再次闭上眼,带着困意的嗓音小声说,“你们去玩吧,不用管我。” 阿生支支吾吾,好久才开口说,“我……好像怀孕了。” 欧阳妤攸顿了两秒,缓缓摘下墨镜,仿佛没听清,“怀孕?” 阿生递给她一个东西,上面显示,两条杠。 还真是,欧阳妤攸望着那验孕棒,璀璨笑道:“这是好事啊,告诉你的尚奕君没有?” “没呢。” 欧阳妤攸想了想说,“也对,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当面给他个惊喜更好。” 阿生却有点闷闷不乐,说,“他还在总部没回来,而且这几天我给他打电话,总觉得他最近好像有什么麻烦事,心情不怎么好,他那个人一般不会这样,我在想得多大的事才能让他头疼啊。” “男人的麻烦事,他们自己会解决。”欧阳妤攸起身整理头发,捏捏她的脸,“你现在要操心的是肚子里这个。” “那等他回国,我再当面告诉他。” 欧阳妤攸点点头,笑着说,“恭喜你啊,阿生,小致也要当哥哥了。” 阿生说,“对了,小致想去集市上玩,妤攸姐……” 看她那个恳求样,欧阳妤攸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起身挽起头发,边走进卧室边说:“知道啦,我带他去,你在房间好好休息。” 当天海风很大,莫莉戴着帽子守在门口要一起去,阿生给欧阳妤攸一条方巾披着,那是尚奕君旗下品牌的新款。 海岛集市上小摊位拥挤,人流量很大,到处卖着眼花缭乱的特产,小致这孩子跟尚奕君去过全世界不少城市,这样的小地方,他倒很少来,见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小致个头小,跑得很快,每个摊位都要停下来看一遍。 小巧玩意也不贵,欧阳妤攸跟在后面给他付钱,眨眼的功夫,再回头,忙问一旁的莫莉,“小致呢?” 莫莉也是刚扭头点支烟,那孩子就不见了人影。 ------------ 58.谁是尚太太? “操!真麻烦。” 莫莉扔掉刚点燃的烟,踩着马丁靴,跨步走到狭窄的街道中间里,四处张望着搜寻。 正值午后,集市上的游客很多,乌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边。 欧阳妤攸吓得心头一慌,顿时脸色煞白,那孩子可是尚家的心头宝,别说跑丢,哪怕摔倒蹭掉块皮,估计那尚奕君也得抱怨死她。 欧阳妤攸拨开人群,视线飞快地扫过一家家店铺,走了半条街道,依然没寻见。 找人这种事,总是越心急,越容易暴躁,只见莫莉在几米外的店铺前辗转,粗鲁地掰过每个低矮孩子的脸,发现不是他,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日光灼人,加上心头急躁不安,欧阳妤攸只觉得后背开始冒汗,海风时而吹过,她肩上的方巾鼓动着,想起阿生给她披上时,把小致全权托付给她的信任,现在多少让她有点惭愧。 凉风浸入皮肤毛孔,又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欧阳妤攸忽然低眼见旁边卖编织品的摊位前,一个欧洲小孩的手腕上戴着可通话手表。 她真是脑袋短路,怎么忘了小致手上也有那东西,前两天小致用那个还给她打过电话。 手机嘟嘟响。 接通之后,欧阳妤攸那颗慌乱的心才稍稍安下。 半分钟后,抱着双臂的莫莉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冷酷地说道:“抓回来狠揍一顿,看这熊孩子以后还跑不跑!” 抓回来? 狠揍一顿? “还真是莫小姐一贯的做派。”欧阳妤攸回头嘲讽地瞥了莫莉一眼。 莫莉却斜眼看向她,透着鄙夷:“我说季太太,你也太敏感了点吧。” 确实,刚才那话,让欧阳妤攸听出些含沙射影的意思,所有才惹得她有些怒意。 片刻,她缓了缓神色,说,“尚奕君是什么人物你也清楚,说话也小心点,给阿生听到,她可不会像我能忍你。” “切!”莫莉撩起波浪般的长发,显得不屑一顾,径直越过她走去了前面。 两人来到街尾的小广场上,果然在乔木树下找到了小致。 见他正在跟一个外国男人聊天,那人穿着米色格子衬衫,金发碧眼,身材魁梧高大。 欧阳妤攸飞快跑过来抱起他,那人晃神,盯着欧阳妤攸打量了片刻,随之站了起来,用英文说了句,“你儿子很善良。” 外国男人的笑容古怪,看得她心头发怵,莫莉仿佛也有同样的感觉,警惕地站到了前面,没让欧阳妤攸多说话,瞥了那男人一眼,转身带着孩子就走了。 小致趴在她肩头,还在跟那人挥手道别。 欧阳妤攸抱着他,没有责怪他刚才乱跑,小孩子贪玩好奇心重,何况这几天阿生也是任他玩个痛快。 所以只问了小致一句,刚才跟那男人聊什么呢? 小致眼眸清澈,看着她说,“那个叔叔刚才请我帮忙看包。” 欧阳妤攸微微愣神,见莫莉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说,“我看那人来头可不小。” 来头不小? 欧阳妤攸问:“你看出什么了?” 莫莉暗暗摇头,“没什么。” 意大利当地有名的黑帮,手臂上都有星星的暗记。 莫莉有所耳闻,但并没怎么接触过,只希望这只是巧合。 欧阳妤攸语重心长告诉小致,“以后不管大人让你帮什么忙,都不可以答应。” 小致可能刚才跟那男人聊了挺久,一时忘了语言切换,直接英文问了句为什么? 欧阳妤攸还没来得及解释,莫莉微冷的语调,抢先说道,“真正的大人不会向小孩子寻求帮忙,因为对他来说,你是更弱小的人。” 欧阳妤攸看向莫莉,不由地点头,问小致,“明白没有?” 小致很聪明,想了片刻,认真地答应了。 回去之后,欧阳妤攸怕惹阿生担心,没有特意跟她提起这件事,怀孕初期的女人,身体和精神都要格外稳定才行,何况阿生大大咧咧,平日比她儿子还冒失,就算知道,可能也只是摆出大人姿态,像模像样训小致一顿。 再没半点招数。 当晚吃完饭,莫莉却在别墅外面晃了很久,像个守夜人,敏锐的目光观察着偶尔从门口经过的游客。 早上欧阳妤攸醒来时,莫莉已经在卧室门口守着了,那谨慎的态度,仿佛是怕这最后的一天,她真会跑掉似的。 想想都有点可气。 回程的机票订在下午六点,阿生到了机场时身体出现孕期反应,脸色明显很不舒服,欧阳妤攸全程牵着小致,让她一旁休息候机。 莫莉办完行李托运,一直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欧阳妤攸这才忽然想起,除了刚来那天,季临川联系过她一次,到现在他竟一个电话也没打。 反常得不像他。 难得清静几天,倒莫名生出一丝沮丧。 她咬咬牙,转而又畅快地想道,难怪这几天过得这么舒坦! 登机时,莫莉和阿生走在最前面,欧阳妤攸抱起小致,走到机舱入口时,小致突然拍了拍她肩膀,向后一指说,“看,是那个叔叔哎。” 欧阳妤攸回头,见那人匆匆赶来,正从登机口走过来。 金发碧眼,依然是格子衫。 怎么会这么巧? 欧阳妤攸心里隐隐地冒出不太好的感觉,赶紧把小致的帽子压低,告诉他,“先不要说话。” 阿生好像有点发烧,上了飞机她喝杯热水就开始睡觉,莫莉依然坐在隔壁一排,也许因为已经进了飞机,她放松不少,戴着墨镜开始补觉。 欧阳妤攸安顿好小致和阿生,这才环视头等舱,并没有那个奇怪的外国男人。 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随后全程都没有任何异常,她也有点犯困,靠着躺椅打盹。 飞机快要落地时,欧阳妤攸忽然顿了顿头,隔着一层遮布,听见空乘小姐一口流利的英文说,“先生,这是头等舱,您不能进来。” 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乘务小姐倒在了地上,乘客紧忙回头张望,混乱中冲进来的正是那人。 他已然没有了昨天那种礼貌而温和的模样,两只猎鹰般狠厉的眼睛,四处搜寻着。 忽然,欧阳妤攸跟他的眼神对上,那人狠辣中带着狡黠的笑容,让欧阳妤攸不由地身体僵硬,心头一紧,惊觉不好。 叫了声莫莉! 还是晚了…… 男人已经冲过来一把抓起睡熟的小致,像个对待一个玩具似的,夹在粗壮的臂弯里。 用英语朝欧阳妤攸说了句:“太太,又见面了。” 周围乘客见是劫机,缩着肩膀,吓得不敢吭声。 那人不可一世地跨起腿,从旁边桌上拿起一只装着红酒的玻璃高脚杯,仰头喝尽,猛地摔碎,尖锐的刺口抵在了小致脖子上,傲慢的英文语调说:“给你先生打电话。” 欧阳妤攸震惊不已,这人……是冲着季临川来的? 为什么? 隔着一条过道,莫莉锋利的眼神正冲她暗暗摇头,显然是提醒她不要乱动。眼下势单力薄,只有等飞机落地,叫来应援,才有对付那外国男人的可能性。 小致被这么一折腾,早就醒了,他竟没有哭闹,小小年纪镇定得不像话。 阿生方才睡得熟,此时闻声醒来,见状早已吓蒙,抓着欧阳妤攸,惊恐又虚弱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当下没人清楚这是回事? 欧阳妤攸心揪着,眼睛直直紧盯着小致稚嫩的脸庞,她知道玻璃划破皮肤,刺入肉里的滋味,她无法想象那种血流如注的画面,如果发生在小致身上,该有多残忍…… 她只得慢慢地掏出手机,虽然飞机还未落地,现在根本不可能打通电话。 阿生望着那凶狠的男人,瞬间六神无主,慌乱的手紧紧抓着欧阳妤攸,“他是谁……为什么要挟持小致?” 欧阳妤攸颤抖的手开机,眼下她该怎么跟阿生说,这个人其实昨天见过。 而她却没当回事…… 一股自责又悔恨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时,飞机降落地面,机舱颠簸让所有人都微微一震,发现情况的空乘小姐早已跑去紧急呼叫。 那男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抹抹嘴,厉声催促她赶紧打电话。 一旁莫莉趁外国男人紧盯着欧阳妤攸的间隙,瞅准时机,飞快地扔掷毛毯,往那人头上一扑,凌空一脚揣得男人退后两步! 虽处于被动,那男人身强体壮,却没有被打倒,只见他被单手揭下毛毯,瞬间用手臂夹紧小致,进入战斗状态。 “不错。” 男人竖起大拇指,显然没想到飞机上还有这么厉害的对手。 但……没有用。 他手上有人质,只见他一把锁住臂弯里的孩子,冲她们讥讽地笑。 拿小致威胁,逼得莫莉施展不开。 渐渐落入下风,男人一个勾拳,打在不敢轻易反抗的莫莉眼睛上,她吃痛扑倒在座椅上。 这时,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人家,不像别的乘客唯恐避之不及,反而出手扶起莫莉,他抬起头,低声提醒欧阳妤攸,“先稳住他。” 她也看出来那家伙听不懂汉语,这时飞机滑行已经结束,最后一个颠簸,欧阳妤攸抓紧座椅靠背,勉强站稳。 等飞机彻底停稳,她缓缓走近,看向那外国男人,流利的英文说,“放下孩子,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他说,“TKS,” TKS,尚奕君。 原来他说的先生,原来指的是尚奕君! 阿生浑身像抽掉了筋骨,瞬间呆住。 这时,男人捏住小致的脑袋,手臂的肌肉鼓起,缓慢的声音问欧阳妤攸,“你,和儿子,对尚先生来说,谁比较重要?” 这时所有人全都明白过来,这来势汹汹的男人误以为…… 她是尚太太。 可是没等阿生说话,欧阳妤攸已经走向前去,果决地回答他,“当然是我,我丈夫更在乎我。” 男人脸颊抽动,点点笑了,招招手道:“很好,那你来换你儿子。” 原来昨天在集市上,从男人那句“你儿子很聪明”开始,他就认定她是小致的妈妈。 欧阳妤攸竟生出一种庆幸,还好是她。 不是阿生。 她这个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人。 身上大约还剩下点孤勇在。 ------------ 59.老娘从没失信过 “妤攸姐……”阿生扯住她的衣角,阻止她往前走。 一时间头等舱内所有的眼睛都在望向她,欧阳妤攸回过头,轻轻拂去阿生冰冷的手,淡声说:“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照顾好肚子里那个,我帮你把小致换回来。” “可你……”阿生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十秒钟!否则我将收回换人的决定。”那外国男人说罢开始计时,一只手掌轻松扭住小致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英文字数:“一,二,三……” “放开他。”欧阳妤攸向前刚走出两步,就被突然冲出来的莫莉一把拽了回去,电光火石般,她急速出拳,夹带着一股劲风,展开猛烈攻势。 男人单手反击两下,他不屑讥讽,另一只手只需轻轻一用力,小致就被掐得两眼发直,小嘴嗷嗷张开,双手拼命地在空气里挣扎。 “莫莉!”欧阳妤攸沉重的呼喊,“孩子重要……” 身后阿生的哭声和这一句孩子重要,让莫莉克制得收了架势,男人得意地咧嘴,强劲的腿脚狠狠踹在她身上,从莫莉几乎爬不起来的动作里,就能想象得到那一脚力气有多重。 为了阻止男人被激起的战斗欲,欧阳妤攸毫不犹豫冲了过去。 她要换回小致,那份果决让舱内的观望者都毫不怀疑,这女人一定是那孩子的母亲。 飞机落地之后,警察接到消息已经围堵在机场,指挥队长坐在机场指挥中心的控制室,正跟飞机内部乘务人员沟通现场情况。 控制室内的大屏幕上,是现场空乘人员拍下的视频画面,只见欧阳妤攸已经走向了那名高大的外国男人。 刑警队长旁边,那个冷冽的身影,双手撑着桌面,一向挺拔桀骜的姿态,此刻却止不住颤栗发抖。 当他看见画面里的女人被那人突然掐住喉咙时,季临川修长的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 莫莉登机前已经跟他通过电话,知道飞机落地的时间,他腾出手头上的工作,特意提前了两个小时来接机,却没料到……莫莉提起的那个昨天遇到的黑帮男人,竟会跟上飞机。 季临川冰冷的脸色回头厉声问道:“联系上尚总没有!” “秘书说尚总正在签约,她会把情况转告给……” “放他妈的狗屁!告诉他再不露面,就等着给他儿子收尸!”季临川不清楚尚奕君到底在搞什么,但今天这事显然是冲着TKS来的,他转身告诉警察指挥队长,“问他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是钱,我来给,多少都没问题。” 刑警队长拿着对讲机,正在等专业谈判的人过来,他摇头,“这种身份的不法分子,又是独身一人,登机前,落地后,哪个时机不比这时候更有利?选择在飞机上明目张胆绑架,恐怕不是为钱……” 独身一人,来国界外犯事,季临川心惊,一时没办法思考,只问道:“出事的概率有多大?” 经验丰富的队长说,“一旦人质出事,他插翅难飞,但如果没有伤亡的情况下,就算到最后这个人被我们抓住,也是要移交给所属国刑警,他既然敢这么干,恐怕是背后势力不小,当然也不排除对方是抱着孤身犯死的心态来的,这要看他绑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边随从赶紧呼叫季临川,说是尚总已经连接了视频。 季临川一把转过电脑,满目的愤然不言而喻:“你终于肯露面了?尚总!” 尚奕君在一间极其宽阔的办公室内,身后的声音嘈杂而混乱,许多外国佬仿佛在激烈地争执。 他竟还能稳稳坐着,说:“有你在那边,我相信她们不会有事的。” 季临川毫无耐心,怒道:“少他妈废话,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尚奕君今天在意大利有一个重要的项目签字仪式,这个项目一旦落实,会触及当地黑手党的直接利益,对方头目派人交涉过几次,未果,尚奕君也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招逼他收手。 “停止签约,你老婆孩子可都在飞机上。”季临川眉眼冷峻,提醒电脑视频那端的尚奕君。 接下来半响的沉默,让季临川怒意飚到极致。 两个男人都是在利益场上战斗的老手,他深知一个项目走到签约这步,必然是牵扯重大,有着不可轻易扭转折返的客观因素,TKS又有当地意大利家族的股份参与,当下这一刻,哪怕是尚奕君,也无法独裁,一手毁掉即将完成的合约。 “辛苦你太太再拖半个小时,我很快就会解决。” 季临川眉头深拧,冷冽的目光一闪,惊愕划过。 为了逼他露面,季临川只让人传消息过去,说小致和阿生被劫持,关于飞机上的具体情况,并没有人透露给他。 可尚奕君显然早就清楚了里面的形势,他知道那人手上的人质并不是阿生。 “拿我老婆的命为你争取时间?”季临川猛拍桌面,额头青筋暴起,指着屏幕道:“现在我一句话的事,他马上会明白抓错了人,到时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你要用你妹妹换过去?”尚奕君深不可测的笑容晕开,“很好,你跟阿生到底不是一个母亲生出的兄妹,你现在这种做法,很合理。” “你他妈的少跟我在这儿扯淡!我老婆她愿意当人质,老子不同意!阿生也一样,她们两个少一根头发,我都要让你用命来偿。” 正在这时,刑警队长派进去谈判的人回来说道,那人同意放走其他不相关的乘客,只留下他自认为的尚太太和小致。他要求意大利那边停止签约,并且承诺永不启动TKS与当地财团的项目。 否则…… 训练有素的专业黑手能干出什么? 可想而知。 “十五分钟。”季临川挺拔的身体,低眼俯视着电脑屏幕,对尚奕君撂下话,“你没有及时解决这件事,别怪老子不念情分。” “等等……”尚奕君身后站过来一个意大利人在他耳边低语,片刻他看向屏幕说,“再拖延半个小时。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啪!季临川恼怒地合上电脑,他只觉得可笑,一个陈嘉棠车祸档案的人情,要用他老婆的命来还? 尚奕君简直做梦! 机舱内,乘务人员安排受惊的旅客陆续离开飞机。 那男人出尔反尔,在扣住欧阳妤攸的同时,并没有放开小致,而是将一大一小困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两强壮的手臂搭在他们头上,仿佛轻手一拧,就能捏碎一般。 小致皮肤划破,衣领上沾了血,这让阿生又心疼又恼火,几次冒失地要冲上去跟那男人谈判,都被一旁的老人家拦了下来,他全程看得清楚,大约也猜到阿生才是小男孩的妈妈。 斯文温和的老人家不像别的乘客,争分夺秒地离开这是非地,而是一直留到了最后,他劝阿生,“孩子,回国了,这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他跑不掉的,别担心。” 阿生哪里听得进劝,她扒着座椅背,不愿意走,莫莉答应季临川这一趟要护她周全,所以也定在原地,不肯随人群下飞机。 欧阳妤攸拿掉身上那条方巾,给小致包上脖子,看着她们,淡声说,“你们留下来也是给他多一个筹码,别浪费时间,赶紧走……” 身强体壮的外国男人听不懂,只反手把她一把按在臂弯里,竟掏出电子烟,吐着浓烟圈,往她脸上喷着,英文骂道,“婊子,闭上你的嘴。” 莫莉瞅准最后的机会正要出手,只见男人左手一个急速,掐住左手旁小致的脖子,不出片刻,小致几乎奄奄一息。 “不要!”阿生嘶声喊道,让他放手。 欧阳妤攸倾斜着身体去掰开男人钢铁般强硬的手臂,回头狠瞪他道:“别动孩子,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 也许是莫莉一次次出手,不服输的个性惹恼了那外国男人,他收了电子烟,松开小致,快速起身跟莫莉展开了真正的较量。 身高体格的差距,加上莫莉几次被踹倒,身上已经受了轻伤,很快她被男人踩在脚下,莫莉一贯冷酷傲然的脸色添了几块乌青,粗重地喘着气。 最后机舱内只剩下她们几个人,那老人家也被带下了飞机,欧阳妤攸屈身挤在座位的空隙里,看着小致一点点醒过来,她回头对阿生说,“赶紧走……去找季临川,他一定在外面。” 她从没有哪天像现在这般确信,季临川一定正在想办法。 现在的他应该焦头烂额,很暴躁,他一生气就会爆粗口。 他会撑着胯来回走,那张脸一定比结冰的湖面还要冷。 想到他,那颗悬荡的心仿佛有了着落…… 她不怕。 这时机长和乘务小姐将阿生拽了出去。 一时间舱内安静得连那男人喷电子烟雾的吐息声都清晰可闻。 莫莉被踩在男人脚下,她被连踢数脚,嘴唇边有猩红的鲜血流出。 直到那男人手机响了,他才松开脚去一旁接电话,说的是意大利语,没人听得懂。 欧阳妤攸看向莫莉轻声问:“你怎么样?被弄得这么狼狈,还留下来干什么?” 莫莉侧躺着,微卷的长发铺在地上,她断断续续喘着气,咳嗽了一声说,“你懂个屁……老娘答应季哥的事,可没失信过。” ------------ 60.没你他会完蛋 看莫莉那执拗且坚毅的眼神,好像真像她说的,连命都是给季临川留着的。 欧阳妤攸想起以前季临川去美国那段时间,莫莉也时常跟去,当时还不知道他们交情那么深,以为她只是季临川的跟班随从。 那还是股东大会风波之后,季临川跟欧阳腾远关系相对比较缓和的一段日子,因为梵森在美国也有矿场,季临川去各州考察时,经常把莫莉放在她那里,说是给她随便使唤。 莫莉跟欧阳妤攸虽年纪相仿,但妆容打扮却像个历经世事的成熟女人,那会儿莫莉烟瘾不大,却很爱喝酒,一整天跟她待着,也说不了三句话,个性很酷,偏偏又是个很听季临川话的人,他吩咐的事就没有她办不到的。 有一次欧阳妤攸捉弄心作祟,偏想找一件几乎办不成的事,让她去干。那年有一个画材牌子在美国相当风靡,当时出的一款天然水彩颜料几乎卖断货,是有价无市的那种,很多专业画家都要排队预约,明知买不到,她还是让莫莉跑遍整个城市去找。 欧阳妤攸原是随口一说,转眼就没当回事,等着莫莉灰溜溜回来,结果到了深夜,莫莉敲她的房门,突然给她递到了手上,正是那个一百二十八色的水彩盒子,莫莉说,“季哥交代,哪怕去抢也得给你弄来。” 欧阳妤攸见那盒颜料已经拆封,其中一个钛白色还开了口子,不禁莫莉真是从哪个家伙手里抢来的,问她,她也不说,抖了抖身上的雪,又递了个打包袋,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鲜虾馄饨,说,“季哥让买的。” 那时候在洛杉矶那种地方,又是深夜,想买一碗正宗又口味地道的馄饨,还能热乎乎送到她面前,只能说莫莉对季临川交代的话,已经到了如领君命的地步。 一碗馄饨,她们俩一人半碗吃掉。也是那段时间她们熟了,莫莉去混夜店偶尔也带上欧阳妤攸,碰上醉酒的男人搭讪,也是莫莉跳出来替她摆平,欧阳妤攸开始有点喜欢这个酷酷的女人,甚至从心里拿她当朋友了,偶尔开她几句玩笑。 尤其在季临川面前,见莫莉对他简直唯命是从,欧阳妤攸经常嘲笑她一副狗腿样。 现在,莫莉从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变成有权有势的女老板,她和她除了互相嘲讽,也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很多事都改变了,可莫莉依然对季临川忠心不改。 到底是多深的交情,才让莫莉如此听从季临川,欧阳妤攸并不知道,又或者说,她从没真正关心过,自己不在的那八年,季临川经历过什么,跟什么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统统没试图了解过。 此刻,莫莉擦擦嘴,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说道,“你能不能别逞强,替人出头的事,你干得挺爽,可老娘不想看见季哥再因为你,变成那样……” 什么样? 欧阳妤攸突然好奇,莫莉沙哑低沉的声音说,“当初陈先生摔下去的时候,季哥以为你也在那辆车里面,看见那礁石上的血迹,他跟失心疯了似的,差点没当场死在那儿。” 欧阳妤攸怔怔地愣神。 她见过季临川从一个猖狂的少年长成桀骜的大人。 见过他作为梵森季总时的威风凛凛。 也见过他吃饭睡觉,在厨房做菜的普通男人模样。 却唯独没见过失控的季临川,有点无法想象他失心疯是什么模样。 毕竟他一贯会装腔作势,可能只有被惹怒或者想吵架的时候,才能让他显得有点暴躁,除此之外,他其实是很难捉摸透的一个人。 欧阳妤攸看着莫莉,所以在苏梅岛的餐厅,她说那点折磨是轻的,原来是这样。 可一点都不轻呢,这个女人对她那么狠,扯着头发在枯枝落叶的地上拖了老远,然后把她扔进密林里的一个溪谷的岩石上,半截身子泡在流动的冷水里,好几个小时才把她拖上来,当时的她从身体到精神都处于颓靡崩溃的状态,连最起码的恼怒都酝酿不起来。 直到现在,欧阳妤攸都很清楚,从始至终莫莉对她的好或者坏,其实跟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个女人曾经对欧阳小姐的言听计从,和现在对季太太的冷漠唾弃,完全取决于季临川的喜怒哀乐。 欧阳妤攸低眼看着她说,“我真希望死在那场车祸里,这样大家都轻松了,你应该也很满意。” “满意个屁!”莫莉瞥了她一眼,“没有你,他会完蛋,你要真死了他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 莫莉吐了一口血唾沫,盯着欧阳妤攸说:“可真他妈邪了,老娘认识他这些年,一开始看季哥那长相,真不相信他会是个长情的男人,怎么就是你呢,是谁不好,偏偏是你这么个浑浑噩噩又脑袋不清楚的女人,他怎么能爱你这么久。” 爱? 欧阳妤攸哪怕心已千疮百孔,眼下这个时刻,听到这个字,也微微动容。 也许因为认识一个男人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呵护与刻薄,纠缠与无情,甚至他连领结婚证时,都是一副除了我没人会娶你的猖獗表情。 让她从未想过,那些错综复杂的盘枝背后,还会有爱这个字。 正在欧阳妤攸愣神的瞬间,那外国男人突然一阵暴躁,猛踹了座椅几脚,一直用听不懂的语言愤怒着,偶尔用英语飙出脏话。 只见他收了手机,抓着额前的头发表情狰狞,像在纠结某种重大的决定,绿松石般的眼眸带着点暗涌的狠辣,突然看向两个女人。 “小心。”莫莉从嗓子眼发出这两个字的音,神经紧绷地望着越来越近的那人。 外国男人捡起那个割伤过小致的玻璃杯脚,浑身散发着戾气,欧阳妤攸见状赶紧把小致遮在背后。 再回头时,那尖锐毫无悬念地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男人略显无奈的表情摇摇头:“很遗憾,你丈夫放弃你了。” 几乎是话音未落的同时,一个冰凉的划割,伴随着莫莉惊恐的叫声。 喉咙处的痛感还没传到大脑神经,却突然从机舱外射来一枚子弹,一阵冲破耳膜的刺耳声,震得欧阳妤攸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医院急诊室外。 阿生穿着病号服飞扑到季临川怀里,孱弱的嗓音叫了声,“哥……” 她被拖下飞机时,因为惊吓过度加上体力不支,昏倒被送进病房,醒来时见小致睡在她旁边,安然无恙的小模样,令她喜极而泣。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到现在脑袋都是懵的,现在看见了季临川,三魂七魄才归了位,蹲在季临川跟前问,“妤攸姐,她怎么样……” 医院走廊通道站满季临川的人,他独自坐在长椅上,深沉可怕的那张脸微微抬起,伸出食指撩了撩阿生的头发,说,“以后哥不欠你的了。” 他的声音很低,眼睑垂下来,手的温度是冰冷的。 曾经为了解决股东大会风波,他找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那时候阿生不认他,更不肯交出遗嘱里的股份,他使了些手段,做了很多让她不开心的事,包括阻止她跟尚奕君在一起,虽然这几年那些陈年旧事没人再提,但季临川可记着呢。 他欠阿生的,现在他女人替他还清了。 季临川招手让一旁的林秘书过来,沉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终止给TKS的一切原料宝石的供应,清算合同账目,明天起梵森和他尚奕君再不会有任何生意往来。” 阿生泪目,她很难过却又无话可说,曾经连TKS对梵森的恶意收购都能一笔带过的季临川,现在显然是已经触碰到他的逆鳞,涉及他的底线,没有情面可讲了。 欧阳妤攸醒来时,脑袋不能动弹,后背也疼得要死,除了喉咙处有点残留的痛感,别的还好,她艰难地转过头,见季临川趴在她身侧,浓密漆黑的头发压在她手上。 季临川说过最怕她躺在医院,所以她眼前是熟悉的房间摆设,身下躺着的是睡惯了大床,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真不知道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流年不利,厄运连连。 手僵硬麻木,一个生硬的抽动,季临川顿时醒了。 许是错觉,他一双眼睛竟有点红,眼球上的血丝清晰可见,正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望着她。 很柔软,像一汪温泉的水,冒着热气,一动不动却能溺死人似的。 欧阳妤攸抬动眼皮,转眼看向别处,再回视发现他还在看,就这样,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许久,欧阳妤攸盯着他的鬓角,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你怎么好像有两根白头发?” 季临川终于有了反应,他怔了怔,随后是一脸诧异,抬手捋过发顶,竟想找个镜子看看,见她突然又笑了,他那颗心顿时舒服了不少,似嗔怪地叹气,“有你这么能折腾的女人,我就算一夜白头也正常。” 欧阳妤攸突然想起来阿生,小致,还有莫莉。问他,“她们怎么样?” 季临川倦意地摇着头,手心抵着眉心说都没事,只见他突然放下手,反过来拿眼剜她骂道:“傻逼,一直当个怂货不好吗?你是尚奕君的什么人?轮得到你出风头?” 她现在想想也有点怵,只好把当时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道,“他们一家三口,万一少了一个,怎么活?” 季临川听闻后脸色骤变,一脚踢翻旁边的椅子,咬着后槽牙,恨恨问她,“我呢!你他妈怎么不想想我……” 她一时愣住,没料到他突然又发起脾气来,像刚才那样平心静气说话多好,怎么总是破坏氛围,干些让人慌神的事…… 欧阳妤攸揣摩起他生气的原因,忽然想起莫莉说的那句没有你,他会完蛋。 欧阳妤攸觉得自己脑袋是越来越不正常了,不然怎么会突然问他。 “季临川,你爱我吗?” ------------ 61.出去活动活动 “爱你个鬼啊爱!”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好像是回答一件极其轻微的小事,英俊的侧脸扭过去,只留给了她一个后脑勺。 欧阳妤攸凝视着他,只是浅浅地笑,这就对了,这样才像季临川。 他腿叠着,手搭在的膝盖上,身上穿的黑色衬衫很好看,宽厚的肩臂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十九岁少年的身材,衣服下健硕饱满的肌肉勾着型,他一直是个很喜欢运动的人,楼下偏厅那间房里的器材也并不是摆设,可她从来没怎么见他健身后的样子,每天起床时的他已经洗完澡换下休闲衣,穿上适合季总的那副装扮。 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脸。 那张……应该是在生气的脸。 欧阳妤攸沿着床单伸出指甲,扯一扯他腰间的衬衫,季临川却没有回头,他依然坚毅地撇过头,沉闷地声音说,“欧阳妤攸,你就没做过几件让老子顺心的事。” 床垫一松,他起身跨步进了洗手间,离得远,门隔音也挺好,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等他出来时,好像洗了个脸,额前发丝还湿漉漉的。 看上去哪儿都挺好,就是一双眼睛有点红。 从她刚醒来就是这样,也许是又没睡好,欧阳妤攸声音很轻,从没那么小心又温柔地问他要不要睡会儿,因为上次他好像也是睡了好久才缓过劲。 季临川绕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侧身躺下,又是背对着她,像一座屹立岿然的山。 欧阳妤攸向他身边挪了挪,顺着他的后背攀附上去,好似个软骨动物趴在他身上,磨了半天他也毫无反应,越是这样,她越确信眼前这男人在怄气。 季临川手臂弯曲枕在头下,另一胳膊被她压着,他推了推她,闭着眼睛低沉地说:“以后再想找死,直接点,老子一巴掌就可以解决你,别这样折磨人。” 原来是折磨。 这个男人鲜少露出自己性格里软弱的那一面,他哪怕再恼她,也只会像刚才那一脚似的,从来都是耀武扬威,动嘴动手却不会动心的。 现在他却像个受了伤的人。 她问,“你烦我了没?” 小时候她还挺怕他烦的,那时候附近还没什么邻居,能带她玩的只有季临川,他在同龄人里个头算很高的,她又小四岁,当时站直了也只到他胸口的位置,季临川牵着她踩在他脚上,像电影里一样,大脚托着小脚,跟着音乐,耍着自娱自乐的舞步。 只要他稍稍皱一下眉头,她就害怕,是不是她太重了,踩得他很疼,还是走累了,不想再带她玩了。 这已经有多少年,她没担心过他会烦这种问题了。 只见季临川紧绷着下巴,像思索一件很难回答的问题,良久,那双眼皮抬起,斜睨着她,凉薄的嘴唇张合着说:“这些年烦你的事可多了去了,也有点自知之明。” “哦。”欧阳妤攸丧气地从他身上下来,刚退到一半,却动弹不得。 他突然回身锁住她的腰,平躺着搂住她,打量她脖子上那圈的纱布,蹙着眉,满眼的嫌弃和恼意。 “欧阳妤攸,你没机会了知道吗?证件再也不会到你手上,你,以后哪儿也别想去。” 证件…… 她咬着下嘴唇,有点悔。 原想着这次,怎么都不会再乖乖送回他手里,为了那些东西,她甚至做好了回来跟他大打一仗的准备。 现在可真是,一着不慎栽了个大跟头。 刚才是白担心了,他还是那个滴水不漏的季临川。 趁她没行为能力,该扣走还是没留给她。 隔了几天,阿生来家里看她,欧阳妤攸这才知道,当时那人是被一枪毙命,正中脑袋。 听说那人身上还有小致和尚奕君的照片,他们父子俩在国外出席活动公开露面次数很多,而阿生却是个连婚礼都没办过的尚太太,更鲜少跟男人去参加商业应酬,对外身份一向很隐秘。 主动当人质本就是欧阳妤攸自愿的,不是鲁莽也不是圣母,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的事在她眼前发生。 此刻回响着那外国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很遗憾,你丈夫放弃你了。” 她说不准自己听到时那一瞬间的感受,虽然知道他说的那人是尚奕君,可她当时还是心脏猛地漏掉一个节拍,好像放弃她的人是季临川一样。 阿生这次来却好像内疚得很,一个劲地跟她解释尚奕君是跟警察通了气的,因为只有当地黑帮发现TKS没有妥协,被激怒后,才会让杀手实施最后的方案,一旦他开始动手,这边的警方才有权利当场枪击犯人。 “可真是一套听上去不错的说辞!” 他的声音从卧室外传来。 早上走的时候季临川说今天原料库要出一批货,估计要很晚才结束,欧阳妤攸看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他怎么就回来了? “哥……”阿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好像很紧张,双手不知该往那儿放,最后攥着两侧的衣服说,“奕君他……已经回来了,你有时间跟他见一面吧?” 季临川单手端着一只碗,径直走来,绕过阿生,轻放在桌上,回头道:“老子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他端过来的是猪肝粥,正要喂她,欧阳妤攸躲开不想吃,实在是被他这几天喂的一堆猪肝和补血药,弄得毫无胃口。 “来劲了?”他挑眉,扔下汤勺,似恼火也像是故意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失了多少血,要不是救护车在机场候着,哪能给你活命的机会。” 阿生垂着头,接话道:“哥,这件事错在我这里,尚奕君不管牵扯出多大的麻烦都该我承受,我知道让妤攸姐替我受罪是不对的……” 季临川回头道:“你来看她就好,但不要句句护着你的尚奕君,老子听了腻歪。” 阿生摇头,“可这不是尚奕君的错,他也没办法啊。你不能说断供应就断,现在他公司下季度的新款就等着那批裸石,你们是有合同的,你怎么能单方面毁约,你这个季总一直是这样公私不分的吗?” [奇^书^网][q i].[s u][w a n g ].[c C] “滚!”季临川声音铿锵有力,脸色铁青,笔挺的背脊立在床边,他咽不下这口气,他太清楚,如果人质是阿生,尚奕君是绝不可能轻易说出激怒对手的话,凭什么放在他女人身上,就能用这种险招? 他居高临下看着阿生道:“回去告诉尚奕君,老子已经给他留了情面,再让你来胡搅蛮缠,有难看的在后面。” “季临川!你要老死不相往来是吧?行,行……我,我滚就滚,反正你也没稀罕过我这个妹妹。”阿生手里甩着包,扭头就走,最后还说:“以后我要再叫你哥,我就是哈巴狗!还是眼瞎掉的那种!” 欧阳妤攸见状赶紧掀开被子要起来,却被季临川出手制止,他眼神里的意思是告诫她不要管。 可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一声呼嗵,像是从楼梯间传来的。 欧阳妤攸顾不上穿拖鞋,赤脚跑出去一看,阿生倒在了最后一个台阶的地板上,匆匆喊季临川,他看那丫头像是脚滑摔了一跤,站在楼梯高层俯视道:“门口有尚家的司机,叫进来带她回去。” 欧阳妤攸扶起她,声音顺着旋转楼梯传上去。 “季临川……阿生怀孕了。” 他听罢踏踏下楼,抱起阿生时不忘说道,“你回去躺着,别去医院。” 可没用,她坚持跟去,到了医院。尚家的司机去挂号,季临川陪阿生进去看医生,他嫌医院里面空气不好,让欧阳妤攸先回车里等着。 她又没听话,一个人坐在外面大厅,想等阿生确定没事了再走,晚上看病的人挺多,没有床位挂吊水的人都坐在这儿,医院确实是个闹心的地方,她偶尔听到小孩的哭声,老人的咳嗽声,还有为插队拿药吵架的。 盯着脚尖半响,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试探似的,叫了一声,“欧阳?” 她回头一看,竟是尹东。 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正在后排坐着,头顶上的吊水输了大半,他向前搭着一只手臂在她椅背上,指着她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不说找不到血管的小孩是扎额头的吗?你怎么扎脖子呢?” 欧阳妤攸不由地摸摸脖子上的纱布,觉得他在讲冷笑话,十分不配合地没有朝他笑,只看着他说,“你怎么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感冒。”说罢他赶紧从兜里掏出口罩,带上后声音变得很敦厚,笑了笑说,“别传染给你。” “一个人来的?”这话问得有点多余,可能觉得独自坐在医院打吊水看起来有点凄凉。 没想到尹东却没嫌她问话没营养,他说,“一哥们送我来的,刚走。”紧接着他又问,“上次那艺术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我刚那哥们也去了,还买了两幅画回来,你呢?” 欧阳妤攸想起那票还是尹东给的呢,展是挺好的,可事挺闹腾的,她笑了笑说,“下次请你吃饭。” “什么下次,等我这袋完事,请我吃点好的呗。” “现在?”欧阳妤攸看看时间,等他输完药,再去吃只能算宵夜了,何况她出来的匆忙,身上也没揣钱,怎么请他这个大老板吃饭? 正犹豫着怎么说才显得不像没诚意的敷衍,尹东却先开了口,“嗨,那人盯着你看,好像是找你的吧?” 尹东指着从诊室走廊刚出来的季临川,他正好也看向了这边,直直落在欧阳妤攸身上的眼神,有点吓人。 尹东笑着说,“看来今天没得吃了,下次有机会可得请我一顿。” “好。”欧阳妤攸跟尹东道了别,走去问季临川阿生怎么样? “胎气不稳,留院观察。”季临川说着几个字,审视的眼神却远远地望着尹东,半响才撇过头,径直就往外面走。 欧阳妤攸跟在后面说,“尚奕君来了吗?请没请护工,晚上谁照顾她?”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到季临川走到车前,他也没回答她。 欧阳妤攸坐进副驾驶座,见他脸色难看,猜测道:“跟尚总打照面了?你们吵架了?还是跟阿生置气呢?” “是有气。”季临川启动车子,转弯后退,毫不稳当,撞得她一前一后,像做碰碰车似的。 欧阳妤攸捂着脖子,想了想说,“那先不要回家,出去透透气。” 结果季临川勾着怪异的眼色,说,“想跟老子出去活动活动?” ------------ 62.相请不如偶遇 “嗯。” 她随意地点头,在家闷几天,去吹吹风也好,主要这家伙说有气,不让他出去溜达一圈,回去憋得慌,他又得找茬撒火。 季临川在医院里没耽搁太久,阿生多半是没什么事,她以前说自己怀小致那会儿,怀了三个月都没察觉,在排练室跳舞摔倒过好多次,回头想想竟没给摔掉,那孩子也够顽强的,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 阿生这次是专程为尚奕君来的,可也着实被季临川气着了。 欧阳妤攸听说断了裸石供应时,确实有点吃惊,梵森跟TKS五年一续的合同,不止对尚奕君很重要,同样每年也给梵森带来巨大稳定的利润,季临川竟能说毁约就毁约,恐怕董事会那关也不好过。 等欧阳妤攸回过神时,车灯照着,眼前是一片海,不像苏梅岛的清澈湛蓝,但却有种孤岛似的静谧,偶尔海面传出来阵阵呜鸣声,她环视四周,天色早就暗了,根本认不出在哪儿。 刚想开口问他,季临川忽然从驾驶座扑身过来,托住她的脑袋,擒住她嘴唇,问:“那人是谁?” 那人? 她想了想方才在医院,他问的是…… 欧阳妤攸应付着唇舌的纠缠,喘息说:“一个……不太熟的,朋友。” “不熟?说着话脸都快贴你身上了?”季临川手不安分地一路游走,问:“怎么认识的?” “设计公司老板,接过他的商稿。”欧阳妤攸不停地拉扯他弄乱的衣服,刚理好衣摆,半露肩的衣领又向下滑去。 他的嘴唇转移到圆润细腻的肩头,不停地啃咬,像狗似的,还呼着热气说:“老子看着烦,以后别再联系那些公司,再等段时间,有的是工作给你做。” “季……季临川。”她手穿进他的头发里,扭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你再为那些不值钱的玩意生气,很难懂吗?”他从驾驶座移过来,和她面对面,转手抬起她的双腿,分开搭在他腰两侧,将她挤在靠背上,动弹不得。 “懂了。”她实在觉得副驾驶不够坐,推他胸口说,“你可以坐回去了。” “你说要出来活动?”他掌心摸向她的小腹那块,因为她穿了件短款的束身针织衫,稍微一扭动,腰肢就露了出来,半身长裙有好几层布料,只轻轻一拨,就从她荡着的腿上滑下去,“不是暗示我?” 她脸颊温热,惊得睁圆了眼。 谁说出去活动,就是是要来这样的地方,做……这种事。 欧阳妤攸收起腿,在他深色的裤子两边踩了两个鞋印,“你起来,我难受死了。” “你有我难受?”他望向漆黑的海和天,眼神流光溢彩的,挺迷人,可说的话却还是那种特有的腔调:“这么多年,从没跟你一起看过日出日落,以前总觉得这种事太他妈矫情,不过好像也没在车里睡过你,这两件事一起干,才能提起老子的兴趣。” 他呼吸越来越重,欧阳妤攸不敢吭声,更不敢乱动,真怕他干起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终于他把视线收回来,压向她说,“阿生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给我生孩子?” 又是这个…… 欧阳妤攸听罢眼神微冷,控制不住地想起,他逼她吃中药,一碗一碗往嘴里灌的狠劲,她说过千百次,她不想生,为什么还要逼她呢? 察觉到她的异样,季临川手指虚握,抚着她的脸庞,“你还是不想?” 欧阳妤攸如实地摇头。 他凑近寒声问,“是不想生还是不想给我生?” 她心慌意乱蹙着眉,也没听出话里的区别,索性脱口道:“都不想。” 季临川瞬间抽身而去。 他近来不像从前,随意索取,从不管她愿不愿意,现在他对于情事竟能克制住,也没有因为得不到而暴躁,多少有点不像他。 更意外的是,因为她的回答,回去之后季临川竟好几天没再理过她。 与其说是不搭理,不如说是避而不见。 有几晚他可能都没回家,床上根本没有他睡过的痕迹。 连小艾都问季先生是不是出差了? 欧阳妤攸察觉到从苏梅岛回来,那些莫莉的人都不见了,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寸步不离跟着她,若不是那些证件还在季临川手上,倒真像还她自由了一样。 这天小艾上午要带珍妮去宠物医院例行驱虫,欧阳妤攸独自打车到电子商城专卖店,用了多年的手绘板,损耗严重,加上以前吵架时季临川摔过那东西,这几天已经出现不灵便的硬件问题,那只触屏笔也没有了压感。 到店里经店员介绍,她才发现稍微高配置的手绘屏价格已经过万,虽说她以前用的那个也不便宜,但那时候她腰包还算富裕,对价格根本没有什么概念,现在她手头拮据,盯着那价格发了好久的呆,算算带去的钱,怎么凑也不足那个数。 她不想白来一趟,只好舔着脸主动给季临川打电话。 可他也许是真的厌恶她了,现在连电话也不接她的。 欧阳妤攸跟介绍了半天的店员说句不好意思,正打算走人,一抬眼却望见另一边的柜台前站着两个男人。 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们半天,那一个带着金边眼镜,一个半扎头发的男人,她好像都认识,但又觉得很魔幻,因为他们不该一起出现,或者说是不该如此熟络地站在一起才对。 只见金边眼镜的男人招手对店员说道,“一起订购百余台的话,有现货吗?” 店员回身指着欧阳妤攸这边说,“那款有,同样是最新上市的,您可以去看看。” 两个男人同时转过身,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在欧阳妤攸身上。 尹东诧异的眼神,握着拳头在嘴边咳嗽了几声,笑着歪头说了什么,林昇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哪怕在香港他知道了那件事,可他凝视她的眼神,依旧如初。 尹东迈步走来,看了看面前那款手绘屏说,“欧阳,你也来买这个,看中这款?”他拿起压感笔在上面试了试,又问她,“怎么样?你要觉得不错,我公司那批人用着肯定也没问题。” 欧阳妤攸现在揣摩不清,尹东怎么会跟林昇在一块,她看了眼他们,说,“尹总真是亲力亲为,竟亲自来给职员挑这个?” 尹东笑:“公司年底打算扩招,设备要添新的,这不今天刚好有大神跟着,就过来看看。” 欧阳妤攸转眼看看林昇,试探地问尹东说,“上次在医院你说那个去了艺术展,买了画的哥们,是他吗?” “对对,是他。”尹东不假思索地点头。 欧阳妤攸见状也就明白了,换成不知情的人多少都该好奇她怎么能一猜一个准,可尹东只是略带深意的笑。 “真巧啊,我刚好也认识他呢。” “是吗?那还真是相请不如偶遇啊,我去订货,你们聊。”尹东果然一点也不吃惊,边退边回头招手,笑得更是一脸躲闪。 “妤攸。” 刚才尹东说话的时候,林昇一直低头在那几台手绘屏前转,他看了一会儿,叫她过去,指了指其中一台说,“这个压感级别在8192,分辨率和读取速度也是目前来看最好的,你是买来自己用,不像尹东,他一下要入购近两百台,哪舍得买这种。” 林昇一手抄着裤子口袋,一手夹着笔在屏幕上随手画,他永远是这副淡然又沉稳的姿态,画画时移动的手指依然是那么好看,像天然雕刻的某种晶石,吸引着目光,让人难以自拔。 他也不解释和尹东是什么关系。 好像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似的。 他就是这样的林昇啊。 欧阳妤攸走过去,看了眼那款手绘屏的价格,四万多,她委实倒吸了口凉气,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跟在林昇身后的高中生,有点随心所欲,说,“我也舍不得。” “什么?”林昇没听清她小声的嘟囔。 “哦,没,没什么,我今天只是来看看,改天再过来买。”欧阳妤攸看着那款手绘屏的型号,暗暗在心里记下了,想着等凑够了钱再回来买。 说话间,林昇已经在屏幕上用水墨笔触画了幅简单的山水画。 远山近水,白墙黛瓦,廊桥竹林。 总觉得有点眼熟。 大片的留白,讲究的是无更胜有的意境。 从前他说要等到自己足够老,才会去碰国画,因为太美的东西,更要怀揣着一颗敬畏的心去对待。 年少时看林昇画画,欧阳妤攸总是会鼓足了劲地赞叹,而如今站在他身旁,她却不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大约以前是看杂耍的心态,觉得拍手叫好才能表达自己的心,现在就像看道行高深的白衣仙人修炼,他浑身散发着触不可及的气息,单单是能离得近一点,就已经觉得很满足。 这时,尹东订完所有的货,回来笑说,“欧阳,你可欠我一顿饭呢,今天就别赖了呗。” 欧阳妤攸笑问,“尹总还记得我为什么欠你一顿饭吗?” “因为我给了你一张相当值钱的门票……”尹东说着说着,看向林昇,大约是意识到那张票的人情算不到他头上。 欧阳妤攸见尹东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更加确信那票是林昇给的,难怪在香港遇见,他一点都不惊讶。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尹东说他好容易病好不用再吃白粥,就带他们来到一家顶有名的火锅店,正值中午饭点,客人挺多,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包间前一桌客人刚走,尹东见缝插针,没等服务员收拾好就坐了进去。 以前见过的尹东是个职业气质很正的男人,带着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穿戴有格调,但不张扬,标准的设计公司老板的模样,现在看起来他跟林昇倒真像一类人。 调料推车进来,尹东哼着小曲儿端着碗一点点加酱醋,花椒油,海鲜酱,别提多惬意,林昇拆了餐具,倒茶水涮碗筷,火锅店毕竟不像高级餐厅,来这里的人总习惯用水烫一烫餐具,显得卫生一点。 欧阳妤攸见他们自顾自干着自己的事,似乎没人打算说明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只好先开口问,“尹老板,上次你说在美国见过我那幅拿过插画奖的作品,是真的吗?” 尹东呵呵笑,看向林昇,仿佛是得到了应允,他才说,“当然是真的,不过不是在美国,是在台湾,他那儿见的。” 这就对了,因为打从一开始她的原作就送给了林昇,她原以为尹东在美国看见的是存留给举办机构的印刷品。 “你们俩……” “美院同学。”林昇回答道。 “对,还是大学室友。”尹东见火锅端上来,浮动的红油香味四溢,上面冒着热腾的白烟,他摘下眼镜,卷起袖子就涮起来。 还迫不及待跟欧阳妤攸说,“要不是上次我去台湾,他招待我,我还真不相信有那么巧的事,他家里挂着那幅画,上面那名字我一看,欧阳妤攸,我就跟他说,我认识一个接公司外单的画手,也叫这名字,他当时傻了半天,后来给了我看张照片,还真是你。” 听说人与人之间,只需辗转六个人,就能产生联系,现在看来,有时只需一个人就够了。 世界很大,缘分却很微妙。 一年前在广场上认识尹东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是林昇的朋友。 这顿饭吃得很舒服,后来要结账时,林昇没让欧阳妤攸掏钱,尹东拉着她走去火锅店门口,还非要找个风口的路边站着,说散散身上的味道。 他喝了点酒,搭着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很多话。 他说,“林昇前段时间状态真的很不好,你该知道他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这些年跌跌撞撞很辛苦,走到现在不容易,其实他这个人对物质要求不高,就是在乎这里的感觉。” 尹东指着心口的位置,摇头晃脑地说,“他喜欢一样东西,一个人,真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也是考虑了很久,知道你身份不便,不想让你为难,才决定用那种办法把你约到香港见一面,可我没想到他回来之后,喝得酩酊大醉,哭得跟个傻子似的,他说他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恨他六年前做的错事。” ------------ 63.世上哪有如果 六年前? 那是他去美国看过她之后,消失的时间。 那时候她确实很难过。 怎么能够不伤心呢? 那可是她十六岁就喜欢上的人呢,那是每年从遥远的地方给她寄明信片,十八岁时送过她一双高跟鞋,给了她自信和骄傲的人呢。 她治愈了自己,原以为人生还会重新开始,可那样好的林昇却不见了。 多少次她曾想过,如果是林昇,如果是教会她画画,愿意陪她到处去看展览,总耐心听她说话,眼睛里总带着温柔的林昇,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世上哪有如果…… 尹东还在搭着她说,“车上有他刚给你买的手绘屏,还有一个地方,你该跟他去看看,就算是旧相识,现在对朋友好点总没有错。” 手绘屏……他已经买了。 她说舍不得的时候,原来林昇还是听见了。 “走吧。”林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 尹东揽着她的肩说,“我得回去盯他们送货,车要不留给你们,林昇你送送欧阳?” “你开吧,我想走走。” “也行。”尹东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大纸袋交给林昇,两人抵了下拳头,默契点头,尹东挥手就走了。 欧阳妤攸迎着下午的阳光,眯着眼望向他手里拎着东西,林昇晃晃手说,“这个太重了,我先帮你拿着。” 他不必问,也知道她是会要的。 欧阳妤攸怎么会跟林昇客气呢? 他走路很慢,像微风越过树梢,轻柔且温和。 他们走到地铁站,自动售票机处排起了长队,他让她站在原地等着,自己排在队伍的后面,买了两张单程票,正要走时,旁边一台售票机站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焦急地翻找着书包,后面排队的人等得不耐烦,七嘴八舌催促,女孩一着急,噗嗤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嗨,这里有硬币,给你。”林昇掏出零钱,蹲下身一伸手递给了她。 那女孩一抬头,浓密直顺的长头发从校服两侧滑下来,她犹豫地,看着林昇的眼睛。 “快拿着,还有人在等我呢。”林昇回头,看向欧阳妤攸这边。 小女孩也随之看了过去,望了欧阳妤攸一眼,仿佛才安心,从林昇手里抓起了那几枚硬币,说了声“谢谢你。” 林昇把书包装好递给她,女孩重新回到售票队伍里。 林昇回到欧阳妤攸身边,两人进了地铁,站在等车处,见他的目光停滞,凝视着某个点,许久未动。 欧阳妤攸点了点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林昇眼神中溢出满满的笑意,“想起你,当初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去坐公交车,司机说不找零,不让你投,那时候你也急得要哭鼻子了。” 欧阳妤攸恍然,仰脸反驳,“才没有这回事。” 林昇微笑着,随即应和着点头,“好,没有……是我记错了。” “那当然,一定是你记错了。”欧阳妤攸坚定不移,其实心里已经渐渐记起来。 那是她第一次独自搭公交车,在那之前陈嘉棠带她坐过几次,可她一向是走在前面,后面车费有人给,她还不清楚公交车是不找零钱的,毫无生活常识,回头想来确实有点傻。 而林昇刚巧在车上,是他替她付了车费。 那应该是林昇刚去教她画画的时候,她还有点怯生,他们并排坐着,第一次抛开黑白灰,光影明暗这些美术理论之外的交谈。 “你怎么在这儿?”她问。 “去你家上课啊,你忘了?” “哦……”她确实忘了时间。 “你怎么会搭公交?” “隔壁的临川哥哥带我去看电影,结果他去趟厕所人就不见了,害我找了半天,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没办法,只能自己回家了。” 隔了这么多年,阳光明媚的公交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到现在仍然能清楚地记起来。 记忆这东西,有时真的让人又爱又恨。 它不给你机会忘记悲伤的事,却又替你保管那些潜藏在心里的美好。 半个小时后,来到一个创意街区,别具一格的花店,咖啡馆,清酒吧,错落有致地紧挨着,门口坐满了人,园区内有这个城市里最有名的私人展览馆,最大的艺术雕像,最有趣的创意摊位,大约是文艺爱好者的聚集地。 转进树叶遮挡的隐秘处,门口几把铁质桌椅,墨绿色玻璃门紧闭,他一推开,叮铃几声,迎面而来的咖啡香,穿着深绿色围裙的店员正在里面做咖啡,站在柜台前整理书籍的女孩子抬起头,看见林昇笑了。 “老板,你回来了。” 里面几乎满座,薄荷绿的软皮座椅上坐着低头看书的人,欧阳妤攸一进来,目光就停在墙上挂着的画上,一瞬间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成了虚化。 林昇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 这家店里挂满了她学生时代的作品,素描居多。 那些现在看起来稚嫩又毫无功底可言的画,可能是她当年随意丢在画室里的废品,如今画纸泛黄,却有人替她珍藏着。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心跳得厉害。 林昇住在楼上的公寓,两室一厅,客厅满地都是厚厚的艺术书籍,堆得有半个人这么高,像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里怎么会有你的店?” 他坦言:“因为你喜欢逛书店,也许哪天走到这里就进来了。” 一个布置好的惊喜,只等着她出现。 欧阳妤攸怔神,林昇从房间里抬出一个白布包裹着的大画框,往她跟前的椅子旁一放,低手解开白布,画里的东西瞬间显现出来。 “这是……你从巴塞尔展上买回来的?” 她震惊,眼前这幅正是她中意的那位水彩艺术家的作品,她忍不住蹲下来,靠近作品细细凝神观看,“你打算挂在楼下吗?真好看,挂上去之后把我的画拿下来吧,不然对比太强烈了,我好丢人的。” “不挂这里,送给你。”林昇跟着蹲下来,凝视她,“艺术品要在能欣赏它的人手里,才有价值。” 欧阳妤攸听见了,可一双眼睛微微闪动着,还在看着那幅画,她听见心跳得厉害,她不敢迎上他的眼睛,若是十几岁,她还没有对价钱如此敏感,也许会敞开了笑,兴奋的声音说,“谢谢你,林昇。” 可现在…… 东西很好,她很喜欢,她不是不想要,是不能要。 这跟那手绘屏根本不是一回事,这样的艺术品动辄也要数百万,她不是个只会一味接受的傻子,也知道什么东西是还得清的,什么东西是她根本要不起的。 “很贵吧。”她不太会拒绝,含糊不清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林昇第一次眼神里透着威严,他不解:“妤攸,你现在是怎么了?买自己需要的东西还要在那儿考虑价格,送你一个喜欢的东西,你却在意贵不贵?那个季临川他是怎么对你的?让你变成这种束手束脚的人,这不像你。” 欧阳妤攸摸着画框边缘,有种被看破的窘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特别矫情又小家子气,明明季临川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给她买些不喜欢的玩意,她也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怎么到了林昇这里,她却觉得承受不起了呢? 林昇松开那画,突然单手揽她入怀,是心疼,沙哑的声音说:“妤攸,离开他……” 她在他肩下摇头:“我试过了,做不到。” “让我帮你。” “你要带我走吗?”她怔怔出神,轻声低语般说:“曾经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他是我的嘉棠哥哥,你见过的,一个像你一样温柔的人,可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她说,“你那时候别走该多好,林昇,你大概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吧,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退学后本想着再也不联系你,可我还是忍不住把美国的地址告诉你,我知道你去了很多地方,我每年等着你给我寄信,因为有你,我才觉得日子没那么糟糕,都是因为你啊。” 客厅照进丝丝阳光,尘埃浮动,像金色琴弦上的音符。 他们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 欧阳妤攸吸了吸鼻子,说,“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听说你要来美国看我,我高兴得睡不着,提前半个月就在盼着,想着终于可以见到你了,你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你,我怕你看出我很紧张,只好不停地说话,可你一直笑着看我,其实你是知道的吧,我有多想你。” 林昇另一只搂住她,点头:“知道,那时候我见小丫头长高了,头发也长了,听说画画还拿着奖,我比你高兴,只想听你一直说下去,最好能一辈子都看着你手舞足蹈,听你那样说话。”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可走时你却不让我送,你说不想道别,可你为什么再也没有消息了啊?尹东说你做了错事。” 欧阳妤攸举起他那双依然有印痕的右手,眼泪啪嗒落在他手背上,问,“你结婚了……是吗?” 林昇在香港时说她什么也不问,天知道她不是不想问,是怕,怕他说出真正的缘由,所以宁可装糊涂,如果他说他其实选择了别人,她该怎么接受,她用整个青春时代爱过的人,这个最好的林昇也放弃了她。 她就是懦弱且怂,一股脑地接受所有命运递来的果子。 再酸再苦都要生生地往肚子里咽。 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林昇那只手任她举着,微微有些颤抖,他说,“是,因为一个失误,我要负责任。” 她终于问了,林昇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他拉着她坐在沙发上,垂头抵着额,仿佛攒足了力气,才能从心里掏出那个故事。 他说从学校辞职后的那几年,一直在四处走,常年旅途中结识了一个台湾著名的手工匠人,当年离开美国后,林昇是去找他,拿一枚定做好的戒指,那个刻着他一生心意,独一无二的戒指,他准备再回去向她求婚的。 他当时一无所有,不确定欧阳老先生会不会把女儿交给他,他很忐忑,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再次去美国时,却碰上了台北捷运砍人事件。 就是那场在别人听来只是新闻的意外,改变了他后来的人生。 当时地铁里混乱不堪,交通中断,他在车厢里救下一个右腿受伤的女孩,很多人拥挤,很多人仓皇而逃,形势所迫,林昇没有等救护车来,背她去了医院救治。 女孩是一家便利店的职员,出身孤儿院,她怕丢了工作说什么也不肯住院,林昇一贯的性格使然,决定留下来帮帮她,就顶替她做了半个月的收银员。 直到他签证到期的前一天,女孩出院了,在租住的房子里招待答谢他。 接下来的事林昇没有再说下去。 醉酒后的结果大约十有八九都是一样的。 像每天晚上准时播放的电视剧,看一眼就猜得中结局。 林昇回忆起六年前的事,他说就像走在顺畅的路上,眼看着就到了繁花似锦的转折口,却被上天当头一棒,给打得再也爬不起来。 他转过脸看着欧阳妤攸时,满目湿润。 那么一个温柔淡定的男人,此刻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泪水流了满脸,看着让人心碎。 他恳求般,问她有没有可能原谅他? 时至今日,他已不敢渴求太多。 只想问她,能不能原谅他六年来的缺席,给他重新爱她的权利? ------------ 64.让他赌死好了 命运的齿轮转动一圈又一圈,她和林昇是永远错开的那一对。 如果六年前林昇跟她求婚,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她不会成为季太太,腾远不会再跟梵森有瓜葛,父亲也不会被牵连,那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如果…… 可惜只是如果啊。 她埋下头,跟着也哭了,她为无法挽回的过去,为回答不了林昇现在的问题难过,她曾经因为恨,因为害怕,因为沮丧,因为情绪崩溃,掉过无数次眼泪,而这次是因为心痛,撕心裂肺地痛。 一句原谅很容易,现实却再也回不去了。 欧阳妤攸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公寓,她一路哭一路走,每一次回头林昇都跟在她后面,那个艺术展上买回来的画她没要,等快到家的时候,小艾刚巧买了菜回来,远远就看见了她。 也看见了林昇,他把手绘屏的袋子交给了小艾。 然后无言的注视望着她,最后还是走了。 欧阳妤攸望着他落寞远去的背影,心揪得生疼,好像除了哭,再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关起门来躲着哭。 丢在床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抬起头,过了半响才拿起来看,见是魏沉。 滑开看了一眼。 是一张照片。 豪华酒会消遣的赌桌上,季临川衣冠楚楚坐在其中,面前是整摞的现金。 他那只闪着猩红宝石的右手拿着纸牌,一脸的笑意,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两人举止亲密,看起来很登对。 而画面里的人她认识。 是颜潼。 紧接着电话就过来了,魏沉估计喝得是啤酒,打了嗝说,“姐,要不要来?你这季太太藏这么久,是时候亮出身份耍耍威风了吧。” 欧阳妤攸拿起小艾准备的冰袋,敷在眼睛上问:“他在干什么?” 魏沉好笑:“还能干嘛,老习惯,赌呗。” 啪!冰袋瞬间扔在了地板上,欧阳妤攸恼火地从床上爬起来。 季临川几天不见人影,连电话都不接她的,她为一个手绘屏的价钱在专卖店窘得不像样,他倒好,揣着那么多钱在那儿豪赌消遣。 魏沉说,“姐你过来,这里可都是跺跺脚就能镇圈的大佬,我爸也在呢,你知道的,为了拉拢梵森的商业贷款,我爸可比别的银行行长更能跟姐夫套近乎,我是真看不下去,就得你这个名正言顺的季太太出场。” 魏沉换到了一个没有背景音乐的地方,放开了声音说,“你就按那电视里演的来,气势汹汹登场!泼酒,摔杯子,再反手给我那姐夫一巴掌!拽着情妇的脑袋往墙上撞,打痛快了再拿起一沓现金摔在她脸上,让她滚!” 魏沉好像在那头手舞足蹈比划着,声音高低起伏,一副经验十足的捉奸架势。 “小沉……”欧阳妤攸重新捡起地上的冰袋,闭上酸痛的眼睛,说:“让他赌死好了!” 什么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赌了。 全都是狗屁! 彻头彻尾的混蛋。 拜金财迷,满身的铜臭味! 他什么时候也不会变成她想要的模样。 他喜欢颜潼那样的女人? 好…… 很好。 欧阳妤攸紧紧攥着,手心里寒冷彻骨。 红肿的眼睛滚下灼热的泪,走进季临川的收藏间,上次她把那架子上的酒几乎毁了精光,转头他又添置了一批,这次她却连砸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欧阳妤攸随便开了一瓶,连杯子都没拿,坐着工作间的飘窗上对瓶喝。 大约夜里一点多,酒瓶从她手上滑落,滚倒在窗台上。 同时楼下传来车鸣声。 透过纱帘,望见楼下驾驶车门走出来的人不是司机,也不是旁人。 是颜潼。 只见她从车前绕了一圈,把里面的季临川扶出来,两人在路边说了好一会儿话,响亮的笑声在夜里很刺耳,许久颜潼才驾车离开,而那车很眼熟,大概是季临川车库里搁置很久的一辆银色宝马。 欧阳妤攸淡漠的眼神,缓缓从窗台走下来,她倒在沙发上,脸贴着靠垫。 滑动手机,忽然翻到那张阿生拍的照片,太平山顶她和林昇。 画面里的细节被放大,再放大,她的心乱如麻绳。 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收了手机,擦擦眼角的湿润,闭上眼。 那声音最后消失在卧室门关上的那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季临川拧开工作间的门,身上换了灰色睡袍,他看起来根本没醉,至少比她清醒,完全不像不能开车的模样。 “你去买东西了?”他看了眼地上那台还未拆包装的手绘屏。 欧阳妤攸没答话,努力坐直了身体,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看着他。 季临川闻到酒味,只是微微斜眼看着她,手一转,拿起她搁在身旁的手机。 “哟,学会设密码了?”他似笑非笑望着她。 欧阳妤攸无力地瘫坐着,眼神迷离,只听季临川又问:“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手机像陀螺一般在他指尖旋转,欧阳妤攸不解地望向他。 季临川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看起来无比陌生的男人,荡着深不可测的笑容,正叠腿微晃着,显得惬意无比。 他忽然抓住手机,停止转动,扭头看着她说,“你的脑残粉,魏沉。” 季临川感慨,“那小子一看见我就像条小型犬似的,晃着尾巴直瞪我。他哪来的自信,竟敢威胁老子,说要跟你告状。你说说,他怎么尽干些出力不讨好的事?他难道不知道你是个宽容大度的季太太?老子跟哪个美女出去,在什么地方都干了什么,你才没有心情管,对吧?” 很好,又开始讽刺她了。 欧阳妤攸顶着醉醺醺的脑袋,猛地扑向他,夺走自己的手机,眼神直直逼近他那张脸。 “对,哪怕你再赌一千次,再找一百个像颜潼那样的女人,我都不会管你。” “哦?”季临川望着近在咫尺的眼睛,“知道得还挺多。” 欧阳妤攸被他一把按在腿上,勾着眼尾,目光冷冽道:“也不妨多告诉你一点,颜小姐已经签约梵森,她将任职设计部总监一职,以后免不了有见面的机会,你这季太太最好能一直保持这种大方的模样,老子会很高兴。” 欧阳妤攸那双醉意的眼睛冷笑着,说,“放在公司,不如娶回家方便,你说呢?季临川。” 四目相接,近在咫尺,连呼吸都清晰可见。 他突然一个起身,将她打横抱起来,单手开门径直往卧室走,转眼就给她扔在床上。 季临川压下来,伸出食指,柔软的指肚磨蹭着她的嘴唇,眼神游走在她脸上,说,“你这张嘴啊,太可气,有时候老子真恨不得咬死你。” 欧阳妤攸厌恶蹙起眉,打掉他的手,低吼道:“别碰我,恶心!” 季临川双臂落在她两侧,把她困在狭窄的空间里,低脸耳鬓厮磨地问:“你说谁恶心?” “季临川,你最恶心,你赌棍,抠门,说话全是放屁,不要脸!” 她双手挣脱着,一把打在他的脸上,瞬间他的五官被她捏成一团。 季临川双手圈着她就是不放:“不要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才知道?” 衣服被扯,她使劲全力,乱踢乱推,突然季临川惊叫了一声,捂着下巴,吃痛地蹙眉,只见他活动着下颌,松开手,一道醒目的抓痕留在他脸上。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咬着牙已经再次扑向她。 酒劲上头,精疲力尽,她昏厥在枕头上,严丝合缝的上方,季临川显然没有尽兴,剧烈运动一番,最后一把将被子甩到她头上。 凌晨,她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整个房子里只剩下季临川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从卧室到她的工作间,他拧着眉头,坐在她的画案前,不断翻找着。 右边墙上的置物架上,放着一沓棕色软皮文件夹,解开皮绳,里面按每个订单的品类分好,有书籍插图,水彩人像,商品广告漫画。 在最底层找到厚厚一沓珠宝设计的图,大多是画在牛皮纸上,图纸不大,上面还有各种材质和尺寸的标注。 季临川目光审视一番,挑出了几张合心意的拿走,剩下的东西随意地放回置物架上。 清早,莫莉驱车来到门口,她倚在车身抽烟,吞云吐雾刚吸半根,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扔掉走去打开车门,紧接着季临川整理衣袖坐了进去。 “你真有把握颜老今天会来?”莫莉扭头问道。 季临川对着后视镜,摸着下巴处不浅的抓伤,不禁在心里暗骂,又他妈的留了一道疤。 莫莉的问话犹在耳边,他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边开口说道,“喜欢宝石的人,有哪个不想来顶级的原料库见识下?哪怕他阅历不浅,等他了解梵森这两个字的重量,自然知道我这里的好东西绝不是外面能轻易看到的。” “可他那天的意思明显就是婉拒了,既然没有被拉拢的可能,那女人不如就交给我。” 季临川打开文件夹,看着手里的画纸,思忖半响,道,“既然你费了那么多精力,好容易查清他们不是一码事,就没必要再着急,有价值的东西抛掉多可惜,物尽其用才是正理。” 莫莉顺从地点头,扶着方向盘说,“只可惜,埋得最深的那个还没挖出来。” “慢慢来,现在至少比当初一头雾水要强得多。” 欧阳妤攸起来后,眼睛酸疼,只觉得像打了一场大仗似的,浑身筋骨散了架,她揉着脑袋起床,用热毛巾敷着眼。 进了工作间,打开一个药瓶,掏出一粒吞了下去。 转眼望见地上新买的手绘屏,拆开拿出来,又把旧的那台从电脑的USB插口拔了下来,功成身退,将它放在置物架下面的抽屉里。 欧阳妤攸忽然停下手,眼神顺着架子上下看了一番,这才注意很多东西放的位置不对,原本在最上面的插画文件夹被放在了第二层,原本按订单时间规整收好的图纸,此刻全都毫无顺序放着。 这里的东西除了她没有人会动。 她疑惑地走出去,问小艾,“你这几天帮我收拾画了吗?” 平日里她忙着画画,那些乱七八糟的参考资料,纸笔,往往铺得满屋都是,等到结束,都是小艾按她的要求归类,收拾好放在她习惯的位置上。 小艾在给珍妮喂食,她摇摇头说,“还是早段时间你画完我收拾的,怎么了?” “东西很乱,好像被翻过。” “不会吧?”小艾跟着她来到置物架前,一脸的惊恐,揣测道,“这里难道还会进贼?” 欧阳妤攸仔细检查,那么多张画,一时之间她还真看不出来到底少了什么,小艾的话倒是让她微微一恍然。 恼怒把东西一放,笃定地说道,“是有贼,家贼。” ------------ 65.颜老 梵森办公室。 刚过十点,林秘书敲门进来,说道:“颜经理的父亲前来拜访。” 莫莉目光微惊,看向季临川,他笑意渐起,离开座位,回头道:“你先留在这儿。” 季临川带着林秘书亲自去电梯口迎接。 颜老穿着传统棉麻的纽扣装,年纪虽大,但通身气派不容小觑,因前两天颜潼的牵线,见过季临川一面,今日颜老并未有过多客套寒暄。 多年沉迷于技艺,久居国外,颜桂对商业上的名人大多都是不知道的,尤其是季临川这样年轻的二代老板,他更是没有耳闻。 而颜桂回国这些天,同为酷爱宝石的好友听闻梵森有意招揽他,免不了跟他透露不少关于这个季总的传闻。 尤其季临川在赌石上的战绩,还有几家大型拍卖公司每年依赖梵森提供的稀有翡翠和钻石,传闻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那梵森的保险库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珍品,颜桂还真被勾起了兴趣,想亲眼瞧一瞧。 也因他已经前日婉拒了被招揽的好意,这次来颜老开门见山说道,“我不占人便宜,今天既然打算来见识你的东西,季总提一些条件也是应该的。” “哪里话,是我邀请您参观,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季临川看了看时间,说道,“今天刚好运来一批好货,还请颜老您给过过眼。” 林秘书护送三人进了电梯,自觉留在顶层。 梵森的原料库位于整栋大厦的地下,整个保全系统跟旁边的银行是一个级别的,能够进出库里的并不是普通员工,每一个都经过严密排查监控,银行账户甚至亲属关系都在可控范围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可靠员工才能接触到高端宝石。 季临川带两人进入一道金属感十足的走廊,里面灯光很足,甚至比外面的日光还要刺眼,走廊长达三十多米,尽头是一道防盗门,由密码操作进入。 一脚踏进去,里面有几个正在做收尾工作的工作人员,见到季总纷纷鞠躬。 “完事了?”他问的是其中一个带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 “对,过几天还有批从南非过来的托帕石,等货到了,就能入库。” “好,你们今天可以结束了。” “是,季总。”男人领着剩下的工作人员很快离开了保险库。 一百多平米的空间里,每隔一米,就有一个玻璃展柜,上面所摆放的翡翠虽是芙蓉种,金丝种等中端级别的,但个头都不小,还有一些刚开采出来的碧玺石,重量一般的无色水晶石。 颜潼虽不像父亲对宝石有几十年的接触和了解,但她也看得出,这里只是储存普通原料的地方。 果然,季临川指引颜老往另一边走,转角处还有一道门,需要季临川的指纹,密码,特有的钥匙,一起操作,才能打开。 一走进去,颜老瞬间睁大了眼,首先进入视线的便是一颗璀璨夺目的鸽血红宝石,未经处理的裸石原料,如果单独加工切割,目测应该能做出二十克拉的极品戒指,若是分成三块镶嵌在同一条项链上,设计得好的话,卖出去也会是天价。 颜潼跟他父亲一样,对这里摆放的罕见宝石给彻底惊住了。 她看到的是一块坦桑石,全球只有东非一块二十多平方公里的区域才产有的一种稀有宝石,不同的是,这一块不是原料,而是已经被切割成特殊心形的成品。 季临川对颜潼说道,“这是几年前我在香港一个拍卖会上买回来的,看着不错,当时坦桑石的价格还不像现在这么猛涨,算是捡了个漏。” 颜桂拿出口袋里的眼镜,不顾擦拭镜面,颤抖的手弄了半天才戴上,他指着一个玻璃保险柜里的幽蓝色翡翠,问道,“这……这是极品蓝精灵吧?” 颜潼思忖半响,好奇问季临川,“我记得上次在拍卖会你买的那个戒指也是这种的,论价值,你这块原料可以加工出十个那样的戒指也不止了,为什么还要花高价买那个?” 季临川手插着口袋,解释道,“跟你一样,有割舍不掉的原因呗。” 颜潼的眼神些许复杂,目光停在他脸上的时间,有点长。 好在季临川并没留意,他只顾得跟颜老解释这块翡翠的来历,说是十年前在缅甸一个赌石市场上赌出来的,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战绩最好的一块翡翠,不但是极品玻璃种,又高达数斤重,形状也好,是最不浪费原料的椭圆形。 颜桂感慨,如今估计很难找出第二块像这般大小的顶级翡翠了。 往前走,玻璃柜里展示的是一块绚丽多彩的欧泊石。 这是市面上很少见的黑欧泊,季临川见颜老兴趣很大,便带上白手套,也递给颜桂一双,随后输入密码,打开那个四方玻璃柜,将那块有鸡蛋般大小的深色宝石取出来,放到颜桂手上。 季临川指了指它道,“不用我多说,您也知道它的产地。” “对,这是澳洲特有的宝石。” “我这里出手的白欧泊比较多,但那边对出口宝石的数量监管得比较严,我呢,不爱跟那边打交道,所以就打算减少对欧泊石的采购,这块就留着了。” 颜桂看着上面诡异迷离的色彩,实在叹为观止,一双眼睛难以移开,看了好久,才交给季临川,重新锁回柜子里去。 接下来的每一块,都是难得一见的顶级原料。 季临川很爽快,只要颜老停住脚,有兴趣的,他都拿出来给颜老仔细瞧。 几个小时,数千块顶级宝石,更别说外厅那些数不清的中低端原料,颜桂重新刷新了对梵森二字的认识,今天有幸能来看一遍,感到不虚此行。 而对拥有这些珍贵宝石的季临川,不免也是赞叹不已。 这样实力雄厚的公司,对他递出橄榄枝,难怪他那位朋友知道之后一再劝他,经过这半天的见识,颜桂倒真有了几分动摇。 结束参观,三人离开了原料库。 颜桂听说这位季总擅长赌石,毛料市场的趣闻一向多,于是话题越聊越偏,几乎都快聊出一部奇闻趣事录。 回到办公室,季临川招手让秘书端茶,他将手上的几张牛皮纸,随意零散地摆放在外缘桌边。 颜老环视着他的这间办公室,空间宽阔,墙上挂着几幅书法字体,所有的摆设都是实木的,许多摆件也像是老物品,怎么看这装饰都不像是年轻人喜欢的风格。 季临川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着解释道,“这以前是我爸的办公室,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留下的,我懒得改,就这么一直放着。那几幅字都是他写的,他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练字,搞得办公室里都是墨水味。” 说着他起身带颜桂往办公桌那边走,季临川走得快,靠近桌子时,蹭掉了放在桌面边缘的几张纸。 瞬间零散落到了地上,刚好掉在颜桂的脚边。 季临川连忙回头,弯腰捡了起来,颜桂的眼睛追到纸上的图案,有了些惊奇,连忙问他,“这是设计图吗?” 季临川低眼看了看手上的牛皮纸,说,“哦,对。” “方不方便让我看看啊?” 他笑,“当然可以。” 颜桂拿在手上,眯着眼看了许久,一共三张,那上面的设计图细节精致,不落俗套的造型温婉柔美,他一一看过之后,对季临川说道,“设计这些图的人,很不错,有潜力。” “哦?”季临川带着一脸疑问请颜老指教。 颜老稍稍顿了片刻,像在思索,半响才开口说道,“你看这张,传统图案里的宝相花,寓意很好,一般都是用牡丹或者莲花的纹样,但这个设计师懂得创新,用的是百合花纹,而且花叶排列组合得很巧妙,没有失去传统的精髓,却也不是照搬守旧。” 颜潼这时也走过来细看。 颜老又指了指画中镶嵌的宝石,“这条项链用得是小型红宝石,中间又设计成石榴的形状,石榴嘛,也是咱们的老传统,跟这花叶连在一起,想表现的就是百年好合,多子多福。”颜桂不免点头,对季临川说道,“很有想法,季总手底下有这样的设计师,恐怕不用再费心请我了。” “说笑了,这是个没有入行的业余设计师,连您三成的功力都没有,怎么能跟您比。”季临川脸上不免露出一丝笑意。 “不是说笑,后面这两张也不错,只不过灵感是来自欧洲的民间故事,跟前一张完全不同,可看这手法,确实是一个人画的,很明显,这个设计师涉猎很广,对中西文化都有不小的积累,这种东西从书上是学不到的,应该是个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的人。” 季临川听完不禁感叹道,“您真厉害,她确实在国外待过几年。不过她从小就不学无术,唯独对画画这件事还算用心,您这么看好她,倒还是抬举她了。” “哦?你对这个人很了解啊?”颜老问道。 “不瞒您说,她是我太太。” 颜老诧异,而颜潼站在一旁,微微侧目,若有所思地望向季临川。 只听颜老夸赞道,“哟,那季总可是得了个宝啊,你太太,年纪应该不算大,她能有这般功力,以后可不了得。” 颜老笑呵呵放下牛皮纸,季临川端起茶杯,吹着热气,摇头道,“她没什么野心,也就靠点天分小打小闹,我看着顺眼的,就打算给她弄几款做出来玩玩。” “不要可惜了她的天分。”颜老立刻劝道。 “您既然这么说,我就信您。”季临川若有所思想了想,说道,“不如这样,您破例,收她当个学生,传点手艺,也让她跟真正的大师多学学,怎么样?” 颜老微微怔住,颜潼却是抢话道:“恐怕又要让季总失望了,我爸从不收学生的。” 季临川却将目光看向颜老,“颜老先生身怀绝艺,何不愿意给后辈些机会,为您传承一二?” 只见颜桂转动着眼珠,明显是在考虑。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收徒弟的打算,以前是觉得如今的年轻人大多都好高骛远,很难碰到顺眼的,现在季临川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他,自己虽没有了灵感,但毕竟还有大半生的技艺在身上,若是能后继有人,倒还真足以慰藉他这一生。 这毕竟不是件小事,哪能一下就答应下来,何况他本来就挑剔,没见过这位季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不能松口答应。 “季总。” 莫莉恰逢此时敲门进来,颜老一双视线瞬间被吸引住。 只见他松垮的眼皮猛然抬起,眼前这黑衣长发的女人,让他一下子勾起了那惊险的画面,不由地想起前些日子从苏梅岛回来的航班上,遇到的那场劫机事件。 他颤抖着手问莫莉,“你是飞机上那个……” ------------ 66.你是故意的 莫莉清冷肃然的脸上,微微愕然,方说道:“您是那位老先生啊?” 颜桂连连点头说是。 当时经警察谈判,不相关的乘客很快就被护送下了飞机,后来的情况颜老并不清楚,不由地问道,“被挟持那的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莫莉笔直站着没出声,却是季临川迎上颜老关切的目光,微微颔首:“多谢颜老记挂,我太太现在很好。” 颜老听罢委实一愣,“真没想到,那胆识过人的姑娘,竟是季总的太太?” 为何说她胆识过人,而不是为母则刚? 因为当时颜老就看出来,自愿去当人质的女人,并不是那孩子的母亲。 季临川听到那四个字,却是笑道,“颜老谬赞了,她做事一向不过脑子,能活到现在也是运气好。” 听上去竟有几分苦涩。 颜潼疑惑地看向他们,问颜老怎么回事? 因为那场机场混乱的消息被封锁得紧,没有上新闻,更没有任何媒体报道,连颜潼都是第一次听颜老说起这个,不免还有些怪罪,这么惊险的事,怎么也不告诉她。 颜老解释一番,当时亲眼目睹事情经过的人并不多,也就头等舱的那些乘客,隔着帘子,大部分乘客都是从后面紧急出口离开的,为了降低公众恐慌,知情的乘客都参与协议答应了事件保密。 颜老望了季临川一眼,说,“来头果然不小。” 也许是指那暴徒。 也许是指能够联合航空公司,压下社会舆论,可见这位季总真正的实力确实不小。 六七点钟,小艾在厨房准备晚饭,洗菜的间隙,听到兜里的手机响。 欧阳妤攸刚巧进来喝水,见小艾连忙捂着话筒,给她使眼色,嘴里无声的口型,说是季先生。 欧阳妤攸刚好有事想问他,二话没说,接了电话,“季临川,你是不是翻我的……” 季临川像是没听见似的,不等她说完就截断了话,一反常态温柔地对她说道,“宝贝儿,出来吃个饭。” 宝贝? “你有病吧……” 欧阳妤攸僵着脸,硬生生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 这时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在电话那端隐约说:“我觉得这道菜不错,你们这儿厨子习惯放椒粉还是鲜胡椒?” 欧阳妤攸分辨出了那声音的音色。 又是颜潼。 她咬咬嘴唇,冲电话说道,“季临川,你给我等着。” 一个小时后。 林秘书推开会所包间的门。 酒香四溢的房间里,所有的视线同时望过来。 只见欧阳妤攸一身灰色连衣裙,剪裁修身得体,双肩微露,裙身不长不短,只到膝盖下,衬出一双细嫩白皙的小腿,下面穿着裸色高跟鞋,头发微微梳了个松散的发髻,显得脖颈修长,同往常一样不戴任何珠宝首饰,只有手上一个闪着光的蓝锥石戒指。 季临川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看到这样的她出现在眼前,更觉得不真实,要不是莫莉已经大摇大摆上去拉她,他还真以为是自己喝多了,连幻觉都出现了。 欧阳妤攸定在原地,半天没敢动。 她接到电话后,因听出了颜潼的声音,不知怎的,心中燃起了一团火,她就是想来瞧瞧,季临川又作什么妖? 结果没料到,宽敞的大包间里,烛光长桌两排,有不少都是梵森的高层和董事,连莫莉也在。 这根本不是私宴。 季临川说颜潼已经签约梵森,这样的场合倒真像公司内部的一顿饭局。 在座的都是梵森的老臣,大多在当初的婚礼上见过她,礼貌性打了招呼,也因她来迟了,饭局已经进行了大半,他们都喝了不少,随意地互相交谈着,酒桌上仅是玻璃杯碰撞和低语交谈的声音。 氛围格外地谦和轻松。 欧阳妤攸坐在季临川的身旁,视线扫了一遍,望见隔了两个座位的颜潼,似乎有点心神不定,当察觉到她的视线,颜潼不咸不淡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季临川揽着她,转脸介绍道,“这是颜老。” 欧阳妤攸吃惊地看向了坐在他左侧的老先生。 颜桂,这个名字在珠宝设计行业是神一般的存在,她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他本人。 再仔细看,总觉得有些眼熟。 颜老伸出苍老温厚的手,欧阳妤攸握了握,算是认识了,只见他举杯带着笑意,转脸凑近跟季临川说了什么。 欧阳妤攸还沉浸在思索中,突然季临川回头,手臂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点了点桌面说,“吃饭,真把自己当外人了?还得劝你吃不成?” “我去洗手间。” 欧阳妤攸刚走出去,就听到高跟鞋的声音,颜潼也跟了出来。 两人在洗手间遇上,各自洗着手,颜潼从镜子里看着她说,“季总运气挺好的。” 欧阳妤攸淡然的目光扭头看她,颜潼笑道:“我指的是赌运,前几天跟他出去了两次,原以为他只是赌石厉害,没想到别的也不错。” 颜潼笑得妩媚摄人,言语里充满了挑衅,她轻摔手上的水滴,烘干,回头说道:“我第一次见他,就看出这个男人爱冒险,有手段,喜欢追求刺激,只要多见他一次,就会发现他有趣的地方越来越多。”她交叉双臂,走近道:“季太太以后有空多跟我聊聊他,我对老板多些了解,才能更好地为他工作,你说是不是?” 欧阳妤攸瞟了她一眼,淡声道:“你要真想讨好他,很容易,有你父亲就够了。” “我爸是不会签约梵森的。”颜潼看着她,眼神微冷,说,“不止如此,这些年想给他学生的人多了去了,凭你?还不够格。” 当学生? 欧阳妤攸听不明白,这时一个冷酷的声音说道:“够不够格,恐怕你说了也不算。” 薄荷烟味飘来,莫莉靠在洗手间门框边,冷眼打量着颜潼。 欧阳妤攸再迟钝,也听出了莫莉语气有几分敌意,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除了季临川,莫莉对谁都是那副态度,漠然又不屑。 颜潼冷哼了一声,咔咔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洗手间。 回来时,颜老先生跟季临川还在闲聊,他不知怎的,一股悦然上了眉梢,更不知这一会儿是喝了多少酒,脸上竟有些醉意,连回头看她时,都是一种古怪的笑意。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c 饭局结束,董事们还没离席,季临川已经揉着脑袋,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挥挥手让旁人先走,众人跟颜老握手道别,陆陆续续离开,欧阳妤攸见他有点难受的模样,抬眼问莫莉,“他是不是喝酒之前没有吃饭?” 莫莉想了想,微微摇头。 是没吃?还是不知道? 她也不解释。 颜潼没有了在洗手间的那种傲然,体贴地俯身看向季临川道,“季总真是辛苦,莫小姐也喝了酒,不然我送你和季太太回去吧。” 颜老略有所思地看向颜潼,迟缓地站起身说,“潼潼,季总的人都在外面,你就别瞎操心了。” 莫莉亲自去送颜老出门,一时宽敞的包间内只剩下她和季临川。 欧阳妤攸等着莫莉回来一起抬他走,结果半天都不见人回来,季临川趴在桌上真像睡死了一样,呼吸均匀平缓。 整日混酒局,今儿都是自己公司的人,又没人灌他,也能喝成这样? 简直奇怪。 欧阳妤攸只好起身去叫林秘书,一打开门发现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 会所的服务员递给她一把车钥匙,说是林秘书已经下班了,季总吃饭前说他今天要自己开车回去,所以司机也没留下。 费了半天劲,才和服务员一起把他拖上车。 欧阳妤攸坐在驾驶座,看向仰头闭眼睡着的季临川,恨恨说道:“把人都遣走,你现在倒是自己开回去啊!” 没回应…… 她只得小心翼翼发动了车子,闻不惯他满身的臭酒味,两边的窗户打开,瞬间凉风灌了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面的路。 周围的车辆稍微离近一点,就会把她吓得双肩一缩,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冒出了汗,她不断抽出纸巾,握在手心里。 最怕的是技术差再撞上别人,交警再揪她个无证驾驶。 那就真难看了。 突然季临川脑袋转过来,一只手伸着伸着,就摸到了她腿上,欧阳妤攸顿时分了心,一边看着车前,一边回头留意他,那只手还在她大腿上不断移动,她立刻踩了刹车,整个人向前猛倾! 没料到她突然停了车,季临川跟着朝前撞了一下,一双眼睛呼哧一下睁开,惊讶地四处看了看,茫然地问道,“开得好好的,停下来干什么?” 欧阳妤攸盯着那张无比清醒的脸,不禁吼他,“季临川,你没喝醉……” 他揉揉眉心,欧阳妤攸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胸口上,“你明知道我……我没有驾驶证,还故意让我开车,想看我出丑是吗!” 季临川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语调里带着几分轻浮,仿佛一语双关,说了别的意思。 欧阳妤攸恼火:“少废话,换你开。” “我真喝了酒,你让我来,万一前面被查出来,你替我蹲拘留所去。” 说的好像他真怕似的,欧阳妤攸只能再次缓缓发动车子,埋怨道:“知道要喝酒,还不带司机。” “这不有你呢……” 说着说着,他又开始不老实,整个人往她身上贴,手臂揽在她肩上,右手像带着静电一般,一碰她就忍不住乱颤:“季临川,你再这样,我就把车开到海里去,让你彻底清醒清醒!” “好啊,你尽管开,反正有你陪着,下个海算什么。” 欧阳妤攸已经被这无赖堵得没话说,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厚颜无耻说道,“知道我喝酒之前没吃饭,你心疼我了吧?” 他听见了,她用余光瞪他,“你……你从一开始就是装的!” 季临川勾魂摄魄般地望着她笑,欧阳妤攸转而想想,总觉得今天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很古怪,不,或许从他翻她工作间开始,就透着不对劲。 她突然手一拐,车子直直地往路边开去! 眼前就是一排防护栏杆啊! 车速不减,她丝毫没有停车的意思。 “喂……”季临川指着前面惊呼,“你想干嘛!该死!给老子停下!” 一阵紧急刹车,车轮在地面上摩擦! 只听“砰”一声! 车头还是撞到了栏杆上!震得他脑袋一个撞击,顿时眼冒金星! 季临川呆愣了两秒,缓了缓,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 颤巍巍走到车前,勾着脑袋望了一眼,车头凹了一块,蹭掉大片外漆,他顿时直捂着眼睛,心疼不已。 再回头看,车里的罪魁祸首,她竟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 季临川暴躁起来,隔着车窗怒吼道,“妈的,这车我拿回来才几天!你故意的是吧!” 她仰起脸,挑衅道,“没错,跟你一样,故意的。” “反了你,欧阳妤攸,你赔老子的车,明天就赔!” 季临川重重关上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气得脑袋都要炸了,这辆新款迈巴赫他一共才开过两次,心都在滴血,一双眼睛每隔三秒就转头瞪她一次! 欧阳妤攸淡然自若,重新将车开回主道上,他的杀伤力此时对她全完失效,毕竟现在他的爱车在她手上,要论起破坏能力,她能甩出季临川十条街,平时他就只会扔她的画,而欧阳妤攸那都是专挑值钱的下手。 到了家,欧阳妤攸将车停在门口,把钥匙随手一扔,自己走了进去。 季临川此时头有点昏沉,又不得不自己将爱车开回车库里去。 欧阳妤攸坐在客厅,抱着杯子咕咚咕咚喝水,她踢掉高跟鞋,侧着身,歪倒在沙发上。 季临川一进门,见她闭着眼,双腿弯曲叠着,那条裙子衬得她身材曼妙,露肩交叉的设计,随着她无意识摆放的手臂挤压,露出胸前起伏的柔软两团。 季临川口干舌燥,低手脱下外套,往她身上扔了过去,刚好盖在了她胸前。 “起来,有事跟你说。” ------------ 67.不习惯他突然离开 她将他那带着酒味的衣服,厌烦地从身上拿下来,往地上一扔,闭着眼道:“说吧,我听着呢。” 季临川微微弯腰,歪着头凝视她,一片阴影落在她脸上。 “你确定不坐起来?” 炙热的呼吸靠近,欧阳妤攸扇动着睫羽,睁眼看他,又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上身,瞬间明了,捂着胸口起身,正襟危坐。 季临川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她坐在沙发上的高度正好到他腰腹,低垂的眼神有点迷离,披肩的头发滑到锁骨处,她竟然还没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惹得季临川血液沸腾,难以自控。 季临川揉揉太阳穴,实在没办法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他转身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视线向前望去,刻意地不看她。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颜老那儿学技艺,怎么样?” 欧阳妤攸怔住,收起裙摆抱着膝盖看向他,“你说的是颜桂?” 多少有点不敢想象,那种级别的大神会轻易收学生。 原来颜潼在洗手间里说她不够格,是这个意思。 况且季临川不是最讨厌她画画吗? 她不解:“你有这么好心?” 季临川有点惋惜地说道:“费了好大劲,原以为能说服颜老做首席设计师,可没想到,他只答应做你的老师,别的一概没有商量的余地。” “颜老先生,真愿意收我?”欧阳妤攸悦然,不由地抓着他的臂弯。 季临川低眼望着她激动的手,说,“他亲口答应,还有假?颜桂的学生,总能让你这个半吊子设计师的名声再提几个档次,给自己镀层金,免得到时候旁人以为你这个季太太是靠裙带关系混进我梵森的。” 进梵森? 欧阳妤攸松开他,脸色变得极快,方才的悦然消失无踪,她算是看出了点头绪,他这是拉拢颜老不成,另辟途径的手段。 “季临川,我可没说过要去你的公司?” “你到底是不想跟颜桂学东西,还是不想来我这儿?” “如果你就是为了让我赚足名声,再帮你赚钱,我不去。” “这么说,你是打算给我生孩子了?” “你……”她堵得胸闷气短,怎么就绕到这个问题上了! “你什么你?现在面前这两条路对你来说,不是很好选?”季临川冷脸道:“你这季太太总要有点价值才行,孩子你不生,想工作想自由?行啊,那老子就给你个机会,也看看你究竟能有多大本事……” “……” 欧阳妤攸提着裙子,光脚落地,踢走地板上他的外套,飞快地跑上楼。 “你给我站住!”他话还没说完,又跑。 季临川追到楼上,发现她竟去了书房。 噗踏几声重响! 她在里面发癫,掀翻面前一排书,不解气,还要专挑他珍藏的书籍下手,季临川眼看不好,飞快地从后面用双臂锁住她,紧绷着下巴,牵制她一再乱动,嘴里怒骂道,“妈的!老子肯定是上一世在西湖边上跟你借了伞没还……” “什么?”她一懵。 季临川道:“骂你妖精呢!白痴,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欧阳妤攸吃力地挣扎着他的束缚,说道,“我才是不知造了什么孽,遇见你这个混蛋!你把我当什么了?生孩子工具,还是赚钱机器?我凭什么要选啊!我就不选!” “你不选?等哪天梵森出了问题,我就把腾远卖了拿来填补亏空!” 腾远…… 欧阳妤攸安静下来,圈在他臂弯里,一动也不动,淡声道:“你少诓我,梵森能出什么问题?” 季临川眉头深拧,警告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不想让老家伙毕生心血结束在我手里,就乖乖听话,只要梵森没事,腾远也就不会有事,明白了吗?” 欧阳妤攸轻笑,“腾远能在你手里熬多久,三年?还是五年?你当初抢到手里,就没想过要好好经营它,你就只在乎梵森。” 季临川猛地把她转过身,俯视道:“你说对了一半,除了梵森,我还挺在乎你。” “在乎我?你去赌,去撩骚!” 欧阳妤攸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在乎,结果到了气头上,还是脱口而出。 “你知道个屁。”季临川笑着戳了下她脑袋,“魏沉碰见我的那次,颜老也在,不过那小子不知内情罢了,赌是颜老开的头,我做东邀他,怎么敢不奉陪?” 欧阳妤攸半信半疑看着他,想不到那位慈眉善目的颜老先生,原来竟跟季临川一样,也是个好赌之人,既然开赌,他们自然是有赌约的,依季临川的性格,能勾起他赌性的东西,只能是颜老加入梵森。 想起颜潼说他赌运不错,今晚又有董事参与的饭局,欧阳妤攸问道:“所以你赢了他?” “很遗憾,三个晚上,算是平手。” 欧阳妤攸思忖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他回国之前也去了趟苏梅岛。” 啊……经此提醒,她这才想起那个在飞机上低声提醒她的老人家,原来是颜老。 “莫莉见过他……所以你知道我和颜老有过一面之缘。”欧阳妤攸瞪他,“你请不动他,让我去学技艺,回来给你打工赚钱?真会精打细算。” “傻子,难道你不想去?颜桂可不是一般人,国内外多少顶尖的公司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你是运气好,就算不为梵森,为你自己也好。”季临川挑眉道:“过去真看不上你画画瞎折腾,现在,老子愿意松点手,放你出去试试水,可只有一点,别的公司不行,你只能来梵森。” 别的公司不行,她只能去梵森。 换成往日,他这霸道的语气,正让人恼火。 可颜桂的名字,确实如季临川所说,那是一流的大师,颜潼也说过,多少人排队想给他当学生,也是不够格的。 “好,我去。”也许是跟颜潼那句话较劲。 说她不够格? 那她偏要去试试。 “早这么听话该多好。”季临川满意地捞她入怀。 欧阳妤攸抬眼望问:“为什么是一个月?” 为什么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季临川深沉而低声道:“也许只有半个月,说不定呢,总之颜老不会长期留在国内,你要抓紧。” 欧阳妤攸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总觉得他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再想问时,季临川已经解开衬衣扣子往书房外走。 忽然他停下脚,又回头补了一句,“把你摔的书全给我整理回去,收不好别回来睡觉。” 隔天,季临川安排了司机送她去颜老家,欧阳妤攸进入楼道时,颜潼刚好出门,她不似往日穿着时尚,而是一身简洁职业的装扮,应该是去梵森上班。 颜潼见她来,并不意外,显然是已经从颜老那儿知道了这件事,脸上挂着不悦。 也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够格,转眼颜老就收了她这个学生,多少有点打脸的意思。 颜潼瞟了她眼,说,“你也别高兴太早,我爸他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他只是答应暂时指点你两下,别说三五十天,就算给你三五年,想学完他的东西,也不太可能。” 如果说前两次见,这个女人还维持着最基本的客套,那么现在,颜潼已经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她高傲,不屑,带着点鄙夷。显然地,她很反对颜老收这个学生。 欧阳妤攸淡声道:“我学得到多少算多少,就不劳颜小姐费心。”她按了电梯,低眼看向颜潼,“梵森一向规章制度严格,季临川最不喜欢职员迟到,难道颜经理新上任还不知道?” 颜潼看了眼手表,电话刚巧响了起来,她冲欧阳妤攸笑道:“是该有点时间观念,季总现在应该在机场等我呢,迟到了可不好。” 欧阳妤攸顿时一愣,这才发现颜潼手里拉着一个小款行李箱。 见她茫然的眼睛,颜潼嘲道:“怎么,连季总出差季太太都不知道?也对,就几天而已,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颜潼挑衅笑着摆摆手,甩着长发欣欣然地出了楼道。 电梯开了又合。 欧阳妤攸呆立片刻,她出门的时候,季临川还在家里,他出差竟没说一声?都是因为他,害得她刚才在颜潼面前落了败,欧阳妤攸转身掏出手机。 “季临川,你在哪儿?” “车上。” “要去哪儿?” 那边停顿了片刻,好像有点不习惯她查岗般的质问,笑道:“机场。” “多久回来?” “辗转三个城市,大约一周后回。” “早上为什么不说?” “季太太,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种事?” 这话问得她恍然,确实她从不过问他的公事,脑袋一热打了这个电话,却惹得那头轻笑,她脸颊一热,正要挂断,季临川收了笑声,叮嘱道:“你好好学,我不在有事找莫莉。” 欧阳妤攸没应声,收了手机。 一周,他从不会出门这么久…… 欧阳妤攸进了电梯,她有点失落,以前季临川经常出差的,她知道他的习惯,最多两三天他就会回来,这两年他把国外的产业交给可靠的下属去打理,他连出国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突然他要离开一周,还带着颜潼,欧阳妤攸说不出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烦闷,苦涩,又有点酸,总之,就是不舒服,是她从未有过的古怪情绪。 她开始胡思乱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甚至有点发慌。 脑海里竟开始控制不住地在想他,想他的蹙眉冷眼,想他不正经说话的样子,耳边尽是他平日训她的话。 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她才猛然惊神,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她好像有点……不习惯他突然离开。 她好像有点……依赖季临川。 欧阳妤攸摇摇脑袋,深吸口气,这时手机又响了,她见到屏幕上的名字,突然心跳骤急,嗓子眼都是咚咚声,震动执着地响着,她颤颤地划动接听。 季临川问道,“你在哪儿?” “……电梯里。” “你早该到了,做学生的怎么能让颜老等?” “我……”欧阳妤攸这才发现电梯半天没动静,看向按钮,原来是忘了按。 “傻逼,以后少发点呆。”正要挂电话。 “季临川……”她叫道。 “嗯?” “早点……回来。”她很努力地说出这四个字。 季临川在那头轻轻笑了一声,说,“好。” ------------ 68.那些久远的事 欧阳妤攸身上挎一个很大的单肩包,里面装着软皮笔记本,摄像机等记录学习的东西,她原以为学习就是跟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样,规规矩矩坐着,认认真真听着。 结果刚出电梯,就见颜老从家里出来,他戴着一顶米白色的渔夫帽,穿着休闲舒适,拿了一把木柄雨伞,二话不说带着欧阳妤攸出了门。 她没敢多话,以前在国外读书时,艺术学院的教授也是这样,经常突发奇想,带着学生出去采风,可看颜老这身装扮,大约像是去钓鱼。 走了许久,也没搭车,好像只是在闲逛,欧阳妤攸跟在后面想道,可能大师都是这般性情古怪。 没想到看起来气质儒雅的颜老,还真像季临川说的,挺好赌的,路过天桥时,有人在边上摆了个象棋盘,周围站满了人,只见白纸招牌上写着赢了给三百。 颜老停在里面,花了二十分钟,最后从那人手里赢走了钱,很满意地离开。 留下惊声一片。 欧阳妤攸简直目瞪口呆,只因曾听陈叔说过,街边这种象棋局都是骗钱的,具体怎么个骗法,她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颜老到底是象棋高手,还是看透了这种设局的手法。 颜老那挥袖离去的架势,颇有隐士高人的风范,仿佛只是来闹市里走一遭。 见她疑惑,颜老笑道:“以前有个下象棋很厉害的小伙子,他跟我提过国内有这些下套的棋局,我今儿倒是第一次见,还真像他说的,不怎么高明。” 欧阳妤攸想起以前季叔叔和爸爸也很爱下象棋,陈叔更是沉迷得很,带着家里的两个男孩也会玩,但季临川不喜欢,说是太沉闷无趣。 唯独陈嘉棠很精通,到成年后,他已经是附近闻名的象棋高手。 欧阳妤攸回过神时,颜老在街边买了一份糖炒栗子,转身放在她手里,隔着纸袋热乎乎的,冒着质朴敦厚的香味。 就是那种熟悉的味道,让她想起来了爸爸,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跟颜老差不多大,他也经常买栗子给她吃。 转眼颜老带她坐上公交车,原以为是去钓鱼,结果却来到花卉市场。 一条欧式楼房的街道,两旁的小店在门口摆满了各家的盆栽,扑面而来的花香,分不清到底是水仙还是茉莉,各种香味混合在一起。 欧阳妤攸鲜少出门,颜老问她很多盆栽的名字,她在阳台养过的就知道,而市场上大多其实都没见过。 颜老偶尔蹲下身,教她识别各种花草,观察中心花序排列的特点,欧阳妤攸第一次知道每种植物的叶型也有变化,互生,对生,轮生,簇生。 颜老告诉她如何提取具象的设计灵感,如何糅合元素去创作。 不经意间,颜老已经传授了很多难得的经验。 颜老说,“具象的设计大多从自然中寻找,我看过你的设计图,你有足够的知识底蕴,如果能懂得从生活万物中提取灵感,会弥补你的短板。” 一语中的,欧阳妤攸生活经验浅薄,目前为止,所能利用发挥的也大多都是在国外读书时积累的知识,听到颜老一番话,方顿悟得点头。 转途搭车时,颜老问起她最初为什么会做珠宝设计? 她想了想说道:“起初只是设计几款手链,朋友介绍的公司,价格不贵,上面只是普通的水钻镶嵌,渐渐就有公司来约图,说实话,到现在我觉得自己都算不上是真正的设计师。” 颜老说,“在这个行业里,好的设计都只会用在越名贵的珠宝上,没有价值连城的宝石镶嵌,你还愿意花尽心思去做设计,这一点很可贵,你功力不差,季总又是做原料开发的,将来前途必然不错。” 提起季临川,欧阳妤攸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下飞机了没有?现在在做什么?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颜老突然说:“你很幸运。” 欧阳妤攸这才发现颜老看着她手上的戒指。 颜老说,“这种产自美国加州圣本尼托县的蓝锥石,数量本来就少得可怜,即便他是做宝石开发的,但能拿出两个这般大小的做成婚戒,设计得简单不张扬,季总也是花了心思的,你说你是不是很幸运?” 欧阳妤攸望着自己的中指,隐隐散发着蓝紫色的光,想起当初季临川第一次拿给她的是枚黄钻鸽子蛋,因为嫌弃那个太重,又不方便,她不肯戴,季临川才换成了这枚个头不算大的戒指。 她只是看着挺顺眼,并不知道它的出身和价值,可能也只有像颜老这种懂行的人才看得出,毕竟鲜少有人盯着她的戒指看。 颜老说:“有不少身价不菲的大老板,来找我设计过婚戒,我问他们,对戒指你有什么要求没有?个个都说没要求,只要是我做的就行。听听,多荒谬,我颜桂的名字再值钱,也抵不过他一生的婚姻吧,戒指虽小,但戴上它会给生活带来一种仪式感。” 仪式感? 欧阳妤攸回想起自己曾几次摘下来随手乱放,被季临川捡到,为这个差点没跟她打起来,他总警告她,这么值钱的东西敢弄丢就掐死她,逼着逼着她就戴习惯了,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一直以为他是心疼戒指贵。 颜老又带她去参观了好友的工作室,捏陶泥,做皮具,刻木雕,每一样对她来说都新鲜有趣。 颜老的朋友姓杨,她戴着老花眼镜,来到欧阳妤攸身旁,亲自示范陶艺的手法技巧,在旋转的圆台上,一双略带细纹的手像熟练的舞者,灵活地在上面完成作品。 欧阳妤攸想做一个细长的花瓶,陶泥摸起来柔软细腻,颜老跟老友坐在外面的露台椅子上聊天。 他们坐得不远,声音隐约传过来。 欧阳妤攸没刻意去听,但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句。 “老颜,你这大半年一直在度假,最近总听说你回来了,我倒还不信呢。” 颜老说,“原没打算回来,潼潼这孩子飘忽不定的,她难得联系我,可不得来一趟。” “颜潼回来挺久了吧,她还是那老样子?” 颜老叹气说,“她现在愿意去工作,也没再提起那个人,多少算是好兆头,哎,那是她一块心病,不容易好……” 欧阳妤攸手中的转盘不停旋转,耳旁飘着颜老的叹息声,突然有点好奇,颜潼那样的人也会有心病? 回去时,颜老选择坐地铁,呼啸而来的列车停了下来,颜老站在前面,拄着木柄雨伞先走了进去,一整天都没下雨,颜老估计是拿雨伞当拐杖用了。 两人找了个位置并排坐着,颜老从老友那儿出来,一直面色惆怅,深陷的眼窝和两颊的法令纹显得很凝重,欧阳妤攸不清楚站点,怕坐过了站,颜老颜老喊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您怎么了?” 他揉揉眼皮,回神说,“哦……想起潼潼以前的事。” 父女间的感情,大约都是一样的。欧阳妤攸说,“我第一次见颜小姐是在拍卖会,当时她去拍一枚胸针,听说那是您的作品?” 颜老回忆半响,说,“对,那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东西了,那会我没什么名声,自己开了间工作室,那胸针是我卖出去的第一件留有颜字标记的作品。”颜老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时买走它的是个中年男人,他说买回去送给他女儿。我问他女儿多大了?他说刚出生,他有点不好意思,说就是看着什么漂亮东西都想给她买,等她将来长大了再戴。” 颜老转脸说,“我特别理解他那种当爸爸的心情。一晃眼啊,这东西我都快忘了。可就在五六年前吧,有个年轻的小伙子过来找我,说想让我再设计一个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海浪型胸针,重复的作品我觉得没意义,就没答应他。” 欧阳妤攸问,“后来呢?” “后来,那小伙子隔三差五就来磨我,他会下棋,人也挺有意思,潼潼很喜欢他。”颜老摇摇头叹息说,“可惜啊,他们不合适,那小伙子后来没再来过,可潼潼性格要强,两年前一直追他追到国内来。” “这么说,颜小姐一直在国内?”她在拍卖会上买下那枚胸针是因为那人,而不是因为颜老。 颜老点头说,“她一直待在这儿,没回去过。“ 欧阳妤攸蹙起眉,有点不解。 明明记得那次送颜潼回住处,她说自己刚回国,还没买车。 可事实却是她一直待在这儿? 她为什么要说谎? 正思索着,欧阳妤攸的余光敏锐察觉到一双眼睛,正在不远处往这儿看。 她疑惑地寻着目光看过去。 两节摇晃车厢的衔接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他看向了她眼神中没有一丝惊讶,好像已经看了她很久。 欧阳妤攸收回视线,目光怔怔。 颜老起身说,“到站了。” 欧阳妤攸再回头朝那个位置看了一眼,人已经不见了。 颜老这里是旧楼区,周围的树木格外茂密,路边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的芙蓉花,清晨花色洁白,午后转粉,到了傍晚花朵闭合,又变成深红色,此时已是满地蔫软的红色残花。 颜老给了她几本手稿,让她带回去研究。 离开颜老住处,刚走到路口没多久,树枝开始迎风摇摆,几声雷鸣,瞬间下起了倾盆大雨。 想起颜老拿了一天的雨伞,竟没想到真会下雨…… 她跑到树底下站着,焦急地拦车,忽然有人拉了她一下,说:“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 69.我会瞧不起你 是尹东。 他刚在地铁上露了一脸,转眼就没影了,竟也在这一站下车。 “小心打雷。” 欧阳妤攸被他拉出树底下,雨势渐大,尹东也没带伞,他手里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上面有蓝色字体的药房名字。 “尹总挺环保,有车不开,坐地铁。” “我车坏了。”他解释。 欧阳妤攸用手遮着额头,雨点啪嗒啪嗒打在头顶,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她左右环视着,想找个地方避避雨。 尹东走到在路边拦出租,路上空车不多,大都载了客,好半天才有一辆车停下来。 “上车吧。”他打开车门,绅士地将手放在车顶,防止碰头。 欧阳妤攸没犹豫,尹东也跟着坐进来,他直接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欧阳妤攸微惊地看着他,因为那地址她知道,香里创意街,就是林昇那家书店的地方。 尹东抽了车上的纸巾擦头发,半响才抬头说,“他病了,我想你一起去看看。” “病了?严重吗?” “电话里说是感冒,不肯去医院,在家硬扛着,从上学那会他就这么毛病。” 尹东说着话,兜里手机响了,他接了之后焦躁地骂了对方几句,应该是职员。 他望着车窗外,回头说,“欧阳,辛苦你替我把药送过去,我回趟公司,那帮新来的大头虾,简直一脑子屎。” 没等她答应,药已经塞到她手里,司机路过一个地铁口,停车,尹东冒雨出去,回头又敲敲车窗,叮嘱道:“他如果太严重你就给我电话,小病就让他自己扛,别心疼。” 尹东笑笑挥手跑去地铁口,欧阳妤攸打开塑料袋,里面零零散散有十几盒药。 到了创意街下车,楼下的书店没有营业,铁质桌椅淋得全是水。 欧阳妤攸刚到侧门电梯,尹东又打来电话,他告诉她林昇公寓的房门密码,说是怕那家伙在里面睡死过去。 0324,欧阳妤攸听到后,微微怔神。 很俗,就像电视剧里的桥段。 公寓密码,是她的生日。 不知怎的,欧阳妤攸忽然想起季临川,他银行卡,手机,电脑,所有跟密码有关的数字,都跟她不沾边,记得那座房子刚买下来的时候,密码锁也是他随手乱按的,毫无关联的数字。 更离谱的是季临川每样东西的密码全都不一样,他说这叫防止牵连受损,那么多数字,他却能一一对应,记得滚瓜烂熟,而欧阳妤攸曾被那些数字弄得很崩溃,刷他副卡时,经常因为连输错三次密码被冻结,他每次都骂她蠢。 欧阳妤攸怀疑他就是故意欺负人。 0324,像这样多好记,一遍她就可以记住。 咔。 房门打开。 屋内冷清又空旷,上次来客厅的大堆书已经整理好,那幅巴塞尔展上的画依然靠在墙壁上,没有拆包装布。 欧阳妤攸换了鞋,走进卧室。 见林昇躺在床上,正如尹东猜测的一样,他睡得很沉。 林昇,林昇。 叫了几遍,他没有反应。 摸着额头,像是发烧。 尹东给的塑料袋里,药很齐全,感冒发烧的都有。 欧阳妤攸扣开药盒,发现他家里连矿泉水都没有,她找到烧水壶,从净水器里接了水,放在电磁炉上烧,等了十分钟。 外面是磅礴大雨,屋内隔音很好,除了雨水袭击玻璃,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 她倒了一杯滚烫的水,想了想,又从橱柜拿出一个玻璃圆盆,深度够,接了一盆冷水,把杯子放在里面降温。 为了让热水冷得快,以前爸爸就是这么做的。 欧阳妤攸打开冰箱,里面没有食物,全是瓶瓶罐罐的特殊颜料,就像某些女人喜欢把保养品放在冰箱一样,林昇也有这种癖好。 她用毛巾包着一个冰袋,去给林昇放在额上,这是第一次照顾病人,也不知道敷额头究竟有没有用。 但林昇还是醒了。 “妤攸……”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你感觉怎么样?不然去医院吧。”欧阳妤攸对自己着实不放心,怕再给他折腾得更严重了,转头看着外面的大雨,说,“我去叫车。” 林昇突然拉住她的手,虚弱地笑,他嘴唇很干,起了皮。 “没事,我有点口渴,帮我倒杯水行吗?” “好……”她去厨房,从冷水盆里拿出杯子。 林昇坐起身,一口气把水得精光,他把杯子还给她,见她有点可惜的表情,问,“怎么了?” “那个,你得先吃药。”水没了,她又去厨房倒一杯,依然很烫。 噼啪一声! 忽然一个响彻天空的闷雷。 欧阳妤攸没防备,吓得手一抖,壶嘴的水线洒歪,浇到她扶杯子的左手上。 呲!她吃痛咬着牙,倒吸了口气,没敢叫出来。 冷完水,她端到床头,自顾自研究药盒上的字,每样按要求拿出,一把颜色大小各异的药丸给林昇。 他望见她拇指虎口处烫红一片,急忙掀开被子想去找药箱,又想起他刚搬来这里不久,根本没储备药。 “对不起。” 欧阳妤攸摸摸手说,“你快把药吃了。” 林昇仰头顺水一把吞进下,看得欧阳妤攸眼直,不由地咽了口水,那些药多难吃啊,她是吃不了西药的,生病时季临川都要手脚并用,才能强迫她吞下去,往往到最后还是会吐出来。 欧阳妤攸恍然察觉到,今天想他的次数实在有点多。 外面雨不见停,街道上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可能是药的作用,林昇吃完就开始犯困,他睡得很安稳,欧阳妤攸趴在床边打瞌睡,夜里,她又给林昇换了几次冰袋,到了凌晨四五点时,他的烧已经退了。 一直到早上八点多,他醒了,身上穿着白色睡衣,发烧出了汗,他想去洗澡,欧阳妤攸松松脖子,拿起包准备回家。 林昇见状又回到床上,恢复了往日温润的神态,看着她,说:“妤攸,我想回来。” “嗯,现在这里机会很多,你回来发展也不错。”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她:“我想跟你在一起。” “林昇,我已经结婚了。” 唔…… 林昇倾身向前,将她拉倒在床上,用力地吻她。 这个吻比当年要激烈,甚至有点偏执的疯狂,他有技巧地钻进她口腔里,纠缠着她。 欧阳妤攸惊慌地阻止他,“林,林昇……你停下!” 他像疯了一样,吻向她脖颈,欧阳妤攸挣脱着,慌乱之余,打了他的脸。 林昇趴在她身上,半天没再动,声音里满是伤痛:“我知道,当年是我错了,我不该抛下你,我不该留在台湾。妤攸,你原谅我,这辈子我只爱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样!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要你。” 藏在心里这些年,他想让她知道,他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没有比她更好的人。 这世上他什么也不想要,他只要她。 他愿意拿一切去换她回来。 “林昇……”她躺在柔软的床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我们回不去了。” “不可能。”他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离不了他,我可以帮你,要花多少钱多少时间都可以,只要你能离开他……” 窗外照进一缕阳光,雨后的清晨,洗刷后的天,光线格外亮堂。 她说,“季临川是我丈夫,就算有一天我们要分手,我希望也不是你的原因。” “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他有解不开的结,哪怕离婚也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不可以当插足者,那样我会瞧不起你。” 她会瞧不起他…… 林昇一动不动盯着她,一颗眼泪直直落在她额上,有点温热,像蒸汽凝结的水珠。 他不是个容易越矩的人,他曾一次又一次克制自己,哪怕痛到极致,他借酒借烟发泄,但他绝不会在她面前失控。 他怎能做出不堪的事,他怎能让她瞧不起? 他像个失去魂魄的人,僵硬地,缓缓地,从她身上下来。 欧阳妤攸拿起包,回头看着他:“林昇,我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生病。” “我等你。” 欧阳妤攸没有再接话,她希望他还是那个淡然温润的林昇,她希望他明白,命运已经将他们推向不同的方向,时间早就回不去了。 她离开公寓,熬了一夜,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下了出租车,小艾神色慌张刚从家门口出来,见到她赶紧紧张地跑上来,说,“你去哪儿,手机也关机,我八点多刚来,季先生跟我前后脚到,他没见到你,现在脸色好吓人。” 欧阳妤攸心脏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消化季临川突然回来的消息,小艾又问,“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人是谁?刚才季先生在研究你那个新买的手绘屏……” 欧阳妤攸听罢赶紧进了房子,她早该想到的,那东西价格不便宜,季临川知道她手上没多少钱,一旦让他察觉,简直是灾难。 她刚扔下包,见季临川闷着头正从旋转楼梯上下来,他穿着正式,一身出差的行头还没换下,手里拎着那个手绘屏,脸上散发的寒意令人避之不及。 “回来了?”他挑眉道。 “你,不是要一周才……” “巴不得老子走一周是吧?”季临川一步步走近,上下打量她,“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手机不接,再打就关机,你他妈的去哪儿了!” 欧阳妤攸不用想也知道是没电了,昨天接完尹东最后一通电话就已经亮警告。 “你冷静点。”她疲惫得很,只能强撑精神思索着,怎么解释他才能消火。 季临川脸色铁青,解开衣服往沙发上一坐,说,“老子现在很冷静,所以这账我们慢慢算。” 他抬眼问,“这东西是你自己买的?不便宜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身上还揣着这么多钱?” 小艾主动跳出来说,“是我跟季太太一起去买的。” 季临川挑眉,呵斥道,“你跟她一起去买的?那你说说,她是刷卡还是付得现金?” 小艾唯唯诺诺,说,“刷卡。” 欧阳妤攸看那丫头越描越黑,真不忍怪她,可又恨不得找根绳子吊死自己。 果然,季临川卷起衬衫袖子,低着头讥笑道,“刷卡?你要替她扯谎,就该打好草稿再说!” 季临川的声音冷到了冰点,“我再问你一遍,这是谁买的?” “是季太太。”小艾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很好。”季临川闭了下眼,转头笑了。 小艾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季临川目露寒光,毫不客气地说道,“这个月的薪水结掉,你,被解雇了。” 小艾惊慌地摇头,吓得腿都软了,“季先生,我,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 季临川划动着手机,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按了免提,上面传出呼叫声。 他厉声道:“你已经搞不清楚,是谁在付你工资!“他笔直的手臂指向欧阳妤攸,嘲弄道,“是这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女人吗?” 此时,林秘书接通了电话,“喂,季总。” “李小艾的工资马上打到她的账户上,我要让她立刻走人!” “好的,明白了。”林秘书屏住呼吸,今天凌晨季总突然要订机票赶回来,凭直觉也猜到,这次解雇小艾跟家佳上次一样,都是因为那位季太太。 林秘书挂了电话,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红颜祸水啊。 这边,小艾委屈地掉下眼泪,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她的脑袋还像倒进了浆糊一般,她……不过就是撒了个小小的谎话而已。 小艾走到欧阳妤攸跟前,抹了下眼睛,“季太太……” 宽敞的客厅,一时安静得可怕,珍妮在角落里吃完猫粮,悠哉地挠挠头,喵喵叫了两声。 “季临川。”欧阳妤攸受够了他这种杀鸡儆猴的招数,声音里透着疲惫和妥协,她说,“是林昇,东西是他买的。” ------------ 70.让他回来 林昇,林昇! 季临川听到这个名字,手指握成了拳头,鼻翼张合,锋利如刀的眼神射向了她。 欧阳妤攸替小艾擦擦脸,转脸对季临川说,“那天我钱不够,碰到了林昇,是他帮忙买的。小艾根本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不要为难她,更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开掉她。” “没必要?”季临川冷笑着站了起来,说,“不是替你心虚,她何必撒谎?” 说罢,他调头看向小艾,厉声说道,“你早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知道为什么吗?” 小艾怯弱地摇头,季临川狠厉地说道:“因为你处处包庇她,一而再地编谎话敷衍我,你偷偷倒掉她不想喝的药,每天替她把风,盯着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走,把老子当贼来防!你们以为我全都不知道是吗!” 他额头上的青筋暴露,扫了她们一眼,转而对小艾说:“她是我太太,她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可以忍,但你该认清付你薪酬的是谁,以后也学学怎么讨好你的老板,为了包庇别人丢自己的饭碗,这就是教训。” 他转过身,留了个背影,摆手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顺便把门给我关上。” 小艾心虚地说不出话来,季先生什么都知道,他说得一点也不差,没有一件冤枉了她。 欧阳妤攸原以为说出林昇,所有的火势就会转移到她身上,小艾就安全了,可没想到…… 她又一次连累了旁人。 小艾走后,欧阳妤攸垂着头,沉闷地坐在沙发边,她不敢再惹他,她想等他气消了,再跟他好好谈。 季临川端起桌边的半杯酒,手指握着玻璃杯,力道渐重,根根骨节分明。 客厅安静得可怕,他喝尽了杯子里的酒,哑声道:“老子说过,你们再见第三次面,绝不会饶了你们,加上昨晚,这是第几次了?嗯?” 她抬眼,“都是偶然。” 季临川仔细盯着她,突然起身走过来,手背撩起她的头发,眯眼盯着脖颈处,细腻皮肤上一小块泛红,残留的暧昧痕迹。 他怒火一下从心脏烧到了眼睛里:“欧阳妤攸……你活腻了?” 季临川突然猛地扬起手,吓得她闭眼转头,心脏噗通直跳。 刹那间,只听玻璃清脆的爆裂声,是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满地碎渣,一块小玻璃崩到了珍妮脚边,它灵活跳跃着跑远,警觉得尖叫了一声! “老子一步步退让,迁就,放手让你去学东西!你他妈的都干了什么!趁老子不在,去跟旧情人鬼混?啊?”他将她死命地往沙发里按,扒落她肩上的衣服,寻找可疑的痕迹。 “季临川,我没有……”她任由上衣被扒开,露出黑色的文胸,季临川像疯了一样,不由分说地抓着她,被他粗鲁的动作弄痛,她恼火道:“你想检查?我脱光给你看个够!” 说罢欧阳妤攸从他禁锢的掌心里抽出手,猛地站起来,紧接着,柔软的衣料层层叠落在地板上。 她通身只剩黑色的内衣,因激烈的呼吸,锁骨微微起伏,坦然地望着季临川说:“够了吗?还要继续吗?” 季临川并没有去看,只单单盯着她那双无畏的眼睛,因为太过明亮坚韧,让他晃了神,僵在那里。 半响,他闪着猩红光芒的手指掠过她的脸颊,滑向脖颈处,口吻依旧冰冷:“给自己明码标价?给你花了钱就能碰?欧阳妤攸,你不止不惜命,还开始糟践自己。” 他总有本事三言两语挑火她,欧阳妤攸气得口不择言,“季临川,还是多亏了你,让我知道钱有多重要,糟蹋自己怎么了?至少比你这个霸占着我,却一分钱不给的人要强。” 他恼怒地摔碎了那台手绘屏,嘲讽道,“有前科的女人,还有脸要钱?老子给你钱干什么?让你再跑一次,你以为姓林的回来,你就敢翘尾巴了?他算个什么东西!还真当他是十几年一往情深,非你不可的情圣呢?他当初在台北玩女人玩大了别人肚子,现在孩子都五岁了!他离了婚想吃你这根回头草,你就送上门给他吃,你他妈就是个傻逼!” …… 她怔怔地愣了神。 真正让欧阳妤攸恍然的,并不是林昇已经为人父,或者他的隐瞒和欺骗,而是关于林昇的一切,季临川其实早就知道,当初她被段溢峰骚扰,第一次偶遇林昇,季临川就消失了两天,他飞去过台湾,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查得一清二楚。 在他们为林昇吵架,或者在香港他跟林昇正面交锋时,他本可以有无数个适当的时机来用这个刺激她,打压她。换作任何一天,他抖搂出这些话,都会比这一刻更有效果,可他竟能忍到今天才说出来。 这不像季临川…… 他现在越来越让她迷惑。 可就是忽然之间,欧阳妤攸还是看懂了他。 她从地上捡起衣服,上下穿好,平静地望向季临川,说,“东西是他买的,这没错,我确实昨晚没有回来,这也是实情,但我没有送上门给他碰。” 她摸着脖子那块痕迹,轻声说,“这只是个意外。” 她很清楚,在季临川面前说谎并不明智,她只能承认,那吻痕确实正如他所想。 没料到,季临川却问她,“手是怎么弄的?” 欧阳妤攸这才注意到,烫伤的左手,水泡已经流出汁液,起初没察觉,这会看烫得挺严重,火燎似的,稍稍碰一下,是又疼又灼热。 该说的都说了,她索性诚实道:“烧水烫的,他生病了,需要吃药。” “烧水?”季临川音线颤抖着,说,“欧阳妤攸……老子连碗都没让你洗过,你这是活该,你纯粹是活该知道吗!” 她没想到,坦诚的结果是季临川再次冷落了她。 他没有再发狂发癫,他调头就走,最后是带着那个出差的行李箱离开的。 季临川走后,家里只剩下她和珍妮。 隔天林昇给她打了通电话,说他已经病好,正返回台北处理公事。欧阳妤攸没有追问任何事,只叮嘱他照顾注意身体,再无多言。 她白天去颜老那里学东西,碰见颜潼才从她口中知道,季临川并没有出差,他每天都在梵森,可他一次也没有再回来。 欧阳妤攸晚上给珍妮喂猫粮,自己从便利店买了速食,从微波炉拿出来时,想起曾经在便利店吃这个,被季临川劈头一顿骂。 他总是这样,说话毫不客气。 可她竟然好想再听他说一次。 五天后,季临川还是没回来。 大约晚上七八点终,昏暗的房间里,欧阳妤攸听到外面有动静,她警惕地从被子里缓缓转过头,望着进来的人,呆滞的眼神微微愣住。 是季夫人。 她带着李姐来,在楼下热好菜,搁在托盘端来放卧室的圆木桌上,说:“吃吧,有雪蛤糖水,还有你喜欢的豉汁蒸排骨,快尝尝。” 欧阳妤攸抱腿坐在椅子上,对季夫人突然的亲近,仿佛有点招架不住。 可她还是拿起筷子,见样吃了几口,她饭量小,没多会就饱了。 季夫人这才切入正题,说,“临川这几天回老宅住得挺好,那儿毕竟是自己家,吃睡都自在,当初他是为了你才搬到这儿来,我看现在,你跟临川缘分尽了,该离就离了吧。” 还真是直截了当,一句虚的都没有。 欧阳妤攸丢了一块维生素片在水杯里,瞬间沸腾溶解,端起来喝了半杯,苍白如雪的脸上笑了笑,对季夫人说,“您偷偷过来,季临川并不知道吧?” 季夫人被欧阳妤攸直言揭穿,脸上却依然镇定,她盘发下散着几缕细发,洁白的珍珠耳坠微微晃动,说,“我儿子什么脾气我这当妈的最清楚,他从前处处护着你,现在他宁可回老宅都不愿见你,这还不明显吗?我看得明白,他就是受够了你,碍着这些年的情分,不愿先开口,你们都到这份上了,我能不来一趟?” 欧阳妤攸手里握着小圆柱形的维生素盒,一上一下摇晃着,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里面的小药片碰撞发出的响声,她声音轻缓说,“您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不累吗?以前是为了季叔叔,现在为了季临川。” 季夫人错愕,习惯性拢了拢衣服,欧阳妤攸抬头看了她一眼,回忆道,“从小您就不是很喜欢我,我吃饭挑食,常把您夹给我的菜统统挑出去,六七岁时,我不小心在您新买的衣服上泼了牛奶,我记得您当时看我的眼神,您很生气,可还是装作一副宽容的样子跟我说没关系。因为季叔叔疼我,只要他开口,您能够原谅我所有的冒失。” “以前他们说让我长大了做季家的媳妇,尽管您心里有想法,但也不出言反对,因为只要季叔叔说好,您就绝不会有意见。” 欧阳妤攸闭上眼,说,“后来季叔叔去世了,您生活的支柱就开始转移到季临川身上,对他言听计从。您既然一直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该任由季临川去美国找我,不该让他在那边胡作非为,闹出了事,也别拉下脸去求我爸。现在你说季临川受够我了,您心疼他,就替他开口,来请我跟他离婚?” 她笑了起来,站起身说道,“您还是回去吧,要离婚,我也不会跟您谈,让季临川回来。” 窗外起了风,吹动着纱帘。 “你错了。”季夫人眉目忧愁,忽然说道,“当初我不是没反对,从老季那会我就一直不赞同你们两个的婚约,我不像他跟你爸两个老家伙那么糊涂,当年我早就让弘法寺的善弘师父给你们合过八字,你们俩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可临川偏不信!” 季夫人站起身道:“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我就不该迁就他,事事顺着他,他要是听我的,会比现在过得顺心百倍!一个腾远换我儿子一辈子的幸福,它根本不值!” 欧阳妤攸听到摔门声,半响,汽车启动,楼下的司机带着季夫人和李姐离开。 她太阳穴疼得像裂开了似的,倒在床上半梦半醒过了一夜。 第二天她跟颜老去陶艺工作室,拿回了自己前几天做的细颈花瓶,颜老说要出趟远门,给她留了张作业,回家后,季夫人的电话突然又打过来。 她吸了口气,想来这个婆婆是铁了心要掺和他们的事。 按下接听键,季夫人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坚硬,而是软绵绵的,像失去了精气神似的,说:“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临川?你说得没错,我儿子就是我的主心骨,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他跟你在一起没幸福过,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想要什么?要怎么才肯离婚?只要你提出来,哪怕是命我都可以给你。” 没想到隔了一晚,季夫人的话翻来覆去,毫无半点新意。 欧阳妤攸蹙眉,却听季夫人哽咽的声音,又说道,“小攸,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这辈子没别的念想了,只希望临川过得好,我在银行的保险柜里存了一些东西,有你季叔叔以前的收藏和首饰,还有早些年买下的房产,钥匙和相关文件在我房里的桌上,密码是临川的生日,只要你跟临川离婚,我不会亏待你……” 欧阳妤攸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敏锐地问道,“你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 季夫人牵强笑了一声,“没什么,就是心疼我儿子。” 说完电话便挂了。 “喂……喂!” ------------ 71.是季太太 欧阳妤攸怎么想都觉得古怪,再打回去,电话就关了机。 这算什么? 威胁么,让她再多背上一层罪孽,让她再欠季家一条命? 简直荒谬! 欧阳妤攸见玄关柜子上只剩下两把车钥匙。 她匆匆到车库,里面只停了一辆红色跑车,还有那辆迈巴赫。 十几分钟后,一抹惊艳的红,飞驰在畅通的路上,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开过最快的车速,越是心急,路上的红灯就像地鼠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等红灯的时间,左右车辆里不断地望向这亮眼的跑车,有人竟吹口哨,投来搭讪的目光,欧阳妤攸关上车窗。 如果不是想起那晚季临川心疼迈巴赫的样子,她一定不会开这辆车出来招摇过市,她怀疑自己已经完蛋了,怎么在这种关头,还会想起如此细枝末节的小事。 到了季家宅院。 陈姨和陈叔不在,李姐见天气好,和几个阿姨把梅雨季受潮的小东西全摆出来晾晒,玻璃罐的花茶,客厅的靠枕,竹叶编织的收纳筐,零零散散,像旧物陈列,整齐地摆在院子里。 欧阳妤攸焦急地上楼,没见到季夫人,问李姐,她说夫人是中午一个人出去的,没带司机,说是想出去走走,具体去了哪儿并不清楚。 李姐拍打着灰尘,忽然想起来什么,对欧阳妤攸说道,“夫人昨晚从你那儿回来之后,在楼上跟季先生大吵了一架,死啊活的吵得厉害,季先生一大早就走了,哎呦,夫人也是,连早饭都没吃,出门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很啊。” 欧阳妤攸再次回到季夫人房间,果然见到电话里说的钥匙,还有一份密封的文件。 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她不敢打开看。 当下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联系季临川。 这几天不是没打过电话给他,欧阳妤攸怀疑他把自己拉黑了,不是正在通话就是已经关机,她心急如焚,只能开着车赶到梵森。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车子停在梵森大厦楼下,她冲进一楼入口,却被保安拦了下来,没有工作证,她根本进不去。 欧阳妤攸走向大理石前台,说:“我找你们季总,麻烦你帮我联系他,或者林秘书也行。” 两个职业装的前台小姐都没有看她,她们对视笑了笑,仿佛已经司空见惯,毕竟入职梵森以来,前前后后见过来找季总的女人已经数不清了,这会儿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 其中一人礼貌问道:“请问您哪位呢?有预约吗?” 欧阳妤攸摇头:“没有,但我有急事。” 另一个前台小姐早就听腻了这种台词,心里讥笑了一番,脸上露出漠视,嘴上仍保持着客气的态度,抬头说道,“季总和林秘书都在开例会,等会议结束,我替您联系……” 不等她说完,欧阳妤攸突然变了脸,像四月天里突然刮起的一阵冷风,直接截断了她的话。 “我是季临川的太太,你最好现在就给助理室的人打电话,否则等我见了他,第一个就要你好看。” 前台女孩吃惊地抬眼,百般借口来找季总的人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是季太太呢,再看这女人底气十足,前台小姐半信半疑琢磨了一番,总怕有个万一,于是给会议室通了个电话。 没过两分钟,下来一个眼生的助理,标准的办公室派头,向前台小姐询问,“季太太在哪儿?” 前台小姐伸臂跟助理介绍面前站着的女人,“就是这位。” “季临川呢,让他现在下来见我。”欧阳妤攸直呼他名字的气势,简直让前台吓破了胆。 小助理是被林秘书派下来的,她只能按吩咐说道:“季总在开会,我带您先上去吧。” 刚才拦下欧阳妤攸的保安,一听说真的是季总太太,连忙过去恭恭敬敬按了电梯,欧阳妤攸跟着匆匆来到会议室楼层。 电梯一开,正在外面接电话的颜潼望见了她。 欧阳妤攸径直就要往会议室走。 “等等。”颜潼出手阻拦,“就算你是季太太,也没有擅闯会议室的权利吧?” 欧阳妤攸看了她一眼,淡漠点头,后退了一步,“好,我不进去,你让他出来。” 颜潼点了点头,转身就推门进去。 梵森最大的会议室,总监级别以上的员工全部都在里面,林秘书主持这次例行会议,颜潼作为这次新设立珠宝部门的经理,今天会议商谈的内容又多跟设计部门有关,自然地,她坐在离季总最近的位置上,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低头思忖的脸。 颜潼进来之后,一副如常的神色,继续望向大屏幕。 欧阳妤攸在外面心急如焚等了三四分钟,她满脑子都是季夫人,根本没发现梵森走廊上经过的职员越来越多,她身后的小助理频频点头,小声回应着,“是,是季总的太太。” 不是传言里颠倒众生的妖媚子,更不是上不了台面的悍妇。 等小助理悄声应付完众人,再回头时,只见那位季太太已经走向了那两扇大门。 会议室的大门被突然推开! 颜潼回过头,没想到她会这样冲进来,当着集团所有参加会议的员工和经理,打断了会议,众人纷纷望向她。 季临川那张工作时的脸,肃然冷峻,他闻声转过身来,先是惊讶,转而是怀疑,看到从未公开跟他来过公司的欧阳妤攸,竟然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季临川一再确认后,又冷淡地转过头去,发话道:“继续。” 林秘书清了清嗓子,看一眼季太太,再看向季总,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看向屏幕,所有人都跟着把视线从门口收了回来。 显而易见,季临川无视了她,当着会议室众职员的面,颜潼低头拿起杯子,扬起嘴角笑了笑。 欧阳妤攸莫名地心里生出一丝委屈,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怎么会不顾场合来搅扰他,可自从发生陈嘉棠的事以后,她就明白,再大的委屈也抵不过一个人的生命啊,季夫人若真出了事,她不敢说自己毫无责任。 会议室里有人不识她身份,猜忌低语声不断,欧阳妤攸却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快步走到他身后:“季临川,你出来。” 她的声音里透着恳求和妥协,可季临川头也不回,只说道:“回家去,有什么事等我忙完再说。” 欧阳妤攸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声音坚定说道,“我等不了!” 众人望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有的低下头喝水,有的翻动着手边的文件,有的看着眼前的电脑,而余光都在留意着季总那边的动静。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c 邻座间彼此交流着眼神,这女人是谁? 打断会议,季总竟然到现在还没发火? 不会是见不得光的找上门来了吧? 有热闹看了…… 半响,季临川缓缓回过头,微眯着眼睛看她。 突然,他站起身来,猛地搂住她就往外走,转头告诉林秘书,结束后把报告交到办公室。 见季总出了门,众人纷纷放弃了故作姿态,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着,颜潼望向笔记本电脑的眼神透着异样,她重重拍了下桌子,抬头示意林秘书继续会议。 季临川疾步拽着欧阳妤攸,走过长长的走廊,职员迎见他纷纷道:“季总。” 助理室的人探出头,见他们过来,连忙去开门。 季临川面无表情把她拖进了办公室,重重关上门! 欧阳妤攸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见他突然转过身,直直逼了过来。 她被按住肩膀,踉跄后退两步,抵在墙上,抓紧季临川的衣袖,张嘴想说话,却正好迎上了他,猛烈纠缠的唇舌,让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脑袋懵懵的,她努力保持清醒,扭过头挣脱,他却勾着她往里间退去,满眼沉醉,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欧阳妤攸被腾空抱起,最后落在他办公桌上,身后整面落地玻璃,毫无隐私可言,她顿时急得咬他嘴,唇齿间染上血腥味。 季临川舔了舔嘴唇,仿佛扫了兴致,解开西装衣扣,双手撑在她身侧,说,“认错也要有个认错的态度。” 她低头说,“我不是来认错的……” 季临川绕到办公桌后,坐在黑皮座椅上,抬眼道:“说吧,想干什么?” “是妈……”欧阳妤攸跳下桌子,面向他,断断续续说道,“她突然打给我,感觉很不好……我回家,她不在,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 季临川只是微微皱眉,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知道了? 欧阳妤攸见他并没听明白,于是说道,“她像在交代后事,留下保险柜的钥匙和密码,还有一些房产材料,她现在电话打不通,季临川,她可能会出事……” 季临川稍稍抬眉,思忖片刻,冷静地说,“她不会有事。” 欧阳妤攸圆润透亮的眸子一愣,呆呆望着他,“可是她分明……” “你有没有长脑子,她虽不理公司事,但毕竟还是梵森的董事长,她手上握着多少东西,要真想不开,就只留下一把钥匙和房产资料?你未免也太小看你婆婆的实力了。”季临川起身扣上衣扣,瞟了她一眼说,“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大惊小怪。” 他阔步走出办公室,掏出电话,边走边说道,“莫莉,放下手头的事,赶紧去找人,从老宅的出口,不准放过任何一条路。” ------------ 72.我选择相信你 梵森例行会议结束。 颜潼第一个走出会议室,林秘书跟着并排出来,夸赞道,“颜经理厉害啊,季总拼起工作来,我们整个助理室都跟不上节奏,这三个城市的专柜视察,你跟季总竟用两天时间跑完,接着就回来开会,看来年底珠宝开业这一仗,有颜经理你在,一定能打得漂亮。” 颜潼笑道,“一天时间就够了。” 还有一天,他们去了哪儿?颜潼没说,她只问道:“林秘书,听说公司在云南有个滇北分部,是连接缅甸翡翠运输的中转站,也就是说,最好的翡翠原料,几乎都是从那边经手过来的?” “那当然,那边的下游客户多,除了总部的订单,滇北会发货运过来,还有一部分在当地就销售掉了。” “这么说,滇北还真是个好地方。以前那里归谁管?” “你指的是多久以前?” “两三年前。” 林秘书不确定地说,“好像听老职员说过,前几年季总跑国外比较勤,东南亚这块的矿场,都是一位陈副总在经营。” 颜潼诧异:“老职员说?怎么林秘书对这块业务不怎么了解?” 林秘书解释道:“我在梵森任职不过两年多,传闻说上一任贴身助理是因为犯了季总的规矩才被开掉的。”她前后环视了一圈,才小声道:“那位陈副总跟季总关系很特别,听说他不在之后,陈副总这三个字在公司是个忌讳,所以颜经理还是少打听才好。” “是吗?”颜潼若有所思,半响笑着点头道,“随口问问而已。” 说着,两人到了季总办公室,林秘书放下会议报告,问一旁的助理,“季总还在里面?” “已经走了。”小助理悄悄指着磨砂玻璃门,小声说,“不过,季太太还在。” 办公室内。 欧阳妤攸坐在落地玻璃前的沙发上,她看完茶几下的一本梵森规章制度,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楼林。 这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她很久以前来过,那时候坐在办公椅上的人是季叔叔,那会儿正值暑假,他让季临川每天下午两点来公司跟班实习,有一次季临川带她去溜冰,忘了时间,他怕挨训,直接连她一起拖了过来,因为她在季叔叔跟前是个很好使的挡箭牌。 季叔叔那天还在桌上练书法,一见到她也来了,立马看穿了季临川的心思,把笔一丢,说,“犯了错就得好好认,你现在连个知错的态度都没有。” 那天她这个挡箭牌还是失效了,季临川被罚抄写公司规章制度一千遍,字体要求是小楷,方方正正,绝不能糊弄,他整整抄到半夜,堆起来厚厚的一摞纸。 可能是那时候被虐惨了,季临川接手梵森后,对公司制度修改后的严苛程度,跟季叔叔那会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欧阳妤攸不知道季临川还会不会回来,她没有听他的话,她不想回去,因为她方才那句“我不是来认错的……” 季临川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是看见了的。 犯了错,就要有个认错的态度。可她坐在这儿想了好久,这两年,她跟季临川看不顺眼,互相掐架冷战倒是家常便饭,但他们从没跟对方认过错,她更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季临川不计较她那晚的夜不归宿。 她已经用那种方式证明了她和林昇没有发生不堪的关系。 她还要怎么做? 正烦闷难解时,忽然办公室进来了一个人。 欧阳妤攸抬眼望去,见颜潼拿着两罐啤酒走来,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对面,把酒打开倒在两个玻璃杯里,推了一个过来。 欧阳妤攸盯着那杯冒着泡沫的液体,淡声道:“你好像确实不懂梵森的规矩,这里是季临川的办公室。” 颜潼无所顾忌地摊手说:“那又怎么样?他已经走了,这会儿没在公司。”她忽然笑着说,“就算他在……也管不了我。” 语气极其暧昧。 上班时间,在老板的办公室喝酒,她说季临川管不了她? 再迟钝的女人,也听得出她话里潜藏的意思。 欧阳妤攸看向她,好像从一开始客气礼貌的24号小姐,到后来会所洗手间她初露端倪的敌对,短短的时间内,颜潼变得越来越猖狂,想起颜老叙述的那个故事,再看看眼前这个女人,总觉得她不太像颜老口中的那个潼潼。 欧阳妤攸看不出她的意图,只觉得每次跟她说话,都要时刻留心防备着,她太诡异复杂,像带毒性的罂粟。 颜潼喝了半杯酒,玻璃杯口染上一抹鲜红的唇印,她说,“前两天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我们出了趟差,顺便去了云南,那边赌石市场很出名,他玩得很尽兴,我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他玩赌石,但还是要说一句,他可真是行家,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男人。” 又是赌…… 面对挑衅,欧阳妤攸努力吸气,呼气,闭上眼,尽量控制住自己波动的情绪,她思忖半响,方睁开眼,定睛看向颜潼:“你似乎很喜欢说谎。” 欧阳妤攸端起杯子,跟颜潼不同,她是一口见底,喝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反击道:“颜小姐你真的是刚回国吗?还有前几天我去找颜老,你刚巧也在,是你说季临川在公司对吗?现在你又告诉我,你们去了云南?你扯谎太多,自己分得清哪句真,哪句假吗?” 欧阳妤攸见颜潼脸色微变,便猜到这里面有诈,她继续说道,“你刚回国,这是假的。季临川这几天在公司,这是真的。至于你们去了云南,这不可能。” 因为季夫人昨天说过,季临川一直在老宅,李姐也说过,他们昨晚还吵了架。他怎么会跑去云南? 可接下来,颜潼道出的话,却是欧阳妤攸掏空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事。 她说,“我们是前天早上走的,昨天下午回来的,行程很满,但跟季总单独出去,很有意思。”颜潼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上,问,“你怎么不好奇那天我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跟你说他在公司?” 颜潼扬起嘴角,古怪地笑:“季总是梵森老板,他每天在公司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我却要在你来我爸爸那里的时候,再故意跟你说一遍,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欧阳妤攸谨慎地看着她,颜潼晃晃杯子里的酒,说道,“因为接下来的两天我要跟他单独出差,我不想他被打扰,更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凌晨半夜他又突然赶回来,你们之间出现问题了对吧,既然这样,就继续保持你那清高又孤傲的脸蛋好了,何必又这样跑来公司自讨没趣?” 欧阳妤攸原本笃定的信念,被打得粉碎,可余下的一点理智,让她开始怀疑,季临川既然昨天下午才回来,季夫人为什么会晚上就来找她提离婚?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颜潼说,“哦,忘了告诉你,昨天飞机落地后,我们直接去了季家老宅。” 我们? 直接去了季家老宅? 颜潼挑眉笑道:“季夫人还真是个不错的人,亲近又善谈。不过啊,你说第一次见面,季夫人就关心起我的年龄,父母职业,会不会有点太奇怪?对了,她还送了一对耳环给我,蓝钻镶嵌,应该挺值钱的,看来你那位婆婆很喜欢我。” 是挺阔绰,这些年,季夫人也只有今天为了让她跟季临川离婚,才舍得拿出点首饰房子向她示好。 颜潼年轻,脸蛋长得也漂亮,季临川又把她带到季家老宅,可不怪季夫人会对她另眼相看…… 欧阳妤攸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颜潼却又感慨道:“季夫人昨天拉着我说了挺多呢,她说太想要个孙子,可惜啊,你这季太太不行,几年了也生不出个一男半女。” …… 欧阳妤攸觉悟,原来季夫人是已经替季临川物色好了人。 所以昨晚才突然造访,言语之间尽把责任怪在她身上,今天又心急地唱一出苦肉计,而颜潼现在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来挑衅她,完全是因为有季夫人那番说辞撑腰…… 真真一场好戏,唱给她这个愚蠢的人听。 欧阳妤攸明面上虽是个不动声色的人,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她身体开始出现恶劣反应,头疼难忍,呼吸吃力,整个身体如坠冰窟,就是有了不好的苗头。她很容易情绪失控,除了季临川,没有人真正见过她发疯发癫的模样,她更不会允许自己在一个外人面前,暴露出软弱和缺陷。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还剩下什么底牌? 欧阳妤攸想起曾经在医院时,季临川风尘仆仆走来,他说,“她还有我……” 对,只有他了。 那就赌一把好了。 “颜潼,你喜欢季临川,他知道吗?” 见颜潼略微一怔,欧阳妤攸目光淡然又轻视,稳稳地说道,“我猜他知道。那他,给你回应了吗?” 颜潼迎上她的眼睛,简短有力地说,“在云南,他喝醉了,我陪了他一晚上。” 一晚上? 欧阳妤攸低下头,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那又怎样?他确实喜欢借酒撒疯,不过,就算一整晚你都在他旁边,他也不会碰你的。” 她的话令颜潼脸色骤变,指甲紧收,猛力一推,酒杯被推到了远处,液体摇曳,荡出杯外,“你就这么自信?” 自信? 不,这不是自信,是日久天长积累的了解。 欧阳妤攸语调轻缓,眼里带着沧桑,她说,“季临川,他是我这辈子最了解的男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五岁就被爸爸带到季家认识了他,所以他的好,他的坏,他的底线在哪儿,我比谁都清楚。” 季临川,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放弃我。 这一刻,为了不被打败也好,为了自尊心也好,我选择相信你这句话。 回忆是张网,一旦陷进去,千万条丝就会随之缠过来。 欧阳妤攸好容易回神,却听颜潼说,“了解未必是优势,没有男人不贪新鲜,尤其是像季总这样的男人。” 欧阳妤攸不接她的话,只说道:“颜潼,你能重新喜欢上一个人,这是件好事,颜老知道也会很欣慰,但这个人不该是季临川。” 颜潼突然脸色阴沉,紧紧收缩瞳孔:“他,跟你说了什么……” 欧阳妤攸原是一句由衷的劝告,却见她变得很紧张,方才那张挑衅的脸,竟有几分苍白,好像被人刺中了软肋,她已经开始自乱阵脚。 因为没听见答话,突然颜潼站起来质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场你来我往的较量,到此刻已经是个转机,颜潼处在下风,但欧阳妤攸也并不知道她如此紧张的缘故,更编不出刺激她的谎话。 一来顾忌颜老亲授传教之恩,考虑到自己的回答,可能会影响他们父女之间的误解,二来,颜老确实只是随口提了一次,自己知道的并不多,仅仅是个简单的故事而已。 欧阳妤攸三两句话如实陈述了一遍。 颜潼听罢,脸上紧张的神色并没有退去,她看起来很不愿让人知道她的过去。 “你很害怕?”欧阳妤攸重新倒了杯酒,把杯子推回给她:“为什么?” 不料,颜潼却挥手打翻了酒杯,斥声道:“你不配知道。” ------------ 73.你不该抱我吗? 橙黄的液体一滴不剩全洒出来。 颜潼起身,狠狠剜了她一眼,踩着黑面红底的高跟鞋,愤然走掉。 余下欧阳妤攸望着季临川那极奢侈的浮雕羊毛地毯,微微有点替他心疼。 也是怪了,家里那些,毁在自己手里的东西,随便列出来,哪个不比这地毯值钱,颜潼弄脏了季临川的地毯,看见这个,竟比刚才那一番挑衅还让她莫名地火大。 另一边,莫莉带人来到东冲路口,跟值班的交警核实了情况,交警说,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家太太,她在路口晃悠半天,等到红灯时硬往路中间走,来往的车辆唯恐避之不及,没人敢靠近她,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倒在了交叉路口的中间。 这不明显是碰瓷吗? 可她看上去也不差钱,路口的监控录像也不是摆设,她这么做也讹不到钱啊。 行人乱闯红灯,责任原本就在个人,但又怕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交警只能让女同事把她送到附近的妇幼医院。 莫莉在路边抽烟,打着电话说道,“情况就是这样,我看这老太太多半没什么大事,医院我就不去了,你如果不放心,我让人去守着,免得老太太再添乱。” “不用。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莫莉站在垃圾桶旁边,夹烟的手撩起额发,再三斟酌地说道,“季哥,我看云南那边,还得再去一次。” “知道了。”季临川摘下耳机,往妇幼医院开去。 宽敞舒适的单人病房,季夫人挂着吊水,壁挂电视里放着城市经济新闻,临近年底,各大行业翘楚企业均在财富榜上留名,季夫人看着梵森二字,依然稳居宝石开发行业第一的位置。 满意之余,也有唉叹,她清楚地记得,当年老季预测过未来行业的形势,如今确实如他所说,这几年公司虽仍在不断发展,但收益却有低走下落的趋势,尤其是原料开采,北美几个矿场项目因当地情况,都已经停滞半年之久。 梵森转型是必然,董事会前段时间来老宅聚餐,一再提起季总想要招揽的那位设计大师颜桂,听说连从没进过外人的原料库都向他敞开,最后那位颜老先生还是没答应加入梵森,董事会众老为此都是连连叹气。 季夫人正凝神,忽见季临川进来,他将电视关上,对身后跟来的护士说道,“护工不需要,明天会有人过来办理出院手续。” 季夫人冷脸道,“谁通知你的?” 她给医院留的家属电话是欧阳妤攸的,可没让旁人知道她此时躺在这里。 季临川说,“你以后少拿这种事吓唬她。” 季夫人穿着病号服,气势倒是一点也没减,她苦口劝道:“临川,我看那颜小姐挺不错,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子,有哪个当母亲的会害自己的孩子?自从你爸去世,你妈我所有的事都是以你为主,这次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 季临川叠着腿斜坐在窗户边,沉着脸不应声。 季夫人叹气道:“我就不明白,欧阳家那丫头有什么好,从小她就是那乖戾的脾气,好的时候看着挺好,发起脾气来谁都拿她不住,她就没有个做集团太太的能力,将来你面对的难题可比你父亲那会要多,她会陪你一起承担?她能给你什么帮助?” 季临川挑眉,“因为她,我得到了腾远。” 季夫人冷哼道:“不提这个,我还不生气,欧阳腾远有个不成器的女儿,一不能继承他的产业,二不能为他分担解忧,你是他女婿,由你全权处理他的产业这有什么错?他临死还闹得人不安生,那丫头眼里就只有她爸爸,到现在都拿你当仇人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坎过不去,你留着她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季夫人看着他,换了个语气,说,“我看这个颜潼就很不错,她才来公司多久,新设立的部门事多又杂,她能撑起整个设计部,董事会的人对她是赞不绝口,这种能干的女人才适合你。” 季临川站起来,低头整理着衣袖,作势要走人,“我再说一遍,那位颜小姐只是公司下属,她爸爸颜老先生虽名声显赫,但他现在是低谷期,不肯签约公司这是他个人意愿,我们强求不来。没有你这么卖儿子的。” 季夫人坐直了身体,追着声音说道,“你不看看,那丫头接了电话,到现在都不露面,她是根本不拿我的命当回事啊,从小我就看出来了,她就是个捂不热的冷骨头,我当初真是糊涂,说什么都不该让你娶她!” 季临川停下脚,回头说:“你知不知道,妤攸因为你那通电话,吓成什么样?她平时从不去公司的,就因为怕你出事,她慌里慌张跑过去,打断公司例会,闯进会议室来找我。你这种招数也就能对付她,因为只有她,又傻又好骗。” 季临川咬咬牙,最后道:“昨晚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不想再重复第二遍。所以这种荒唐事到此为止。” 季临川走出病房,刚好看见季凡林在外面趴门,他笑呵呵道:“我去劝劝她,你妈还没老糊涂,这儿媳妇又不是大白菜,哪能说换就换?” 季临川道:“小叔,这里交给你,过几天你还得回公司,年底专柜开业,大批的首饰要上市,这事得有人盯着进度才行。” “哦,这不是你季总的工作,推给我干什么,你爸都没这么对待过我。” “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 “哦,去哪儿?” “滇北。” …… 欧阳妤攸离开办公室时,梵森很多员工都到点下班了。 林秘书刚巧回到助理室,见季太太要走,说要送送她。欧阳妤攸觉得没必要,顶楼虽七拐八绕的,但她还不至于找不到出口在哪儿,但林秘书说,“季总有交代楼下前台,说不让你开那辆跑车走,要不我安排司机送您吧。” “……不用。”她开得来,自然也能再开回去。 林秘书还是跟她一起往电梯走,她说,“季太太,上次你托我给家佳的钱,是跟季总补贴的薪酬一起转给她的,她已经找到新的工作了,你不用再替她担心。” “那就好。”其实也没多少钱,她不够富裕,连累那小姑娘丢了工作,能补偿多少算多少。 林秘书按了电梯,说,“至于李小艾,她很聪明,拿到薪水时,问起了多出来的钱,我也就没瞒着,她知道是您给的,说什么也不愿意收。” “那孩子在自考文凭,她丢了工作生活肯定不容易,还是麻烦你多照顾下她。” “好。”林秘书送走了季太太,心头感慨不已。 欧阳妤攸进了电梯,从顶层往下,一直没有停,偌大的空间只有她一个人。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一个挺拔傲然的身影就站在门口。 她的目光直直地望过去,半天没有迈脚,电梯门正要关,季临川伸手按在门框上,扬脸说,“想让老子抱你出来?” 对面电梯陆续走出来很多职员,正值下班高峰期,前台大厅不少人回头张望,整个下午公司茶水间都在传,季总太太现身顶层办公室,没见过的职员都好奇,这跟季总企业联姻的季太太究竟长什么样? 只见季总昂首阔步往门口走,他怀里抱着一个细眉淡目的女人,保安提前去开了车门,季总把她抱进了副驾驶座。 半分钟前。 欧阳妤攸身体一软,靠在电梯镜壁上说,“我等你等得腿都麻了,你不该抱我吗?” 季临川笑了,他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驱车离开梵森,季临川斜眼睨她,“让你回去,怎么到现在才走?”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脸上再没有了刚才突然闪现的俏皮,她淡声问,“你还生气吗?” 季临川凝眉,仿佛更觉得好笑又可气,“这样就算认错了?你倒是挺省事。” “季临川,我们扯平了。” “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你跟颜潼待了一晚上。” 季临川听罢,无奈地笑出了声,她不解:“你笑什么?” “除了你,大概没有女人会跟丈夫这么算账。” “那要怎么算?”她想不通,季临川不就是恼她跟林昇待了一晚上吗?他跟颜潼也待了一晚上,这不是很公平? 季临川问:“如果我跟她发生点什么,你打算怎么办?觉得自己吃亏,也去找林昇补回来?” “我不会。”欧阳妤攸摇头,“我会按你妈说的,跟你离婚。” 话音落下间,季临川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车子一路回到家,他没再说过一句话。 客厅地上满是珍妮弄撒的猫粮,再往前走,季临川看见了她留在桌上的速食盒,进厨房倒水,发现水槽里都是她没洗的水杯和碗,上了楼,他站在卧室里门口,欧阳妤攸从他身后往前一看,圆桌上是昨晚季夫人带来的饭菜,她扔在那儿也没收拾…… 季临川冷眼漠视,径直转进了衣帽间,他从柜子里挑选一件件衣服,搭在手上。 欧阳妤攸拧巴着表情,远远望着他,胸口凝结着一股气,直直往上冲。 “季临川,我没有追问你和颜潼为什么要单独出差,我没指责你言而无信又跑去云南赌石,这还不够吗?你到底还要怎样?” 季临川拿西装外套的手停在了那儿,他微微回头,眼里透着苦涩和寒意,道:“对,我能指望你怎样?你永远不知道你错在哪儿,因为你从来眼里没有我,心里更没有!你甚至巴不得老子跟颜潼发生点什么,这样你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好来跟我提离婚。” “不是……” “不是什么?”他拿下最后一件外套,漠然地与她擦肩而过。 “季临川!”欧阳妤攸转过身,那声呼喊却被阻断在门口。 季临川把她关在了衣帽间里,他的影子从磨砂玻璃外透过来,仿佛低下了头,隔着那道推拉门,声音沉沉地传过来,他说,“我不想再伤害你。” 衣帽间的尽头,那里有一张绒面榻椅,她没穿拖鞋,光着脚抱着膝盖,她说,“我知道的……” 知道他从一开始不提林昇的事,是照顾她的情绪。 知道他一直在改变着,也在努力治好她。 知道他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欧阳妤攸扬起脸,笑着流下两行泪,她说,“季临川,这里晚上越来越冷,珍妮最近总是在夜里叫,我承认我很胆小……所以你不要走,行吗?” ------------ 74.他终于出现了 有的女人天生就会向男人服软。 可欧阳妤攸显然不是这一类,她是单亲,自小没有妈妈,也没有从父母身上汲取相处之道的经验,她缺失的,不仅仅是女人细腻柔软的表现力。 还有她从不懂如何讨好一个人。 她说怕冷,她说不要走,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妥协,在恳求他,这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可那扇推拉门外的影子还是消失了。 季临川听见了,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座房子又余下她一个人。 良久,欧阳妤攸从榻椅起身,她赤脚沿着地毯,走出更衣室。 她倒在床上,大颗的眼泪滚出来,她眼睁睁看着天色变暗,看见熟悉的路灯亮起来。 不吃晚饭,胃里也没有饥饿感,很奇怪,珍妮今晚没有再叫,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黑夜那么长,那么难熬,她爬起身去拿药。 握着一片白色的小药片,她才察觉原来自己很久没吃过助眠药了。 她快忘了失眠,黑夜白天颠倒的感觉,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一个还算正常的人? 吞下后,她裹着被子闭上眼。 胃里空,因药效散发出灼热,她渐渐有了昏沉感。 四肢冰冷,身体仿佛被抽离,血液骨肉筋脉全都不再属于她,唯有一丝意识还在。 她梦见一个场景。 她像浮在空中的游魂,看见一栋米褐色相间的房子,她看见那个十八岁的那个自己。 那是跟爸爸初到美国的第二年,因为腾远业务需要,他们住在纽约的一个郊区,那时已经三月初春,却下了历年记录里最晚的一场大雪。 她参加学校组织的写生营,飞去了南美热带城市,回来时却因航班延误,没有在凌晨赶回家,第二天早上飞机落地,她十八岁的生日已经过去了。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拖着行李箱,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门口的红漆木质邮箱,查收信件。 意外地,发现里面竟放着一双镶着细钻的高跟鞋。 她抱着鞋,咬下手套,翻看一堆的信件。 汽车罚单回执是爸爸的,参赛邀请函是她的,还有各种水电座机催费单,因为新来的家佣是个傲慢的白皮肤美国人,她总是会忘记处理这些细碎的小事,经常弄得家里停水停电。 欧阳妤攸顾不上吐槽她,呼着白茫茫的热气,终于从里面找到林昇寄来的明信片。 她眼睛映着白色的雪,微微发亮。 她笑着,看见上面字迹苍劲有力。 写着,十八岁快乐,祝攸安好。 他还用蓝色墨水的钢笔在上面画了一张肖像,是她十五六岁时还留齐刘海的样子。 漂浮在上空的她,看见那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拿着那双鞋子和明信片疯狂地往家里跑去。 一转眼,天旋地转…… 她又梦见某一年,在洛杉矶夜晚的街头。 一个胡渣邋遢,满头乱糟糟的男人,从展览馆出来就一直跟着她。 她察觉到不妙,越走越快,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嘴里还说着什么,她吓坏了,一口气跑了好远,还用手机报了警,被追上的时候,她挣扎着大喊大叫,路边的住户听见声响,探出头来询问,然后附近的警察开着车也来了。 那样狼狈地坐在美国的警局里,她平生可是头一遭。 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是一时认错了人,警察还是觉得她和季临川戏弄了他们,浪费了警力资源,罚款警告,检查两人的身份证件,这才放了他们。 她怎会想到,许久没见的季临川,会变成那副落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季临川后来说,希望她忘记那个晚上,因为那天的他不够帅气。 因为那时季叔叔刚去世,他开始放纵自己,他去赌城玩了几天几夜,他输了好多钱,他说自己好累。 他说他好想好想她…… 那个短暂的重逢,才不过两三个小时,因为欧阳腾远知道消息后,很快就把她接走了。 她看见那个站在警局门口的季临川,他落寞的眼神,望着自己远去…… 那是她当时不曾留意的画面。 而在这个梦里,她却清楚地看见他流了泪。 那时,她二十四岁。 …… 说是做梦,可每个片段全是真实的,只是被久远的时光抹去了细节,藏在她心底的某处,不知因何,却又像电影一般,原原本本呈现在她的梦里。 欧阳妤攸低声呢喃着,沉重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混沌的意识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来回撕扯她。 扯得她很痛,很想逃,黑暗里还有个声音在嘲笑她,笑她蠢,笑她怯弱,笑她分辨不清自己的心在哪儿? 她在跟那个声音争辩,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可能是药效的作用,她哭得撕心裂肺,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来睡着睡着,浑身不再冰冷,身后一股热气贴着她,像躺在一个怀抱里,她隐约觉得有人在给她擦眼泪,那双手可真温暖,像以前爸爸的掌心,厚厚的指肚摩挲着她的额头,很轻柔很舒服。 她就这样半梦半睡着,一直到了第二天上午。 连续不断地电话把她彻底叫醒。 欧阳妤攸睁开眼,用手遮住窗外刺眼的日光,她软绵无力地爬起来,翻包找手机,转眼发现卧室收拾得很干净,那些碗筷全没了,连她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 难道季临川良心觉悟,把小艾重新招回来了? 没等她下楼证实,电话又响了。 是莫莉。 欧阳妤攸晃悠的身体,一下坐在沙发椅上,心脏隐隐乱了节奏,这女人主动打电话来,会有什么事? 她揉着昏沉的脑袋,接了电话。 那边吐了口气息,才道:“喂,别说老娘不守信,这次消息准确,我可才通知你,人已经露面了。” 欧阳妤攸猛然一颤,扇动着睫羽,问:“陈嘉棠……?” “没错。” 莫莉这句肯定,让她不由地颤起了声,她的嘉棠哥哥,真的还活着…… “他在哪儿?” “云南。” 云南?怎么会是这个地方? 欧阳妤攸问道:“详细地址?” 莫莉笑:“就猜到你会追根究底,可惜啊,我也不知道。” “你少来,查了这么久,连这个都不知道,你骗鬼呢?” “这么跟你说吧,季哥可能要亲自去一趟,你真想知道,就自己想办法跟来,先说好,不准卖老娘,这事他不想让你掺和进来,我能透露的就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欧阳妤攸挂了电话,转身就去收拾行李。 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无所有,绞尽脑汁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先死皮赖脸跟着季临川再说。 至于卖不卖莫莉,那还得看情况。 欧阳妤攸随便装了几件换洗衣服,正要出门时,林昇打来电话,说想见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不着急的话,能不能等我回来说?”欧阳妤攸边换着鞋子,边弯腰用肩膀夹着手机。 “你没时间?” “嗯……现在有点急事。” “好,我等你。” 她拿下手机,看见珍妮在脚跟前晃,欧阳妤攸翻出猫粮给它倒了一份,想想不知要出门多久,所以又给它追加了一份,后来索性就把袋子整个扔在那儿。 她这才意识到小艾根本没回来,家里收拾得这么干净,简直像来了田螺姑娘一样。 欧阳妤攸蹲在那儿撸着珍妮的脑袋,看它吃得津津有味,想着这只猫没人照看,她正考虑要不要把它托给谁,阿生?小艾?还是送回老宅给李姐? 她发了条信息,攥起包正要走。 “你,要去哪儿?” 空荡的大房子,毫无防备地,忽然一个声音阴冷地响起,吓得她还没起身,就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回头望去,竟是季临川。 他从偏厅客房的方向走来,西装革履没有领巾,手里同样也拎着一个小行李箱。 他是昨晚没走,还是今天又回来的?她不知道。 但有一点她很肯定,就是这家里根本没来什么田螺姑娘。 “你去哪儿?”她站起来,视线随之平缓扬起,跟他问了同样的话。 “出差。”季临川目光落在她的包上,审视半响,低眼道:“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在打电话,怎么,要出远门?” 后面一句是嘲讽,这年头住旅店都要身份证,她出得了远门就怪了。 欧阳妤攸表现地格外温顺,毕恭毕敬地站在玄关等他,说,“嗯,跟你出差。” 季临川挑起眉,无声地摇着头,显然根本不信她的。 他出了门,自顾自地拐进车库,扫了一圈,刚解锁那辆迈巴赫的车门,再回身就见她已经见缝插针,飞快地提包坐了进去。 这才发现她是来真的。 季临川站在车外,盯着她,抱臂寒声道:“别等老子动手,自己出来。” 欧阳妤攸调动起浑身的细胞,先是嘴角晕开笑,再轻轻侧脸回头,鼻尖和肩头连起来的角度,恰到好处地魅惑。 “季总又要带那个女职员去单独出差?” 她不提名字,说是女职员。 浮想联翩的一句话。 只见她勾着略带醋意的眼神,媚声道:“我不放心你,想想小沉话也没错,我这季太太不拿出点架势,你还真当我对你是散养的?” 那柔到骨子里的音调,若放在平日,说不定还真能让人颤得想咬她。 而此刻,季临川摸着下巴,不咸不淡地说,“来,继续演。” 欧阳妤攸拿眼瞟他,略微收回了点用力过猛的演技,声音依然很软,她说,“你明知道颜潼对你什么心思,还把她带回老宅,现在好了,你妈想让她做季家的儿媳,我再不防着点,这季太太怕是真要换人了,我盯紧一点有错吗?” “真这么想?” “当然……” 季临川迈开架势,手臂快速拉开车门,俯身撑在她眼前,说,“欧阳妤攸,撒娇,装媚,吃醋,这些你不擅长的事以后别干,在这儿瞎演只会让老子更来气。” 她抿起嘴,不服气地看着他,推搡道:“反正我跟定你了。” 季临川修长的身姿一闪,退出车外,呼哧关了车门,径直往车库外走。 欧阳妤攸探出身,赶紧打开车门追上去:“季临川!” 从半地下的车库一直追到门口,光线从暗到明,他高挺的背影突然回身,伸臂指着她道:“站这儿等着,一步都不许动。” ------------ 75.不像来寻人的 滴答! 密码门关紧。 季临川抬腿连跨两个台阶,抬臂看看时间,说道:“你留下,暂时不要跟过去,该做什么自己清楚。” 莫莉道:“他藏了这么久,我这段时间可没少折腾,硬是一点踪迹都没寻见,他在那边一定有势力庇护。怎么就这么容易给那两个财团公子哥撞上了,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不会。”季临川笃定道:“秦子航那照片原就是随手拍的,没有人策划陷阱会选这种偶然性的举动,哪怕没有这张照片,云南这一趟,也是免不了的。” “这边的麻烦让底下的人守着,我跟你过去……” “莫莉,你若是不给我找事,这趟自然是要你去的。” “……”莫莉顿时无话,隐约猜出了他话里的训斥。 季临川走进主卧,最后说道:“我带着她,不想冒险。所以,你再等我消息吧。” 他挂了电话,缓慢的步伐走至床头,造型复古的四角柜,雕刻图案繁琐,这东西跟整个房间的装饰风格很不搭,正面看上去也只有一个抽屉。 但把它转过来,背后有个暗柜。 打开里面是个保险箱。 他从最上层拿了所需证件,关门,下楼。 视线透过客厅窗户,见她果然停在原地,踩着那一小块草地,正背着手低头转圈。 季临川目光停滞,忽然想起她小时候,经常在那条柏油路上等他一起上学,刚下过雨的路面,凹处有积水,她穿着雨鞋就像这样在水坑里原地打转。她还喜欢去踢树干,刷刷的水珠从树叶上往下滚,她撑着伞就站在树底下淋,简直跟二傻子似的。 季临川眼尾染着笑意,半响回过神,神色尽收,方出了门。 机场大厅。 季临川单手推着行李箱和她的包,另一只手上拿着两人的机票和身份证,他始终走在前面,全然不顾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到了登机口,乘客们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季临川摘掉墨镜,回头寻她,见四五米外,她正低头玩着手机。 他眉宇间结成一股无奈的气息,在人群中逆行,到她跟前,一把夺去手机,拿到手里略微瞟了一眼,又重新递给她:“不是要来盯我?那就跟紧一点。” 欧阳妤攸收了手机,快步跟上去。 方才是莫莉,一条接着一条,恼得像疯狗似的,非说她卖了她。 真搞不懂这女人紧张个什么鬼? 好在刚看过后随手删掉了,不然她不想卖,也得被那女人自己抖搂出来。 两人到了头等舱,季临川刚坐下,调了个舒服的姿势,盖上毯子,就开始睡觉。 欧阳妤攸带了本颜老的手稿,此时正好拿出来看,广播里开始提醒乘客起飞事项。 随着飞机滑行,向上进入空中,身体本能地倾斜,耳边一阵嗡鸣声。 欧阳妤攸专注翻着纸张,上面随手一画的草稿和标注,很值得细细研究。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季临川身上的毛毯,随着颠簸慢慢向下滑去。 她转头看去,因为躺椅不够长,他长腿随意撑在地上,身材比例太好,前后座椅见的空隙全被他那两条腿占着,欧阳妤攸伸手去给他捞毛毯,盯着他沉静的睡脸和起伏呼吸的胸腔。 默然怔住。 因为他的外套半敞开,露出内衬的口袋,两张机票冒出半截。 欧阳妤攸看了半天,强忍着转过头去,她十分肯定身份证一定也在里面,再看下去,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动手…… 结婚证,户口本,驾驶证,身份证,护照……他一次次扣走,她曾经为了找它们翻遍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曾怀疑季临川会不会跟小艾一样,也会挖坑埋东西。 她以前跟季临川吵架,工作间经常被他翻得乱七八糟,林昇多年前的那些明信片和那双高跟鞋,她一直带在身边,当时怕被他翻出来,她就放在一个盒子里,用胶带缠好交给了小艾。 后来季临川不再洗劫她工作间,她找小艾要东西,结果那丫头拿了个铲子,吭哧吭哧顺着房子的墙根挖土,欧阳妤攸被她这原始的藏东西方式,惊得目瞪口呆, 有时候她真觉得,掘地三尺这个词,是有必要去实践看看的。 现在,季临川已经熟睡,欧阳妤攸缓缓合上手稿本子,左顾右盼,环视了下周围。 她眼睛一闭,心一横,悄悄侧过身来。 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那露出一半的机票,一只手向他的外套内衬口袋,慢慢伸展。 细长白皙的手指紧张得发抖,还差一点点,她的手已经到了他敞开的外套边缘,眼看就要碰到了。 这时,两个空姐推着饮料车过来,安静的头等舱内有了声响。 她那只停滞在他胸口处的手,突然被用力一握! 他竟睁开了眼…… 空气瞬间凝固,欧阳妤攸僵着脸,像被抓现行的贼。 只见季临川舒坦地扭了扭脖子,掌心包裹着她的手,按在他胸口处,伸展的左臂一揽,把她往怀里带,一脸笑意地望着 空姐正好过来,见两人的姿势亲密,不免微笑道,“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吗?” “一杯冰水。”欧阳妤攸坐直身体,借机想要逃出他的禁锢,没料到他圈得更紧了。不知是不是心虚,总觉得季临川笑得诡异,他低眼看着她道:“明天是你的生理期,还是别喝冷的。” 两个空姐互相看了一眼,露出迷妹般的表情,季临川抬头说道,“给她一杯温水,我要半杯红酒,谢谢。” 欧阳妤攸拿起杯子,躲着视线,一口气喝完,往后躺去,把书盖在脸上。 “你刚才……偷看我呢?”他的气息炙热地打在她耳边。 “没有。” “你还想摸我?” “没有。” “你是不是经常趁我睡着,干这种事?” “都说了没有!”她撤下书,一脸气急地瞪眼看他,好像承认对他有企图,比承认她有贼心还要难…… 季临川抿了口红酒,转手又将杯子递到她嘴边,“喝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欧阳妤攸反手推开,继续盖上脸,不搭理他。 季临川摸了下外衣内衬口袋,东西还在,他拢紧外套,扣上衣服的扣子,眼眸深沉,望着她叹气。 飞机下午五点到达芒市机场,季临川扣着她的十指,快步往前走,欧阳妤攸走得慢,他的手臂就那么被她直直向后拖着,他拉着行李和她,半天才走到出口。 秦子航和廖总来接机,身旁还带了五六个高个子,身材壮实的保镖。 欧阳妤攸疑惑地打量着他们几个,秦廖两人熟络地跟她打了声招呼,秦子航看着季临川说,“让你留下来多玩两天,你不干,看看调个头又回来了。哎,那颜小姐没一起来?” 说罢廖总猛拍了他一巴掌,嫌他话太多。欧阳妤攸这才知道,原来颜潼和季临川来云南,同行的还是这两位公子哥。想来也是,他们这些人原就是赌石场上认识的,聚到一起并不奇怪。 可她猜不透,难道季临川这趟又是来赌石的? 不能卖莫莉,那她就什么也不能问,只能装傻充愣先跟着他。 季临川把行李交给秦子航,问道:“怎么样?早上赌涨了没有?” 廖总说:“可不多亏拍照发给你季总过了过眼,有你这高手指点,子航他平生第一次大涨,看看这小子今天像吃了亢奋药似的。” 秦子航拉着季临川上车:“那个赌石市场好东西可真不少,可惜就是地方太偏,我们哥俩颠了几个小时的车才找到,怎么样?看见我拍的那些毛料,手痒了吧?” 季临川点头:“是,你那些照片,拍得挺有意思。” 到了酒店,放好行李,已经晚上六点多了,季临川接电话,坐在套房里间的桌上,噼里啪啦敲着笔记本处理公事。 他端起咖啡杯,头也未抬,低声道:“老子这张脸,有这么好看?” 欧阳妤攸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趴在那儿,不知不觉已经盯着他看了半个小时。她实在忍不住,问道:“你明天去哪儿?” “毛料市场。”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她逼问的口吻,又像是在提醒他。 “你不是知道?”季临川微微抬眼,侧脸映着落地灯的光,淡淡地道:“出差。” 出差? 欧阳妤攸呼哧一下坐起来,“原来你都是这么出差的?” “你以为呢。”季临川轻笑着,放下杯子,道:“这里可是滇北,梵森旗下最重要的翡翠原料运输站。”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让欧阳妤攸禁不住怀疑,莫莉提供了假消息。 他哪里像是来寻人的。 分明是借出差的名义来赌石。 第二天,云南边境的赌石市场。 露天赌石交易摊位,绵延数公里的河岸空地上,搭着简易的遮阳布,来这里一掷千金的人不少,有人围着解石台正在操作着嘈杂的解石机。 不远处几声吆喝:“来,这边看咯,我这里的毛料可是解出来过玻璃种的,买多中多,包您至少切出个金丝种!” 秦子航一听,这人口气挺大啊,他不服气地对那个卖家说道,“你吹嘘得这么好,我在你这儿买毛料,要是解不出翡翠怎么办呢?” “嗨,老板,我这可是老场口的好料子,梵森在缅甸矿场出来的货,国内响当当的玉石开发商,您多买几块,肯定能解出来好东西啊!” 这话一出,秦子航回头见季临川一脸肃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对面卖家也急了,“我说你们爱买不爱,笑什么笑!” 秦子航问他,“要不要买几块你场口里的毛料,解出来玩玩?” 季临川走到那个卖家摊位前,扫了一眼,问道,“你说这是梵森拿的货?” “当然,梵森滇北,一水的好货,先生您不知道啊,听说今年那里解出来的玻璃种海洋蓝啊,整整这个数。”卖家夸张的语气,伸出两双手指头,道:“加起来一百多公斤都不止!” 廖总和秦子航惊掉了眼珠子,他们知道梵森有钱,但没想到这么富裕! 卖家吹嘘完,笑说:“我这里面说不定也有这么好的东西啊,买两块试试?” 季临川目光凝重,望着那一堆的毛料,心思深不可测。 虽未证实真假,但如此数量的海洋蓝翡翠,梵森总部竟闻所未闻! 滇北这一趟,可真是来值了。 ------------ 76.只差两样东西 滇北分部归老袁管,算起来也有十年有余。 所谓山高皇帝远,这边境老臣若是出了纰漏,可不是件容易察觉的事。 梵森缅甸矿场的中转站,当初设在云南是因为地势优势,为了方便原料集散,除了高端翡翠要上报公司,第一时间把东西运回总部,剩余原料都分散给当地的这些小毛料商人。 按照公司内部的规定,所有出售到小毛料商人的货,必须经过赌石专家鉴定后,出高端翡翠的可能性要低于百分之三十,才能卖出去。 近来梵森转型开始涉及珠宝设计,对原料的出货规定就更严苛了,哪怕折损原料输出的利益,也要降低高端翡翠流失的可能性。 在这边境大大小小的赌石市场上,有一些人隐藏其中,他们不是赌客,也不是买家,而是各个珠宝公司派来专盯解石机上的动静,一旦有高端翡翠被解出来,不等赌客出手,就出价抢先替公司收购,这是近年来从毛料市场捡漏的常见手段。 梵森自然也有专门负责干这事的人,不过此时想从乌泱泱的赌石人群里揪出来,又不暴露他季总的行踪,只有一个办法。 放块鱼饵。 季临川把摊位上的毛料全都扫了一遍,虽没有卖家吹捧得那么夸张,但确实有一块还算不错,他颔首示意,不用多话,廖总就顺着季临川的视线,抱起来那块问道,“这个?” 季临川点头,“也就这一块,可以玩玩。” 廖总想出手买下来,秦子航抢话道,“哎哎,这个让给我,待会再让季总去别的摊位上给你挑一块,先让我来个开门红。” “行行行,让给你了。”廖总无奈,把毛料递给他。 卖家见他们商量好了要买,原本最高一万多的毛料,瞬间被抬到了五万,一分不能少。 秦子航顿时火了,倒不是心疼钱,是这坐地起价也太明显,他一个冲动就想揍这个黑心卖家一顿,廖总悄声劝道,“要是真像季总说的,能出绿,五万也能赚。” 秦子航只好收回拳脚,忍着气付了钱。 半个小时后,在卖家的解石台上,不出所料,果然解出了一块碗口大小的冰种翡翠,虽说不及玻璃种那么名贵,但市场价也不低。 周围聚集的客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对这个摊位的毛料开始停下来研究,秦子航的赌涨带动了人流量。 季临川见已经有人凑上来,开始对秦子航手里那块东西有了收购的意思。这时,那个卖家见自己卖出去的毛料解涨,急忙吆喝道,“看看,我说得不假吧,这可是冰种啊!这位先生你刚才五万块买的,现在至少能卖三十万啊,眨眼就翻了好几倍!要不要再来几块?” 秦子航看不上这本地佬,托着翡翠冲季临川竖起拇指道,“是我这朋友本事大,跟你可没多大关系,我可告诉你,他说这是你摊位上最好的一块,那你这里就不会再解出更好的。” 卖家顿时咧着嘴瞪他,“嗨!你怎么说话的,赚了便宜还来存心拆台?” 秦子航还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他冲围观的赌客道:“我劝你们都别看了,这剩下的全是不值钱的玩意,也没什么可赌的。” 果然,那卖家急眼了,指着秦子航道,“嘿!你找死是吧!” 说话间,卖家就联合周围几个摊位的熟人,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带头说,“小子!赌涨了不说两句客气话,坏别人生意,懂不懂规矩?今天你不把话给大伙说明白了,别想轻松离开这儿!” 周围的当地人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虎视眈眈地观望着这边。 廖总身后虽带了几个人,但要真跟这帮地头蛇动起真格了,也不能保证不吃一点亏。他看向季临川问,“怎么办?” 季临川回身环视着,目光稍稍停留,再转过来是一副悠然的表情道:“把秦子航扔出去给他们打呗。” “喂!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秦子航盯着眼前的卖家,边回头瞪季临川。 廖总拍了他脑袋,“谁让你嘴上没有个把门的,瞎嘚瑟。” 这秦子航还真是急了,怀里揣着刚解出来的翡翠,生怕打起来弄坏了,忙往廖总保镖身后退。 眼看那十几个卖家就要动起手来。 这时,季临川转了个身,盯着人群里的某个方向,道:“你,在那看半天了,还不出来!” 训斥的话音刚落,众人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人群中有一个穿着干净,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不像来赌石的人,倒像是……管理市场的工作人员。 “季,季总。”中年眼镜男人拨开人群,连忙站在季临川身后。 十几个联合起来的卖家,没人不认识这位中年男人的。 他是何亮,人称何总管。 这河岸的市场一直是归云南玉石协会管,何亮是副会长,大大小小的卖家想来参加市场,要经过玉石协会批准审核,何总管自然是他们不能得罪的人。 但他们并不知道,何亮还是梵森滇北分部的老职员。 见他低头恭敬地对那男人鞠躬,毛料商贩均傻了眼。 还没等季临川发话,何亮对那些卖家道,“还想在这儿混的,赶紧各回各摊位……” 人群散了,那些小毛料商人见这些人惹不起,也就气咻咻忍着回去了。 秦子航和廖总挺直了腰杆,没想到季总在这里还挺吃得开,两人一回头,见季临川已经绕出了毛料摊位,正往河岸边走,身后跟着那位中年男人。 走到僻静处,他停下来,背影挺拔,略微侧脸问:“下市场捡漏这种工作,老袁让你亲自做?” “对,这块我熟,平时跟这些人经常打交道,有好料子出来,就顺便收了。” 季临川原想钓出个脸生的来探探海洋蓝翡翠的虚实,不料竟是何亮,这个中年人,从老袁掌管滇北分部开始就跟过来了,真没想到十几年了老袁给他的还是个虚职。 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是有价值。 何亮说:“季总怎么亲自来云南,您看我们这边都不知道,我这就去通知袁总。” 季临川摆手:“不用,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他回身,深拧的眉头衬得面色愈发深沉,“有两件事要问你。” “季总,您说。” “第一,滇北解出大量的海洋蓝翡翠,这是真事?” “这个……近来确实有类似的消息在传,但原料都是袁总和蔡总监经手,我的确不是很清楚。” 何总管言辞诚恳,季临川略微点了点头,“第二件事,昨天早上这市场上来过一个坐着轮椅的人,你见过吗?” “哦,真不巧,前两天我收了一块还不错的料子,昨天刚好去公司交货,就没来这里。” “你没见过,这些商贩里应该有人见过,去逐个问问。”季临川已经迈步往回走,又叮嘱道:“老袁那里先不要透露我在云南,我托你的事,费心打听打听。” “好的,季总。” 芒市。 君越酒店的套房里。 欧阳妤攸披头散发在被窝里蠕动,双腿酸软,小腹胀痛,光靠意志力完全爬起不来,她知道季临川已经出去了。 他就是故意的,后半夜在她身上纠缠,折腾得她早上根本睁不开眼。 摸着手机给他打电话,听说他在毛料市场,她气血冲头,撑着力气跳下床,从箱子里翻出维生素片的瓶子。 虽是安全期,她还是习惯事后吃药,从冰箱找到一瓶冰冻的矿泉水,抠出一粒吞了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跟过来是干什么的,季临川这样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她等不了了,好容易有了音讯,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她走到阳台,打电话给莫莉:“你从哪儿来的消息?我要知道细节,我要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你把我卖了,还想从我这里套东西?” 欧阳妤攸气急:“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季临川他什么也不知道,我根本没提过你。” “呵,我还真是高估你了,怎么卖老娘的你都不知道,就凭你这点道行,当初竟还想从季哥身边逃走,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你想找他,现在只有跟着季哥。” 欧阳妤攸紧抿着嘴,气息急促,她扬声道:“莫莉,你不要以为离了你们,我就没办法找他,只要他在云南,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会见到他。” 挂了电话,欧阳妤攸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坠痛,她弯腰扶住阳台的栏杆,缓缓蹲下去。 脑海里回想起,距离那次被劫持,已经过去这么久。 她不禁怀疑,季临川真的有在找他吗? 他当初信誓旦旦说,那事跟陈嘉棠脱不了关系,可到现在他都没拿出个确切的证据。 莫莉从始至终都是站在季临川那边的。 找人这事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她。 欧阳妤攸坚定地走回房内,对,她是没钱没势,没本事亲自去找人,但现在不同了,她已经来到这儿,她确定,她的嘉棠哥哥一旦知道她来了,他会出来见她的。 她现在只差了两样东西而已。 季临川回到酒店,见她安稳地躺在床上,以为她还在睡,刚想撩拨她两句,结果凑近一看,她苍白的嘴唇,脸色难看得很。 季临川紧绷着脸,伸臂把她从床上捞起来,一摸额头上,满手心都是她的冷汗,再看桌上的半瓶冰水,他目光阴冷道:“告诉你今天生理期,还喝冷的,存心找死是不是?” 欧阳妤攸蜷缩着身体,低声哼了一声:“你知道,昨晚还折磨我,不就是想看我疼死吗?” 季临川眯眼藏着戏谑:“原以为老子受点累,给你疏通一下,你会更舒服。” 欧阳妤攸听罢顿时窘得脸颊发烫,她脸贴在雪白的被子上,绯色更加明显,季临川含笑着,见她从原来的位置挪到了他睡觉的这边,被她遗弃的地方,赫然露出鲜红一片,他站起来打电话叫客房服务,让人来把床单被罩换一换。 她顿时睁开眼,直直盯着他,无力地说道,“能不能,等我们出去了,再换……” 他按耐不住心头的趣味,趴在她脸旁,小声问道,“为什么?” “好丢脸。” “女人来例假,有什么丢脸的?”他转而挑逗的眼神,笑道,“难道,你怕别人误会,以为这床上的血,是我给你弄出来的?” …… 欧阳妤攸斜眼剜他,跟这没皮没脸的男人对话,简直污耳朵。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让他滚蛋,季临川偏凑近了亲她,欧阳妤攸躲着脸说,“去洗澡,你身上脏死了。” 季临川瞥了她一眼,果真脱下外套,找了一套干净衣服进了卫生间。 半响,欧阳妤攸撑起身向那边望去,了解季临川洗澡一向很慢,她有足够的时间,于是从床上爬起来,轻手去翻他的内衬口袋。 很容易就找到自己的身份证。 他身上没揣现金,但行李箱里有他的卡包,欧阳妤攸抽出一张她用过的副卡,她确定自己还记得那张卡的密码。 收拾完毕,她找了件黑色衣服穿上,扎起头发,悄悄拎起包,走出卧室。 秦子航和廖总住在隔壁,只要不碰上他们,一切都会很顺利。 可她刚走到门口,突然套房的门铃响了! 外面有人,欧阳妤攸顿时瞳仁收紧,只听季临川从里面喊道:“你别动,我这就出来。” ------------ 77.四方街惹不起 透过房门猫眼望去,见是客房服务。 季临川才进去五分钟,不可能这么快就穿好衣服出来,她像小动物一样用脚蹼在走,来到洗手间外,轻声说:“是来换床单的,我去开门,你继续。” 隔着门,季临川停顿了片刻,夹带笑意的声音传出来:“这会儿倒不嫌丢人了?” 她眼眸低垂,叫道:“季临川……” “嗯?” “等下我想睡会儿,你晚点再叫醒我。” “行,等你睡够了,带你出去吃饭。” “嗯。” 她竟兀自点了点头,失神呆立着,直到门铃声把她唤醒。 去开门,放服务员进来。 欧阳妤攸特意叮嘱里面的人在养神泡澡,动静请小一点,那人点点头,进了里间。 她拎包出了套房,左右观察,见走廊没人,快步走到电梯,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是廖总的几个保镖刚好从隔壁房间出来,电梯的数字正缓缓变动,来不及了。 她拐进左侧的楼梯间,向下望去,这是十七楼,靠两条腿跑下去并不明智,她躲在门后想等那些人走远,再乘电梯。 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看见廖总和秦子航也来等电梯,隔着那几个身材壮实的保镖,隐约听见他们在聊毛料市场的趣味。 秦子航说:“云南不愧是全国闻名的赌石地,这趟收获不小,要不是我家那秦大公子催命,我还真想多玩几天再走。” 廖总说,“过过瘾得了,咱们机票也订好了,等晚上季太太收拾好,一起回去。” 秦子航声音降下来,偏过头道:“他留下,让我们帮他把老婆带回去,我就知道季总突然过来,肯定有事。” 电梯开,聊天的声音停止,电梯关,一行人从外面消失。 欧阳妤攸背靠着墙,微微仰头,不知该怎么形容心间那股莫名的情绪。 季临川,他从来都是如此,悄无声息地行动,她像个物件一样,可以随意被安排,不需要考虑她的意愿。 因为她想什么根本不重要。 因为她可以任他轻易支配。 她苦涩扬起嘴角,坚定地走出楼梯间,等下一趟电梯。 出了酒店,是下午五点多,她第一时间在酒店旁边找了个取款机。 分四次,共提了两万块。 这是一天最高的额度。 但却是她唯一取钱的机会。 因为季临川会很快接到短信,他的账户,自然能轻易地查出取款地。 所以,接下来她无论去哪儿,都不能再用这张卡。 莫莉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但来到云南后,她忽然想起陈嘉棠以前是经常来滇北的,因为早几年季临川总往国外跑,梵森在东南亚最重要的产业在缅甸,还有滇北这个运输站,都归陈嘉棠管。 季临川并不知道,陈嘉棠那时计划带她走的路线,就是从云南边境离开,她当时没有身份证件,想去美国根本无路可走,只能靠嘉棠哥哥在这里的人脉,帮忙偷渡出境,他们原以为只能要离开季家,只要能远离那座城市,一切都不会太难。 可后来…… 生路,变成了如今的死局。 欧阳妤攸没法多想,因为不出半个小时,季临川就会发现她跑掉的事实,庆幸的是这趟莫莉不在,单凭那两个来赌石的公子哥和那几个保镖,她还有机会,还有一丝可能性。 只要趁季临川调来人手之前,离开这里。 很快,欧阳妤攸提着行李包,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脑海里搜索出一个不确定的地名。 那里是中缅边境接壤处。 她要去开往那里的客运站。 买票,进站,她来到候车厅,靠近傍晚,很多等车的旅客都在吃东西,行李包占着座位,她看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衣兜里的手机已经形同死物。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不敢开机,趁着还有时间,她走出客运站,来到附近一家移动通讯店,买了个最低端的智能手机,还有一张本地电话卡。 芒市离那里大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她坐上车的时候,天边散布着鸟翅般的晚霞,太阳隐没在云间。 出了市区,茂密森林,低矮的溪谷,客车行走在弯曲的国道上,车里大多都是当地人,男男女女,同样的肤色,因常年被紫外线曝晒,皮肤粗糙,眼睛却格外黑亮。 “姐姐,你来旅游的吗?” 她旁边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脸颊两块高原红,他的声音很特别,有点沙哑,正吃着压缩饼干看向她,细碎的残渣落下,他只顾得看着她。 “对,旅游。”她笑了笑,发现他好像是单独一个人,恻隐心生出,问了一句:“你家大人呢?” “没有大人,我是出来找妹妹的。”见他吃得有些干,欧阳妤攸把包里一瓶没喝过的水递给他,那小男孩倒挺豪爽,说了句谢谢,拿起来就喝,转眼一整瓶就被他喝完。 “找妹妹很难的,不过我快找到她了。”小男孩有点兴奋。 “哦,祝你顺利。” 欧阳妤攸心里揣着事,性格使然,她是个没有多大好奇心的人,用季临川的话来说,就是冷淡无情。所以对那小男孩的话,她并没有多问。 继续看着窗外发呆,找人确实很难,她思索着等到了那儿,大约已经是夜里了。 接下来怎么落脚,怎么去找他,或者,该怎么样让嘉棠哥哥知道,她来了。 又或者,她这是凭空瞎猜,找错了方向也说不定。 总之,茫然,不确定,却毫无半点畏惧。 就像当初,嘉棠哥哥冒着跟季临川决裂的风险,千辛万苦把她从季家带出去一样。无所惧怕。 颠簸一路,到站后,那小男孩先下了车,欧阳妤攸是最后一个走出车厢的。 站外满是拉客的黑车司机,她长相不俗,虽刻意换了一身黑色裤子和外套,扎起头发,但面容身材,眉眼皮肤,通身散发的气质就与当地人不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外来客。 操着蹩脚口音的普通话纷纷攘攘围上来,问她要去哪儿,问她要不要包车,问她有几个人? 她不应声,自顾自往前走,后来有个满头小卷发的中年女人,一直跟着她说,“姑娘,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别再往前走了。” 欧阳妤攸起初并不明白她什么意思,等走到街上才发现,这个不算太大的口岸城市,在九点多的夜里,大多已经关门闭户,只剩零星几家店还亮着灯,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应该是地段偏僻的缘故。 正当她想再往前走时,那中年女人追上来说,“姑娘你要是来旅游的,云南那么多地方都可以去,我们这里除了赌客和做玉石生意的,只剩干那一行的会来,你看着也不像啊。” 哪一行? 她真有点好奇,但还是没问,警惕心从她出酒店的那一刻,就已经设了防,只身在外,她不能不多一个心眼。 欧阳妤攸淡然如湖水的眼睛,微微一抬,问道:“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中年女人穿得厚实,身上是件花里胡哨的珊瑚绒睡衣,仿佛看出了她的谨慎:“姑娘,这么晚了,你又不坐车,这附近真没什么像样的酒店,我家开民宿的,房间很干净又不贵。” 原来也是个拉客的。 欧阳妤攸正在考虑,中年女人又说道:“我家里只有一个老妈子,你放心,都是做正经生意,我那里还有两间单人房没住满,所以才这么晚出来拉拉生意。” 十月份的云南,早晚温差大,夜里冷风一吹,头皮都凉。 五六分钟步行后。 中年妇女带她从主街拐进一个巷子,狗吠猫叫,门前挂着灯笼,漆黑的夜里亮着鲜红的光,竟有几分诡异,正在她有些疑虑要不要跟进去时,屋里出来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她客气地招呼道:“坐蒲团那儿,有炉子,暖和。” 她确实很冷,但身上难受,只想有张床能让她躺下歇会,中年妇女问她要了身份证登记,交钱给钥匙,带她到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房。 木质的墙板,床和桌椅各一张,空间不大,但住她一个人足够了。 中年妇女说,“我们这没有独立洗手间,就辛苦你多走几步,不远,走廊尽头就是。” 她点点头,等妇女走后,她放下包,合衣躺下,白色的被子散发着一股霉味,枕头上还有一根弯曲粗短的毛发,她刚起身,一阵腹痛袭来,疼得她软绵无力,强撑着拿出卫生棉,寻着洗手间走去。 里面只有一个隔间,异味难闻,充斥着鼻腔。 她耳边回荡着中年妇女的话,很干净又不贵。 只有不贵是真的。 洗完手门外是急促的砸门声,嘭嘭嘭。 粗嗓子的男人在叫着一个名字,听上去像女孩,欧阳妤攸刚打开门,迎面就是一脚踹过来,力道落在她小腹上。 她摔倒在地上,阵阵发晕,顿时只觉得天昏地暗,视线恍惚,连那人的脸都看不清…… 门外的汉子见打错了人,骂了句操娘的话,转身就走了。 欧阳妤攸咬着牙爬起来,追着那人下了楼,汉子也在追人,跑得极快,她捂着肚子刚移到前厅屋子,老太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着她道:“姑娘……别追了,他是四方街的人,惹不起。” 四方街…… 她疼得弯着腰,伏在柜台边,气喘吁吁:“他无故踹了我,连个说法都不能讨?” “哎,你是外地来的,玩两天就走了,别惹那麻烦。” 看老太太那神色,这四方街不是个等闲地,那男人也不是她能惹得起的,难道这一脚就白白算了? 她额上又冒出虚汗,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来寻人的事,眼下人生地不熟,吃了亏也只能往肚子里咽,那老太太见她眼里透着不甘心,拍了拍她胳膊。 老太太驼着背,比她矮一头,微皱着脸皮趴在她耳边说,“他是干那一行的,有个小女孩跑了,来抓人的。” 那一行? 她原对这里的事,根本没兴趣问,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哪一行?” “拐卖。”老太太扬扬手,走到炉边,挑起煤炭,回脸道:“这里发什么财的都有,有石头卖石头,有翡翠的卖翡翠,还有,卖女人卖孩子……” 话音未落,巷子里外面传来哭喊声,像个小孩子,那声音很绝望,一遍遍喊着:“别打我哥,求求你,别打我哥……” 求求你…… 这三个字,像魔咒,回响在她耳边。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曾那样撕心裂肺地求过人。 求求你,季临川…… 求你了…… 当初的季夫人,也和这老太太一样,明明听见了,却充耳不闻,像那恳求声根本不存在,又或许在她们耳朵里,那跟猫狗的叫声一样无关痛痒,没有区别。 啊。 寂静的夜里,接下来一声痛叫,那沙哑的音色。 欧阳妤攸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见,她认得那声音,那个吃饼干的男孩子。 他说,他是来找妹妹的。 她说,祝你顺利。 ------------ 78.我可能要回去 巷子里的青石路上,没有灯。 一轮月亮悬挂在屋顶,施舍点苍白的光亮,照得路面阴凉潮湿。 黑暗里只闻得拳头击打声,隐约可见那两个瘦弱的身影圈抱在一起,难舍难分,像雕刻在一起的泥塑。 小女孩哭着,细嫩清亮的嗓音叫着,求求你,别打我哥…… 不打他,我不跑了…… 我不跑…… 再接着,连这求饶声也没了,只剩虚弱的哭泣,一声低过一声。 欧阳妤攸站在红灯笼下,距离那片黑暗不过几十米远,附近的住户门窗紧闭,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 只有她和那群黑暗里的人。 什么四方街? 什么惹不起? 欧阳妤攸通通都抛在脑后,哪怕这里是边境口岸,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也不能无法无天不是? 她掏出手机,手指滑动,最后一个0还没按下去。 啪! 一个行李包被扔了出来。 不轻不重地砸在她脚边。 中年女人从屋里冒出头:“姑娘,该说的老太太都说了,你还要管,我们这儿留不了你。” 砰,两扇木门紧闭,冰冷地将欧阳妤攸隔绝在外,头灯那两盏红灯笼,像黑暗里怪兽的眼睛,狰狞地观望着她。 心间一丝泛涩的动容。 是啊,为什么要管? 一直当个怂货不好吗? 她缓缓低下头,望着手机的拨号键,咬着嘴唇依然按了下去。 可没等电话接通,那边小男孩嘶哑的嗓音再次传来! 啊! 他此时像个疯孩子,被压制太久,终于触底反弹,嘶喊着扑去,却被人按住脑袋往墙上撞。 咚、咚、咚! 掺杂着绝望的叫声,啊,啊! 男孩手臂乱舞着,像是濒死时无谓的挣扎。 “你好,这里是110报警指挥中心……”这是人工自动回复。 还没等到转接给警员,欧阳妤攸手腕突然被打,一道猛力,劲风掠过耳旁,转眼手机被打落在地上。 是刚才洗手间误踢她一脚的男人。 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地上还在通话的手机,他捡起来挂断,把手机收入口袋,:“警察忙着呢,有啥事咱自己解决。” 欧阳妤攸手臂贴着小腹,微微向后退到墙根,那趴在地上的小男孩,远远看过来,惊讶中带着猜测:“姐姐……是你吗?” 男人打量她:“认识的?” 欧阳妤攸也不废话,只淡声一句:“拐卖孩子是重罪。” “拐卖?”男人好像听到句笑话:“你懂法吗?知不知道把没有能力抚养的孩子送人,我给点感谢费,这属于民间行为,不犯法。” 小男孩透着倔劲,拼命喊道:“我叔叔他凭什么卖我妹妹!我带钱来了,你放人,钱还给你。” 男人笑:“小子,给你们的是两千块,再还回去可不是这个价。” “要多少?”欧阳妤攸声音很轻,贴着墙,她很冷,身上更是坠痛地厉害,只听那男人说道:“对不住,多少都不卖,这丫头我要接着送人。” 送,是个隐晦的词,他买回来,自然是要接着卖出去的。 欧阳妤攸思忖半响,太阳穴又在突突跳,脑袋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沉声道:“送人总也有个价钱不是,不用舍近求远,我给钱,你不如送给我。”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仿佛不信,“二十万,现金,给得起吗?” 二十万…… 她默念着这个数字。 提款机一次根本取不出来这么多钱,如果按每天两万的额度,至少需要十天,等不到她凑齐钱,一旦在这里动了那张卡,她的行踪就会暴露。 说没犹豫是假的,但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给得起,他妹妹你先不要动,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几天时间,钱一定会给你。” “为什么要等?” 这人可真蠢! 欧阳妤攸闭上眼,力气耗尽,气息越来越颤,她捂着小腹,尽量放平声音说道:“没人出门会揣这么多钱。” 男人也在考虑,忽然从街角跑过来个老头,紧张地说道,“四哥好像要来,赶紧回去吧。” “这么晚?”男人脸色微变,再回头,盯着欧阳妤攸说,“做生不如做熟,你,我信不过,还是给老主客省事。” 说罢,他让人扛起那俩孩子。 欧阳妤攸深吸一口凉气,最后一丝精神消散,她尽力了…… 寒冷。 疼痛。 孤立无援。 最终身体败给了饥饿和低血糖。 她昏倒不过半个小时,再醒来时,是在一辆货车上。 那对兄妹像两只幼崽,趴在她两侧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小男孩浑身是伤,他妹妹看起来最多八九岁,圆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缩在小男孩腿上,抱着自己,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短暂的清醒,欧阳妤攸见行李包在身旁,她顶着昏沉的脑袋,爬起来翻包,现金没了,她顿时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欧阳妤攸无力地瘫着,车厢颠簸,加上寒冷,折磨得她止不住打颤,小腹阵阵抽痛,她抬起手臂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前驾驶座的老头说,“卖掉你手上这个,别搞这行了,琴崖姐万一知道,你还想待在四方街?” 男人道:“这年头,挣钱难啊,但女人就比男人容易,你看那姓玉的,嫁的男人好,离了婚人家还是牛逼,四方街几代人,就出她这么一个女的挑大梁,你觉得她靠什么混到现在,还不是靠两腿一开,伺候男人。” 哐哐开了大半个小时。 货车终于停下,门一打开,欧阳妤攸才发现这车里有不少毛料,黑乎乎的硬石头就堆在她周围,她和那对兄妹被带下车。 眼前是一栋云南传统房屋,两层小楼,进了院内,他们被人推着往前,关在一个杂货房里,里面有股药材味。 外面是搬运毛料的声音,小男孩把妹妹安抚好,过来问她:“姐姐,你怕不怕?” 欧阳妤攸趴在粗糙的麻袋上,她需要有温度的东西,暖的,热的,她觉得自己快冷死了,寒冷从地面往上冒,窜进皮肤,浸入五脏六腑,冷得她昏昏欲睡。 小男孩问她怕不怕? 她笑了笑,她现在怕冷,怕痛。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想要钱而已,等天亮,我会想办法。”欧阳妤攸额头抵在自己手臂上,声音低沉。 “你真有这么多钱?” “我说没有,你会怎么办?” “我死也要跟我妹妹死在一起。” “你们不会死。”欧阳妤攸侧过脸,摸了摸他脑袋,凸起的撞伤,碰得他龇牙,很痛,可他却忍着,眼眶微红,看着她说,“姐姐,你是个好人。” “……”欧阳妤攸想接话,可小腹一阵急促撕扯的疼痛,顺着内脏往上爬,简直快要了她的命。 “姐姐,你怎么了?” 顷刻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车轮滚过青石路的声音。 欧阳妤攸的意识越来越弱,小男孩的叫声,外面纷攘的说话声,一切都变得很模糊,越来越小。 院子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推进了正屋,三个青年人跟在他身后。 这房子的主人赶出来招呼道:“四哥,你不是去芒市追债,这么快回来了?” “嗯。”轮椅上的男人眼神忧郁,不动声色地看了男人一眼,张口道:“太晚了,回四方街还有段路,路过你这儿。怎么,你挺忙?不方便的话,我换个地方。” “你看看这话说的,这要是让琴崖姐听见,我还要不要回四方街做生意了?”男人赶紧把人往里面带,“四哥,我让人去准备饭菜。” 轮椅上的男人淡淡地摇头:“不用,我休息一晚就走,你最近很少回四方街。” “哎呦,我得到处联系货啊,你也知道缅甸那边的动静,这以后玉石生意怕是不好做了,趁现在得多囤点好料子。” 老头推着轮椅,把人往客房送,忽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呼喊:“开门,开门啊……” “怎么回事?”轮椅上的男人轻轻回头。 老头赶紧接话说:“店里有个男娃,偷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不关起来教训教训。” 轮椅上的男人视线抬起,停顿了片刻,说:“别太过。” “知道知道。四哥,小心着点。”男人扭脸示意旁边的小伙子去仓库看看。 这边,小男孩趴在仓库门缝,冲外面的人说:“姐姐好像病了,你们能不能给点热水……” “不准吵。”小伙子开门,又踹了他一脚,看着角落里趴着的女人,说道,“今晚安静点,明天你们给了钱,别说热水,你想喝什么有什么。” “你们有没有人性!等我出去……我,我找人杀了你们!” “你叔叔卖的人,你要杀该去杀他。” “我……我会杀了他。”小男孩攥紧拳头,双肩颤抖着。 门再次关上。 距离仓库百余米,直走,向右,拐三个弯,那间点着檀香的客房里。 缕缕烟丝中,轮椅上的男人捶着腿,正在打电话。 “嗯,明天能到,那天早上遇到点麻烦。”半响,他抬起头,说道:“琴崖姐,我可能,要回去了。” ------------ 79.计划总是在变 “现在?时机未到,你等了这么久,就打算这样回去?” 小雨滴滴答答,落在芭蕉叶上,一座建在河流密林边的大房子里,那女人倚靠在窗边,纤长指甲,手心向上,搭在窗外。 后背如瀑般墨黑头发,亮眼特色的刺绣服装,耳朵,手腕上带着银饰,皮肤是晒过太阳的铜黄色,有着云南人特点的五官,尤其是一双眼尾细长上翘的黑眼睛,沧桑复杂。 话筒那端静悄悄,没有回音。 玉琴崖眼眸深凝,忽然笑起来:“难道,是上次尾随你的女人又找来了?” 她笑时眼角有细纹,虽然她对谁都会笑,但四方街的人都知道,琴崖姐露出的笑容,对看者而言,祸福参半。 听到那端传来否认,她摆动着指甲望向窗外道:“你一直盯着的那个梵森滇北的老袁,这两天一直不敢露头,听说跟他交易的缅甸人都被接连放了鸽子,这事你知道吗?” 电话那端简短说了几句,玉琴崖听得神情略微一惊,“原来是这样,早知道芒市那点债就不该让你去追。你现在把老袁走私翡翠的消息放出去,最多是缓缓时间,你暴露了,这是事实。” “不止是缓时间,这也是我送给他的一份大礼。”这边,轮椅上的男人拄着拐杖站起来,将窗户开条缝,透透气。 “你可要想清楚,缅甸那边还没有消息,等到万事俱备,一网收不是更好?” “没时间了。” 谁能想到他去趟毛料市场,也能遇上跟梵森有关系的两个公子哥。 谁能想到他无意间还被拍了下来,第二天季临川就来了芒市。 千防万防,到底还是失算了。 计划总是在变的。 “回还是不回,你决定吧。”挂电话前,玉琴崖又追一句:“对了,那个小祸害明天要去接你。” “不准她来。”轮椅上男人关上窗,这里离四方街只隔二十公里,他原打算一路走到底,可这条右腿不随人愿,尤其夜里,他长时间坐在车里,就会密针刺骨般锥疼。 云南昼夜温差大,这一夜格外冷。 杂货仓库里。 欧阳妤攸动了动手指,下眼睑颤动,眼皮微抬,她身上盖着一层层衣服,布料上清新的味道,恍然间有种错觉,就像是睡在某个熟悉的地方。 小男孩翻出她行李包里的衣服,一件不漏地把她包起来。 他妹妹缩在墙角破桌子底下已经睡着,欧阳妤攸翻个身,背靠在麻袋上,习惯性抱着膝盖,衣服掉落,小男孩又捡起来给她披上,“姐姐,你明天就走吧,那么多钱,我还不起你的,一辈子都还不起……” 欧阳妤攸上身里面穿了件针织衫,隔着外套,她摸着那张藏在里面的银行卡,淡声道:“不用你还,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她想道。 小男孩却因那四个字,不用你还,听得眼眶浑圆闪烁,透着韧劲,小小年纪不知该怎么表达满腔的感激,突然就扑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咚咚咚磕三个头,含泪强忍着,说:“姐姐,我会记住你的,一辈子都不会忘。” 如果还不起,那我就记住你,一辈子都不会忘。 欧阳妤攸轻微点了点头,睫羽阴影笼着下眼睑,临近黎明,温度依然很低,她被寒冷和痛经折磨得神经麻木,眼睛木讷地望着紧闭的窗户,天色从黑到亮。 破晓时分,外面有动静,车轮碾过青石地板,过了门槛,抬起落下,车轮接着滚动,出了院子,声音渐渐消失。有个老头隐约说道:“四哥,回见啊。” 天亮之后,欧阳妤攸被人推醒,那男人来到仓库,冲她命令道:“去取钱。” “我一次取不了这么多,你得等。” 男人猜忌的眼神,拿眼眯她:“我可告诉你,这丫头在我们这儿,最多算个私人买卖,你就出去找警察也没用,他们管不了,你要敢耍花样,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连你一块送出境,到时候管你什么人,想回来可就难了。” 男人见欧阳妤攸脸色苍白,以为这番警告起了作用,满意地瞟了她一眼,让人带她出仓库,这时小男孩跟着她说:“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男人没阻止,知道他们想要那小丫头,还得拿了钱乖乖回来。 坐进门口的面包车,窗户依然是封死的帘子,前面坐一个老头和小伙子。 和来时一样,车子颠簸许久,最后停在陌生狭窄的街道上,传统的木质结构房子,路边有卖早餐的店铺。 下了车,欧阳妤攸用兜里的零钱,给小男孩买了包子豆浆,让他坐在店铺外面吃,老头领她到街角的自动取款机,让她独自走进去。 他抽着浓烟,谨慎地站在四五米外,远远地,紧盯着她将那张卡塞进去。 日光下,街边行人不多,本就不宽的路上,突然停下一辆货车,前座冒出一个短发小女孩,迎着强烈的太阳光,大声叫道:“老史。” 老头惊神回头,显然有些慌,忙走过去招呼道:“哎呦,阿点妹啊,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阿四呢?听说他昨晚在你们那儿?” 老史说:“他一大早就走了。” 阿点妹跺脚车门,哐当直响,她气愤道:“又跑岔了,他电话也不接,存心躲我呢。” “回四方街看看吧,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行,我走了。” 欧阳妤攸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边把取出的两万钱拿在手上,她转过身,老头已经过来,从她手上一把将钱接了过去。 这时那辆正要开走的货车,副驾驶座上的女孩忽然扭头喊道:“等等!” 老史一愣,只见她打开车门,从货车上跳下来。 女孩快步走到欧阳妤攸面前,瘦高的个头,齐耳微翘的短发,麦色皮肤,黑色T恤,一件黑色铆钉夹克,中午温度还算高,她穿着短裤和黑色长靴,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 视线平视看过来,一双眼睛肆意琢磨,坦荡荡地打量着她,转脸问老史:“她是谁?” 老头随口胡诌道:“哦,来买翡翠的客人,带的钱不够,陪着来取。” 女孩哦了一声,尾音拉长,带着点怀疑,小巧嘴角扬起,问她:“你叫什么?” 欧阳妤攸淡然的目光撇过脸去,并没回答,她不想再招人惹事,那老头仿佛也挺怕那小姑娘的,忙打岔道:“人家外地来的,防备心强。” 外地来的? 短发女孩摸着下巴,还在打量她。 欧阳妤攸正要走,哪知那女孩突然伸手,拉起她一缕头发,仔细对着日光看了看,说,“这颜色挺酷的,我好像见过。” 欧阳妤攸拨开她的手,忽然,那女孩贴近问:“你不是来买翡翠的,对吧?” “是或者不是,有什么区别?”她不解,这古怪的小女孩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那小女孩笑着跳上车,砰一下关上车门,冲她喊道:“你等着。” 转而狡黠透着小坏的眼神,盯着老史道:“你也等着!” 老史和小伙子对视了一眼,神色有点紧张,盯着那远去的货车,脸色僵硬。 这座口岸城市,承担着大半的中缅进出口业务,同时也是国内珠宝的集散中心。二十公里外的四方街,来往客流量最密集,那里有个赫赫有名的女人,不论男女老少,人人都叫她琴崖姐。 这里本地人不少,还有一半是从东南亚移民来的翡翠商人,近百年来,四方街的主人都姓玉,到了琴崖姐上一代,玉氏人丁稀少,能出来独当一面,料理大大小小杂事的人就更少了。 十几年前,人人都以为四方街没落了,但没想到,后来玉氏出了个玉琴崖,二十七岁的她嫁给一个缅甸军政人员,靠着夫家的关系,她在中缅边境拥有强大的关系网,商,政,兵,甚至中缅边境的团伙分子都要卖她几分薄面。 这女人离婚后回到四方街,厉害的是,她依然跟前夫保持紧密良好的生意关系,以至于,不管是谁,想来这边境发财的,首先就要先见一见这位琴崖姐。 说实在的,在这边境混,没几个手上干净的,多少都干点擦边球的黑勾当,但在四方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玉琴崖有个规矩,赌,私,杀人放火她都不管,唯独一点,不能拐卖妇女孩子,犯了这个忌讳,谁也别想在云南混。 方才那阿点妹,就是玉琴崖的独女。 四方街的小祸害。 鬼精得很。 她那句,“你等着。”让老史吓破了胆,不禁有些怀疑,难道她看出了什么? 欧阳妤攸没把那短发女孩当回事,自顾自走到早餐铺,陪小男孩吃包子,不知为何,见那老头并没着急带他们回去,而是拿了钱一直在路边打电话。 小男孩吃完东西,问她能不能再买两个带回去,她点点头,掏钱给他,小男孩站在热腾腾的蒸笼前,她晚上看得不真切,这才注意小男孩脑袋破了,血沾在短寸头发上,像泼出来的红颜料似的,染了半个后脑勺。 欧阳妤攸见那老头还在打电话,她问一旁的小伙子,哪里有医院,那人看了看她,没应声,欧阳妤攸站起来,拉着带小男孩就往街道上走。 打电话的老头追过来喊道:“你们还想不想要人了?” 欧阳妤攸猛然回头,冷冷问道:“你们还想不想要钱?想的话,就让他现在去看医生。” 老头思索了片刻,最后同意让小伙子把他们带到一家小诊所。 小男孩处理好头上的伤口,又按医生说的挂了吊水,欧阳妤攸在药房买了益母草冲剂,胃里流进热水,整个人才像重新活过来。 她隔着铝门,听见外面的老头在跟小伙子说着话,他们好像是要换个地方,嘴里嘀咕着一个地名,说是去那里安全。 等了大约两个小时,小男孩输完吊水,老头把面包车开过来,欧阳妤攸出了小诊所,前脚还没踏上车,突然就被几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紧紧包围住,小男孩吓得大惊失色,躲在欧阳妤攸身后,“姐姐……” 老史和那小伙子显然也是不知所措,对这些凭空冒出来的人,摸不清是哪一路的,见他们正要冲上来,老史忙摆动着双手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其中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硬朗男人,欧阳妤攸总觉得有点眼熟。 还没等她想起来他们是谁,面包车后走来一个人,她的影子在日头底下,时长时短,正往这边移动。 欧阳妤攸瞳仁晃动,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 再想起两个小时前动的那张卡,这些人能准确无误地追过来,也是情理之中了。 只见那影子最后停在她脚边。 一贯的手势,随意地撩起额前的长发,烈焰的嘴唇,讥讽道:“季太太,你真是越来越有种了。” ------------ 80.你的命硬不硬 两辆黑色越野车停在街边格外显眼,老史观望着四个冲锋衣男人,单看那身材架势可不一般,好在他们没真动手,只是围堵着那女人,看样子应该是冲她来的,这里面什么仇什么怨,他自然没心思管,反正钱已经拿了一部分,那小丫头还在手上,改天再转手卖到缅甸,怎么着也不吃亏。 眼下脱身最重要,老史为了撇清关系,忙冲欧阳妤攸摆手道:“买个玉镯子也这么麻烦,算了算了,我们不卖给你了。”说罢他就带小伙子上车。 “喂,你别走!”欧阳妤攸急了,这俩人若是走了,那孩子准要被卖掉的。 哪知莫莉却出手按住她,听到那老头的话,略微惊讶道:“玉镯?我说梵森的季太太,你还缺那玩意?” 莫莉当她从银行卡里取钱就为了买个破镯子,强劲的力道拽着她死命地往车里拖,欧阳妤攸哪里抗得过莫莉,眼见那面包车启动,她斥声道:“你放开我!” 小男孩也跟在后面紧拉她的衣角,塑料袋的包子掉在地上,他神色慌张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带走我姐姐!” 莫莉霎时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冷酷的气势吓得那双紧攥衣角的手缩了回去,莫莉扬起红唇,斜瞟欧阳妤攸道:“哪捡来的熊孩子,随便管谁都认姐姐?” 欧阳妤攸甩开她的手,问:“莫莉,你带钱了吗?” “你拿走季哥的银行卡,还会缺钱?” “不够。”欧阳妤攸摇摇头,望了眼头上包纱布的小男孩,“我要帮他把妹妹买回来。” 莫莉像在听笑话,她靠在车身,烈焰嘴角轻扬,笑着低头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白烟缭绕,故作一脸认真地问道:“行,要多少钱?” “十几万。” “他叫什么?” “不知道。” “人在哪儿?” “不知道。” “季太太,你有病你知道吗?” “知道……” 欧阳妤攸没时间跟莫莉多话,现在跟上那辆面包车还来得及,她回身拉着小男孩,推开满脸不屑的莫莉,径直打开越野车的门,说道:“那两个人跑了,他妹妹会被卖出境。” 被卖? 莫莉听到这两个字,手指间的烟灰颤抖了一下,灰烬落下,只见她神情肃然,掺杂着点说不清的悲郁。 仿佛被强烈的太阳光刺痛,她揉了揉眼,丢下烟头,招手那四个冲锋衣男人,说,“走。” 莫莉踩着油门,紧抿嘴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筋骨凸起,她猛烈拍着车喇叭,催赶街道上的行人,车速一会快,一会慢,撞得人来回荡。 小男孩紧抓着安全带,胆怯地看着欧阳妤攸说:“前面那个姐姐好吓人……” 是挺吓人,前几分钟还挂着嘲讽的脸,现在竟透着一股狠劲。 追出街,正见那辆面包车从一个四岔路口,向东南方向拐去,那车窜得很快,莫莉也把速度提上,远离街市后,道路弯曲,两边尽是丛林。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跟了大半个小时,那辆面包车最后停在昨晚那个带前院的房子门口。 这边车还没挺稳,莫莉一脚蹬开车门,后面越野车上的四个男人也下了车。 院里的人仿佛早有防备,十几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抄着家伙等在那儿,拐孩子的男人一脸凶相:“让你带钱,可没让你带人回来啊姑娘。”转眼瞅着莫莉道:“哟,又送上门一个多管闲事的娘们,正好缺货,把你们一块收拾了送去境外伺候男人!” 欧阳妤攸很清楚,莫莉来了,免不了要暴力解决,但她还是商量道:“你放他妹妹走,钱我会一分不少给你。” 果然莫莉跟着摇头:“错了。钱没有,人,一样要带走!” …… 说罢她甩起头发就冲了上去,拳脚利索,打起架来根本不像是个女人,只见四个冲锋衣男人更是身手矫捷,但奈何对方人数多,又全都棍棒招呼着,形势并不利。 小男孩趁机拔腿要跑,被欧阳妤攸抓住,他指着昨天那间杂货仓库,说要去找妹妹,欧阳妤攸就松手随他去了,刚没留神,突然被一棍子打在她左肩上,纷乱的人群把她绊倒,那男人趁莫莉脱不开身,过来抓她,顺着地面拖了几米,恼怒道:“早知道你臭娘们这么麻烦,昨天就该把你丢滇河里去!” 欧阳妤攸扒着地面,挣脱男人的拖拽,没片刻,手心就被青石铺成的路面蹭出了血。 混战胶着之时。 忽然。 院外有轰隆隆的货车声,那群人突然全都停下动作,紧张地望向门口。 一直没掺和打斗的老头,赶紧跑去探情况,只见他刚走到院门,就开始往后退。 进来的竟是那个短发小姑娘,她环视院内,嘴里嚼着口香糖,咂嘴道:“哦,你们挺牛,这都跟买翡翠的干上了。” 老头连忙解释:“这……这是误会。” 四方街的琴崖姐,势力有多大,没人不清楚,她定的规矩,谁坏了谁倒霉。 眼看事情不好瞒,偏那小男孩又找到妹妹,正从杂货仓库里出来,阿点妹看了他们兄妹一眼,颠儿颠儿地笑,“老史,你人老糊涂了,编谎话也不行了,这年头谁买翡翠不转账,还在大街上陪客人去取现金。真当我小孩呢,看不出你们这坑蒙拐骗的勾当?” “没,这俩孩子是亲戚,真的……” “呵呵。”短发女孩狡黠地笑。 忽然外面响起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音。 老头见状紧忙说:“是她家里人主动找来卖的,我们这也是帮人解决困难,没坑,没拐……” “呵呵。”短发女孩嘴角嚼着东西,继续笑。 只见旁边一脸凶相的男人见门口来的人,瞬间软着口气道:“四哥,这是最后一次,你跟琴崖姐说说情,我保证以后干啥都不犯这个,真的!” 安静的院子里,传来一个耳熟的嗓音。 问:“她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众人将视线同时望向欧阳妤攸,她胳膊这会儿已经没有知觉,拖在身侧,正埋头擦掉另一只手上冒出的血,听见声音,她扶着手臂站起来。 那男人不敢吱声,莫莉嘴角深藏着笑意,闲待在一旁。 啪,打火机点燃香烟,成了院子里唯一的响声。 欧阳妤攸站在三四米处,视线停在他身上。 久别多时。 那是他的嘉棠哥哥…… 只见他吃力地正从轮椅上站起来。 身后中年人递来拐杖,他拒绝了,宽大的手掌撑着轮椅,他想像从前一样,正常地站在她面前。 欧阳妤攸听他闷声喘气,见抬起僵硬的腿,忽然定睛注视着,他那只右脚,裤口下露出的皮肤。 不,那不是正常的皮肤。 而是一种接近肉色的材质。 她瞳仁晃动着。 那是假肢…… 欧阳妤攸难以消化眼前看到的一切,她曾无数次否认过,当初在季家老宅看见的那个人影,因为那只拐杖,她始终坚信自己看错了人,那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 那个像哥哥一样宽厚可靠的陈嘉棠。 那个总是迁就她,永远在她身后的陈嘉棠。 他曾经颀长的身材,竟会在这一刻,连站起来,都变得很艰难。 “小攸。”陈嘉棠站稳后,向她伸出手。 欧阳妤攸从惊愕中回神,赶紧上去搀住他,低眼望着他的右腿,有什么模糊了视线,啪嗒地往下掉。 他握紧她,侧脸回头,给方才给他递拐杖的中年男人示意个眼神,只见那人收到意思,弯腰捡起地上的棍子,随意地走了过去。 木棍扬起! 瞬间,只听一声惨烈的叫声! 那人不敢反抗,中年男人好一顿抡,一棍比一棍狠,专挑手臂那块打,看得旁人心惊肉跳,一旁的阿点妹却吹着泡泡,一副司空见惯的脸。 中年男人打完把棍子一扔,地上那人抱着粗壮的胳膊,疼得直打滚,阿点妹嚼着口香糖,俏皮地撂起耳边微翘的短发,回头问道:“废一条胳膊就够了?” 陈嘉棠道:“两条。” 说完有人把那对兄妹带出去,欧阳妤攸原不知缘故,可紧接着一声动静。 砰! 连莫莉都骤然变色,她站直身体,察觉到情况不妙,没想到,那中年人手上有枪,眼都没眨就打在另一条手臂上,周围人没一个敢出声。 阿点妹对一旁老头说道:“那俩小孩哪来的送回哪去,再坏四方街的规矩,你们就从云南消失。” 等陈嘉棠默许点头,老史才让人架着满地打滚的男人离开。 欧阳妤攸目睹整个过程,如果说莫莉解决问题的方式简单粗暴,那陈嘉棠可以说是狠辣残酷,但她想起在巷子里小男孩被打的惨叫声,现在这种结果也算公平,只是……她木讷地望着陈嘉棠。 短短两年半,她熟悉的那个随和亲近,从小替她和季临川收拾烂摊子的嘉棠哥哥,好像哪里变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暂时还说不清。 忽然想起季临川曾说过,等你找到你的嘉棠哥哥,你该去问问他现在变成了什么人? 她现在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 可陈嘉棠却又重新坐回轮椅上,看向屋檐阴影下那个抽烟的女人,还有她身旁那四个冲锋衣男人。 “莫莉小姐,两年多没见,你这追人的本事见长啊?” 莫莉夹烟的手指停顿,微微转过头笑道:“比不了陈先生,你隐盾的本事也挺大,命够硬的啊。” “是,命硬。” 陈嘉棠暗自点头,忽然抬眼道:“可你命硬不硬,就不知道了。” 说罢,那中年人一个转身,远远地将枪对准莫莉的额头。 “嘉棠哥哥……”她愕然,丝毫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四个冲锋衣男人各占一角,跟那中年男人对峙着,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保镖出身,这趟出来又是只为寻季太太回去的,连莫莉刚才见到这人拔枪,都变了脸色,察觉到有点不妙,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搅和进边境浑水里。 虽如此,可她依旧镇定地抽着烟,“我说陈先生,您这身份转变够快的,刚才还是以私正法的好公民,现在又是什么,边境枪匪?” 陈嘉棠手搭在自己那只僵硬的右腿上,不轻不重地说道:“规矩是规矩,私仇是私仇。”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陈嘉棠一眼,得到应许。 匆匆扣动手指,放出了这院子里第二声枪响。 ------------ 81.你不该这样忘了 “不要!” 本能地,欧阳妤攸惊目急呼。 与其说是自然反应,不如说是她陷入与陈嘉棠重逢的喜悦,和他那条缺失右腿的错愕之中。 难以接受的同时,也让她一时忘了思考,他的腿是怎么失去的? 陈嘉棠和莫莉简短的对话,接下来他的果决指意,就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错…… 是那晚。 就在欧阳妤攸慌神的转瞬间,她的呼喊并没起到任何作用。 与那声枪响的同时,只见莫莉急速侧脸,长发在空中划起弧线,她纵身躲避,四个冲锋衣男人跟着想要冲上去,却被那持枪中年人朝地面几发扫射,逼迫击退向后撤去。 陈嘉棠的意思很明显,他只要莫莉的命。 他要为失去的那条右腿,讨回血债。 他要那女人为她的忠诚付出代价。 扑通! 膝盖骨与青石路面撞击,莫莉终究没躲过去,她咬着烈焰红唇,半跪下去,微卷长发滑落在脸庞,她捂着肩膀,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淌。 那枪没打中要害,只见那中年人再次举起枪,瞄准莫莉的头部。 “嘉棠哥哥!”欧阳妤攸睁目摇头,“不行……” 天知道,她也曾怨恨莫莉,怨恨她毫无道理的愚忠,怨恨她这个人的冷酷偏执,怨恨她可以因为季临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立刻翻脸不念情分。 这两年多,季临川不准莫莉在她跟前露面,就是因为知道,她有多恨她! 可此刻,在欧阳妤攸心里,她不能否认从苏梅岛开始,共同经历了那场飞机事故之后,她对莫莉,是怨,大于恨的。 眼下欧阳妤攸露出的恻隐情绪,对那个失去右腿,先死后生的人来说,多少有点背叛感。 果然,陈嘉棠因她刚才那句明显的劝阻,神情寥落,眼底透着忧郁。 右腿上那只手紧握成拳,视线锁住她:“你忘了?那个晚上,是谁把我们逼得无路可走?是谁死咬着不放要抓你回去?” 陈嘉棠指着半跪的莫莉道:“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当初我会说到做到,我一定能把你送到美国去,你会见到你爸爸,如果没有她的步步紧逼,你现在早就自由了。” 如果不是她。 你早就自由了。 …… 可能,人都有避重就轻的劣性,痛苦也是会蛰伏。 它像冬眠的昆虫,在时机未到时,安安分分潜藏在心的缝隙里。 是陈嘉棠的话,唤醒了她心底逃避的那段黑夜。 那个晚上往前推七天。 腾远遭并购危机,爸爸突发重病,到去世消息传来,只不过短短七天。 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她打碎梳妆镜,用碎片割过手腕,她不吃不喝,到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季临川仍待在美国不回来,任她怎么恳求,他绝情起来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根本不跟她讲一点情分。 那时结婚刚半年,她才知道,她嫁给了一个恨透自己父亲的人。 对,季临川那时候说,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欧阳腾远。 她哭干了眼泪,一双眼睛连带着心脏都痛得像撕裂一般。 她没有护照证件。 她被莫莉看守着。 她被季夫人冷冷无视。 没有人能够帮她,只有出远差在外的陈嘉棠,他知道家里的变故,匆匆赶回来,趁着医生给她输营养液的时候,半夜溜进房里看她,他说他有办法带她走。 那个深夜,陈嘉棠瞒着季家所有人,联合给她看病的医生,避开莫莉的人,悄悄带她逃了出去。 他们上了高速,嘉棠哥哥一边开车,一边简单几句将行程告诉她。 他是梵森的陈副总,接受公司事务以来,一直跟季临川是分担管理,他负责的是东南亚所有的生意往来,所以他有人脉,能够帮她从中缅边境辗转,再找途径去美国,这是他当时认为最好的办法。 可他们的车行驶在高速上,才不过半个小时,几十辆越野车就已经露出追踪的苗头,像一群追逐食物的黑色蜈蚣,摆着长长的尾巴,时而变化队形,追踪在他们车后。 犹如飙车般势均力敌的较量。 车外景物在视线里变成模糊的高速画面。 她在那七天里不吃不喝,靠营养液维持身体,车内外持续不断的追逐,躲避,急拐,再加速,不出多久,她已经出现不适反应。 陈嘉棠专注留神后面的动静,见她身体根本吃不消,他骤然停车,当即决定在一个密林岔路口,把她放下。 “等着,我会回来接你。” 时间紧张,为了甩掉那些人,他只留下这最后一句话。 那个关上车门给她留下笃定笑容的陈嘉棠,是她回忆里最不忍触碰的画面。 这两年多,所有人都说他死了,警察说,莫莉说,季临川说,连陈姨陈叔都悲痛欲绝,坚持死不见尸,也要给他立墓碑,因为死者为大,他需要安息。 今日的陈嘉棠,坐在轮椅上,他是死里逃生的人。 欧阳妤攸心知,她可以不恨,但现在连站起来,都如此艰难的陈嘉棠。 他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他怎么能够不恨? 欧阳妤攸脸上的神情愈发矛盾,正在此时,耳边却传来肆意的笑声。 是莫莉。 她听到陈嘉棠那番话,一手捂着肩膀,一手撑在地上,颤声嗤笑道:“陈先生,谁给你的自信?你当初没从我手上逃出去,就证明你根本没这本事,不然你也不会像个缩头龟,一直躲在这里不敢露面……” 她沉重地甩起头,一缕头发粘在嘴角,眼神鄙夷道:“依我看,你跟刚才那人贩子也没什么区别,拐走别人太太,插手别人家务事,你活该落个身残腿废的下场!” 家务事? 对,在所有人眼里,他陈嘉棠,从来都不是季家的人。 他紧绷着脸,眼底闪过凶狠冷厉,这时,阿点妹突然飞快走了过去,长靴一脚踹在莫莉肩上,吐出口香糖,黏在她头发丝上,愤然道:“害陈阿四断腿的人,原来就是你!” 阿点妹脾气执拗,一把从中年人手上夺下枪,再次对准莫莉的脑袋。 欧阳妤攸蹲在轮椅前,单手握住他的拳头,“嘉棠哥哥,你看着我,你不能这么做,我知道你恨她,我……” 她说什么都像在替莫莉辩解,充满了可耻的背叛感,可有一句话,她要告诉他。 “嘉棠哥哥,你今天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能比活着最重要? 陈嘉棠眼神极其复杂地凝视她,那里面有太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曾经一起长大的那些年,她总觉得季临川是不羁的风,难以捉摸,但嘉棠哥哥就像一棵沉默的树,吸收着太阳,扎根在泥土里,通身清透温暖,踏实可靠。 可现在,她不确定,他还是不是那个他。 是这句话说动了他吗? 她不清楚,但陈嘉棠终于松了口,微微抬起忧郁的眼睛,喊道:“阿点。” 欧阳妤攸回头看,那短发微翘的小姑娘有点不甘心,但还是把枪扔回了中年人手里。 莫莉虽是硬脾气,可到底扛不住肩上的伤,她缓缓倒在了地上。 陈嘉棠冷漠看着她道:“这女人跟他一样,还是这么猖狂。” 他? 欧阳妤攸眼神飘忽,兀自点了点头。 …… 四方街的尽头是绵延不绝的树林,名叫顺滇的河流穿林而过,玉家的房子正是建在这密林之中,河岸边缘。 门外几辆大卡车,十几个工人正在装货,里面是运往缅甸的药材和稻谷。 玉琴崖坐在圆形的客厅内做账务。 今天的来客都已经散去,桌上留下不少名贵的好东西,那些来混边境的人,遇到点走不动门路的事,免不了要来请琴崖姐的照拂。 陈嘉棠坐着轮椅进了客厅,玉琴崖整理着一堆收据票纸,像问平常话似的,脸也未抬:“为什么没下手?” “老史他们不经常干那事,废两条胳膊够了。” “我说的是你带回来的那个中枪的女人。”玉琴崖放下手里的东西,细眼看他道:“当初你既然决定要放长线,就不该一次次跑回去露面,现在人都引到这里来了,你要是能一枪解决,还用得着再回去?” 陈嘉棠回来后已卸下假肢,裤腿是空的,干瘪地搭在轮椅上,他神情忧郁黯然,开口道:“她只是个听人使唤的忠犬而已。” “可她是直接导致你断腿的人,这样你都下不去手,为什么?”玉琴崖认识的陈嘉棠,是个被鲜血浸染过的男人,他在边境经事无数,已经不存在心慈手软,关于最根源的那个人,陈嘉棠确实想用另一只方式打败他,可那条路太难,也太耗时间。 也许是男人的自尊,也许他内心还有更多不愿明说的曲折。 陈嘉棠选择隐忍,沉淀,他原本等着万事俱备的那一天,能够重回他的世界,可这天却提前来了。 下午因为阿点妹一个电话,陈嘉棠刚回到四方街,就带人调转回去。 玉琴崖纤长的指甲,捋顺胸前的黑发,问:“另外那个,就是你心里一直藏着的女人?” 是她吗? 陈嘉棠眼底深不可探,没有回答玉琴崖,他略带伤怀地自语道:“她不该这样……” 当初她的恨那么浓烈,像化解不开的剧毒,他至今忘不掉,他从远方回到家,看到的那个躺在大床上,手腕上到处是伤,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如同枯叶般即将消亡归于泥土的小攸,看起来是有多绝望。 哪怕几个月前,他在父母归国后,冒险回去一趟,徘徊在季家老宅,看到的她还是一样很颓废。 她被季临川困住,哪里都去不了。 她在台风大雨天昏倒在医院门口。 她明明过得那么绝望…… 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能为莫莉心软? 陈嘉棠下颌咬肌微微颤动,那个女人该死。 他失去的右腿,他从身体里流失的鲜血,他错失的人生,不能就这么白白算了。 小攸。 你也不该这样忘了。 ------------ 82.老娘还挺值钱 玉琴崖靠在茶几前,双手向后撑着桌沿,露出黑面绣花短靴的鞋头,举手抬足间,身上的银饰发出轻微响声。 “按你说的,我已经找人跟那个滇北的老袁搭上了线,不出意外,他们过两天就会交易。” 陈嘉棠黯然的眸子向下,半响抬眼道:“就今晚吧。” “今晚?”玉琴崖说道:“除了那批海洋蓝翡翠,我还订了梵森刚从缅甸那边运来的几十块上等毛料,这些东西单是运出来动静就不小,先不说那个老袁敢不敢冒险,单是你这份大礼,你那位兄弟得能接得住才行。” “他可是季临川。”陈嘉棠望着桌上的倒流香,烟雾像水瀑般燃出来,他说:“不用再浪费时间,我把莫莉手底下四个人放了回去,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们在我这里,我跟他迟早要见的。” 拖滇北下马,原是为了缓时间,他还不想这么快跟季临川见面,就像玉琴崖说的,时机未到。可现在小攸突然来了边境,莫莉也追过来,他隐匿在四方街的事暴露无遗,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玉琴崖问道:“你在芒市边境毛料市场,仓促放出海洋蓝翡翠的风声,就这么确定能把他引到滇北分部去?” “梵森滇北这块大肥肉,里面生了啃肉的害虫,他是不会坐视不管。”说到这儿,陈嘉棠倏然冷笑,季临川可是个眼里容不了沙子的人,他知道消息,还能放任那么一大批海洋蓝翡翠被私售出去? 绝不可能。 又或者说,他陈嘉棠的行踪,哪里有梵森重要? 依季临川的脾气,有了疑心就一定会去查老袁,他这梵森的老板舍得公司损失这么大批原料?任由被自己麾下的老臣坑了利益? 那他就不是季临川了。 他来云南已经第三天了,滇北分部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消息,想来他应该是不打算凭借那空穴来风,就直接去端了老臣的窝。明面上不动声色,这点倒是跟他爸爸季凡森很像。 再说那老袁,近两年来从公司原料里中饱私囊,尝到了甜头,现在胆子越来越大,前两日老袁之所以放了买家鸽子,是因为陈嘉棠找人暗地里透消息给滇北的蔡总监,说有个大客户想高价收购那批翡翠。 那老袁自然是乐呵呵等着这大客户,毕竟能一次性脱手,可比分散卖给多个买家,要省事得多。 大客户。 今晚就要交易了。 陈嘉棠坐在轮椅上,望着渐渐暗淡的天色,道:“过了今晚,梵森滇北分部这头把手的位置,是该换个人去坐了。” 玉琴崖问道:“你觉得,会换给谁坐?” 陈嘉棠抵着嘴唇,说:“何亮。” …… 流光溢彩的晚霞,像从染缸里甩出来的一团团彩色棉花,零星的云朵不规则地挂在天边。 彩云之下的风,从顺滇的河上吹来,划过芭蕉树叶,窜进距离地面半米高的低矮窗户里。 半地下室。 百余平方米的空地上,堆满一箱箱货物,水泥地面上,一摊血迹。 半个小时前,莫莉肩上的子弹已经取出,刚才那人没给她用麻药,下手不留余地,像对待牲口一般,粗鲁地割开皮肉,夹出那颗仍有余温的硬物。 硬脾气如莫莉,松开嘴上咬着的一块木条时,也已经疼晕过去。 “叫出来多好,又没人笑话你。” 欧阳妤攸看了眼已经昏迷的女人,嘴唇上没有了烈焰的颜色,嚣张气也减弱了几分,这样的莫莉可真是难得一见。 欧阳妤攸正从木盆里单手费力地拧毛巾,她另一只胳膊被棍子打伤,虽没伤及骨头,但也不能使力。 这时身旁跑来一条金毛,正哈吐着舌头,流着哈喇子,热腾腾朝她喷气。 “阿滴哥,回来。” 只见那阿点妹换了身黑色套头衫和破洞裤,嘴里含着东西,一边脸腮鼓囊着,抱臂靠在台阶上,目不斜视对那条狗说道:“脏。” 欧阳妤攸回头望去。 狡黠透坏的眼神,微翘的及耳短发,高出眉毛的齐刘海。 清亮稚嫩的声音,明明只要十五六岁。下午在那小院内,她却能镇定自若地看着那人被惨烈的殴打,之后问出“废一条胳膊就够了?”这样的话。 这边境的小姑娘,表里着实反差太大,让人细思发憷。 欧阳妤攸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准确的,不好惹。 只见那小丫头摸了摸金毛的脑袋,然后颠儿地朝这边走来,呼哧蹲下来,瞟了莫莉一眼,见地上的暗红血迹,又往边上挪了挪,转脸问欧阳妤攸:“哎,你跟我说说,陈阿四以前的事呗。” 欧阳妤攸不解:“你为什么总叫他陈阿四?他有名字的,他叫,陈、嘉、棠。” “可他在我们这儿排行第四啊。” 排行第四? 应该很厉害吧。 低矮窗户外绿色的植物遮着光,天色已经暗沉。 只见阿点妹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说道:“我妈老大,我,阿滴哥,接着就是陈阿四。” “……”这名次好像跟实力,没多大关系。 “好了,现在该你告诉我了。” “哦,你想知道什么?” 阿点妹嘴巴里散发一股水果的味道,硬糖滚过牙齿,发出响声。 她交叉抱着双臂,搁在膝盖上,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紧接着又问:“一直找他那个女人是谁?” 欧阳妤攸微楞,摇摇头:“不知道。” 阿点妹显然不信,急眼道:“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你怎么会不清楚?” 欧阳妤攸淡然的神色,只顾得给莫莉擦脸。 第一个问题,关于陈嘉棠的私生活,她确实不是很清楚,何况她曾离开八年,十几岁时在一起厮混亲近,但少年的他沉着内敛,不像季临川那般肆无忌惮,什么尺度大开,又私密的话都好意思跟她讲。 第二个问题,那个一直找他的女人? 欧阳妤攸看向莫莉,这几个月,应该只有这女人在找他吧。 原以为莫莉耗费时间,根本没有用心去找,现在看这座房子主人的势力,要想在这边境地盘上隐藏一个人,自然是不容易找到他。 既然他不想露面,今天突然出现在小院子里,难道只是为了去教训那人贩子? 不对。 第一次见这阿点妹,小丫头在大街上就撩起她头发,说见过。 紧接着就让她等着。 明明透着古怪。 “你在街上,怎么认得我的?”她问。 阿点妹掏出手机,黑色指甲是新染上去的,一股刺鼻的指甲油味,她划动几下,递到欧阳妤攸眼前的,是一张照片。 “看见没,这是陈阿四手机里的,他说这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 欧阳妤攸怔神,那是在她婚礼上拍的,她和陈嘉棠的独照。 西装的款式和颜色是欧阳妤攸帮他挑的,口袋里的领巾也是她亲手折的,他是季临川的伴郎。 结婚决定得很仓促,连陈嘉棠都是在婚礼前一天才知道的。 那天他笑容灿烂,他说看着两个最亲近的人结婚,他很开心。 他是那天笑声最多的一个人。 那时候陈嘉棠参加完婚礼就接着去北美矿场考察,连着几个月都不回来,这照片还是她用邮箱发给他的。 婚后再见他,就是携手出逃的那晚了。 他坚定不移地答应,带她走。 因为她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 因为他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 “你来云南,也是来找陈阿四的吧?”阿点妹轻睨她道:“还以为你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呢。早知道你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傻子,我才不去招你。” 阿点妹见问不出想知道的事,拽起金毛的耳朵,招呼着:“走了,阿滴哥,我们去找陈阿四。” …… 欧阳妤攸晃神间,转眼见莫莉醒了。 几声咳嗽,她睁眼皱眉,龇嘴吃痛捂着肩膀,掏出兜里手机,啪啪按了一通。 发了什么出去,欧阳妤攸没看清。 但很快,屏幕又亮了。 回复的三个字很简短,一眼就看得见。 知道了。 知道了。 欧阳妤攸想象着,这三个字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大约就是冷峭,漠然,又透着深不可测的危殆感。 离开酒店后的两天一夜,像脱离了季临川长久以来制造的安稳假象,所有黑暗的,残酷的,逃避的现实,都朝着她扑面而来。 蛰伏已久的恨意被惊醒,正顺着戳破的口子源源不断流出来。 莫莉收起手机,回头看她,气息不稳地道:“季太太,你这是什么表情?别以为你今天救了我,老娘就得感恩戴德,我早说过,这条命是给季哥留着的,姓陈的愿意拿去就拿去。” 欧阳妤攸紧握着毛巾,清冷的声音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不怕死,你倒是别躲,就让人一枪崩了你。” 莫莉被堵,虚弱的脸色重新挂起一贯的酷冷,她观察着这半地下室的环境,心知这姓陈的,不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 欧阳妤攸道:“我也不是救你,那小男孩的事你本可以不插手,可你没有在街上就立刻把我带走。”这点,莫莉的行为有点反常,以她的性格,除了季临川的话,她不会管闲事,所以,“算我还你今天的人情。” 莫莉神情寥然,眼睛望着虚无的某处,靠在木箱上,掏出烟,吐出缕缕青色烟雾,良久,她暗声道:“跟你没关系。” 她吸完一根,接着又是第二根,仿佛酝酿了许久,缓缓开口道:“那小女孩挺幸运的,还有哥哥会管她。” 欧阳妤攸微微抬眼,见莫莉用舌头绕着口腔,低声笑道:“从老娘记事起,不知被卖了多少次,从亲妈,到干爹,到一个又一个男人,他们有的为了钱,有的是为了讨好生意客户,呵…看吧,老娘还挺值钱的。” “到了今天,老娘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长大的。” 低矮窗户外,照进一道斜光,正好落在莫莉身旁,芭蕉叶影子,在地板上隐隐晃动。 她把话说得格外轻巧,像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欧阳妤攸看着她,记得莫莉当初在医院说,她从三岁起就没再做过噩梦。 季临川说,有的人生活比噩梦还可怕,所以就不会有更吓人的梦了。 …… 所以,今天莫莉跟她去追面包车,跟她进了那院子,只是为了救人。 也许她真正想救的是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莫莉突然问她:“你知道我跟季哥,怎么认识的吗?” ------------ 83.老子非杀了你 嗡嗡车鸣声由远及近。 茂密林间的小路上,两束车前灯在黑夜里愈发清晰。 很快,车内的导航结束,两辆越野车停下来。 开车的冲锋衣男人回头道:“好像就是这儿。” 后座的人睁开眼,整理着衣袖,深棕色皮鞋踏出车门,走至远处站立,背影挺拔。 他习惯性摸着尾指上的戒指,微挑的眼角,审视着视线里这座房子。 黑夜里灯光影影绰绰,依稀可见两层楼的传统主屋旁边,环绕着几座东南亚风格的建筑,红瓦白墙,金色的纹样图案。 藏林凭水,倒是个躲身隐居的好地方。 …… 侧屋内。 一层客房里,老中医在给她敷药,那一棍子下手不轻,欧阳妤攸脱下外套,卷起袖子,这才发现半条胳膊已经紫青肿起,药膏贴上去,皮肤清凉,透着丝丝刺痛。 屋内同样燃着碎香,陈嘉棠坐在轮椅上,望着她被老中医捏着胳膊,微微皱眉却一声不吭的模样,恍然想起她十几岁时在季家院子里爬树,说要摘槐花,让陈姨做饼子吃,结果抓着树枝没站稳,被风吹下来…… 没错,被风吹的。 摔得胳膊脱臼,医生给她接骨头,她那时候还会大哭大叫,说自己要疼死了,说她会变成独臂人,直到他拍拍她的肩膀说:“嗨,小攸,怎么办?你可能……两周都不用写作业了。” 她听罢,抹掉眼泪,盯着自己的右手,欢快地破涕而笑。 陈嘉棠按动轮椅的按钮,向前移动一米,虽然现在她没有哭,但他还是想要拍拍她的肩,可手伸出去的那一瞬间,嘴唇合动,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她笑了。 欧阳妤攸摸着自己的手臂,抬眼见陈嘉棠手腕上缠绕串菩提珠,他略显伤怀的眼神望过来。 “嘉棠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陈嘉棠收回手,重新想了个话题道:“这两年,你受委屈了,我妈她为难你了吧?” 欧阳妤攸垂着眼睛,摇摇头,“没有。” “我知道她的脾气,凡事总要找一个人怨恨的,不是你,难道会是他?”陈嘉棠下巴钻出了胡渣,忧伤暗讽道,“在季家,谁敢怪罪他。” 天大的事,也怨不到他季临川的头上。 谁让他是梵森的继承人呢。 欧阳妤攸把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转脸问道,“嘉棠哥哥,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她一双眼睛凝视他,“哪怕打个电话,说你还活着也好……” “小攸。”陈嘉棠转动轮椅,背向别处,他自嘲般的口吻道:“你要知道,嘉棠哥哥我……” 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也会被现实打败,他差点再也爬不起来…… “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至少会庆幸,嘉棠哥哥好歹还活着,如果一开始就要面对一个残废,可能谁也接受不了。” 他的肩膀靠在椅背上,在来看她之前,他戴上了假肢,那只裤腿没有干瘪,至少看上去,他是四肢健全的。 欧阳妤攸摇头,虽庆幸他还活着,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想到陈嘉棠这辈子只能靠假肢才能站起来…… 曾经他跟季临川在学校打球,身姿跳跃,他们在相思树下那条柏油马路上晨跑,双腿修长有力,他们西装笔挺站在梵森董事会上,并肩作战。 他和季临川,本该是一样的。 欧阳妤攸从没像今天这样后悔过,如果她当时不动逃走的念头就好了,如果她能忍一忍,又或者……她那时候干脆死掉就好了!陈姨说得没错,她拖累了陈嘉棠,她还试图忘记他,她没心肝地活着,却不知陈嘉棠在这儿遥远的边境一蹶不振,他连家也不敢回…… 突然,玉琴崖让人来叫他。 陈嘉棠听到消息,猛然一愣,移动到客厅,问道:“怎么回事?” 今晚……他怎么会来? 玉琴崖道:“老袁那边爽约了。” 陈嘉棠脸色微变,这么大的交易,竟然说爽约就爽约,难道季临川已经提前抓到了老袁的把柄?解决了滇北的内务事,所以才能赶过来。 玉琴崖起身道:“管他什么集团老板,商业大佬,在我这里,还没有能硬闯进来的人。”她转头招呼一旁的小伙道:“去四方街叫人来。” 陈嘉棠一番思索,扬手道,“琴崖姐,看着小攸不准她出来。待会让人把地下室那女人带过来,剩下的,你别管了。” 夜空璀璨。 季临川站在主屋前空旷的宽院内,听到轮椅转动的声响,他微微转过身来。 他们曾是一起长大的少年。 此刻,轮椅驶近,两人迎面相对,一个身姿依旧,一个却只能坐着。 久别重逢,第一句话。 “她呢?” 季临川视线向后寻觅着,他一只臂弯里还拿着件外套,他记得,她走的时候,身上很不舒服,夜里冷,她是个糊涂蛋,行李里根本没带厚衣服。 “哪个她?”陈嘉棠低头玩弄着手腕上的菩提珠,轻笑道,“我这里今天来了两个她,但季总你,只能带走一个。” “陈嘉棠。”他单手抄着裤兜,左右打量四周,眼尾挑起道:“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难怪你藏在这儿不舍得回去,行啊,你可以继续待这儿,我没意见。但是,把她给我。” 把她给我…… 这四个字,听起来还是季临川一贯专横的口吻。禀性难移,大概指的就是他这样。 陈嘉棠禁不住提醒道:“她两年半以前就决定了要离开你,我想她现在也一样,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到这边境来,季临川,你事事精明,怎么偏在这个问题上搞不清楚?她,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陈嘉棠。”他眼眸漆黑,顿时收起好言好语的姿态,阴冷道,“脑袋搞不清的人是你!这些年,你永远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你每一次逾线越矩,我都提醒过你,可我看你是又忘了。” 你忘了。 季临川视线锁住他道:“现在老子再说一遍,欧阳妤攸是我的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陈嘉棠暗笑,对,他曾经一次又一次提醒过他。 在他帮小攸复习功课时多看她一眼,在她疯玩后,偶尔给她整理头发帽子,手碰到她的脸,在她偶尔被季临川骂太蠢,训得几乎要掉眼泪时,只要他为她说好话,护着她,季临川都会被暗示提醒。 她是他的人。 挨训是理所应该。 他陈嘉棠没资格插嘴。 甚至,在季临川被刀割破后背的时候,他就明确地说过,“陈嘉棠,她将来是季家的媳妇,像这样的伤,怎么也轮不到你身上。” 对,在季临川眼里,他连为她受伤的资格都没有。 他就只能是她青梅竹马的哥哥。 别的,什么也不能是。 他沉默地遵守这个设定十余年。 现在呢? 他为她失去了一条腿,他还是没有资格吗? 只见季临川紧绷着下颌,道:“她现在好得很,你既然要装死人,那就麻烦你装得好一点!别他妈阴魂不散。我季临川既然敢娶她,就做好了一辈子守着她的决心,你当初凭什么横插一脚,背着我带走她!” “终于还是说到这儿了。”好像不管隔了多久,过去没有解决的事,现在依然是个麻烦,陈嘉棠笑了一声,“守着她?你现在倒是会摆出一副好丈夫的架势了,你既然有这决心,那时候为什么待在美国不回来,你倒落得眼不见为净,把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带她走,她早就被你逼死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她死了吗?”季临川声音低沉,“你不搞出那些破事,她会好好的,是你自作聪明,你陈嘉棠变成现在这样,纯粹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季临川抬起那只闪着猩红戒指的手,指着他说道,“陈嘉棠,我告诉你,你当初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把她留在了路上,你要是带着她走到最后,哪怕你现在还活着,老子一样会杀了你!” 他的声音硬冷坚定,字字如刀,响彻在黑夜上空。 玉琴崖倚在窗后,抽着细长的烟,脸色微冷,她朝室内扬了扬下巴,还没来得及让人把莫莉带了出去。 转眼见另一个女人已经从客房走了出来,玉琴崖狠剜了后面的阿点妹一眼,“你怎么把她带出来?” 阿点妹摊手耸肩道:“她成功贿赂了我。”再说那来找陈阿四的男人动静这么大,想拦也拦不住啊。 夜幕下,欧阳妤攸穿着红衣刺绣短衫,宽宽的衣袖方便换药,是陈嘉棠给她找来的衣裳,她缓缓走到那片空地上。 望见了她,季临川漆黑的眼眸,像刻上星辰般熠熠生辉,抬臂朝她招手:“过来。” 欧阳妤攸站在陈嘉棠的轮椅旁,神情复杂,她没有再往前走。 季临川高亢的情绪转低,放平了声音,问:“你这次跑够了吗?是不是老子不来,你连家都找不回了?” 她不答话,像隔了千山万水般,远远地望着他。 “季临川,你看看嘉棠哥哥,你看着他,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你在指责他,可走是我们俩一起决定的事。还有,你不想找他,那我就自己来好了,我知道的,我那天如果不从酒店出来,你是要把我送回去的,对吧?” 她淡然地笑:“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拿我当个物件,想带来就带来,想送走就送走,你永远有你的道理,在你眼里我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我就做个宠物一样,听你的话就够了,对吧?” 她说得格外平静,像有什么已经磨平了那些戾气,让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可她到底哪里改变了? 是好的? 还是坏的? 他拿捏不准,只见季临川冲轮椅上的人微微点头,咬牙切齿:“陈嘉棠,你真有本事,老子花两年多时间治好她,而你只用了一天,就把她打回原形!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只见他扔下臂弯的外套,上前一把抓住陈嘉棠的衣领,抡起拳头,轻车熟路揍在他颧骨处。 “季临川!你疯了……”她抬手阻止。 这时,玉琴崖的人突然将莫莉推了出来,季临川停手,莫莉身影重叠的后面,是个面色缄默的中年人,他在拿枪指着她。 莫莉口吻依旧,叫了声:“季哥。” 季临川冷峻的目光重新扫向陈嘉棠,“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有些问题,聊不通,那我们就换一个来解决。”他擦了擦嘴角,手指微微向下道,“我这条腿,总要有人来偿还的,是你来还,还是她来还?” 嗯? 谁来还? 莫莉不等季临川发话,冷厉的眼神,突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这时她身后中年人正要放枪,只见她那一刀坚定地刺在自己那条右腿上。 闷声痛吟! 鲜血顺着黑色裤子溢出! 莫莉歪倒在地,咬牙抬起头,因疼痛略微涣散的眼神。 “陈先生……一枪,加上这一刀,够了吗?” ------------ 84.承认离不开我 陈嘉棠神色漠然,他并没有因莫莉自罚的那一刀显出任何动容,只是淡淡地回头,看向欧阳妤攸,问:“小攸,你觉得这样够了吗?” 瞬间,所有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够了吗? 欧阳妤攸瞳仁晃动,注视着莫莉,耳边回响起两个小时前,在那半地下室,烟丝缭绕中,莫莉的问话。 你知道我跟季哥怎么认识的吗? “我啊,十五岁跟过一个混黑道的男人,整整跟了他三年。” “摸爬滚打,老娘就是为了活命,才练成这副身手,不然天天得挨揍。后来那人渣犯事被抓落网,老娘终于摆脱了他。可是没想到,出来的日子也不好混,为了讨生活,我干过不少歪门邪道的事。最正经的一次,就是在澳门赌场里做荷官。” “有一天,老板说有个私人游艇要开赌,缺人手,就让我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季哥,他穿着简单的黑衬衫,抽烟抿酒,眼神不羁,赌桌上陪客的姑娘都盯着他看,那时候季哥有点颓,一直不怎么搭理人,玩到最后才露了点笑。”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连输半个月,碰上我这个荷官,倒挺旺他的。我后来才知道,那游艇是他的,在澳门那些天他每次开赌,总会让我来做荷官。” “再后来,几个月后季哥又来了。真不巧,也在那时候,那个人渣被保释出狱,突然找上我。老娘那会儿年轻,也怕再过回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跟他大打出手,就这么脑门一热,失手杀了他。” 老娘杀过人…… 原以为这一生就这样完了。 “是季哥找人替我打的官司,辩护为自卫误伤,判了三年。季哥说不用怕,等我出来,以后就跟着他。” “三年后我出狱,季哥那会儿已经继承梵森,他一个正经公司的财团老板,却没食言,还愿意收留我这样一个女人,我很感激。他去赌石带着我,去美国也带着我,他让我留在洛杉矶陪你,我就陪着,他说什么我都会听,因为他是老娘这辈子最感激的男人。” 因为这条命,都是给他留着的。 莫莉说,“当初季哥的意思是要追回你们,他并没有要伤害任何人,最后把姓陈的逼到无路可走,算是我的责任,如果他要算这笔账,请你,季太太,务必让他算在我头上。” …… 此刻。 欧阳妤攸凝视着地上的莫莉,两个女人视线交接,像在传递着某种信息,陈嘉棠还在继续问:“小攸,我想听听你的意思。这样,够了吗?” 看似轻淡的一句话。 实则是把决策权送到了她的手上。 够了吗? 为她险些豁出命的陈嘉棠,会就这样甘心吗? “不够……”欧阳妤攸凝眉闭眼,半响看向莫莉道:“你的伤口会愈合,可嘉棠哥哥的腿没了,就是彻底失去了。” 陈嘉棠颔首,重新看向季临川,“听到了吗?不够。” 季临川敛收眼睑,冷峻地看向欧阳妤攸,寒声问:“那你觉得,拿什么还给你嘉棠哥哥,才够?” 欧阳妤攸收紧手指,紧抿着嘴唇,凝噎不语,却被季临川再次紧逼道:“说话!只要你说得出来,老子全补给他!” 只要她说出来…… 欧阳妤攸抬起头,对峙的眼神迎向他,这时陈嘉棠开口道:“季临川,我不需要你补偿,我只要你,还小攸自由。” 季临川微愕的转瞬,冷冽瞥向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陈嘉棠斜睨一旁奄息的莫莉,“你答应,这女人不用再挨枪子,不答应,那她接下来失去的,也许不止一条腿。” 硬对硬,彼此都清楚,没有人会在这一刻妥协, 说话间。 玉琴崖从四方街调来的人手,已经全部进入院内。 陈嘉棠说:“我只想完成答应她的事,哪怕迟了些,但总归没有失信。” 瞬间人群围堵,从一开始得到季总指令,待在远处的几个冲锋衣男人,见势赶紧护在他身侧,纷乱的脚步声,步步紧逼,季临川却未有一丝分神,只凝视着欧阳妤攸:“我和她之间,谁也别想插手,没有人能威胁老子!” 坚定不移的声音。 倏然间,打乱了欧阳妤攸心脏跳动的节奏,紊乱繁芜的思绪全部冒出来,她来不及识别那是什么,陈嘉棠抓住她的手,紧接着扭脸,只见那中年人将莫莉重新拖了回去。 “小攸,我们给他时间考虑。”陈嘉棠拐动轮椅,一手将欧阳妤攸往屋里带。 季临川愤然,迈开步伐,玉琴崖臂掌一挥,几十个小伙儿扬起棍棒展开架势,挡在他周围,随时准备动手。 好…… 很好。 季临川缓缓解开外套扣子,瞳仁映着那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一场打斗,原是人数悬殊,胜负可见。 但不消多久,所有人才发现,那手指戴戒指的男人情绪激亢,像满身戾气的怒兽,他招式狠辣,凡落到他手里的人都被折断筋骨,毫不留情。 玉琴崖站在后方,面色沉着,一个示意,那中年人拿枪走来。 院子里混乱打斗的人群,季临川不断晃动的身影,难以捕捉。 好半天,才终于等他在弯腰压制一个小伙子时,稳住了身体,中年人很快抓紧时机,枪口对准季临川。 电光火石般! 一个极快的影子从屋里冲出来! 她步入混乱的人群里,紧接着“砰!”一声! 季临川回身,只见欧阳妤攸身体本能地向前一倾,下巴撞进他的肩窝里。 “妤攸……”季临川急促喘着气,眼神稍稍松弛了两秒,有些怔神地看着她。 欧阳妤攸后背一阵麻木,意外地察觉,有些不对劲。 打在她身上的并不是子弹,方才那一声,是身体与木棍的碰撞,只见季临川扶抱着她,转身踢飞那抡棍子的人。 “季临川……”欧阳妤攸单臂紧紧圈住他的脖子,与他脸贴着脸,身体不由自主地贴着他。 季临川对刚才有人持枪危及他,毫不知情,见她飞奔而来,为他挨了一棍子,脸上肆意晕染的寒气消散,转眼紧抱着她笑道,“老子就知道,你不是个没良心的……” 欧阳妤攸缓了缓,回想方才在屋内,见那人持枪指着他,震惊之余,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想,她不顾一切冲出来,她挡在他身后,她身体做出每一个动作,都是本能的,不受自己控制的,自然反应。 玉琴崖瞥了陈嘉棠一眼,慢悠悠道:“瞧见没,谁在乎你那条腿,你做的那些事都是多余,人家根本不稀罕。” 那一枪,不言而喻,只是试探。 玉琴崖早就看明白,可她得让陈嘉棠也看清,他的心慈手软,毫无价值。 陈嘉棠眼睛蒙上一层阴沉的雾气,望着那个主动冲到他身边的欧阳妤攸,脸上泛着苦涩,另一种情绪染上心头,是憎恨,是妒忌,是说不清的不甘心。 季临川扶着她后背,冲轮椅上的人道:“把莫莉放了。” “我说过了,你今天只能带走一个,小攸或者莫莉。” 欧阳妤攸回望着他,“嘉棠哥哥,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陈姨陈叔如果知道你还活着,他们会……。” 陈嘉棠哑声道:“回去?让他们看见我变成一个残废?他们半辈子寄住在季家,像寄生虫一样,连死了儿子都能忍气吞声,我回不回去,重要吗?” 季临川沉声道:“陈嘉棠,你是我梵森的陈副总,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是。” 这时阿点妹嚼着口香糖站出来:“我们陈阿四才不稀罕当什么陈副总。” 她看了半天的好戏,早不耐烦陈阿四这磨磨唧唧的架势,她招手让几十个小伙子继续打,怎么着也得把那男人打到爬不起来才解气。 玉琴崖和陈嘉棠都没出声,任由阿点妹指挥那群人棍棒并上,冲锋衣的男人挡不住人多,渐渐失去作用,季临川起初靠一股恼意撑着,应付起来并不困难,但眼下有她在身旁,他不得不顾忌,想把她推开却又来不及,那些棍棒围上来,像密不透风的墙。 季临川只能将她捞在怀里,用后背抵着攻击。 棍棒声此起彼伏,欧阳妤攸在他身下,清楚地感觉到他从嗓子里传出来的一阵阵闷哼,那些人见他不反抗,下手更是一下狠过一下。 她挣脱着伸出左臂,扶住他的脸,只觉得手上一股温热的液体,定睛望去,只见季临川额前的细发垂落,血液顺着额头缓缓溢出。 “季临川……” 他嘴唇染着笑,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他耳边听到她的紧呼声,她在叫陈嘉棠,她在拼命喊着陈嘉棠,季临川掌心紧握着她的手,他想告诉她,别求那家伙…… 别求他。 尤其是你,不能为我去求他…… 可力不从心,接着他整个人失去意识。 第二天,季临川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红肿的眼。 “哭了?”季临川抬手摸摸她的额头:“有点出息。除非哪天老子死了,否则不准哭。” “我熬夜熬的,才没哭。”欧阳妤攸揉揉眼,离玉家最近的就是四方街,这里都是卖玉石的店铺,没有大医院,只有那个老中医开的一家小诊所,她躲开他的视线,低头数着药,端水递给他。 季临川眼睛盯着她,把药一粒粒塞进嘴里,喝水时依然瞟她,想起昨晚的事,笑道:“承认离不开我,就这么难?”他放下杯子,紧抱着她,虽浑身骨头都痛,但从没哪一刻,像这般觉得高兴。 ------------ 85.让陈嘉棠出来 半响,季临川轻斥道:“你知不知道,老子那天洗完澡出来发现你不见了,差点没气晕过去!你哪来的胆子,人生地不熟,一个人也敢跑这么远,你不知道这里是边境?拐贩走私横行,随便什么货色都敢持枪伤人,你怎么就不知道怕?” 回想起读书那会,他带着她经常晚归,有时把欧阳腾远气得两眼抹黑,季临川总嫌那老家伙大惊小怪,夸张作态,哪能就吓成那样?现在他总算是体会到,那种一秒钟能蹦出千万个坏念头,提心吊胆总怕出事,是什么滋味了。 季临川紧搂着她,说:“你以后再动想离开我的心思就直接说,别瞎胡闹,行吗?” 欧阳妤攸怔怔地望着木墙上的刺绣画,严丝合缝抵在他肩窝里,嘴里呢喃着:“我没想离开你……” 至少这一次,她不是为了离开,才从酒店逃走的。 可季临川仿佛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没想离开你。”她歪着脸,忽然凑到他耳边,狡俏地说:“我才没这么傻,拿走一张副卡有什么用,你不分给我一半的身家财产,我怎么舍得走?” 唔…… 身体突然被推离他的怀抱,一个倾斜,倒在他臂弯里,季临川低眼眯着她:“说得好,你终于知道季太太这三个字有多值钱了,比那个当初说一分钱不要我的,非要净身出户的女人,醒目多了。” 欧阳妤攸被吻得气息紊乱,唇齿间沾染了他口腔里残余的药味,她急急呼吸,单手扶着他侧脸,皱起眉:“你好苦……” 季临川漆黑的瞳仁停顿,俯视着她舔嘴唇的动作,笑得难以自持:“好,下次亲你前不吃药。” 说罢擒住她的手,握在胸前,继续亲吻她嘴角,手拉开她里面那件黑色针织的衣领,嘴唇随之转移到耳垂,脖颈,不放过每处敏感地,唇舌吸允,勾得她浑身轻颤。 “你小心……” “小心什么?” “你脊椎伤了,不能动来动去。” “我又不干别的。”他说罢整个身体压下去,手顺着衣边,钻进去,像匍匐前进的野兽,侵占领地,肆意揉捏。 “嗯……”她咬着嘴唇,任他随意游走贴近,半响,季临川抬起脸,见她额上冒着细汗,勾魂摄魄望着她:“怎么热成这样?是不是想在这儿?” “季临川。”她低眼道:“我疼……” “老子下面又没动你。” 她强忍了半天,这才指了指他宽厚的身体道:“混蛋,你压在我胳膊上了。” 胳膊? 季临川闻声挪开身体,撩开她右臂的衣袖,这才发现上面贴着膏药,原本纤瘦的胳膊,紫青肿起,被他压在身下半天,疼得冒汗都没吭声。 “傻子,这是怎么弄的?”他又想起她昨晚后背上那一棍,紧忙把她翻个身,掀开衣服要检查,想看看她身上哪儿还有伤痕,急乱的手劲有点重。 欧阳妤攸趴在他腿上,后背一阵清凉,想着这小诊所的病房连门都没有,只有布帘子遮着,那几个冲锋衣男人昨晚一直守在门口,他们刚去街上买吃的,待会该回来了。 “我身上不疼,胳膊也不是昨晚弄的。” 她把那天碰到人贩子,莫莉又跟着去救人的事,简单解释几句,讲到后来陈嘉棠带人出现时,她说:“嘉棠哥哥他有底线,他跟那些枪匪不一样。” 季临川默不作声,一边整理她衣服,半响才说道:“他没这么简单。” 欧阳妤攸怔神,不简单的或许不是陈嘉棠,而是这四方街的主人玉琴崖,昨晚季临川被击晕后,那女人坚决不放他们进四方街找医生,是陈嘉棠让那老中医领他们过来的。 欧阳妤攸闷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嘉棠哥哥变成那样,都是我害得他,可他越是不怪我,我就越愧疚,季临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现在选择站在你这边,更像是个罪人,我……” 季临川抬手捏她鼻头,“我都明白,那家伙找机会我会跟他好好谈,所有的问题我来解决,就像过去一样,我们俩打架,你就在旁边观战,老实待着不插嘴,只要看着就行。” 如果真像从前,打一架就能解决,拍拍灰尘,三个人又一起回家,该多好。 下午小诊所来了个滇北分部的人,欧阳妤攸不认识,见季临川好像有公事要谈,她就出去了。 四方街如其名,正正方方四条主街,房屋传统,路道很宽,白天客商密集,右侧南北朝向的那条街尽头,密林深处是玉琴崖的房子。 她还是想去玉家一趟。 到了那儿,有人拦着,陈嘉棠不肯见她,阿点妹身后跟着那条大金毛,从屋里走出来,怪着腔调说:“那女人快死了哦,你要不要再去求求陈阿四,说不定,他还能再卖你点面子。” “莫莉怎么样了?” “半死不活,血流得差不多了,估计腿是要废。”阿点妹吊儿郎当的口吻,问道:“你想不想去看她?” 欧阳妤攸犹疑地抬起眼,这阿点妹邪乎得很,实在看不透她在打什么主意:“你会帮我?” 阿点妹笑:“帮,但你欠我第二个人情了,等以后你得还我。” 欧阳妤攸想起昨晚这小丫头把她带出房间,也是说这话,“你欠我一个人情。” 现在是第二个。 欧阳妤攸想道,她在这边境待不长,以后跟这小丫头能不能再见还是两说,欠就欠了。 阿点妹见她点头答应,招招手,挥退了门口的人,领着她往那地下室走去。 另一边,何亮从滇北分部赶来四方街,见季总躺在小诊所的病房里,着实一惊:“季总,您这是怎么……” 季临川扬手,只问道:“滇北分部清理的怎么样?” 何亮哦了一声,唯唯诺诺应声道:“蔡总监把这一年私售出去的翡翠和账目往来全都交出来了,具体细节还要等季总您再亲自核实,总部那边派过来暂代职务的人今早已经到了。只是……” 季临川抬眼,“只是什么?” 何亮道:“蔡总监手上没资金,钱都在袁总,哦不,都在老袁那里,但他凌晨就已经携款逃了。昨晚要是季总您亲自处理,或许会更好。” 凌晨就逃了。 反应倒是挺快。 季临川神色肃然,沉声道:“他家那几口子还在云南,早晚得回来。” 莫莉这次带来的人,一大半都派去盯老袁的窝,还是没防备,他能抛家潜逃,看来这滇北私吞的数目着实不小。 季临川看着何亮,说,“我从总部调来的人只负责核查那些账目。现在蔡总监不能留,分部的业务更不能停,你来滇北也好些年了,这里就由你暂代经理一职,正式职务升任通知,等我回去跟董事会商讨后再决定。” “是,季总。” 欧阳妤攸回到四方街,见季临川站在诊所门口,两辆越野车上分别坐着那四个冲锋衣男。 他向前走来,迎上她:“你手机怎么还是关的?” 欧阳妤攸这才想起,行李包还在玉家的客房里,昨晚没顾得上拿,见季临川神色有些不好,两辆车也准备启动,忙问道:“你伤还没好,要去哪儿?” “去找陈嘉棠。” 说罢,欧阳妤攸被他推上车,她猜测季临川应该是想带回莫莉,她刚去看过,莫莉确实伤得挺严重,她原是准备找医生过去的。 见季临川脸色凝重,她直觉现在过去免不了又要靠武力,不由地抓着他臂弯说:“别动手,我不想再把你拖回来。” 季临川好半天才回视她:“今天你待在外面等着。” 到了玉家门口,季临川下车把外衣脱下递给她,说:“两个小时后,腾远的直升机会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欧阳妤攸接住外套,略微怔神。那架私人飞机原是她父亲几年前在美国置购的,因从没见季临川用过它,原以为早被他处理掉了,现在他竟动用私人飞机,显然有什么要紧事,让他不想在这里耗时间。 季临川带着那几个冲锋衣男人进去之后。 突然一阵声音从他的外套里发出来,欧阳妤攸伸手一摸,是他的手机。 奇*书*网*w*w*w*.*q*i*s*u*w*a*n*g*.*c*c 听到那端传来的消息,欧阳妤攸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 房子里,季临川已经冲进了前厅,一片混乱中,没有人看到欧阳妤攸是怎么绕过玉琴崖,迈着慌张凌乱的脚步到处在找他。 “嘉棠哥哥,你在哪儿?” “你出来……” 玉琴崖快步走到她身后,手擦过她的肩膀,抓到她的头发,顿时就把欧阳妤攸从楼梯上拖了下来。 见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季临川一脚踹开阻拦他的人,跑到楼梯口,把她抱起来,眼神中满是愤怒和心疼,颤抖的声音问她,“摔哪儿了?你不好好在外面待着,跑进来干什么!” 欧阳妤攸闷声摇头,在季临川看来,肯定是摔到哪儿了,她好像很疼,紧皱着眉头连话都说不出来…… 季临川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凶狠的眼神转头瞪向玉琴崖,“让陈嘉棠出来!” ------------ 86.仍是梵森陈副总 话音刚落。 一道木门推开,欧阳妤攸视线定神望去,只见陈嘉棠没有坐轮椅,他拄着拐杖,身体重力向前,依靠假肢,僵硬地走了出来,灰冷的脸色说:“你们不走,是想跟那女人一起死在这儿?” 季临川扶着怀里的女人站起来,硬声道:“陈嘉棠,今天不止莫莉我要带走,你,我也得带回去。” 陈嘉棠转脸轻笑,“季临川,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从小到大,见惯了他作为季家的独子,与生俱来的轻狂与不羁,可偏偏在这一刻,陈嘉棠极度蔑视他那份自信! 玉琴崖作势正要动手,季临川看着一脸轻屑笑意的陈嘉棠说:“陈叔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随时都有去世的可能。所以,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你躲在这里装死人,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倏然间,陈嘉棠握着拐杖的手紧紧锢着,似有犹疑地看向季临川:“不可能……” 不可能。 欧阳妤攸松开季临川的手,走到陈嘉棠跟前,满目悲凉地望着他,“是真的,嘉棠哥哥……我刚才接到电话,是小叔叔打来的。” 窗外的光线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暗,陈嘉棠茫然失措地望着她,他没有再质疑真假,他知道小攸不会骗他。 可他太镇定,半天没有情绪变化,季临川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拳,欧阳妤攸握着他那只撑着拐杖的手,低声说,“陈嘉棠,你得去见你爸爸最后一面,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当初你没能带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 但现在,我想带你回去。 …… 另一边,几个小时前。 季夫人气闷不已,自那日她动了让他们离婚的念头,在病房跟季临川吵了一顿后,他就再没接过她电话。 季夫人中午抽空亲自去了趟梵森,这才知道季临川这几天去了云南,竟是一向最不靠谱的季凡林在公司主事,早上刚得知的滇北分部私售原料的事,也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 梵森所有的宝石开发项目,翡翠收益占的比重极大,老袁私吞的具体数目还没查清,董事们已经在会议室吵得不可开交,嚷嚷着要等季总回来,把分散在国内外各地的区长,全部召集回总部,进行一次彻底的大审查。 这老袁还是当年从季凡森手底下出去的人,管理滇北十余年从没出过差错,没想到短短几年不见,竟能干出黑公司的勾当,季夫人被董事吵得焦头烂额,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电话打给季临川,话才说到一半,紧接着老宅那边又传来噩耗。 老陈突发性脑溢血,救护车送到医院时,医生检查他脑袋里的血量,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地步。 病来如山倒。 倒下的可不止老陈。 就在前几天,陈姨还因为他乱弹烟灰,弄脏了刚清理的地毯跟他吵嘴,她怎么也不相信好好的人说倒就倒了,等季夫人和季凡林从公司赶到医院时,见她已经开始自言自语,自她听医生说是脑袋里的毛病,就怀疑是那次老陈在加油站被打晕后留下的后遗症。 她说老陈身体很好,只有那次伤了脑袋,对,只有那次…… 她笃定是那个季太太害得老陈,偏执的眼神确信地说,是季太太,准是她没错! 季凡林见她那副无知神经的样子,可悲又可叹,脑溢血本就是个突发疾病,老陈原本就有高血压,意外中风,哪就跟几个月前的事扯得上关系? 他越解释,陈姨越是不信,她叫喊着要去找那个灾星理论!季夫人让护士拦下她,却被陈姨推倒在地,她悲恸至极,儿子没了,老陈也没了…… 她开始胡言乱语,抓着人就说是季太太害死老陈的,季太太是谁?是欧阳家养出来的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季凡林看她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被闹腾得实在受不了,就给季临川打电话。 而那通电话正是欧阳妤攸接到的。 几个小时后。 等季临川一行人出现在医院时,季凡林看着他们,顿时腿都软了,难以置信地抖着嘴唇问:“那轮椅上的小子……是陈嘉棠?” 是那个十三岁跟着老陈夫妇来到季家。 后来死不见尸的陈嘉棠? 他回来了。 季夫人从病房出来,看到走廊上的人,同样是震惊不已,顾不上多说,连忙指着里面说,“快,快去看看你妈……” 季凡林望了眼驶进病房的轮椅,摇头说:“这一个来,一个走,那小子又缺条腿,我看她怕是真得疯。” 季临川让人送莫莉去住院治疗,欧阳妤攸身后还有个瘦高的影子,阿点妹她从云南跟过来,说什么也要来陪陈阿四,见陈嘉棠进了病房,她就趴在病房门缝,瞥着里面的情况。 病房里传来陈姨的嚎啕大哭,季夫人说,“湘敏,你看看,他是谁?” 欧阳妤攸恍惚听到陈姨的声音里竟带着笑,说:“你跟我嘉棠长得真像?” 陈嘉棠说:“妈……是我,我回来了。” 陈姨尖锐的嗓音道:“你不是我儿子,你看看你连站都站不起来,我嘉棠腿好得很啊,不像你,你这个是假的……我知道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季夫人劝道:“是他,临川把他找回来的,你看清楚,不是他是谁?” 陈姨的声音,再次从里面传出来:“我儿子,我儿子他早没了,他爸去见他了……” 一声恨意传来:“老陈跟我嘉棠一样,都是被那女人害死的!” 那女人害死的。 病房外,季临川侧脸望着欧阳妤攸,低手牵住她,说:“走,既然都来了医院,你也得去看看手臂。” 欧阳妤攸回握住他的手,抬眼说:“你也得看医生。” 季临川瞬间松动肩膀,扶着自己的后背,揽住她道:“对,得看医生,我们全都病得不轻。” 欧阳妤攸与他十指相扣,那颗揪皱在一起的心,像被熨平了一般,她知道她此刻需要季临川,需要他不多言语的安抚,需要从他掌心里汲取力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依赖季临川。 …… 陈姨始终无法接受那样的陈嘉棠,她沉浸在老陈去世的哀痛里,又不肯面对平白冒出来的残废儿子,医生说不准她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建议情况如果没有好转,就转去精神科做治疗。 晚上季夫人和季凡林回到季家,把季临川也叫了回去,除了想问陈嘉棠的事,他们还要商量解决滇北惹出来的麻烦。 欧阳妤攸一直留在医院,她去看莫莉,见她醒来翘着包扎的腿,正在被护士一顿训,说她在病房抽烟,莫莉难得有觉悟,竟没爆粗口,忍着脾气把那一脸正气的护士盼走。 “你也有乖乖挨骂的时候。”欧阳妤攸见桌上有饭菜,把筷子递给她,莫莉躺在那儿,嫌弃说,“老娘吃惯重口味,这饭菜真下不了嘴。”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佛跳墙。” 欧阳妤攸转身就往病房外走,“你就继续想吧。” 莫莉起身,捂着肩上的伤口,追喊:“哎,季太太,不然口味蛇也行……” 想起陈嘉棠和那阿点妹估计也没吃饭,欧阳妤攸还是去附近餐厅打包了汤和饭菜,回医院时,意外地看见了颜潼,她正踩着高跟鞋,匆匆忙忙从住院部出来,也许是来探病的,面色有些伤感,低着头快步走差点撞了人。 颜潼抬眼那一瞬,视线跟几米外的欧阳妤攸迎面对上,她径直走来,复杂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跟着与她擦肩而过。 “你为什么来医院?”欧阳妤攸问这话,是有一丝担心,怕是颜老。 “来看朋友。”颜潼穿着束腰长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回头看着她冷冷地说,“怎么,季太太,这也轮得到你管?” 颜潼说完就离开医院,对她这态度,欧阳妤攸早就见怪不怪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两日后,陈叔葬礼那天,陈姨情况仍没有好转一直待在医院里,葬礼结束后陈嘉棠在墓地待了很久。 远处松柏树下,阿点妹盘腿坐在地上玩着手机,欧阳妤攸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搭配着黑色蕾纱长裙,季临川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回去吧,这儿风大,吹多了你会头疼。” 她摇摇头,“你公司还有事,先走吧,我在这里陪陪他。” 季临川迎着风,脱下外衣给她披上,撩开头发,在她额头上一吻,“早点回家,手机开着,有事打给我。” “好。” 季临川默然望了眼陈嘉棠,转身便带着季夫人和小叔叔离开墓地。 陈嘉棠望着陈叔旁边那块原本属于他的墓碑,怔神许久。 这两天他一句话也没有,那张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隐藏着怎么的悲恸,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欧阳妤攸是知道的。 回来后,陈嘉棠始终不肯踏进季家老宅,她曾经也一样,两年多来,季家隔壁那栋房子,她连看都不敢转头去看一眼,从盘满藤蔓植物的大门,到院子里的石凳石桌,那个家里上上下下,全是爸爸的影子。 可欧阳妤攸并不知道的是,陈嘉棠跟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坐在轮椅上,回身看向欧阳妤攸,暗声问:“他说,只要我回来,仍然是梵森的陈副总,是吗?” “是。”欧阳妤攸毫不犹豫,回答陈嘉棠的那一刻,她才察觉,自己对季临川说过的话,已经到了深信不疑的地步。 “好。”陈嘉棠点了点头,继续盯着那墓碑。 ------------ 87.不正经公司面试 对陈嘉棠那么快就做出重回梵森的决定,季临川虽有些许意外,但并无异议。 在季夫人面前,关于云南寻回他的过程,和那姓玉的土财主,季临川只寥寥几句,并没有深说。 季夫人只当陈嘉棠这两年在外吃尽苦头,现在好容易回来,公司又正值多事之时,他愿意像过去替季临川分担,季夫人当然也是同意的。 只有一点,陈嘉棠要带着陈姨搬出老宅。 季夫人坚决不同意,她原就嫌宅院冷清,加上现在陈姨精神时好时坏,总不肯认那坐轮椅的人是她儿子,所以说什么也不让他带陈姨搬出去。 季夫人说一不二,陈嘉棠没再坚持,他在梵森附近另租了一套公寓去住。 那天从墓地回来,他说想清静几天,欧阳妤攸就一直没敢去搅扰他。 几日后的早上,她还在被窝里贪睡,听到手机响,她闭着眼睛,寻着声音摸来摸去。 半天没摸到,后来手机像长了脚一样,竟主动塞进了她手里。 她靠习惯盲划接听,耳边传来悦耳的女声,对方客气有礼询问是否是欧阳妤攸? 她犯着困在枕边点头说是,对方说要招聘高端珠宝设计师,请她下午去公司参加面试。 半响,欧阳妤攸揉揉眼,盯着已经挂断手机屏幕,有些莫名其妙,紧接着,被窝里一个惺忪的声音,沙哑地问她:“怎么了?” 她扭头看着一脸睡意的季临川,说:“有公司说招聘设计师。” “哦。”他手臂搭上来,慵懒地往她身上靠近,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奇怪,我从没投过简历,怎么会有面试呢?” 季临川赖在她肩上,闭着眼微微动着嘴唇:“颜老最近在参加一个国际珠宝交流会,他公开透露你,欧阳妤攸是他至今为止唯一的学生。所以,现在想邀你合作的珠宝公司可不少。”季临川睁眼,咬着她耳朵说,“季太太,你在外面已经小有名气。” 欧阳妤攸着实吃惊,好些日子没见颜老,知道他很忙,上次留的作业,她还是通过电脑传给他检查的,原想等颜老回来,她再继续跟着学,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公司主动找上她。 欧阳妤攸忽然想到什么,郁闷道:“这电话也是够奇怪的,怎么连地址都没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她刚扔下手机,忽然季临川撑起脑袋,挑眼望着她笑:“那公司老板没潜规则你,还让你走正常程序去面试,你说正不正经?” 潜规则? 怎么,欧阳妤攸奇怪地问:“季临川,你知道这公司?” 季临川掀开被子起床,等他洗漱完,穿好正装,才过来把她捞进臂弯里,一顿生啃,捏着她的鼻子说道:“季太太,下午两点,梵森珠宝设计部,带好你的资料去面试。” 梵森? 那电话,竟是从那里打来的。 欧阳妤攸从他手底下滑出去,有些恍然地想道,也对……他早说过,等她镀层金,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到他那儿。 现在她想工作入职,除了去梵森,也不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季临川敞开修长的手臂,傲然站在她面前:“怎样,老子说过的,你想要的都会给你。” “这算不算空降?” 季临川最后戳了下她脑袋:“走正常程序,凭本事通过面试才能入职。” 可电话里连地址都没说,显然是知道她是谁,季临川竟好意思说这是走正常程序,欧阳妤攸再转而一想,现在设计部是归颜潼管,那女人一向傲慢得很,哪里会拿她这个季太太当回事,可不就是得凭本事。 欧阳妤攸追着季临川的背影,喊道:“你没什么要给我的吗?” 他习惯性整理着袖口,回身看着她说:“你需要的东西都在抽屉里。记得穿上高跟鞋,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她起床,拉开一看,学历证书,获奖证书,驾驶证都在里面整齐躺着,心间微微畅然,季临川还给了她,从云南回来,她的身份证也没被他扣回去。 她再也不怕无证驾驶,她终于可以正常的工作,或者说,他的禁锢终于结束了。 欧阳妤攸轻笑着抬眼,问他:“那我……面试失败怎么办?” 季临川打量着她道:“那就证明你不行,趁早滚回来,好好做你的季太太。” 才不。 欧阳妤攸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暗暗想道,少小瞧人。 中午她收拾好资料和作品,踩着不熟练的十厘米鞋子,正要出门,那阿点妹突然打来电话,她说:“你还欠我两个人情。” “嗯?”她记得,“所以呢?” “你现在来陈阿四这里。”说罢那端挂了电话。 欧阳妤攸原就打算抽空去看他的,拿了一把车钥匙,拎包出门,开车去到陈嘉棠的公寓,离得不远,二十分钟的路程。 只见阿点妹坐在小区楼下,依旧一件铆钉夹克,黑衣黑裤,脚下一双短靴,单腿盘在膝盖上,吊儿郎当的气质,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陈嘉棠呢?”她走近问道。 阿点妹微翘的短发遮着半边脸,看向她说:“陈阿四让我回云南,但我不想走,你去说服他,只要别让我走,怎样都行。” 欧阳妤攸望着她,再想起不久前在云南初见时的情景,怎么都有种世事难料的感觉,这小姑娘离开边境,看起来倒真跟普通的少女没什么两样。 还人情倒不难,欧阳妤攸独自乘电梯上去,按了门铃,公寓的门很快打开。 她呆愣在门口,见陈嘉棠一身深色正装,领口别着一枚西装胸针,颀长的身姿站在对面,视线向下,裤腿遮住了他的鞋口,没有轮椅和拐杖,他像过去一样高大身影立在她面前。 “嘉棠哥哥,你……” 恍然间,那个干净明亮的陈嘉棠重回眼前,但下一秒,他转身,走起来一跛一颠的姿势,依然异于正常人。欧阳妤攸收起瞬间生出的喜悦,跟着他进了房。 三居室的公寓,客厅很大,阿点妹的帆布包立在桌边,应该是陈嘉棠给她准备的,他们从云南回来的时候本就仓促,不然阿点妹连那条大金毛都要一起带来的。 “阿点妹想留下来,让她暂时陪陪你也好。” 陈嘉棠不答话,指了指她手上的文件夹,听说她去梵森设计部面试,他略微一怔,似有所指的冷哼道:“季总倒是能物尽其用。” 该用的,不该用的人,只要能对梵森有利,他全都能拉进去。 陈嘉棠撑着手边的拐杖,转身坐进轮椅说道,“走,一起去吧。” 欧阳妤攸见他衣着正式,也猜到他是要去公司,到了楼下有专门派来的司机接他,陈嘉棠却收了轮椅,拄着拐杖坐进了欧阳妤攸开来的车,这时,一直等在楼下的阿点妹,趁机机灵地钻进后座。 “明天你回四方街。”副驾驶座的陈嘉棠回脸看着她。 阿点妹抱着臂膀从后视镜瞪了欧阳妤攸一眼,显然是怪她没半点用处,连这点事都搞不定,欧阳妤攸无奈缓缓启动车子,却听阿点妹扬脸说:“陈阿四,要回一起回,反正你留多久,我就待在这儿多久。” 他留多久,她就待多久。阿点妹的话透着古怪。 陈嘉棠打算留多久? 难不成他还真打算再回那边境去? 欧阳妤攸有些疑心,但没再插话,一路到了梵森楼下,林秘书在楼下等着,她把陈嘉棠的轮椅打开,推着他去了顶层会议室,而欧阳妤攸要去的是新设立的部门,在十九楼。 带她进入办公室的职员显然并不认识她,更意外的是,面试她的人也并不是颜潼。 整个设计部专业氛围很浓,极有创意的格子间里,设计师都在埋头画图,梵森专柜年底开业,大批量的顶尖宝石需要上市,紧张度显然跟别的部门有些不一样。 面试结束,从设计部出来,走进电梯,她才听一旁的职员谈话中才知道,今天是梵森召开季度例会的日子。 顶层会议室。 董事们例行位列一排,另一边是公司的经营管理层,除了总部行政的人,还有从缅甸,北美,南非等地的分公司飞来的各地区长,众人下午聚集在这里。 会议开始前,宽大的空间里一片噪杂声,都在讨论滇北让公司利益受损,牵连到各区要接受审查的糟心事。 新接任滇北分部的何亮,低调隐在人群里没有说话。 林秘书打开会议室大门,见季总走进来,众人才纷纷安静下来。 季临川先是铺垫了滇北疏漏造成的影响,加上旗下腾远地产的事务繁琐,他这季总分身乏术,于是宣布未来梵森宝石开发和珠宝设计的所有事务,将有一个人分担他工作上的重担。 替季总分担? 这可是集团副经理级别的人物! 众人纷纷低声议论,这个人是谁? 直到轮椅上的陈嘉棠缓缓进入会议室。 意料之中,许多人惊得眼球都快掉了。 ……他是陈副总。 董事会已经从季夫人那里接到通知,听说那位陈副总回来,原就有些不大信,这下见到他本人,还是吃惊不已。 此时,坐席间一道视线,比任何人都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 只见季临川坐在长桌顶端位置,为了方便陈嘉棠了解两年来的公司业务变化,各区各部门开始做季度总结报告。 许多新面孔他不认识,轮到颜潼时,季临川有意介绍道:“她是颜潼。” 陈嘉棠头也未抬,淡声说道:“颜桂颜老先生的女儿,能来梵森,是我们公司的荣幸。” “陈副总,您谬赞了,我能加入梵森……”她转身看向季临川,眉眼晕着笑:“是季总愿意给我机会。” ------------ 88.他之前在哪儿 陈嘉棠看向长桌席间的众人,略微点头道:“季总纳入麾下的人,向来都是能力卓越,只是不知道颜经理依靠的到底是你父亲的名望,还是自己的真本事?” 瞬间一片交头接耳声。 陈副总的话在这些老职员看来,明显是在怀疑颜经理的工作能力,毕竟她当初主动申请设计部经理的位置,是季总亲自点头应允的,加上她父亲颜桂的名声太大,免不了被人议论她能拿到这个职位,只是季总侧面拉拢颜老的权宜之策。 听到陈嘉棠的话,颜潼透着复杂的笑意,径直走去大屏幕下,开始她的工作报告。 颜潼接手的是今年梵森的重头戏。新涉足的珠宝设计行业,三个一线城市的专柜门店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她负责筹备盛大的开业典礼,她这个年轻的部门经理到底有几分能力,也就看今天工作进展的汇报,是否能让人信服。 宝石对于梵森人来说并不陌生,但他们对设计的认知几乎都是门外汉。 颜潼的工作报告做得非常细致充分,屏幕上展示的图片,从裸石切割到款式设计,手工制作的过程,清晰明了,还有对市场风向的把控能力,加上她曾为颜老的工作室有过经营销售的经验,手头上有一批高端客户的资源,这已经给梵森珠宝的一炮而红提供了基础。 众人听完她的工作陈述,纷纷点头,看得出这个颜经理之所以被季总招进来,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颜潼汇报完毕,气势满满地回到座位,目光再次落在那位陈嘉棠身上,“陈副总,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您现在有判断了吗?” “颜经理这段时间倒真是帮了季总不少忙。”语气里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而顶端座位的季临川一贯肃然沉稳的神色,像是充耳不闻般,只偶尔看眼手腕上的时间,后半段会议多跟各地矿场经营开发权的变动有关,他有些走神,叠着腿,在手机上敲出一行字,发了出去。 欧阳妤攸从十九楼上到顶层,刚出电梯,就见大会议室外面,阿点妹一副守门神的凶冷模样立在门口,小助理端茶倒水进出会议室,听说她是陈副总带来的人,见那身另类暗黑的打扮,看起来不好惹,全都绕道而行。 欧阳妤攸听到手机响,打开一看,是季临川。 “面试怎样?季太太有没有通过公平公正的审核?” 她望向会议室方向,不由地想笑,可不是公正,所有高层都在开会,设计部安排面试她的人,只是个部门总监,一个小时的例行问话,交了资料,就让她回去等消息,最后能不能入职,还不是要看上面的意思。 欧阳妤攸给他回了个谜之微笑的表情。 很快,季临川又发来一条:“到办公室等我。” 会议结束还有段时间,她收了手机,走过去拉阿点妹。 “你干什么?我不走,我要等陈阿四。”阿点妹一张麦色皮肤的小脸,表情拽拽的,抖了抖身上的铆钉夹克,又靠回墙上。 “下楼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你不想回云南,对吧?”欧阳妤攸眼神突然变得很古怪,她缓缓伸出手,摸摸阿点妹的小脸:“你信不信?只要我煽风点火,陈嘉棠他能立刻把你送回去。” 阿点妹猛然一惊,见欧阳妤攸扭头就走,她跟在身后,喊道,“你欠我的人情没还,竟反过来趁机报复我。” “在云南那晚,你把我们打得那么惨,我报复你怎么了?”欧阳妤攸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顺滑散落的头发披在肩侧,她回头看一眼阿点妹,笑容更加肆意,“你最好乖乖跟我走,里面可有个爱记仇的人,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了,小小他让警卫把你扔出去。” “……” 梵森大楼街角有家星巴克,欧阳妤攸点了甜品和热可可。 阳光很暖,她坐在窗边,难得心无旁骛地享受下午茶,对面那丫头却不给她惬意的机会,冷冰冰道:“你背叛了他,别以为陈阿四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害他断腿的人。” 欧阳妤攸靠在椅背上,微微怔神,她知道,没那么容易就放下,可季临川说过,他会解决的,不管什么问题,他总会有办法的。 她坐起身体,搅拌着热可可上的巧克力粉,“你为什么不肯回四方街,陈嘉棠他跟你不一样,他原本就属于这里,他是梵森的陈副总,你等不到他跟你一起回去的。” 阿点妹一拍桌面,引得顾客纷纷侧目,只见她拽起表情道:“什么狗屁陈副总,陈阿四他在我们四方街一样可以谈生意,他追债放贷,他还跟我妈一起去缅甸走货,他虽然在我们那儿的只有一年多,但他……” “等等。”欧阳妤攸松下杯子里的小勺,疑惑地问道:“你说?陈嘉棠只在四方街待了一年多?” 阿点妹捋着额前的齐刘海,斜眼看着她道:“嗯,一年多,怎么了?” 不对……陈嘉棠可消失了两年半。 欧阳妤攸定神问道:“那他之前在哪儿?” “他没说。”阿点妹认真地抠着黑指甲,噘嘴道:“反正我知道他不想提以前的事。” “他怎么去的云南?” “陈阿四是我妈的朋友,他以前就来过四方街。” “那他……” “喂,你有完没完?我找你是劝他的,你到现在一点忙都帮不到,还叨叨个没完,真是够了,东西你自己吃吧,我回去了。”阿点妹放下盘着的腿,作势要走。 “你等等。”欧阳妤攸拎起包,刚出了星巴克,就接到陈嘉棠的电话。 他请她照看阿点妹,梵森今天有内部晚宴,他和季临川结束会议后,要例行招待各地来总部开会的区长。 阿点妹先是闹着要回公司找陈嘉棠,后来听说他们已经去会所用餐,没办法只能被欧阳妤攸带去吃饭。 那丫头喜欢东南亚口味,她倒是会挑,选了家一星米其林的印度菜餐厅,点餐也是标准的土财主架势,随便一叫就是满桌的菜,欧阳妤攸看菜单的标价,低头翻包,确定自己揣了季临川那张副卡,才微微松口气,不然真兜不住这阿点妹这么祸害。 好像被克扣经济太久,她已经习惯先关注价钱再去衡量一样东西。 因为点太多没吃完,欧阳妤攸觉得浪费,微微可惜的表情被阿点妹捕捉到,好像找准她死穴了一般,买完单故意把她拖去商场,买了大包小包价格不菲的衣服,明明花的不是她的钱,却也肉疼得很。 好容易把阿点妹送回陈嘉棠的住处,欧阳妤攸开车回家,已经累得半死,暗暗发誓再也不穿十厘米的高跟鞋,跟一个精力旺盛的小女孩逛街! 季临川回来时,见她在浴缸里昏昏欲睡,梳着丸子头,额前疏松的细发沾了水,贴在白皙的皮肤上,泡沫一直覆盖到她的锁骨处,肤如凝脂的双肩裸露在空气里。 季临川坐在浴缸边,将手伸进水里,轻缓捞起她的一只脚,裹上毛巾擦干,搁在他的大腿上。 水中的热气渐渐散去,欧阳妤攸感到阵阵凉意,终于头一顿,醒了。 一睁眼,见自己半条腿已脱离水面,光溜溜的脚在季临川手里被轻按着,他已脱去外套,穿着一丝褶皱都没有的暗纹黑衬衫,挑眉道:“穿一天的高跟鞋,还去逛街,脚怎么没给你走废?” 欧阳妤攸往浴缸的角落里退:“你怎么进来了。” 虽有过赤身相对严丝合缝的时候,但她总不习惯在洗澡的时候被他看。 “让你在公司等我,你倒先跑回来,总不听话。”说罢,他朝水面挖了一把白色泡沫,伸着身体就往她脸上抹。 “季临川。”她厌烦地瞪他,鼻头挂着一团轻柔。 “像白鼻子的小丑。”他轻笑,趁她擦脸的间隙,重新捞出她的脚,这次不是一只,是一双,抓住就往外拖,她的后背跟着滑了下去,只差没把她倒挂着,头淹进泡沫水里。 她吓得双手抓住浴缸的边缘,对峙着,生怕一松手,整个人被他拉出去:“季临川,你别闹……” 他听不见。 用毛巾擦干,将她的脚并排放在腿上,抬手拿了瓶精油,滴了两滴在手心里,用力揉搓,随后整个掌心按在她脚上,一阵润滑炙热的感觉,猛地触动着神经。 他的手,像无数根羽毛在拨动脚底,她浑身打了个颤,挣扎着双脚在他身上乱踢,小声说道,“痒啊。” “哪里痒?”他勾着眼睛,别有一番意图地盯着她,见她咬着下唇,就是不接话,他手上加了力,正好捏到穴位,“是这里吗?” “疼死了,你放手!”准确来说,是又酸又疼,她这次铁了心要挣开他,于是毫无顾忌地往他腿上一阵乱踹,只听他“呲”一声,她慌忙停下来,这才察觉到,好像踢到了不该碰的地方,顿时脸都僵了。 季临川斜眼横她,“继续踢,我看你是想直接在这儿让我给你解解痒,是吧?” 见她终于老实了,他紧紧按住她的小腿,倒了精油,手移动到腿肚上按捏了几下。 欧阳妤攸安稳地躺在浴缸里,想起下午阿点妹的话,仍有疑惑,认真地看向季临川,说:“嘉棠哥哥好像在四方街的时间并不长,你说他当初是怎么离开这里的?” 她清楚地记得莫莉在苏梅岛时,形容陈嘉棠坠车落入礁石的惨况,她说等救护车和警察赶到下面时,已经不见尸首,但却因海水晕染的失血量,被断定必死无疑。 季临川依然捏着她脚底,沉声道:“你既然想知道,怎么不去问问他?” 欧阳妤攸琢磨着季临川的神色,他好像一点也不好奇陈嘉棠。 怎么不去问问他? 嘉棠哥哥回来之后,接连面对陈叔的死,陈姨的失常,他的沉默寡言,就是最直接的表达,没有人愿意去戳他伤口,眼下,他只要能留下来,他能回到梵森,就是最好的结果。 “水凉了。”季临川转头看她,“我帮你穿衣服。” “不要……” “不要什么?”他又伸手点了下她的鼻尖。 知道躲不过,欧阳妤攸妥协了态度,闭下眼说道,“好,帮我去拿衣服。” 季临川先是歪着头看她,半响才轻笑着,快步往隔壁更衣室走去。 欧阳妤攸眼瞅时机,呼啦一下从水里出来,迅速裹上浴巾,她正低头整理,光着脚四处寻找拖鞋。季临川突然从后面抱住她,胸前的浴巾被拽落,他换了身睡袍,贴身上来道:“季太太,忘了告诉你,今天面试的结果不理想。” “怎么会?”她红彤的脸颊回头看他。 “履历太简单,达不到公司招聘的要求。” “季临川,你知道资格不够,还让我去?” 他手臂一低,揽住她一双小腿,打横抱起,贴脸笑道:“现在再给你个机会,走走潜规则,说不定有用。” ------------ 89.为什么总是她 次日。 来接季临川的人是腾远地产的总助理,支杰。 这个人从欧阳腾远在世那会就是总裁助理,见他出现在楼下,像从前一样,恭敬鞠躬喊了她声:“欧阳小姐。” 欧阳妤攸正在玄关处给季临川挑鞋子,抬起头看见这人略微诧异。 从腾远迁回国内这两年,不,或者说从季临川接手开始,他的全部精力都在放在梵森,自始至终他对腾远的经营方针,是只插手重大决策,大方向不跑偏,业务细节任其发展。 “你要去腾远?”她拿出一双渐变灰色的皮鞋,因为他穿的银灰色正装,正低脸侧头熨帖鬓角,听到她的话,双臂穿到她后背,四目相对道:“梵森有我们的陈副总在,我自然就有时间去腾远,省得我太太总怪我偏袒,不管腾远的死活。” “这样啊,那季总还真是辛苦呢。”她媚眼萦绕,娇嗔道。 “是,日夜都辛苦,你不知道?”季临川拿眼眯她。 门口站着的支杰轻咳转过身,惹得欧阳妤攸脸颊一阵绯红。 季临川接过皮鞋,换好起身,用指肚磨蹭着她耳垂,凝视道:“很快设计部会通知你入职。” “知道了。”她推他出门,季临川偏不顾门口还有人,暧昧的语调凑近道:“被老板潜,可比面试容易多了,对不对?” “季临川……”她掐他腰间,反问道:“你还潜过谁?” “我很有原则,老子只潜你一个。”他说罢笑着转身出门,跟支杰上了车。 上午欧阳妤攸在家也没闲着,整理自己的画作,收拾起一张张设计图,然后接到林昇的电话。 记得去云南前,他就打来过一次,说有重要的事,她回来之后没顾上联系他。 林昇跟她约在一个大型商场里。 一个小时后。 欧阳妤攸来到商场负一层,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喧闹的滑冰场,场内大多都是雀跃欢喜的小孩子,像一只只小鸟,张开双臂在里面极速滑行。 她顺着滑冰场外围寻找,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林昇穿着浅色毛衣,蓝色牛仔裤,头发依然半扎着,侧脸棱角分明,五官线条硬朗,与许多年前相比,不过是下眼睑处多了些时间走过的痕迹。 “林昇。” 他闻声回头,脸上是极其温柔的笑容,欧阳妤攸虽看在眼里,却感觉这个笑容并不是给她的,而是在他回头之前,已经挂在他的脸上。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爸爸!” 滑冰场上一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的瓷娃娃般,正趴在围栏边娇滴滴喊他,爸爸。 林昇连忙走过去,指挥她从里面慢慢走到出口处,然后他走去那边等着接她。 望见那个画面,欧阳妤攸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到了季临川,如果眼下的事如果换成他来做,季临川肯定懒得走那么远,他会直接向孩子伸出手,把她举得高高的,从里面提出来。 嗯,如果是季临川的话,他一定会这样做……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晕开了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一直想要孩子呢,欧阳妤攸忽然想道。 这时,林昇带着女儿走了过来,小女孩坐在爸爸身上,面对陌生人很腼腆,整齐的刘海下两个滴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樱樱,要主动问好。”林昇低头晃晃手,他一个食指被她整个小手握着,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欧阳妤攸,乖巧地开口,“阿姨好。” 叫完人她立马仰着小脸,小手捧着林昇的脸,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 林昇对欧阳妤攸解释道,“下个月是她五岁生日,我在这边正在一个地产公司谈项目,短时间内脱不开身,就把她一起带来了,徐昊睿准备在这儿给她过生日。到时候你也过来,刚才樱樱主动邀请你呢。” 欧阳妤攸点头,“好,到时候再补你见面礼。” “樱樱高兴吗?”林昇问她,小女孩内敛得很,说话只在爸爸耳边,她说,“嗯,爸爸高兴我就高兴。” 林昇不免愣了一下,樱樱扭着身体要下去买马卡龙,甜品店在左手边,柜台就在视线范围内,林昇就放她去了。 欧阳妤攸又朝小女孩望了一眼,莞尔一笑,“你女儿很像你。” 林昇没想到她的反应是如此淡然,竟看不出丝毫异样的情绪,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失落:“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我,一直不知该怎么说,其实我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孩子一直是跟妈妈的,但现在她准备再婚离开台北,所以樱樱以后会跟着我。” 他有些忐忑地望着欧阳妤攸:“小攸,我承认之前有意瞒了你。但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再没什么了。我说过要等你,但现在,你会介意吗?” 欧阳妤攸沉静地看着他,思绪万千,整理好才开口说:“林昇,或许……我早该告诉你的,因为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确定,可能……我只是曾经爱过你。” 那次季临川因为她去照顾生病的林昇,气得大发脾气,当时他就透露过林昇有孩子,她当时没有太吃惊,甚至内心没有任何难过的情绪,她只关注为什么季临川一早就知道,却不告诉她。 那时她才察觉到季临川的用意,他是知道她心里有林昇,他怕刺激到她。 那也是她第一次发现,霸道蛮横的季临川有些不一样了,他竟可以那样忍吞,如果不是她夜不归宿,令他觉得岌岌可危,他怕她再走近林昇,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他一直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而现在她更加确定,林昇对她而言很珍贵,却也仅仅是她对过去的一丝执念,还有对她那段没开始就结束的初恋,怀有的些许留恋而已。 所以,我只是曾经爱过你。 欧阳妤攸坚定地望着他,却见林昇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人生还很长,你最终会知道,谁才是最合适你的人。” “或许吧。”欧阳妤攸凝望着远处那个淡粉色的小身影,微微笑道,“她真漂亮。” 漂亮得不像话,她看向林昇:“很多人说有了孩子,生命才完整,以前我没觉得,不过现在看到你,好像是那么回事。” 好像,有个孩子,也不是那么件糟糕的事。 林昇摇头:“小攸,孩子对婚姻来说,起不到助力,也带不来牵绊。哪怕有了孩子,不爱的人依然没办法生活在一起。那个不懂你的人,更不可能带给你幸福。” 林昇想告诉她,那个人是满眼利益的财团老板,他好赌逐利,而你是清淡如风的欧阳妤攸,你喜欢的东西他不懂,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为你带来过快乐。 满腹才华的你,该过不一样的生活才对。 林昇深沉眼神里透露的讯息,却没她忽略而过。 欧阳妤攸顾左右而言他,说,“林昇,我现在努力着呢,等我有了工作。”她眨着眼笑道:“不,等我名利双收,成了赫赫有名的设计师,我就是你最出息的学生了,你说是不是?” 林昇见她故意绕开话题,微微伤感,半响默然点头:“是,你最有出息了,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着看,我的骄傲。” 我会留在这里等你。 欧阳妤攸手指摸着水杯,没言语,想着她也曾等过他,可他没来,她也没怨过他,因为爱或者不爱,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等或者不等,也一样。 好在一个电话恰好打了过来,她接的很快,一听是梵森设计部的入职通知。 林昇见她笑得很灿烂,欧阳妤攸收起手机,说:“老板事办得挺快,我明天就能上班了。” 梵森大楼。 陈嘉棠回到他原本的办公室,自他不在,那里一直空着,当他再次坐着轮椅,停在落地窗户前,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楼顶,神色缄默下,却藏着风起云涌般的跌宕思绪。 “陈副总。”中年男人敲门进来。 “何总管,哦,你现在是何总了。”陈嘉棠转动轮椅,迎面说道:“屈就在底层那么多年,现在好容易抓住这次机会,接下来滇北就交给你了。” “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陈副总您的费心提携,云南和缅甸一旦有任何消息,我会第一时间传达。”何亮稍微放低了音,说:“但那跑掉的老袁手上有大量的资金,他会不会再回云南……” 陈嘉棠道:“四方街会盯紧他,既不能让他入境,也不会让他离开缅甸,将来这只丧家犬被逼急了,才会咬人的。” 该咬谁,何亮没敢猜,他是受陈副总的恩惠,一番指引,才能利用海洋蓝翡翠的交易,把老袁拉下马,又能及时出现在季总面前表功,现在效力听命于他准没错,所以点头说是。 陈嘉棠回到办公桌前:“行了,你该回滇北了。” 何亮离开办公室后,林秘书把近两年来的工作资料全都抱到陈副总的办公桌上,陈嘉棠望着高高摞起的文件,蹙眉问:“季总呢?” “腾远最近有个楼盘在收尾,季总今天过去视察。”林秘书看着这个有点虚弱病态的男人,真怀疑这么多的工作量,他能否接得住,但季总说了,从今天起,这些跟宝石开发有关的工作,全部交由陈总来做。 林秘书把今天急需解决的问题递上来,“珠宝设计部的颜经理她想从库里申请一块红宝石,这是她交上来的申请报告。” 陈嘉棠看了一眼,没答话,林秘书小心翼翼问道:“您看,这红宝石什么时候批准调出来,我提前跟库房的人打好招呼。” “不急。” 等了大半日,林秘书等来的却是驳回申请。 颜潼知道后,一把将申请单拍在他桌上,陈嘉棠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问道,“颜经理,你有什么疑问,尽管提出来。” “驳回的理由?”颜潼又把设计图放在桌上,“你不懂设计,这没什么,但不能怀疑我的专业。” “我是不懂,但我比你清楚鸽血红宝石的价值,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拿来的设计图,配不上它的价值。” 配不上?颜潼把图纸攥在手里,她原不打算说出来的,但此刻,她盯着眼前这男人,清晰地说道:“这原稿,可是我爸设计的!” 是她从颜桂以前的旧稿里选出来,让部门设计师重新修改了细节,为的就是打造梵森专柜开业最高端的一款首饰。 陈嘉棠望着那设计图,反击道:“可颜老先生的名字,会出现在我们的宣传广告上吗?” 颜潼深知她父亲不会给一张旧稿授权,因为在他看来那图代表不了他的最高水准,所以设计图是她悄悄拿出来改的。 陈嘉棠见她那表情也已经明了,点明道:“既然不能,那这张设计图就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设计,自然也就配不上鸽血红宝石。” 颜潼斩钉截铁道:“我爸他最近已经不出设计图了,不然你以为季总为什么招不来他?” 陈嘉棠转动着签字笔,思索道:“据我所知,你们部门新招进一个设计师,欧阳妤攸,也是你父亲的学生,你想要一款鸽血红宝石的设计图,为什么不让她来做?” 欧阳妤攸,欧阳妤攸! 为什么又是她! “她不够格!”颜潼看着他,眼眶微微有些晶亮,“陈嘉棠,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她凭什么?她有一个季总还不够,为什么还能霸占不该占有的东西,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颜经理!”陈嘉棠收紧瞳仁,厉声制止,“请你分清场合。” ------------ 90.是我太天真 办公室的门半开着。 陈嘉棠敏锐地听到走廊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促,熟悉。 他从桌边方盒里抽出纸巾递到颜潼面前,抬眸低声道:“你既然选择来梵森,就不要再生事端,你已经干过一件蠢事,我不相信季临川没有一点察觉,如果你想引起他的怀疑,就尽管坦白跟我早就认识这件事。” 事实上,这也不可能一直是个秘密。 陈嘉棠很清楚,但他还是试图控制这颗乱行的棋子。 颜潼接过纸巾的同时,也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俯身撑在桌沿,视线直视看向他,极小的声音说:“陈嘉棠,我做的事,全是被你逼得……” 他黯然不语。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踢开。 陈嘉棠向后望了一眼,随即公事公办的神情,靠向椅背说:“颜经理,申请单我是不会签的,或许你可以去找季总,如果他同意从库里调出来,那我无话可说。” “好,陈副总。”颜潼慢慢收回视线,飞快地收起桌上的申请单和设计图,站直转身,路过门口时,瞟了眼那个嚼着口香糖的小女孩。 阿点妹斜睨着颜潼离开的身影,吹了个泡泡,她年纪虽小,但心思格外细腻,正琢磨着那女人古怪的脸色,却被陈嘉棠的声音打断,“进来关门。” 阿点妹吊儿郎当地踩着短靴走进去,把从季家带来的三层大饭盒,搁在桌上一推,滑到陈嘉棠面前,说,“那两个老太太可真烦,一个拉我做饭,一个抓我打麻将,简直无聊透了。” 要不是想去看看陈阿四以前住过的地方,她才懒得跑一趟,那陈姨时好时坏,一会骂季太太是个死女人,一会又念叨陈嘉棠,她好像忘了陈阿四的腿坏了,总说他在游泳,他在跑步,他去跟小季赛车去了。 陈嘉棠转动轮椅,拎着饭盒往沙发边移动,他对阿点妹说:“四方街有意思,你现在回去,晚上就能到。” 阿点妹穿着那天在商场新买的背带裤,隔空一蹦,躺倒在沙发上,说:“陈阿四,我就不走,我就赖在这儿,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嘉棠语噎。 …… 欧阳妤攸入职第一天,早上刚到七点钟就爬起来,光脚在衣帽间徘徊半天,她因为没有正式工作的经验,想不出该穿什么才合适, 太职业的衣服她没有,太奢侈的衣服她不爱穿,最后还是挑了件宽松的毛衣和牛仔裤,等季临川起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微摇头评价道:“一如既往,品位太差。” 他真纳闷,她到底从哪冒出那么多没品的衣服,明明衣柜的所有服装都是他亲自挑来的,她却能时不时扒拉出两件他没见过的,想想以她一件白裙子能穿好几年的怪癖,也只能总结为都是她压箱底的旧衣服。 欧阳妤攸正坐在床边整理包,忽然身上的毛衣就从后面掀了上去,露出腰肢和黑色的内衣,她惊叫躲闪着滚到床上,季临川拿件连衣裙装和驼色大衣,冲她招手说道:“换下来。” “为什么要换?”她低眼看看自己,怎么看都挺好的啊。 季临川扬着下巴,轻鄙道:“多大年纪了,还穿得跟大学生似的,装嫩呢?” 欧阳妤攸卷着被子,又是娇嗔的语气,柔声勾眼问道:“季临川,我不嫩吗?” 神情从媚转冷,你敢再说一遍,我不嫩? 季临川含笑着侧过脸去,怎么办?最近这女人不止不听话,还野得很,他一把扔下衣服,饿狼般扑到她身上,揉着她胸前惑声道:“嫩,水多,就是耐力差。” 见她愣神没明白,他又咬着她脖子追一句:“还有,叫床声最好听。” “不要脸!”她钻出包围,认输了,论厚脸皮怎么比得过季临川,于是拎着包就往楼下跑。余下那男人躺在床上咧嘴笑。 欧阳妤攸不肯开那些招摇的车去梵森,去上班自然还是低调些好,季临川也就随着她,但又不准她搭公共交通,于是去腾远的路上顺道把她送到公司楼下,临走时叮嘱道:“下班我来接你。” 欧阳妤攸路过楼下大厅时,那两个见过她的前台小姐礼貌招呼道:“季太太早。” 梵森上下职员千余人,起初没觉得有几个认得她的,会带来有什么影响。 于是就正常去设计部了,那天面试过她的设计总监,见她来报到,把她领到最角落的办公格子间。 新人设计师大多从助手的工作做起,于是安排一个女设计师带她,因为整个部门是今年新设立的,大多数人对高层管理不熟,更不知这新入职的女人是什么来头。 面相冷淡的女设计师在忙着修改设计图,先是让她泡咖啡,更新电脑软件,后来又随便让她干些毫无含量的细碎工作。 复印图纸,跑制作间,给宝石开发部送文件。 欧阳妤攸去顶层,总裁助理室的人见季太太胸前挂着员工牌,林秘书虽制止她们闲话嚼舌根,但耐不住公司群里,楼层间几个部门一传,不出半日,也就传开了。 季总的太太在十九楼,季太太竟然是设计师……助理。 那位设计总监很快从几个设计师嘴里听说,这个欧阳妤攸好像是那位颜大师前段时间公开承认的学生,难怪公司高层会破格招她进来。 这两个身份一爆料,设计总监赶忙去找颜经理,按理说颜老的学生,实力一定不小,是该给她分配有难度的工作,但她又是季总的太太,设计师这碗饭可不是想象中那么好吃的,平日加班熬夜改图,她这身份的富太太,能受了吗? 所以去请教颜经理,该怎么调配这位新人的工作? 颜潼的办公室正对着设计师办公区,她透过玻璃瞟了远处那女人一眼,想起陈嘉棠的建议,那鸽血红宝石为什么不让欧阳妤攸来做设计图? 为什么让她画?证明她是个优秀的女人?证明她配得上所拥有的一切? 颜潼回过头,对设计总监说:“我们在赶珠宝开业的进度,季太太这身娇肉贵的,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就把她当菩萨供着就好。” 供着……就好。 设计总监领命退去。 颜潼站在办公室里审视着那女人,当初她父亲能收下这个学生,原本就是个意外,她牵了个开头,却没能控制得了结果。 欧阳妤攸,你怎么可以一直走运,你怎么能得到那么多? 你凭什么挂着一无所知的脸,不为自己犯过的错愧疚? …… 办公区内,笔尖摩擦纸面,触屏笔划动手绘板,鼠标发出的咔咔声。 欧阳妤攸渐渐发现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在忙,唯独她无事可做,原本还能跟在那女设计师旁边听她差遣,现在好像连跑腿的事都不找她了。 这样无所事事的工作,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她望着桌上玻璃瓶里的绿萝,郁闷不已。 这是梵森,这是季临川的公司,免不了会让她想到,这是他在搞鬼,他故意冷藏,他想让她知难而退。 他还是拐着弯地想让她回家老实待着…… 可是,不对。 当初季临川找颜老给她当老师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她有更多的价值,因为她是个不专业的业余人士。 等她学有所成,季临川是要她出力赚钱的,他才不会浪费这么好用的资源,让她在这儿闲在这里发呆。 中午休息时,欧阳妤攸给季临川打电话,可一直没有接通,后来陈嘉棠让她上顶层找他。 职员都去吃午餐,走廊空荡荡的,欧阳妤攸敲门进去,见他还在看文件。 沙发旁的玻璃茶几上摆着饭菜,味道很熟悉,她不等他招呼,就先跑过去闻了闻,问:“这些,是陈姨做的?” “是,”陈嘉棠转动着轮椅,过来给她擦了双筷子,欧阳妤攸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扒了陈嘉棠半份米饭就开动,糖醋带鱼,酱肉丝,蒜香油麦菜……小时候经常在季家吃的菜,“好久没吃到了。”她说:“真好,陈姨给你做菜了。” 陈嘉棠些许走神,看着她道:“你怎么饿成这样?” 欧阳妤攸舔着筷子笑笑没答话,自从小艾被辞掉,季临川就没再招过人,早餐他做,午晚餐她是自己在外面解决,速食是首选,吃多了就有点厌食,闻到家常菜的味道,可不就饿死鬼似的。 陈嘉棠给她夹块肉:“这个,鼔汁蒸排骨,你很喜欢的。” “嗯……”她扎起头发,开始大快朵颐。 陈嘉棠看着她吃,不由地想起以前,她啃完排骨,还爱把一堆骨头摆成各种形状,别人吃完离座,她还在玩,每次她干这种事,季临川总在一旁鄙视她,说她傻兮兮的。 那些年,他可没少骂她傻,说她笨。陈嘉棠拉回思绪,问她:“第一天上班感觉这样?” “不好。”她摇头,“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陈嘉棠上午也听到了点动静,知道这季太太空降到十九楼,公司内是议论纷纷。“你不会以为,带着他太太的身份来梵森,你会跟普通职员一样?” 欧阳妤攸咽下食物,神色低落:“是有点天真,也许我不该听他的,好像去哪儿工作,都比在这儿要好。” 陈嘉棠拧开保温饭盒,虫草鸡汤热气腾腾,倒了一碗给她:“喝点汤,下午我去跟你那位顶头上司聊一聊。” 聊一聊? 办公室外,一只手紧紧握着门把,从门缝传出来的那个声音,是一清二楚。 阿点妹下楼买果饮,正蹦跶着刚回来,见又是那女人站在陈阿四办公室门口,像在偷听。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来找陈阿四? ------------ 91.疑团指向陈嘉棠 “喂。” 响亮清澈的一声。 颜潼猛然回头,见又是那总跟着陈嘉棠的小女孩,正怀疑的眼神,紧紧盯着她问:“那天……在医院,是不是你?” 阿点妹看见颜潼今天这身束腰长衣,才恍然想起来,刚从云南过来那天晚上,在医院走廊,远远地看见有一个女人站在陈阿四病房外,因为当时颜潼挽起长发,没等阿点妹走过去,她连头也没回就匆匆走了,所以没看清正脸。 但这身衣服阿点妹认得出。 “是你吧?鬼鬼祟祟,总趴人门口的女人。” “什么叫鬼鬼祟祟?我来找陈副总拿文件,不过刚好看见里面有人,他好像不方便。” 阿点妹半信半疑,没给她狡辩的机会,继续问:“医院那次呢?” “什么医院,鬼知道你在说什么。”颜潼抬腿要走,却被阿点妹一把揪住手臂。 “我怎么看你都有问题,说,你到底是谁?跟陈阿四什么关系?” 颜潼音色凄厉道:“小丫头,把手松开。” “我不放你能怎样?”阿点妹手劲极大,常年混迹在边境,拳脚功夫也是有的,对付颜潼轻而易举。 “我再说一遍,把你的手拿开!”颜潼怒色渐起。 阿点妹却攥得愈发紧实,颜潼虽穿着高跟鞋,个头却没比她高出多少,两人气势相当,站立在空荡的走廊里迎面对峙。 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只见陈嘉棠拄着拐杖,欧阳妤攸也探出身,莫名地看着她们。 “阿点,松开她。”陈嘉棠脸色平静,语气却是命令式的。 阿点妹不肯作罢,微翘短发转过去,盯着颜潼:“她刚才在偷窥,陈阿四,她是不是你……” “胡说八道什么?”陈嘉棠看向颜潼,和色说道:“颜经理,休息时间不谈工作,你先回吧。” “陈阿四,你不信我是不是?她刚才一直在这儿偷听!” 陈嘉棠顿着拐杖,硬声道:“阿点,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我管不了你的话,你就回云南。” 阿点妹愤然,猛地推开颜潼,“好,陈阿四,你个狼心狗肺的臭东西,出了四方街就开始欺负我,谁稀罕跟着你啊!我现在就走!”她迈开长腿就往电梯间跑,颜潼定睛望了陈嘉棠一眼,跟着漠视而去。 欧阳妤攸想去追阿点妹,却被陈嘉棠拦住,“你别管,她就三分钟脾气,不出一个小时自己就回来了。” 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指向一点半。 欧阳妤攸没将刚才那点喧闹放心上,毕竟颜潼为工作出现在这办公室外面,也是正常,不知怎的就被阿点妹说成偷听,她和陈嘉棠也没聊什么商业机密,有什么可偷听的? 她默默收拾起饭盒,陈嘉棠的声音忽然低低地传来,他说:“小攸,你应该有很多话想问我?” 欧阳妤攸盖上饭盒的手停顿了片刻。 是有很多话…… 原以为等找到他,她可以一股脑地把那些事问清楚,但现在坐在轮椅上的陈嘉棠,眉眼间透着的全是不可言说的忧郁,像经历过烈火焚烧的石头,被燃上了不能抹去的灰烬,她不忍心去打探,去触碰他裂痕累累的心。 可她也没忘记从第一次隐约看见陈嘉棠露面开始,她遭遇的那些险些要命的敌意。 欧阳妤攸把饭盒收好,抬眸轻声道:“嘉棠哥哥,几个月前,陈姨陈叔刚回老宅,那天晚上我在宅院附近看见的人,是你吧?” “是。” “我看见你坐进面包车,我去追你,可后来……” “后来?”陈嘉棠略显诧异。想起那时,他拄着拐杖站在黑暗的小林子里,他原想看一眼就走,结果却见季临川和她从宅院出来,他们坐进车里,他们在吵架,然后她打开车门就跑了出去,她往宅院边树林里跑,她绊倒在四五米外,而他站在一棵粗壮的相思树后面,禁不住喊了她一声。 她察觉了,他此刻依然能感受到那晚紧张跳动的心,他很快离开树林,走上那条柏油路,他上了面包车。 可他不知道还有后来? 欧阳妤攸回忆起那晚的刺眼车灯,仍觉得像梦里发生的事一般,可季临川扬着满额的血说,老子没死哭什么,那个画面却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眼前的。 “嘉棠哥哥你刚走没多久,我在那条路上,差一点点被车撞,真的就差一点点……” 陈嘉棠顿时收紧唇线,错愕不已,“你说,那晚有人撞了你?” “嗯。”欧阳妤攸缓缓地呼口气,坦言道:“嘉棠哥哥,我知道在云南我辜负了你的希望,我没有选择离开他,你很失望,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季临川他为了救我,可以毫不顾惜自己,他为了撞开那辆车,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你不知道当时有多紧急,如果不是季临川,如果他没有及时撞开那辆车,我可能会当场死掉……” 不是可能,是必死无疑。 她当时心间都在颤抖,可就是季临川总能用他惯有的语调,化解她的惧怕和慌乱,是他啊,是他一直守着我,她想道,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心底某处坚硬的一角开始柔化了。 欧阳妤攸抬眼,望着陈嘉棠的神色,“你好像也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是。”他眉心紧锁,手指有力地握着,他真的并不知道,原来从那晚开始,他就给她带去了灾难。 欧阳妤攸再想起几个月前莫名地被绑架,那天她和季临川刚参加完拍卖会,手上有贵重珠宝,可季临川怀疑跟陈嘉棠有关,再后来这件事就没有下文,或许真的是巧合和意外,她说:“我相信你,相信嘉棠哥哥你是不会害我的,因为你和季临川是我现在最相信的人。” 她最相信的人,陈嘉棠的视线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抬起,欧阳妤攸看看时间,“我要回去上班了。” “小攸,等你下班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不是刚吃过吗?她笑:“好啊,下班临川要来接我,正好我们三个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算了。”陈嘉棠低沉地转过脸去,欧阳妤攸嬉皮好笑道:“陈嘉棠,你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和好?怎么你回梵森,他就待在腾远,季临川他不会是在躲你吧?说,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又藏着什么猫腻呢?” 他们以前可没不会这样,本着能动手绝不动嘴的原则,天大的事打完一架又能狼狈为奸,怎么重逢后这俩男人越来越别扭了? 欧阳妤攸又清闲了一个下午,六点整季临川打来电话,让她下楼。 他在车里闭眼养神,等了好长时间,也没见她出来,他睁开眼,正要打开车门去抓她,却发现从大楼门口走来三个人。 阿点妹果不其然又气歪歪回来了,欧阳妤攸去找陈嘉棠,说什么也要解决这俩男人的别扭劲。她想扶陈嘉棠,但他没让,收了拐杖小心翼翼坐进后座,阿点妹跟着进车。 路上灯光绮丽繁华,车内却一片沉寂。 陈嘉棠缄默地望着车窗外,阿点妹气也没消干净,一反常态也不吭声,欧阳妤攸坐在副驾驶座转脸问季临川,“去哪吃饭?” 他指了指导航上的地址,竟是上次她带阿点妹去吃的那家印度菜餐厅,她好奇问道:“你也爱吃这种口味?” “我以为你喜欢。”他那天收到刷卡后的账单,对那种档次的餐厅人均消费多少,他心里有数,想着她一向吃得少,那天竟能点那么多,可不就是对胃口了。 欧阳妤攸含笑不语,等到了那儿,阿点妹很满意。 店内布置高档又传统,座与座之间隔得空间很大,空气里弥漫着特殊香料味,四个人入了座,阿点妹主动点餐,又是一副土财主架势。 季临川挑起餐巾,先给她铺在腿上,紧接着抬眼望向对面的陈嘉棠,“下个月珠宝专柜全面开业,颜经理肩上的担子很重,陈副总还是要多配合她。” 真是要命,饭桌上还谈公事,欧阳妤攸托着脸不去理他们,开始给阿点妹参考点餐。 陈嘉棠听到这话,便知他意在何处,更是不动声色道:“颜经理想要一块鸽血红宝石,我没批给她。” 季临川说:“现在制作出来的首饰,确实少了些顶级货,没有一件天价珠宝,怎么打响梵森珠宝的牌子?” 陈嘉棠回他:“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设计部门虽人员不少,但缺一个有名气的总设计师,不然就就凭那些无名之作,根本不可能造出势头。” 这时季临川侧过脸,展开厚实的手臂,揽住旁边女人的肩膀,轻笑道:“有名气的设计师,这儿不是有一个。” “你想培养妤攸,但你怎么没想过她是你太太这个身份,让她在梵森得不到正常的对待。” “是吗?”季临川贴脸亲昵地问她,好像要听她亲口承认,这身份不但没有给她撑腰,还委屈了她。 欧阳妤攸确实也没细细琢磨,到底是不是因为她是季太太,才落得如此清闲,但公共场合,能不能注意点,她婉转地推开他,说是想去洗手间,阿点妹正好也要去。季临川笑着目送她离座,紧接着神色转变,望向陈嘉棠:“我的太太,只要她想,她可以在设计部为所欲为。” “你认识的她,是这样的女人吗?”陈嘉棠目光飘远,淡声说:“她小时候为什么不喜欢上学,因为她成绩差,在老师面前没有存在感,但你从来都不耐心教她,总是骂她蠢,直到她学了画画,这么多年她只喜欢这个,她进梵森,是想跟别人一样有自己的价值,可今天很显然,她的存在只是个虚设,她一样没有存在感。” 季临川低垂着眼睑,淡定地抿酒,对陈嘉棠的指责,他自有一番思索。 陈嘉棠突然话题一变,问:“小攸几个月前遭人绑架这事,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季临川落定高脚杯,敛色深沉说:“你在千里之外,这也知道?”随即他又点头:“也对,你不止一次回来过,在老宅外,那是第一次,台风天陈叔遇袭,你在医院外抱走了小攸,那是第二次。” 还有没有第三次?季临川没有说,但他回答了陈嘉棠,“绑架的人我送进了监狱。” “就这样?” “不然呢?” 陈嘉棠冷眼审视着对面的季临川,疑心不已。 以季临川的心思,从小攸见到他那晚被人蓄意开车撞,季临川就该有追查才对。 绑架的事更是漏洞百出,季临川会不怀疑匪徒是故意把他们引到密林边?又是怎么准确无误地把卡车停留在当初小攸躲藏的地方?他会忽略给莫莉发送旧厂房地址的人? 这所有的疑团,归结起来都指向他陈嘉棠,季临川不可能察觉不到。 但他,为什么一直闭口不提? ------------ 92.一块红宝石赔得起 洗手间。 光滑石台边溢出水渍,点点水珠映光透亮,浮雕长方镜下燃着盘香,细细白烟卷起。 她洗完手去拉纸巾,阿点妹抱臂靠在边缘,忽然转过头说:“那个女人有问题。” 欧阳妤攸反射弧长了些,好半天才想到阿点妹接的是中午那件事,“你说颜潼?” 阿点妹一脸认真地点头:“她今天明明在那儿偷听,上次在医院我也看见她了,她还死不承认。” “医院,你说的不会是陈嘉棠陪陈姨的那晚?” “嗯。” 那天欧阳妤攸确实也见过颜潼,当时看她失神落魄的样子就有些奇怪,可她说是去医院看朋友,又挂着一副厌恶旁人多管闲事的表情。如果阿点妹没认错,难道颜潼指的朋友是他? “可她怎么会认识陈嘉棠?” 阿点妹微不可妙的小神情,像要跟她分享什么秘密似的,悄声说:“陈阿四他当初来四方街就是为了躲一个女人,我猜肯定是她,几个月前陈阿四被那女人追到芒市,后来是被我妈派去的人给阻拦了,陈阿四在四方街,只要他不露面,你们谁也不可能找到他。” 欧阳妤攸想起阿点妹在玉家地下室就问过,一直找陈阿四的女人是谁?原来是这个缘故,可阿点妹或许不知道,那个追踪陈嘉棠的人,很可能是莫莉,而不是她以为的颜潼。 莫莉从云南回来好容易抽身而退,欧阳妤攸不愿再牵扯她,所以只能默不作声。但说起来,颜潼这女人也确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她所有的行径在欧阳妤攸看来,牵扯的人都不是陈嘉棠。 因为从拍卖会开始,颜潼不断地出现在季临川身边,一次比一次走得更近,到现在进入梵森,她甚至还去过季家老宅,讨好过季夫人,她曾主动表露出对季临川有好感。 这些欧阳妤攸记得格外清楚,起初她知道季临川跟颜潼约见,他们去赌石,去单独出差,她曾有过微酸恼意的情绪,当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那就是吃醋。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季临川的,甚至巴不得他移情别恋去找别的女人,可事实却是,她每一次都因为颜潼变得思维拧巴,她故意泼脏了季临川亮眼奢华的衣服,让他换一件不能更简单的黑西装,她知道季夫人瞧上了颜潼,想劝她离婚,她偏不,所以在季临川办公室面对颜潼的挑衅,她无畏无惧,若是把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她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抗拒别人插手她和季临川的关系。 阿点妹的怀疑,在她看来就是小孩胡乱的猜忌。 因为得不到认同,阿点妹像圆鼓的气球似的,吹着腮帮撇下她,走出了洗手间。 回到座位,料理菜品上齐,见那两个男人紧绷着脸,像是各怀心思,自顾自吃着东西,直到晚餐结束,再无一句交流,这顿饭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欧阳妤攸无声地叹了口气。 送陈嘉棠和阿点妹回去之后,车内余下他们两人,窗外夜景划过眼角,高楼灯火摇曳。 季临川侧脸剪影深沉,眼睛里撒满细碎的光点,从眉骨到鼻尖,到唇线,再到微翘的下颌,她从没这样认真观察过他的脸,以前初学画人像,她拉爸爸练习,正面侧面画过无数张,后来有能力默写,她画过林昇,他笑着沉默着的容貌,像刻在她脑海里一般,可她好像……从来没画过季临川。 想到这儿,竟觉得有些亏欠。季临川专注开着车,终于察觉到她的注视,稍稍偏过头来,腾出一只手摸着她的脸说,“你今天在公司不开心?” 欧阳妤攸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正当她脑袋缓慢运转时,季临川忽然说道:“鸽血红宝石的设计图你来做。” 你来做? 欧阳妤攸惊讶不已。 这种顶级原料有多稀缺,她还是知道的,季临川怎么敢,怎么放心让她这么一个经验不足的菜鸟来做图,万一弄砸了,她就是负荆请罪跪在董事会面前,也弥补不了损失,季临川却还笑道:“怎么?又怂了?” 确实有点,她垂下眼,季临川说:“你有颜老的指点怕什么,再不行你还有我,老子家底厚实,这么一块红宝石还赔得起。你就,放心干。” 最后那三个字,他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再附上他不正经的笑声,非要弄出个一语双关的意思来。 没有季临川那份随性,她掂量半响,想着确实不能这样清闲下去,既然旁人都当她有老板撑腰,那她就索性接受自身优势,季临川就是她丈夫,她就是靠他得了便利,刚入职就设计红宝石,玩砸了总有他担着,她为何不试一试? “我画也可以。”欧阳妤攸眼眸流转,虽心有主意,却又想闹闹他,于是故意端起了架子,问他,“可我若是做成了,有什么好处吗?” 季临川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她,“你确定,要跟你老公讨好处?”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炙热得像七八月里的太阳,灼灼笼罩着她。欧阳妤攸头皮发麻,顿时觉得自己犯了傻。 “怎么不说话了?我还想听听,你要讨什么好处?” “等我……”她摸着后颈想了想,笑着说:“等我做成了设计图,再告诉你。” 到时候再告诉他,她想弥补那种亏欠。 季临川浅笑着暗自点头,“梵森自创的珠宝品牌能不能在市场上占领一席之地,就看这次开业的销售额了,你若是能设计出一款经典高价首饰,以后欧阳妤攸这个名字,就是老子麾下的头牌。”他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凑到她耳边解释:“只给老子卖艺又献身的那种。” ……唔,唇边覆上他紧密灼热的深吻,避之不及。 争分夺秒,逮着机会就磨她,纠缠间,视线数着前方渐变的数字,终于她扭脸,不停地推搡他的肩膀,急呼着:“临川,临川……开车,绿灯了。” 她像个手舞足蹈的孩子,喊着临川,临川。 不由地拨动他心弦一线。 从小时候亲近的临川哥哥,到后来冷淡叫的季临川,再到此刻不经意喊出的临川。 漫长的时光,让一个称呼的转换,都变得那样可贵。 因为知道她从不肆意挥霍自己的感情,她简单,却又不轻易向人敞开心,她就像生长在庭院深处的玉兰,是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长露枝叶,摆曳于风和光里,他在尘世里披荆斩棘,心头挂念的还是那一抹白。 此时岁月虽好,却不曾有片刻停留,依然推着他们往前走。 那晚后,欧阳妤攸正常去梵森上班,她着手开始画设计图,三五天内搜集素材和灵感,时间紧迫,容不得她顾及其他。 设计部氛围紧肃,正适合创作,只是偶尔在办公室里对上颜潼那双复杂的眼神,让她心里泛着莫名。 因为是季临川亲自指派,颜潼倒不敢阻挠,同事们时不时过来瞧一眼,想看看这季太太实力虚实,没等她草图出来,阿谀奉承已经一波接一波,可有些设计师清高,认定她是个靠男人上位的假把式,背后议论她混哪一行不好,偏来抢设计这碗饭。 茶水间,颜潼端着咖啡,任她们议论纷纷,像听场合心意的相声,嘴角溢满笑。 就这样到了周五,下午两点多,欧阳妤攸埋头画图,听见手机响,紧接着尺子落地,她又钻下面去捡,手机里是林昇电话。 他最近频繁从台湾飞过来,手上的地产合作项目谈了那么久,原定上午十点就可以结束的签约,结果到了中午,对方公司负责人还在纠缠各种细枝末节,不肯利索签字,可奈何这是个大客户,林昇和徐昊睿只能等,他们暂时脱不开身。 樱樱的飞机上午传来了延误的消息,刚机场又打来电话,说是台北天气转好,飞机已经按时落地。 在这个城市,虽有许多旧相识,可对林昇来说,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她了。 “好,我现在过去接她。”挂上电话,捡了尺子,刚从桌下抬起头,就看见颜潼冷不丁地站在办公桌前,刚好要请假,她就跟颜潼开了口,哪知那女人阴阳怪气说道:“季太太就少装腔作势了,你的假谁敢不准啊,你就算天天旷工,我也没本事辞掉你,是不是?” 欧阳妤攸没顾及周围同事看笑话的眼光,收了包就去地下停车场,好在车库有季临川的那辆迈巴赫,她让林秘书送来了车钥匙,直接去机场。 一路飞驰,气喘吁吁到那里时,望见樱樱穿着无人陪伴儿童的小黄马甲,抱着一个瞌睡熊乖乖坐在机场的等候区,视线里那个小女孩,两眼期盼地东看西看,一双不着地的小腿悬在座椅旁,像个玩偶娃娃似的。 “欧阳姑姑!” 这个称呼让欧阳妤攸略微一怔,想来大约是林昇教她的,姑姑,多适合的一个称谓,不疏远,也不越矩。樱樱跳下椅子,张开着小手臂,朝她飞奔而来。 欧阳妤攸蹲下来,抱住了那个瓷娃娃般的小人儿。 “您好。”一旁机场的空乘服务人员过来跟欧阳妤攸确认签字,樱樱很有礼貌地弯腰,跟那个一直陪着她的空姐说,“谢谢。” 按樱樱的话来说,她已经不止一次自己坐飞机,穿机场给的“无人陪伴儿童”小马甲,往返于林昇和她妈妈的城市,而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因为她妈妈已经再婚离开了台湾。 在车上,樱樱拿出从台湾带来的凤梨酥,直直递到她嘴边,柔糯软甜,樱樱见她说好吃,高兴得又给了她一块:“姑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爸爸?” “我先带你去他的酒店,等他忙完,你就能见到他了。”欧阳妤攸听说林昇那套公寓在装修,他暂时住在酒店,电话里还特意交代她把樱樱先送去那里。 “我爸爸说等生日那天,他会带我去游乐园。”樱樱期待无比的小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她很少去游乐园的,因为妈妈不肯带她去,可爸爸答应了她,等到生日就带她去,忽然,樱樱仰着小脸说,“欧阳姑姑,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问了日期才知道,原来樱樱下个月生日跟梵森珠宝的开业竟是同一天。 从前季临川公司再重要的活动,例如年会,周年庆,她从不去参加的,起初季临川还逼迫过她去露面,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她的疏懒。 这次,因为那款鸽血红宝石的缘故,她可能要去现场,哪怕不是作为季太太,单是公司设计师的身份,她免不了也得去。 “姑姑恐怕不能一起去呢。”欧阳妤攸一边谨慎开着车,一边抱歉地跟樱樱说道。 “为什么呀,我爸爸很喜欢姑姑的,樱樱也很喜欢你。” 很喜欢你。 小孩子嘴里的喜欢,大约只是单纯的喜欢而已,但欧阳妤攸还是想告诉她,“因为姑姑已经结婚了,樱樱生日那天,我跟我老公刚巧有事要忙,所以不能跟你们去游乐园,但姑姑会给你准备礼物,好不好?” 哦,樱樱这才扬起粉嫩嫩的小脸,乖巧地点头。 欧阳妤攸到达酒店时,樱樱已经睡着了,打开车门,欧阳妤攸小心翼翼把樱樱抱在身上,小脑袋趴在她的肩头,一双柔软的小手搂着她的脖子,欧阳妤攸把车钥匙交给酒店门口的服务员,请他帮忙泊车。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香槟色轿车,跟着停下来,一双视线紧随着她。 掏出手机,点开拍摄,咔咔几声,连同酒店一起拍进相机里。 ------------ 93.该消失的不是我 梵森设计部。 助理宝莹放下开业策划书,一转身见陈副总移动着轮椅进来,因为他那假肢,任何人见了他,视线总会停在他右腿上几秒,再移回来看那张阴郁的脸,简直比一贯冷冽的季总还让人怯畏。 “陈,陈副总,您怎么来了?” “颜经理呢?”陈嘉棠里外扫了一圈,偌大的办公室里,每个格子间都坐着认真绘图的职员,除了颜潼,好像还有一个女人也不在。 “经理好像有事出去了。”宝莹如实回答,陈嘉棠转动轮椅刚移动半米,又指了指办公区问:“那个空的位置,是谁?” “是季总太太。” “她也不在?” “是,她请假了。” 陈嘉棠敛起神色,隐约有些不安,自从知道小攸曾被车蓄意撞,他心里有了八九分的猜测。但他腿脚不便,出入离不开司机,阿点妹又像二十四小时跟班似的,每天寸步不离跟着他,眼下好容易抽出半天身,他必须弄清楚,不然免不了还会有麻烦。 …… 另一边,林昇已经致电过酒店前台,所以欧阳妤攸抱着樱樱直接跟服务生上了电梯。 从香槟车内下来的女人身影,也跟着进入酒店,看到电梯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二十三层,眼神若有所思,正要伸手,突然电梯的按钮抢先被人按亮。 半扎着短辫的男人就站在她身侧,他一身灰色长款正装大衣,手里拎着公文包,一只手在打电话,仰脸盯着电梯上不断变换的数字,对着手机说:“妤攸,我回来了,正在楼下,好。” 妤攸? 欧阳妤攸? 呵,女人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林昇察觉到异样,低眼朝她望了一眼。 此时电梯“叮”一声,缓缓将门打开。令她诧异的是,那男人修养极好,没有先进去,而是伸手遮挡着电梯门,朝她礼貌地示意她先入内。 她道了声谢,先按了二十三的按钮。 林昇望了一眼,没有再动。静默狭小的空间里,女人站在他身后,她低头翻出手机,悄然打开摄像,这样的好时机错过可就再难撞上了。 季太太,原来白莲花说得就是你这种女人,霸着的男人可真不少啊,人尽可夫的货色! 电梯打开的那一瞬间,站在前面的林昇快步走出去,直奔自己的房间。 他刷门卡,空旷的酒店走廊里,传来一个柔软轻缓的声音,说,“这么快回来了?” “嗯,好容易才搞定,辛苦你了,妤攸。” “哪有,快进来啊。” 房门关上,所有的声音都被身后跟着女人拍进了摄像录影里。 很好,不虚此行。 林昇进门放下包,见欧阳妤攸正在帮樱樱洗澡,小姑娘说想换套漂亮的衣服晚上跟爸爸去吃饭,浴室门半开着,林昇没进去,独自坐在外面的沙发椅上,拿起一本书缓缓翻动,听着里面欢快的笑声,嘴角不由地扬起。 樱樱的妈妈出身孤儿院,从小受环境影响,对追求的东西极其固执又明确,就像当初他们结婚,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台北的最后一晚,她指责他醉酒犯下的错误,可婚后林昇才发现,那是她想留住他使出的低劣伎俩,日子久了,渐渐地,彼此暴露出的问题和矛盾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自己遇上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正因为她性格里阴暗的部分,樱樱其实很少像现在这样笑,她小小年纪就会时刻关注大人的情绪,所以她能敏锐觉察出爸爸很喜欢欧阳姑姑,所以那天在溜冰场她邀请她参加生日会,所以她说只要爸爸开心我就开心。 林昇听到浴室里传来的咯咯笑声,他听到欧阳妤攸哄孩子的柔声细语,他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太想,太想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什么身份道德,什么名利地位,他统统不愿顾忌! 欧阳妤攸给樱樱穿上衣服,可能是坐飞机累了,刚把她抱出来放在床上,就又睡了,见林昇放空的目光望着她愣神,欧阳妤攸用干净的毛巾擦头发,因为太闹腾,她发梢半湿,“想什么呢?” 林昇视线移到床上说:“在想,等她越来越大,应该有很多事,我这个当爸爸的,不方便帮她了,比如洗澡。” “那就赶紧找一个,樱樱这么乖,谁都会喜欢。”她说得是真心话。林昇又问道:“是给她找妈妈,还是给我找老婆?” “这两个难道不是一回事?” “两全其美的人,哪那么容易找?”他沉重地抬头,双眼皮折叠痕印很深,开口道:“说出来有点自私,但我更想找自己中意的女人,而我知道,我看上的人,她也一定会喜欢樱樱。” 因为林昇英气逼人的注视,欧阳妤攸松下毛巾,没办法接话,只能赞同地点头,她又看了眼手机时间,说:“我该回去了,翘了半天的班,手上还有要紧事要忙。” “现在已经下班时间了,你还回去?我把樱樱叫起来,一起去吃饭。” “她才刚睡。” “没事,现在得叫醒她,不然晚上她精神了我就不用睡了。” 林昇去哄樱樱起床时,她的手机刚好响了,看到显示的名字,心脏骤然收紧,其实也没做亏心事,可她还是怕,就像天敌一样,哪怕整日待在一处,她还是有点怕他,因为天敌会致命,她天生要被他吃定。 走去阳台接听,季临川那端有轻微的谈话声,他好像还在腾远,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你开车出去了?” “嗯……我需要买本参考资料,很着急。”她说谎了。 “过来,晚上陪我去应酬,那家餐厅的蟹粥味道不错,你应该喜欢。” “什么应酬?” “地产同行,正经应酬。” “可是我想早点回去画图。”这是真话。 季临川倒没勉强,叮嘱道:“那好,等我给你打包回去当宵夜,晚餐要认真吃,不准用速食垫肚子。” “好。”她刚要挂上手机,他好像起了个身,音量也低了些,说:“季太太,跟自己丈夫电话收尾,不该交代点什么?” 她一愣,想了想方笑着,配合起他胡乱发作的小脾气,她逐句清晰说道:“不准乱瞟美女,不能醉酒归家,记得早点回来。” “嗯,”他满意道:“还没叫我呢?” “临川。” …… 梵森地下车库,六点左右。 那辆香槟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固定的车位上,落锁下车,高跟鞋与水泥地触发清脆的响声,她正要离开,隔壁车窗落下,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问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颜潼回头,车内光线极暗,那人坐在后座左侧的位置,她虽看不清容貌,但也知道是他,移开视线倨傲的神色,半响才走去拉开车门,低身坐进去:“陈副总,我现在哪里做得不对?您尽管指教。” 她搭起腿,晃动着光面漆皮高跟鞋,自顾自说:“您难道看不出我为梵森尽心尽力,没有半点怠慢,连季总都知道我手上有高端客户资源,也信任我的专业能力,我想知道陈副总你问我什么时候结束,是什么意思?怎么,过河拆桥的事,干了一次不够,还想再来第二次?” 明知他问的是什么,偏要故意绕弯子,陈嘉棠颧骨下方咬肌突起,一字一顿道:“撞人,绑架,企图毁她的脸,你还能恶毒到什么地步?” “陈副总,你在边境混了这么久,这点手段对你来说,不是家常便饭?” “颜潼,你接近季临川,把他引到芒市去,不过是想借他的能力找到我,但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察觉?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清楚你干的那些事?” “我不管!反正最后的结果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你露面!再说了,我现在是梵森的颜经理,他不可能明知一切还招揽我。”颜潼振振有词。 这也是陈嘉棠疑心的地方,季临川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他清楚这些事,还能招揽颜潼父女,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这种可能性恰恰展露的是他作为逐利商人的城府和心机。 陈嘉棠问道:“在你跟季临川接触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切正常。”她仔细想了想,又说道:“除了……好像有人盯过我。”她那段时间经常在楼下看到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有时去超市购物,也能遇上那辆车,可每次只要她走近,那辆车就会很快消失,她愤然道:“盯着我的不是你吗?那些所谓四方街派来的人,你就是在防我!”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不再盯你?” “你派来的人你会不知道?” “颜潼,你现在只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低声道:“大概就是我进梵森以后。”那些轮班盯她的人就不见了。 陈嘉棠静默不语,所以,确实如他所料,季临川应该是知道的,盯颜潼的,必然是莫莉手底下的人。 “颜老呢?你利用季临川想招揽他的心思,故意介绍他们认识,你知道你爸爸根本不会同意签约梵森,你只是想借机进入梵森,但为什么要把小攸推给颜老当学生,这么做对你没有任何益处。” “是,我不想!我只是没想到,我爸休假回来的飞机上已经见过她,季总招揽不成,转而推荐起那女人,我拦不住,我能怎么办?” 她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甚至当颜潼知道颜桂已经泄露了些她的私事,她就开始联系一些国外的工作,不断地让颜老离开本地,尽量少接触那女人。 陈嘉棠听罢已了然于心,推开车门,僵硬地移出座位,站在车外道:“到了这一步趁还有机会,你离开梵森,如果再不清醒点,你会毁了自己。” 颜潼也离了座位,站在车身另一侧,睁大眼睛恼怒不已,她竭力嘶声道:“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当你是在为我好,陈嘉棠,你何曾真的考虑过我,你不过是想护着她,你觉得我很可怕是吗?你说我恶毒,你觉得我是魔鬼,你怕留在这里会吃掉她是吗?在你眼里,我所有的付出真的就不能打动你吗?” 陈嘉棠转身说道:“你执念太深!为什么非要把大好青春耗在一个残废身上?” 颜潼没有动,立在原地反驳道:“你执念不深?为什么非要把余下人生耗在一个蠢货身上?” 还是个外柔内婊的蠢货! 陈嘉棠停顿片刻,“我没你说得那么情深。”他留下来不是为了成全谁,而是要摧毁,“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蠢货这两个字,更不要让我发现你背地里搞鬼,否则你会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陈嘉棠!”她扯开嗓子,声音透着十足的恨意,车库里是阵阵回音,可他没有回头,拄着拐杖消失。 她默然自语:“我说过,我做的全是被你逼的……消失?呵,该消失的不是我……” 是她。 ------------ 94.有一天我也会心累 和林昇到酒店附近的餐厅吃完饭,他抱着樱樱陪她一路往回走,她开来的车还停在酒店。不过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林昇却走得特别慢,因为了解他细小的生活习惯,做什么都慢悠淡定,欧阳妤攸也没觉得有什么。 临近天黑,路边的灯亮起来,灌木丛上星星点点的灯泡,闪烁着五颜六色,樱樱不再像第一次见时那般怯生,她见什么都新奇,话也很多,路过的行人总会看他们,一男一女一个孩子,多半是饭后出来散步的三口,最关键的是太登对养眼,男人抱着的小女孩软萌又漂亮,小奶音还是标准的台湾腔,任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到了酒店门口,樱樱要自己走,林昇把她放下牵在手里,面向欧阳妤攸,淡笑着说:“真想每天这样走,跟你一起。”可还是留不住时间,这样短的路,任他再慢,也还是走完了。 林昇直白的话语,她很难装作听不懂,他那双英气的眼睛,平静却深情,时刻都在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欧阳妤攸没法回应,只得躲开视线,然后去取车,开到他们身旁,放下车窗,微笑着跟樱樱摆手道别。 开车行驶在回公司的路上,她眼前不断回放着林昇那双眼睛,他传递出来的话,清晰可辩,一半是我会等你,一半是我还爱你。 欧阳妤攸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起车上的水,打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半瓶,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不能去想…… 或许她不该抱有希冀,以为放任不管,感情可以随着时间而渐渐淡去,他们还是朋友,是彼此最珍惜的旧相识,现在看来,她一样天真得很。 她此刻只想回家,分分秒秒都不能耽搁,心神混乱之际,她还没忘先去趟公司,她要去拿设计图和资料,她要回家画图。 到了梵森大楼,前台已经下班,楼下保安知道她是谁,很快开门请她进去。 十九楼除了设计部还有个财务部,走廊灯灭了一排,有几个办公室还亮着光,应该有职员赶在周末放假前在加班,她径直走进办公区,开了灯,去座位将图纸七七八八收拾一番,正要走,却听到里间办公室有明显的响声。 那是颜潼的工作领域,她疑心走去推门,放眼去看,虽警惕提着心,但还是差点吓一跳,黑暗里只有一处电脑屏幕光,桌边坐着个瞳仁死楞的女人。 “……你,怎么还没走?”欧阳妤攸没敢进去,只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把,不解地看着颜潼,她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眼妆晕开,神色却透着狠劲,晚上八九点,坐在黑灯瞎火的办公室里,着实诡异又惊悚。 “刚做了件要紧事。”她合上电脑,拿起桌边的手机,起身,漠然地走出办公室,又忽然回头看着她笑了笑,“季太太,祝你和季总有个美好的夜晚。” 欧阳妤攸一阵心悸,她这是什么意思? 平白无故冒出这种话,简直有病! 没理颜潼,欧阳妤攸拿上东西,跟着出了公司。 ……与此同时,市中心某家餐厅包间里,他搁在餐桌边的手机振动两声。 几位同行正在交流最新的地产新闻,他拿起手机望了一眼。 陌生网络号码发来的照片和视频。 他盯着手机,只需一眼就可认出里面的人,下眼睑抖动,紧抿着唇线,不由地起身离座。 视频画面和照片并没有同时拍到他们,但最后录入的声音…… 把他原本清醒的理智撕得粉碎。 …… 深夜,工作间墙壁上的时钟,指针咔咔作响,房里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洁白清冷的光。 欧阳妤攸望着图纸,握笔的手指节分明,脸上投射着眼睫的阴影,影影绰绰,犹如水中晃动的波纹。 呆愣了大半个小时,她不时地抬起头,看墙上的时间,好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每隔几分钟,就抬头看上两眼。 凌晨一点多,季临川仍没有回家,她连着给他打了好多次电话,没接通,季临川从不会隔这么久不回复她,像上次遗漏了她一通电话,他不出三分钟就会打过来。 季临川下午给她报备过,说是去应酬,他还说要打包宵夜给她,他没理由到现在都不回来。 想起在办公室颜潼那番莫名又古怪的话,她隐隐有些不安,不由地揣测起那女人说那些话的动机,她难道还在打季临川的主意? 她到底想干什么? 越想越堵,她扔下笔,走去阳台,大口地呼气。 暗黑的夜里,两束汽车灯光从远处急速驶近。 是他,回来了。 车入库,熄火,算着时间,她等了许久,楼梯上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欧阳妤攸拢紧身上的衣服,一步步走到了楼下,偌大的客厅,没有一丝亮光,扶着墙,手摸索着,找到吊灯的开关,啪一声按了下去。 剔透晶莹的水晶吊灯发出无数细碎的折光,她望见沙发上,季临川一双腿架在沙发扶手上,头枕着靠垫,手臂搭在眼睛上,客厅从暗到亮的变化,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走近,绕过玻璃茶几,跪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关切的眼神望着他。 呼吸间尽是浓重的酒味,欧阳妤攸蹙眉,晃晃他的手喊道,“临川……” 没有回应。 她起身去橱柜里翻药箱,找到一盒黑色英文包装的解酒药,倒了一杯水过来,轻轻地,把他的手缓缓地从眼睛上移开。 正要放下,却被他反手一握,用力把她提到了他身上。 欧阳妤攸手心撑在他两侧的双肩上,与他唇眼相对,“你……既然醒着,我刚才叫你,为什么不回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眼底弥漫着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悲郁,转瞬即逝,很快他又用另一种神情转换掉了,欧阳妤攸顿了顿神,嗔怪道:“不能醉酒归家,记得早点回来。明明答应了的,你把我说过的话当什么了?” 季临川的嘴唇上下动了几下,冷而戏谑说道:“我不醉酒,怎么早点回家睡老婆?” “现在都几点了?还早?”她这回真恼了,挣脱着想要走,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药递给他。 “少乱喂我吃些不该吃的东西。”他撇过脸去。 欧阳妤攸简直听傻了,可还是耐心说道,“是解酒药。” “不吃。”季临川也没放开她,平躺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眼睛直直向上,不知望着虚无缥缈的何处,他闭上眼睛,无力地问,“怎么会有你这种女人,骂不听,打又打不得,扔了是我的命,留着只会气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听着他胡言乱语,她说:“你喝多了。” 他心头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痛,紧了紧手臂,哑声道:“欧阳妤攸,你给我记住,这世上没人能像老子这样容忍你,但……有一天,我也会心累,可我不希望有那一天。” 欧阳妤攸从他胸口抬起头,她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曾经她发疯发癫,恨他恨得要死,整日想法设法把他折腾得精疲力尽,她是铁了心让他厌恶,让他受不了,最好一脚踹了自己,可他总说她这辈子死都要死在他怀里,他的偏执曾令她恐慌,现在,他明明像是醉酒说胡话,可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理智。 “季临川,你会后悔吗?如果我始终做不到你希望的样子,你会不会后悔遇上我?” “早他妈后悔了!后悔一眼就看上你。”季临川直楞地望着某处,他激烈动荡的情绪早在酒精里消耗殆尽,他此刻只剩最后的一丝坚守,他想再给这半生的执着留点余地。他得让她知道,他不能再任她装傻充愣。 后悔一眼就看上你,欧阳妤攸满腔的动容绕在齿间,“原来这么早……” 这么早? 季临川顺着思绪,回忆道,“那老家伙带你来我家,你当时还没有桌子高,小小一团被他抱到椅子上,眨巴着眼,谁逗你都不笑,老子怎么看你都像商店里卖的玩具娃娃,我去拿糖给你吃,一转眼你就不见了,拿着老季放在院子里的鱼食,去莲花池子边喂鱼,还能一头栽进水里,我当时心脏都被你吓爆了,你说你是不是从小就来祸害我?” 她乖乖闷在他胸口,季临川摩挲着她的头,神色半冷半温,继续说,“你就是看着乖,其实比谁都坏,我带你去逃课,你玩得比谁都开心,回来挨板子的就是我,也不知道替我说两句好话,总是站在边上假模假样地哭,看着我皮开肉绽,你更开心了是不是?” “隔壁住着你这么一个小人精,我在学校看哪个小女生,心里想的都是没我们家小攸漂亮,你去美国的时候,我见不到你,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那时候怎么也想不明白,你都是我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走?早知道就不碰你了,真是失算……” 欧阳妤攸听到这儿,虽隔着衬衫,她张嘴就在他身上咬了一口。 “嗯……”他的嘴唇贴在她脸颊处,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经由嘴角传到她的耳朵里,季临川紧紧抱住她,手指穿进她的发丝里,小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十八岁生日前的那晚,我偷偷去美国找你,我给你买了一双高跟鞋,结果没等到你,却撞见欧阳那老家伙,他打电话给老季告状,我在你家楼下等了很久,直到老季的人到了,老子实在没办法,就撬开了你家的邮箱,把鞋子放在了里面。” 那双鞋? 欧阳妤攸顿时惊得浑身一颤,卷翘浓密的睫毛像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望着他,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在一起,她脸上满是震惊和诧异。 那双鞋,十八岁收到的高跟鞋,原来不是林昇送的。 “是你?”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季临川口气有些阴冷,那股消失的戾气又一次染上眉心。 ------------ 95.给你生个孩子 她十八岁生日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回到家的那天早上,打开邮箱,鞋子和寄来的明信片是一起出现的……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那是林昇送的,她曾为那份成年礼物开心得一塌糊涂,不止因为鞋子很漂亮,也许还因为那个送东西的人。她收藏得严实,她不敢轻易拿出来,却不知满含心意的礼物竟是季临川给她的。 季临川,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 欧阳妤攸此时仔细一想,才察觉到其中的荒谬,若是邮寄,怎么会连包装箱和签收单都没有? 这些年,因为从没想过除了林昇,还有第二个可能性,她自动忽略了不合常理的细节。 “我不知道是你。”欧阳妤攸闷下头,想道,爸爸没告诉我,你来过…… “你知道又怎样?鞋子还不是早被你扔了。”季临川起伏着胸膛,大脑被烈酒的后劲冲得厉害,他心间像悬着一个天平,理智和情绪来回摇摆,他两指揉着眉心,隐约听见她说:“我没扔……” 季临川落下手,低眼去看她,欧阳妤攸坐起身,晃着他的手臂,柔声道:“我真没扔,一直收着呢,等哪天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收着呢?”他质疑,从美国搬回老宅,再搬到这里,他连那鞋的影子都没见过,她现在说收着呢,他怎能不奇怪? 她原不知道是他,她以为是谁送的?才要收这么严实? 答案是那么显而易见。 又是林昇。 他周身蔓延出寒冬般的冷峻,欧阳妤攸缓缓低下脸,手扶着他的领口,在他唇边主动亲吻,像小孩吸允糖果般,没有花哨熟练的技巧,只是单纯的欲望使然。 可她难得的主动,却没有得到回应。 季临川神色凉薄,任她柔润的亲吻,攀附在他唇上。她现在的乖巧,讨好,顺从,就和下午她在电话里撒谎,一样强烈地触动他敏锐的神经。 他宁可她像从前一样,明目张胆向他示威,直接跟他坦露她的爱与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戴着温柔的面具,言不由衷地敷衍他。 “够了!”季临川将她推离开,怒意肆起。 她有些不知所措,可还是拨开他的手掌,扑进他怀里,“临川,你现在恼了也是活该,谁让你总瞒着我……” 这些年,瞒着她的事多了去了。 可季临川已经不打算告诉她,他曾不止一次去美国。 第一次是在她十八岁那年,他提前三个月定制的高跟鞋,镶嵌的细钻是他一颗颗挑的,他还担心鞋码不对,他怕她那双脚又长大了,可惜他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在她家门口撞上了欧阳腾远,然后被季凡森派人给遣了回来。 第二次是隔年,老季让他跟着公司团队去南美矿场实地考察,他私自提前结束行程,绕道飞去了美国,为了避免撞见欧阳那老家伙,他换了策略,守在她学校门口堵她,那是个秋天,红枫树的叶子洋洋洒洒落了满地,他等到天黑,踩着脚下厚厚的枫叶,走在那所艺术学校宽阔的大道上,年轻张扬的白皮肤女孩来搭讪,他逢人就掏出手机,问她们,认不认识照片上的女孩子? 后来他在学校艺术馆找到了她,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棉布裙子,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正落落大方地在给人介绍墙壁上的油画。 他从始至终只是远远地看着她,那时他还在父亲的束缚之下,他的时间不多,距离航班起飞只剩两个小时,他要立刻返程回国,这样才能按原计划,跟公司团队同时回到梵森。 第三次去见她,她知道的。 是在季凡森去世的那个冬天,他去赌城挥霍发泄,他随心所欲赌到天昏地暗,他飞去洛杉矶,邋遢颓靡地出现在她面前,却把她吓得一路跑还报了警。 短暂的相逢后,她就被欧阳腾远从警局带走,那天他才知道,哪怕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季总,他拥有梵森最高的决策权,那老家伙一样看不上他。 而季临川永远都不会告诉她,欧阳腾远,这个所谓的她的父亲,内心的残忍狠毒,比他更甚! 她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恨老家伙入骨,她也不知道自己曾失去过什么。 …… 静谧凌晨,夜色里点缀着几颗星,凉风越过树梢。 欧阳妤攸主动撩拨亲吻,却换来季临川的冷淡,一时有些气馁。 见他半天没动静,想着他一定是醉迷糊了。 他今晚太不正常,先是吓唬人,一会又哄她,现在又冷脸,像个间歇性发作的病人,对,他才真正有病。 她想摸透他的心,简直比下海底捞针还要难,见他眉头紧锁,闭着眼像是要睡,欧阳妤攸担心他宿醉会头疼,于是转身拿起水杯和药片,柔声说,“你先醒醒,把解酒药吃了。” 他仍是毫无反应。 她又商量的口吻劝道:“等珠宝开业那天,我陪你参加典礼好不好?那双鞋我一次没穿过呢,到时我穿给你看,行吗?” 依然不应声。 欧阳妤攸坐在沙发边上,温润眼眸静止了片刻,忽然咬着唇俯身,凑到他耳边。 声音顺着螺旋耳蜗传进去:“我给你生一个孩子好不好?” 给你生个孩子…… 好不好? 季临川顿时睁开眼,手臂依然搭在额上,目光似信似疑,更多地还是审视她。 欧阳妤攸见他果不其然有了回应,浅笑着,把药放在他唇缝上,问:“吃不吃?” 季临川深沉的视线依然定在她脸上,半响,伸出舌尖将那粒小白点卷进口腔,没用水直接咽了下去。 紧接着他“嚯”一声起身,熟练地将她打横抱起,冷色道:“这可是你说的,做到一半再求饶,老子照样弄死你。” 哄他也好,骗他也罢。 哪怕她又是敷衍说谎,他也愿意再信一次,今晚他满腔的火势,他无处安放的恼怒总要有个归处才行! 季临川将她抱上楼,粗鲁踹开卧室的门,欺身压去。 窗外寂寥无声,二楼始终没有亮过灯,黑暗里尽是撕扯,粗喘,身体碰撞的暧昧声,还有女人的浅声低哼。 欧阳妤攸记不清那晚做了几次,确切地说,那个周末她大半的时间都没能下得了床,更是从未碰过笔,没画过一根线,跟他结婚以来,情事上她总是被动的,连迎合都很少,他虽性情粗暴,但大多数时候会顾惜她的承受能力,可这次明显是因为她那句话,放开了节制,让她知道他想要孩子的决心。 她原是想补一句,再给她些时间,但季临川并没有给她机会。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再反悔就是死罪。 周一早上,季临川心情明显有了好转,隔着被子抱住她问,“睡够了没?起来喝早茶,然后一起去公司。” 欧阳妤攸闭着眼,纤细的手指摸索着去拉被子,想盖住脑袋,挡一挡那该死的声音和光线,可她那点力气根本就拉不动,嘴唇微微动了一下,说:“我想请假……” “什么理由?” “工伤。” ……因为老板负的伤。 季临川丝毫没打算采纳她的意见,连人带被子卷起来,往肩上一扛,伴随着她的尖叫,关上洗手间的门,一场腥风血雨的惨叫,她恨不得挠死他。 季临川握住她的手,指着喉结处的暗红齿印,眯眼道:“不怕人议论季太太纵欲无度,你就再来两道,老子反正是被你挠惯了,也不嫌丢人。” 季临川自然是不怕的,从前可没少被她抓破脖子和脸。他这个季总隔三差五地挂彩破相,在她没去梵森露面之前,公司里那些传言季太太是个那方面功夫了得的狐媚子,可不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现在欧阳妤攸整天出入公司,可不想被人拿这种事议论。 她还是要脸皮的。 洗脸整理一番,去顶有名的早茶餐厅吃了饭,季临川开车跟她一起到了梵森,他鲜少透露工作上的事,想来是腾远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也该回公司坐镇。 她坐在车上看了手机才知道,陈嘉棠给她打过电话,因为没打通,给她留了条信息。让她下班后到公寓一趟,特意叮嘱她避开季临川。 欧阳妤攸转过头,望了驾驶座的季临川一眼。 “怎么总偷看老子?”他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嗯……检查季总的仪容外表是否端正合体。” “检查的结果呢?” “粉扑得不够,下次得多盖一点。” 临出门时,她吊着他的脖子,用遮瑕粉在齿印上厚涂了几层,好在他肤色也白,不显突兀,否则任她怎么求他也是不肯抹那玩意。 到了梵森地下车库,她感觉腿还是酸的,生怕走路姿势太怪,引人侧目,可季临川偏还故意的,一步一低头,脸上还挂着恬不知耻的笑。 “来,老子牵你。” 他这一牵,就再也没松开她,从地下停车场到顶层,他没让她回十九楼,竟把她直接拐到他办公室去。 颜潼在外面跟策划公司商量开业典礼事宜,回到梵森,就听到职员们在办公室七嘴八舌议论着。 “看到没,季总回公司了,从早上牵着季太太,走哪儿牵哪儿,到处撒狗粮……” “可不是嘛,我刚才去助理室送东西,见季总办公室门没关,朝里面一看,季太太坐在办公椅上画图,咱们的季总就那么站在一旁看文件,这家庭地位,啧啧……” “我看啊,等季太太把这鸽血红宝石设计出来,开业典礼上卖出个天价来,那这正宫娘娘可就厉害了。” 颜潼摔下策划书,径直乘电梯往顶层办公室去,好像不亲眼看一看,她怎么也不信,他们……竟相安无事。 ------------ 96.难道你也瞒着事 “颜经理。”助理宝莹拿着策划书追上来:“季总助理室刚来电话,请您和推广部门的李经理上去一趟。” “巧了,我正要去。”颜潼荡着笑,伸手拿出宝莹递来的资料。 开业策划事宜原是推广部门李经理的工作,但颜潼作为季总亲自指定的三区专柜总负责人,又兼设计部经理,可谓是风头正盛,凡是她插手的业务,总能把旁人使唤成了手底下打配合的,李经理今天陪着去了趟策划公司,颜潼寥寥听了个大概,就先一步回了公司,让那位李经理留下详谈开业盛典场地布置。 季总想了解开业进度? 她也正好想看看这男人是有多大的胸襟,连被绿都忍得下来。 那些照片音频还不够清楚? 非得捉奸在床才能证明她是个婊子? 颜潼紧紧攥着文件,指甲抠得咯吱作响,她还真小瞧了这季太太的根基,长着一张淡然的脸,竟能在男人心里埋得如此之深。 她非要亲手将她虚假的嘴脸撕下,把她的存在一根根剔除,她要让那女人尝到失去的滋味。 …… 办公室里。 欧阳妤攸把前几天设计的初稿草图扫描进电脑,轻敲键盘,发送完邮件,又拨了个电话,她坐在皮椅上随意地拿起季临川的黑瓷杯子,抿了两口茶水,晃晃一旁他的手,忧叹道:“最近总联系不上颜老,我发去的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查收。” 季临川背靠在办公桌边,一手握着平板拇指滑动屏幕,一手牵着她,垂目深沉道:“耐心等等。” “嗯。”她点头,也只好等了,没有颜老过眼,她还真有点不大自信。 欧阳妤攸随意地想抽回手,她想收拾下凌乱的桌面,总不能一直霸着他的办公桌,林秘书进进出出,她坐在这里不像话,还是回十九楼画图更自在些。 可季临川却不松,像抹了强力胶水似的,粘着她的手不放。 “老板,我得回去工作呀。”她语气俏皮,把纠缠在一起的手举到他眼前。 “就在这儿。”季临川低脸翻动着手里的平板,仍扣着她的左手,不紧不慢地问:“还是嫌空间不够,再给你弄张办公桌?” 她连忙摇头,“不用,这不合规矩……”想起季叔叔在这儿办公时,连坐立都要姿态端正,从来也没有职员跟老板一起办公的道理。 “规矩老子定的。”季临川将平板立在桌面,撑臂凑向她道:“你想在这儿撒丫子打滚都随你,只要你高兴。” 他说话时,眉锋挑起,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仿佛在强调:听懂了吗?只要你高兴。 欧阳妤攸含笑着妥协投降,她清清嗓子站起来,“谁要撒丫子,谁要打滚啊,幼稚。” 幼稚? 季临川舔了下唇角。 “还有更幼稚的。”他忽然抬动手臂,将她抱上桌,弯腰脱掉她的鞋袜,不等她反应过来尖叫,又把她放下来,赤脚踩在他皮鞋上,揽住她的腰肢,托着她向落地窗边,转身,移动,再旋转。 “记得吗?”他捏她的腰问:“这是谁爱干的幼稚事?” 厚厚地毯撩拨着她脚边,丝丝痒痒,她抱着季临川宽厚的后背仰脸笑,她想起来了。 七八岁时她还没长到季临川胸口高,夏天的电视里一放起音乐节目,她就把他拽起来,光脚踩在他脚背上,让他拉着她跳舞,那时他是她的临川哥哥,他还算是个好脾气的人,从没显出不耐烦,总是手拉手,大脚托小脚,配合着她瞎跳。 现在,一把年纪了还玩这个,她不肯陪着闹,脚落到地毯上,说,“松手,我去洗手间。” “里面有。”他嘴唇磨蹭着她耳垂,“我陪你进去。” “……” 砰砰砰。 听到林秘书在外面敲门,欧阳妤攸赶紧推开他,去穿鞋袜,季临川轻笑着等她穿好,才让林秘书进来。 “季总,颜经理来了。” 颜潼踩着细长的高跟鞋,一贯高傲的神色进到办公室,从那坐在座椅上的男人脸上,她看不到任何被激怒后该有的东西,他正抬头望着那女人,说,“去吧,可别憋坏了。” 她羞涩朝他努嘴,转而又恭敬鞠躬道:“季总回见。” 那四个字惹得季临川直摇头,颜潼的视线追随着她出了门,才缓缓收回来。 季临川指了指桌前的座椅,请她落座,神色瞬间恢复成肃然冷峻,问道,“开业活动准备得怎么样?” 颜潼把策划书递给他:“这家策划公司是林秘书推荐的,那位负责人若绮小姐对梵森的活动很上心,我和推广部门的人已经过去审核了活动流程,一切确认无误的话,开业盛典会准时隆重举行。” “很好。”季临川点头,十指相抵,手肘落在桌边,忽然说道:“听说最近颜老跟一支考察队去了非洲矿产区。” 颜潼委实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起她父亲,“是的,我爸他一向闲不住,做创作的,总是要到处走走找灵感的。” 季临川抬眼道:“颜老的年纪也六十有余了,你还是不要给他安排太多的行程,梵森的开业盛典,他可是我们诚邀的座上贵宾。” 颜潼怔然,他要她父亲出席开业盛典? …… 欧阳妤攸从洗手间出来,沿着宝石开发部门的办公室,走到另一边,电梯叮铃作响,来往于楼上楼下传递上司文件的职员,行色匆匆,低头密语小声说的都是陈嘉棠。 陈副总要审核去年各区运来的原料账目。 陈副总说这个预算超支了,拿回去重做。 陈副总让市场部职员下午到第一会议室开会。 …… 陈嘉棠重新接手公司事务,行事效率让各部门的人叫苦不迭,原以为是个身体虚弱的挂名副总,但短短半个月他已经把这两年的业务发展全摸了个透彻。 几个小助理从办公室出来,欧阳妤攸随便抓了一个,问,“陈副总在忙吗?” “是。”女孩见是季太太,连忙笑脸相迎,“陈副总有个重要电话,就让我们先出来了。” 欧阳妤攸见阿点妹没跟来公司,倒有点意外,陈嘉棠早上留信说让她去趟公寓,特意强调要避开季临川,可她想了想,这几乎不大可能,索性就趁现在有空,过来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事。 她去隔壁休息间等着陈嘉棠打完那个重要的电话。 办公室里面,高高的文件堆在桌上,和煦阳光泼洒进来,穿过宽敞玻璃,落在褐色木地板上,陈嘉棠清理完人,这才接起了玉琴崖的电话。 他问,“缅甸有动静了?” “基本可以确定,明年那边对翡翠出口会有新规定,关于矿场授权的问题已经通过表决,九成的开发权将会被收回,等这文件一出,受损最严重的是谁,你也该想得到了。” 陈嘉棠说:“二十年前季家就下了血本,拿到缅甸地区大半的矿场开发权,现在授权年限还没到,他也已经有所准备,不然也不会往珠宝设计转型。” 玉琴崖说:“缅甸五大家族里不少有跟梵森交情甚密的人,保不准他们为了利益,会给梵森留点活路。” 如今的形势并不明朗,想让梵森这艘船失去平衡,光靠一个缅甸还不够。 陈嘉棠问道:“那个老袁呢?” 玉琴崖身上首饰叮铃作响:“抛下一家老小,在境外潇洒着呢,一时半会他也不敢回云南。”隔了片刻,又说,“他想用手上的资金在缅甸继续做玉石生意,正到处门路。” 陈嘉棠道:“缅甸你熟,他愿意吐钱出来,就找人帮帮他,这人只有被逼到穷途末路,才能作出点有意思的事。” 玉琴崖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随即想到了什么,换了语调,说道:“还有两个多月年尾了,四方街事也多了,你趁早把阿点给我送回来,那丫头好歹还能帮我看门守院子。” “看门守院子,不是有阿滴哥吗?” “那只大金毛,没有那死丫头在,它就跟个摆设差不多,整天耷拉着脑袋,贼进门了它都不会叫一声。”听见陈嘉棠沉沉的笑声,玉琴崖道:“说真的,你那里不适合她,边境的孩子野惯了,我怕她再惹出什么事,你降不住她,还是回四方街得好。” 这几天阿点妹不在他跟前转悠,倒还真有点冷清。陈嘉棠顿了顿,说,“放心,迟些日子,我一定把她给你弄回去。” 挂了电话,陈嘉棠靠在轮椅背上凝神,他想起晚上要见面的人,于是抬手去拿压在文件下面的资料袋,刚抽出来,只听轰一声!桌上一层层的文件夹全掉了下去! 陈嘉棠按了秘书的座机,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秘书还没来,倒是外面的欧阳妤攸先听到动静,敲了敲门,叫了声嘉棠哥哥。 他抬眼,知道季临川跟她早上一起来公司,可没想到,她此刻就在门外,于是又跟秘书室的人说,“先不用过来了。” “进来。”陈嘉棠拿起一旁的拐杖,撑着身体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见他想去收拾地面的乱七八糟,欧阳妤攸走上去,一份份捡起来,整齐摆好,看着桌面上的文件说:“嘉棠哥哥,这些事慢慢来,你这样辛苦累坏身体,为了谁啊,季临川?” 他掏出根烟刚递到嘴边,听到她的话,脸色肃然变色,手夹着烟还停在那儿,脸转过来,说,“我这是为了你。” 她不解:“嘉棠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攸,你抽个时间,我想跟你好好聊聊,”他点燃烟丝,逆光中,他整个人变成虚缈剪影,他跟季临川一样,很少抽烟,但手势却同样老练,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青灰色的烟圈,细绕盘旋,如丝带般柔软,飘荡在空气里。 “难道你也瞒着什么事没告诉我吗?”她笑着调侃。 ------------ 97.我想原谅他一次 陈嘉棠抖落烟灰,吸完最后一口,将烟蒂揉按在烟灰缸里,低声道:“我没打算瞒你什么,一切取决于你想不想知道。” “嗯,那我想知道……”她拉张椅子坐下,托着腮,眼睛放光:“嘉棠哥哥,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咳咳。 陈嘉棠忍不住握拳轻咳两声,没防备她会问这种问题,“怎么突然好奇这个?” “谁让你一直神神秘秘的。”她下巴垫在一堆文件上,朝他笑:“我记得以前在学校你可没少收女孩子的情书。”尤其到了圣诞七夕这样的节日,他和季临川总是满抽屉的粉红色信封,巧克力,千纸鹤……她从初中开始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他们俩丢来的礼物,拆掉,吃掉,扔掉,现在想想,真是挺久远的事。 她眨眨眼笑道:“老实交代,我在美国的那几年,你是不是有什么砰然心动的红粉知己,哎,我可是你最亲的妹妹,不能连我都瞒着呀?” “没有。”陈嘉棠背倚着桌面,忽然扭过头说道:“你怎么不问问他,那几年有没有勾搭女人?” 他? 季临川? “不会的。”欧阳妤攸淡然说道:“他也只会赌。” “你倒是挺信他的。”陈嘉棠再次点燃第二根烟,岔开话题道:“既然你抽不出时间,那就先看看这个吧。”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袋,纸张缓缓抽出一半,密密麻麻黑字映入眼帘,最显眼的是遗嘱二字。 欧阳妤攸收起脸上的笑意,目光略微一览,见字里行间不断提及腾远,股份,捐赠等字样。 等陈嘉棠彻底把纸抽出,她望见底端签名处是熟悉的字迹。 欧阳腾远。 这是一份复印的纸质遗嘱。 她知道她爸爸很多年前就有立遗嘱的习惯,而且每隔三五年还会更改细节,虽说只有她一个女儿,但因公司及名下产业太过繁琐复杂,他还是会请律师名列清楚,以防天有不测。 但他去世前最后一份遗嘱应该在季临川手上,据她所知,那里面没有任何涉及她的内容,从财产到不动产及公司股权变更,受益人都是女婿季临川。 她没有落得一分钱,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其中问题,她恨过季临川,但她最痛心的还是没能见到爸爸最后一面。 此刻,陈嘉棠轻而易举地让她想起了她爸爸的死,欧阳妤攸躲开视线,不肯去细看,不管这份遗嘱代表着什么意思,又是怎么到陈嘉棠手上的,她都不愿去想,因为她隐约知道他想告诉她什么…… 陈嘉棠却将文件袋推置在她面前,重新坐回轮椅,眼前的小攸宁可待在玻璃罩里制造的缩景假象中,也不肯看清现实,她极力想要逃避令她矛盾的根源,她竟怯弱地说:“嘉棠哥哥,如果你想告诉我的事,跟临川有关,能不能再等一等……” 等? “你想等到什么时候?”他视线从她脸庞落下,“或许你早就清楚,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陈嘉棠看着她说:“多年前你爸爸既然决定跟季家断干净往来,他对那份口头婚约,对季临川是什么态度,就表现得已经很清楚。他虽然念了季家情分,回国帮梵森解决了恶意收购,但他始终不认可季临川,这你我都是知道的。” “直到三年前你们仓促结婚,你说是你爸爸同意的,我很吃惊,但我想欧阳伯伯既然点头答应,自然有他的道理。可在那之后短短六个月他就去世了,而季临川,在那前后反差有多大,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怎会看不明白? 简单点说,欧阳妤攸比谁都清楚,季临川在美国对她的百依百顺,对她爸爸表现出的短暂示弱,全都是精湛的演技。她曾被那样狠厉的季临川,伤得不能自已,她曾恨不得拿刀捅死他,她曾想两眼一闭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 她知道他就是报复她爸爸,他积攒着耐心娶到她,到头来还是厌恶透了她的爸爸。 可是怎么办,她明明有过那么多的怨恨,可又偏被他治愈了,她只能把季临川对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归于他的偏执,那些疯狂的怒戮起因于她,也只能从她这里终结。 她以为他们会是彼此的救赎。 可接下来,陈嘉棠却告诉她,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他说:“从你爸在世那会,你对将来继承他的公司就没有兴趣,欧阳伯伯只有你一个女儿,娶了你,就能让市值雄厚的房地产公司最后归到梵森旗下,你觉得,季临川当初真正想要的究竟是腾远还是你?” 又或者说,也许她才是腾远的附赠品。 陈嘉棠点点文件袋:“这是一份从未生效的遗嘱。在你结婚后,腾远在美国的市值估价是这个数,意外的是欧阳伯伯修改的遗嘱中,只给你留下一小部分财产,他要将九成的资产全部捐出,也就是说哪怕季临川已经娶了你,欧阳伯伯也并没打算把腾远交给他。” 所以,他是因为拿不到腾远才恼羞成怒? 陈嘉棠说:“我想他应该是跟你结婚后,才知道有这种遗嘱的存在,那半年他总在美国逗留,还扣了你的证件,不准你过去,难道不是怕你会坏了他的事,最后生效的遗嘱,腾远及相关产业都转移到了他的名下,他是怎么逼你父亲签下字的,你想过没有?” 你想过没有? 她自然是不忍去想,可陈嘉棠句句追击道:“你再看看腾远这两年的项目收益,绝大多数的资金都转来给梵森投入了矿场,你大概不知道现在那边的董事会是人心涣散,早就对他这个季总没了半分信任,他本性如何,你还不清楚?” 欧阳妤攸脸上失去了鲜活的表情,她知道啊,季临川不是说过的?一旦梵森有问题,他会先拿腾远补亏空,他在这件事上,原则立场一向是清晰明确的,她是知道的啊。 她怔怔的目光,淡声说:“可是嘉棠哥哥……如果我知道,如果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做不到再去恨他?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承认她有千万个理由去记恨他,可她不知该怎么漠视他长久以来的疼爱,她曾筑起钢筋混凝土般的坚硬心墙,可那个男人总能一次又一次敲碎边角,破开墙洞走进来。 他为她遮挡断裂的树枝,他背着她在狂风暴雨中走,他护着她抵挡飞来的石块,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次次救回她,他说不用怕,他永远不会放弃她…… 那些画面历历在目,她不可能忽略忘却。 这时,办公室里响起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她晃动的眸子像在恳求他:“嘉棠哥哥,我想原谅他一次,只有一次,行吗……” 她说原谅? 呼吸凝固在空气里,电话声执着地响着。 陈嘉棠没有去接,斩钉截铁问道:“那如果他为了利益为了他的商业财富,也可以牺牲掉你呢?” “如果他没你想象得那么痴情,甚至在你离开后的那几年,他有过别的女人,也曾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陈嘉棠!” 冷冽喝止声随着踹开的门,闯进办公室。 欧阳妤攸一回头,见季临川寒气肆虐的脸,跨步走来,“你活腻了是吧?” 轮椅上的人抬眼,微微叹息看着她道:“我就说,避不开他,就是麻烦。” “你他妈的才是个麻烦。”他抬声怒斥,健硕的手臂指着陈嘉棠,而轮椅上的人却淡定地反讽一笑。 接着季临川把她从座椅上拉起来,放柔了声音,说:“你先回去,我已经联系上颜老,你去看看他的回复,尽快把最终定稿图画出来,交到制作部门去,知道吗?” 欧阳妤攸木讷地点头,她还没从陈嘉棠那两个如果中醒过来。 如果他没你想得那么痴情,如果在利益面前,他也可以牺牲掉你呢? 她还没弄清这是什么意思,转眼就被季临川送出了办公室。 他说去吧,乖,赶紧回去。 …… 把她送回办公室,季临川再次折返,气势汹汹快步走到桌前,一拳砸在厚厚的文件上,“陈副总,看来梵森的工作量对你来说还不够?” 陈嘉棠应和点头,“是,不够。” “好,你喜欢翻陈年旧账是吧?我迟早会跟你翻个够。”季临川眼神漆黑,厉声道:“别他妈再跟她胡扯,手再伸到不该伸的地方,老子废了你。” “少不少一只手,都是残废。”陈嘉棠自嘲,低声笑,转而挑衅道:“这两年你在小攸面前,装得挺痴情专一啊,难道我记错了?你在她去美国的头两年,没试图忘记过她?” 季临川转脸怒不可遏,紧绷着下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在威胁我?” 陈嘉棠望着他两眼汹涌的火苗,笑着说,“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这一刻,季临川才发现,陈嘉棠于他而言,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从前他是他最信任的兄弟,而现在,只要陈嘉棠想引爆,随便一个小小的火苗,都能让他炸得血肉横飞。 “陈嘉棠,你比谁都清楚,她在我心里是什么位置,你以为,仅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毁掉这么多年我对她付出的感情?” ------------ 98.商场只有利益 多年的感情? 轮椅上的人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你付出的感情不已经得到相应的回报了吗?有了腾远这棵摇钱树,你也算赚了。季临川,别人或许不知道你,但我还不清楚,她再怎么样也不及你的身家财富重要,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你的感情从来都不纯粹,你有私心……” 季临川藐视轻屑道:“你懂个屁!老子所有的私心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 陈嘉棠沉寂半响,抬头方问:“你招揽一个差点害死她的人在身边,也是为了她?” 两双锋利的目光直直对视,一个在质问,一个却在深不可测地笑,季临川俯身而望,低声说:“陈嘉棠,你不怕她知道?你那一身的问题摘得干净吗?” 轮椅上的人顿时黯然不语,如果季临川是顺势而为,那他就是病症根本。 季临川嘴角溢笑,起身整理衣袖,虚握的手指上闪着猩红的光芒:“自己那点事都处理不好,少他妈来插手管老子的家务事。” …… 欧阳妤攸回到季临川的办公室,见真的有邮件回复,颜老对初稿图赞赏有加,也将实际制作起来不合理的细节指出,又给了她一些十分受用的建议。 她整理好图纸重回十九楼,除了她手上这张顶级鸽血石,别的设计师也都在赶图,月底这几天是最后一批首饰的制作截止日期,她还要反复修改。 下班后,季临川见她情绪并无异样,连着几天早起晚睡,回家后就在工作间画图,也不准他进去搅扰,除了埋头勤奋,丝毫看不出任何被陈嘉棠影响后的异样。 一切太正常,又或者说,这样才像她。 从不把精力浪费在她不在乎的事情上。 对,她不在乎,哪怕陈嘉棠抖搂出两句他的陈年旧事,她也根本毫不关心,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会问。 他真不知该为他有这样的女人,欣慰还是失望? 月初的晚上,季临川靠在床头,托着平板正浏览着经济新闻页面,她忽然推门进来,软绵绵像个小猫似的,钻进床尾的被窝里,一点点趴进他怀里,只露个脑袋贴在他胸口说:“好累……” “画完了?”他抬臂望着怀里的人。 “嗯。”她闭上眼微微点头,是,工作结束了,她还能用什么来阻挡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假设性如果,陈嘉棠的话,让她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不肯抬起来。 他放下平板,抱着身上的女人正想翻身亲热,她乏力地摇头:“季临川……不要。” 他挑起眼神,磁性的嗓音钻进她耳朵里:“你说给老子生孩子的,反悔了?” 她搂住他的脖子:“我真的好累,让我好好睡一觉,求你,季临川。” 他蹙眉:“你这称呼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她重新趴在他胸口,模糊的声音说:“对不起啊,我一时忘了,临川。” 对不起?他听她神经兮兮的道歉,觉得古怪,又有点不是滋味,摸着她柔顺的头发,低脸问:“以后都不打算叫老公吗?” “嗯……”她侧脸找个舒服的姿势贴着,均匀地呼吸,再没了声音。 嗯是什么意思?暖黄壁灯下,季临川轻拍着被子,任她趴在身上,克制着身体某处的冲动,好半天实在忍不了,果断把她抱回身侧的位置,他掀被子去冲了个冷水澡,擦完头发,又去她工作间看那几张完成品。 完整的三视图,取意为红梅傲雪,五颗红宝石切割呈花瓣的形状,交错排列,周围十七颗白钻,犹如片片白雪不规则排列在周围。项链,戒指,耳坠,风格统一,流畅的线条造型,经颜老指点后,细节生动。 一套鸽血红宝石的顶级珠宝设计图从她的图纸上诞生。 等成品做出来,能够给她充裕的满足感了吗? 季临川亲自拿回公司交给制作部门,指定最高级的工艺师去制作,又见她近来脸色显差,疲惫嗜睡,上班也提不起精神,季临川直接越权给她放了几天假,始终觉得还是把她安置在家里最放心。 欧阳妤攸手头上没了要紧事,带薪休假她也乐意,直到开业盛典前一天,林秘书驱车前来。 欧阳妤攸听到门铃声,连忙收起维生素瓶子,随意放在抽屉里,下楼开门。 “季太太,您明天要穿的礼裙已经定做好了,季总的意思是今天让您去试穿一下,万一有不合适的,来得及改?” “那么远?”她知道那些衣服一向是在国外定制的,为了量身试衣飞那么远,除了季临川有这爱好,她才没这功夫。 林秘书说:“不远,这次礼服是在尚总的TKS手工坊定制的。” 尚奕君的TKS原是起源意大利家族的奢侈品牌,总部在米兰,尚奕君是加拿大华裔,身份背景复杂,那次飞机绑架之后,阿生因怀了二胎,就被送去了温哥华安养待产。 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想起季临川因为那件事跟尚奕君闹僵,断了提供给TKS的裸石供应。 车上欧阳妤攸问林秘书:“梵森跟TKS现在还有合作吗?” 林秘书如实答道:“有的,这次我们创立珠宝品牌,尚总也给了不少帮助,像制作部门的工艺师,很多都是尚总从国外介绍来的。” 她好奇,“尚总品牌旗下也有高端珠宝,将来TKS跟梵森在珠宝行业算是竞争对手吧?” “季总说TKS主要以高端定制服装为主,珠宝这块也只涉及一小部分,跟我们全面进军珠宝市场并不冲突。我想尚太太毕竟是季总的妹妹,以后免不了要互相帮衬,像明天的开业典礼,尚总也会专程带着他太太从国外赶回来参加。” 所以现在,他们又算是握手言和了? 果真应了那句话,商场不记恩仇,只有永远的利益。季临川那时因她受绑架遭罪而心疼,但他终不可能永远断了跟TKS的合作。 想到这儿,欧阳妤攸淡淡而笑。 林秘书跟着她一起到了TKS的贵宾接待室。 白色调的梦幻空间里,挂满整排的定制成衣,如梦似幻的高端礼裙,大约没有女人不爱这些,连林秘书都忍不住上去一件件选看。 很快女职员送来一条仙气十足的轻纱礼裙,原就是按她的尺码做的,试穿到身上,哪里都很合适,拉开帘子,林秘书站在一旁直叹:“季太太真漂亮,若是再添妆打扮,明天一定能给季总赚足了面子。” 说起来还从没见她跟季总在那样隆重的场合并肩出席,外人一向不知季太太长什么样,这次也算让人见识见识,梵森的总裁夫人是何等的美人。 “漂亮,冻人啊。”欧阳妤攸站在高大的落地镜子前,提起裙摆,转身前后看了看,料子太轻薄,要是夏天穿该多好,林秘书说,“开业典礼在室内举行,不会冷的,太太。” 她想了想也是,试穿没什么问题,她换下自己的衣服,转眼见手工坊里有许多漂亮的小裙子,忽然想起明天也正好是樱樱的生日,她走去展柜,挑了一件乳白色的立体花朵公主裙,说是限量手工制作,只有这一件,还没来得及上专柜。 林秘书好奇她怎么会挑小朋友的衣服,欧阳妤攸毫不隐瞒,笑道:“朋友的女儿,明天生日。” 说罢她又搭配件毛绒绒的斗篷小外套,让人打包好,账单连同她的礼裙一起都记在季临川的名下。 深夜。 陈嘉棠从梵森回到公寓,司机照旧将车挺稳,把他的折叠轮椅从后备箱拿出来,打开放在他身旁,紧接着他接到阿点妹的电话。 “陈阿四,我回来了。”那头中气十足的声音冲出来。 “知道。”他坐上轮椅,问道:“山上好玩吗?” “你说呢!陪两个老太太去吃斋念佛有什么好玩的?我不管,我现在要回去,你让人来接我,我才不要待在这个老宅里!” 陈嘉棠挂了电话,让司机去季家老宅接她回来。 车子驶离,夜风习习,粗壮的榕树在这个城市常年郁葱,细藤垂落随风摆动,他顺着楼下斜坡往公寓大门移动,忽然一个曼妙身影挡在了他眼前。 定睛看去,沉声问:“你来干什么?” 颜潼顿了顿,只见眼眶深陷,立领遮住了下巴,她说:“陈嘉棠,我爸回来了。” “那又怎样?”他移动轮椅,定在榕树旁,路灯穿透树荫,浮动的叶影荡在他脸庞。 颜潼踩着高跟鞋,走到他身后:“季总邀请他参加梵森明天的开业典礼,他会见到你。” “颜老见我怎么了?我陈嘉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非要这样对我吗?”她快步走到他面前,挡住路灯撒下的光,凄凉的看着他,“陈嘉棠,难道你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你……” “颜潼,现在不管颜老回不回来,都不重要了,如果季临川想追究你绑架,撞人未遂的事,他早就可以追究你。” “你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早就已经知道?”颜潼摇头:“不可能,他没有证据。” “你太低估季临川。”陈嘉棠退后轮椅,重新回到光亮里,“是你先暴露的自己,他一定早就对你有了疑心,也曾调查过你,所以,不管颜老明天来不来,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都已经不是秘密。” 颜潼不可置信,“所以……?” “他一直都在利用你,颜潼,你毛遂自荐去接近他,他就顺势让你进梵森,因为颜老的名望,也因为你确实有价值,这些都对梵森转型珠宝品牌很有利。而你卖力表功,这段时间把一个新设立的部门管理得风生水起,你给梵森联络了大批的高端客户资源,你对市场风向把控有专业的能力,连董事会和季夫人都对你赞不绝口,所以只要你一天不走,他自然可以一直留着你。” 陈嘉棠停顿片刻,道:“但,也说不准……” “说不准什么?” “他会在梵森珠宝稳定之后,解决掉你。” ------------ 99.季太太失踪了 梵森珠宝开业当天。 著名城市地标建筑下,黄金地段商业大道,梵森的珠宝专柜大门前人流量密集,金属色调奢华大气,上下两层连贯,室内面积加起来至少有两千多平米。推广部门强有力的宣传造势,国内外不少高端客户,听闻有一套难得一见的顶级鸽血红宝石,都在这天专程赶来参观梵森新上市的珠宝首饰,更引得大批记者前来关注这场开业典礼。 梵森职员无人不知,季总对这次珠宝开业活动非常重视,各分区经理全部到齐,季夫人带着季凡林,以及所有的董事会成员参加,连一项不参加公司活动的季太太这次也将出席剪彩仪式。 另外,魏行长夫妇,还有秦家老大带着秦子航,廖总和其他公子哥,众多财经界大佬全都一一受邀参加开业典礼。 媒体记者捕捉到,时尚服装界的一大风向标,一贯不接受采访,不上电视节目,低调阔绰的奢侈品牌TKS总裁,尚奕君也带着他太太出现在场内,而后,有些眼尖的记者又发现大名鼎鼎的珠宝大师颜桂竟然也在其中,一时间镜头在人群中肆意拍摄,财经记者纷纷惊叹,梵森珠宝开业第一日,竟有如此多的重量级贵宾前来参与。 仪式开始前,季凡林难得正经地招待起来往贵宾,季夫人先是见到了阿生,这丫头倒也给面子,挺着四个月的身孕大老远飞回来,季夫人怪她不该这么辛苦单程来一趟,尚奕君却说她是在那边闷坏了,专程回来凑热闹,季夫人看她这二胎都有了,心里免不了埋怨起她那不争气的儿媳妇。 可巧转眼见欧阳妤攸的姑姑这次也来了,季夫人便跟这魏太太寒暄了一番,早些年因为欧阳腾远的关系,她们倒经常一起打麻将,后来欧阳带着女儿出了国,魏太太也就很少露面了,季夫人记得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临川的婚礼上。 “哎呦,腾曼,你这几年保养得真好。医院退休了吧?有时间多来宅院走动走动,欧阳不在,我们这门亲戚也不能疏远了不是?” 魏太太笑着说,“人老了,医院不肯放,又返聘回去上班,忙得很啊,不像季夫人有福气。” 季夫人听罢,摆手道:“什么福气,儿孙绕膝那才叫福气,我这到死都没个盼头。” 魏太太自然听出她话里有几分责怪小攸的意思,委婉劝道:“季夫人,孩子也看缘分的,强求不来。” “我倒是想强求,人家也不拿我这老太太当回事啊。”季夫人哀叹:“腾曼,你知道的,妤攸从小就在我们季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也是当亲生女儿疼的呀,我现在为她真是操碎了心,我这不刚去了趟庙里捐钱吃斋,只求他们能想开点,趁年轻早点添个孩子。你说女人年纪大了生孩子也有风险的啊,当年欧阳中年得女,他老婆生妤攸,不就是难产死的。” 提起旧事,魏太太牵强笑了两声,季夫人凑近低声说,“你在医院,有什么生孩子的偏方给他们弄两副,再这么下去,我们季家真是要绝后了。” 季夫人沉浸在得不到孙子的惋惜里,完全忘了时间。 而策划公司的若绮小姐眼瞅着时间临近,最重要的人物,梵森老板都还没到,忙问李经理是否按流程走?李经理急得抹汗,今天也真是奇了怪了。 一直对接开业事务的颜经理没来,陈副总也不在,这季总更是到现在也没出现。 …… 另一边,林秘书在季总楼下直转圈,李经理从开业现场打来电话催促。 她能怎么办啊,她怎么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那边记者媒体贵宾都到齐了,季总和季太太还待在家里还不出来。 二楼衣帽间。 欧阳妤攸微微侧过脸,白皙的皮肤,妆容精致,耳垂及锁骨处难得戴上贵重首饰,纤细的手撑着榻椅边缘,白灰色渐变纱裙从下面被撩起,肩膀一侧的卷发不断摆动,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绯红的脸颊,禁不住轻喘着气,“临川……” “该,该走了……啊。” 季临川一袭奢华正装,严丝合缝贴在她身后,下颌抵在她肩窝里,眼神迷乱,难以自控,额前梳好的发型在不断运动中,竟没有一丝紊乱。 “不急……”他转过她的侧脸,猩红光芒的手指捏住女人的下巴,唇齿紧密纠缠,不肯就此停下。 今天她果真穿上了那双镶满细钻的高跟鞋,轻纱缭绕的礼裙,缓缓从镜子前转过身,流转波动的目光,对他浅浅笑,问他,好看吗? 那一刻,她的声音瞬间蚀入他的骨髓心脏。 又带着浑然不知的诱惑。 何止好看,简直美得摄人心魄,让他想起结婚那天的新娘,他原想给她最好的婚礼,可当初一切太仓促,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准备最漂亮的婚纱。 她依然是他世界里最美的女人,只有她,会让他随时随地忍不住冲动,也只有她,让他又累又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临川……”她骤然蹙眉,微微紧闭着眼睛,呻吟道:“停下……我不舒服。” 不舒服? 落声的瞬间,充盈在身体里的庞物抽离而去,她软而无力地靠躺在榻椅上,眼角有些湿润,不知为何身体突然有些异样的疼痛,小腹疼痛,像有什么东西往下坠,她微张着红润的嘴唇喘息。 半响,季临川整理好衣服,将她抱在怀里宽慰:“好点没?” 欧阳妤攸抖动着睫羽,有些恼他,季临川接收到她不搭理的神情,托起她下颌,低声哄道,“好了,是我刚太着急,没办法,老子就是忍不住。” 外面持续震动的手机响,欧阳妤攸推他去接电话,季临川不用想也知道多少人在等着他。 闹够了,是时候出发了。 开幕仪式开始前半个小时,迈巴赫才缓缓来到开业盛典现场,林秘书打开车门,季临川牵着欧阳妤攸走上通往专柜大门的红地毯。 “季总到了。” “季先生来了。” 奢华场内,众人簇拥寒暄,媒体纷纷亮起相机,不知是不是怯场,欧阳妤攸只觉得心脏一阵猛跳,脚也有些软,好在季临川不紧不慢牵着她,才能一步步顺畅走到仪式场地。 季夫人因他们二人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能迟来,脸上摆着不满,尤其见欧阳妤攸身弱体瘦,挂着一副病怏怏的脸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样的女人怎能给季家生出个一男半女? 官方致词后,容不得季夫人多想,林秘书提醒她去中央位置,季凡林及诸位董事,季总携季太太纷纷亮相,为梵森珠宝品牌剪彩开幕。 仪式过后,众宾客纷纷从席间走去揭幕后的专柜,耀眼夺目的高级珠宝,价值连城的各色翡翠,不枉担得起这第一宝石开发商的名头。 记者媒体穿行在两层楼间拍照,几个二世公子哥围着那一套鸽血红宝石的首饰,边咂嘴边猜测这套顶级珠宝的价格,在场的没有几个不眼馋的,这难得一见的极品,设计得又如此精美绝妙,不少财团老板也在观望,表现出极大的购买兴趣。 场内热闹,魏太太过来说话,见这侄女依然是气虚体弱,以为是工作太辛苦累着了,免不了叮嘱两句,季临川见欧阳妤攸顿时脸颊染着红晕,只当在家那一番折腾,弄得她确实不舒服。 季临川趁身旁没人,凑到她耳旁说:“去休息间歇会,接下来还有重要流程,季太太现在就站不稳了可不行。” 他揽着她的盈盈细腰,举止亲密,欧阳妤攸那一身气质出众的装扮,引得不少名媛太太的注视,梵森季总身姿不凡,没想到他鲜少露面的太太,身段容貌也招人妒忌,接着有商界老总过来跟季总庆贺。 季临川掌心的手缓缓抽出,他回头望着她,知道她不习惯应酬,随即就放她去里间的休息室。 两千平米的奢侈场内,每个专柜都有珠宝正在进行销售交易,颜老独自在二楼的玉雕翡翠前驻足,跟几个梵森聘请的玉雕大师在交谈。 季临川这才巡视一番,问一旁的助理,“陈副总和颜经理呢?” “陈副总一直没来现场,颜经理也联系不上。” 季临川略微思忖片刻,走去颜老跟前,亲自致谢他对欧阳妤攸的教导指点,颜老方才在记者面前,毫不掩饰对得意门生的连连赞赏,加上那款鸽血红宝石被媒体大肆宣传报道,今日过后,梵森珠宝品牌必然是名声四起。 提起没来现场的颜潼,颜老也有些意外,苍老的声音说道:“她从昨晚就不见踪影,我还当她为你这开业忙得通宵去了。哎,这孩子,除了工作能力强点,别的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么久还不定性,季总您往后就多担待。” 从昨晚就不见踪影?季临川没在颜老面前多说什么,淡笑点头。 他转身离开二楼,对那两人同时缺席开业典礼,心有疑虑,避开人多处,给陈嘉棠拨通电话。 “陈副总,你在搞什么?” 没等那边答话,助理一路小跑过来,小声喊着:“季总,季总。” 梵森开业典礼进入最后的巅峰时刻,按流程上,在梵森专柜购买珠宝首饰的顾客,都会获得一个号码牌,等到典礼的最后,季总和季太太将亲自为宾客抽取贵重大奖,除了标配的礼品之外,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碧玺石戒指作为开业酬谢。 过了二十分钟。 就在原定抽奖时间前,林秘书突然让公关部门赶紧去通知若绮小姐,把抽奖流程延后,季夫人见形势不对,遣来一个小助理问道,“怎么回事?” 小助理犹豫了片刻,方说道,“季太太,不见了。” 阿生挺着肚子也在一旁,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妤攸姐,怎么……会在这关键的时候不见了呢? 在场的诸多贵宾入席,翘首以盼等着季总公布红宝石的价格,而所有梵森职员都在寻找欧阳妤攸。 推广部门为这次梵森隆重的开业典礼,准备好了新闻稿。 琴瑟和鸣的季总夫妇携手而来,为宾客颁奖,揭开鸽血红宝石最终定价这可是重头戏! 而此刻,时间一再延后,季总夫妇始终没有露面,媒体纷纷低语猜测。 有人消息灵通,从梵森职员内部听闻,季太太莫名失踪了…… ------------ 100.挑战老子的耐性 装修豪华宽敞的休息室,季夫人踱步徘徊,想起那丫头从小就有临阵逃跑的毛病。有一年升学典礼,有一年两家大人带去参加的商业晚宴,她经常中场跑掉,俗话说,三岁看老,真真是错不了! 季夫人恼怒训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身份!啊?今天是她随便胡闹的日子吗?简直无法无天!” “我早就说,欧阳腾远养出来的女儿成不了大器,她就是个祸头子,根本没有个集团太太的架势!任性妄为,连这种时候都能不见人影,我看她就是翻了花样给你难堪!” 季夫人拢起身上的毛披肩,手指上大颗翡翠戒指温润盈光,继续说道:“你看看外面那些贵宾,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怕他们卖你季总的面子不说什么,那些媒体记者怎么办?一场好好的开业仪式,因为你季总太太在典礼最后关头消失不见,传出去简直是今天最大的一个笑话!” 季临川眉心深拧,握着的手机已经打了不知多少遍,每个人里外找了一圈,回来都说没有找到季太太,甚至连她什么时候不见的都没人知道。 她才离开他身边不到半个小时,那么短的时间,谁能带走她? 季夫人紧声训斥道:“现在不是你找人的时候,去把最后的流程走完,对外就说她身体不适,但晚上的答谢酒会,你这个季总必须出席,可别再给我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董事会那些叔伯都在外面看着呢,我们季家丢不起这个人!” 说罢季夫人离开休息间,一群人围簇着她去仪式现场。 季临川一脚踹翻茶几,玻璃杯滚碎,那杯热水泼洒出来,仍冒着袅袅热气。 余下林秘书等人,不知所措地望着季总,纷纷不敢言语。 “监控室的人呢!” 季临川大步走去调监控录像,两层店铺在装修时,所有的大厅柜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装了摄像头,但休息间是为高端VIP顾客提供的歇息区,为了保护隐私,所以当初公司建议这里不必安装摄像。 快速排查之后,季临川在走廊监控中发现,半个小时前,欧阳妤攸刚进休息间,没多久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是从专柜通往商场的后门离开的,身上还是那件轻薄的礼裙,披一件外套,匆匆地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从知道她不见,这短短十几分钟,他时刻提着心,生怕她出了什么事,但和预想的不一样,她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她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怎么可以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 季临川咬紧牙根,转身出了监控室,楼梯金属反光墙面折射出他的身影,透过一株高大的盆栽植物,只见他一拳捶在大理石墙壁上,满眼尽是猩红的血丝。 一直在场外负责安保工作的莫莉,此时快步走来,旁人不敢靠近怒火中烧的季总,只有她自带气势而来,撩起头发,平静而冷艳地问道:“季哥,需要人手吗?” 需要人再抓她回来吗? 莫莉抱起双臂靠在墙面上,视线顺着楼梯扶手间的缝隙望去,场下人群涌动,闪光灯频频亮起,端庄大气的季夫人按流程,和季凡林一起为宾客抽取获得碧玺石的顾客号码,揭晓鸽血红宝石的价格,接受媒体采访拍照。 人人都看得出季夫人是临时救场,季总夫妇始终没有露面。 莫莉转脸看向季临川,他撑着胯,虚握手指揉着眉心。 无论何时见到他,通身深色调的西装革履,总能都让人不寒而栗。 他忽然落下手,说:“走!” 季临川抛下开业典礼,远离热闹的市中心街道,莫莉紧随其后,按他的意思,驱车前往一个地方。 季临川始终沉着脸,想起她早上穿好衣服,不让他请造型师来,自己化了淡妆,还浑然不知地撩他,问她好看吗? 不久前,她有些紧张地站在他身旁,跟他并肩剪彩。 她在魏太太说注意休息时,脸颊绯红。 她今天看起来是那么正常。 可有人意外地没有出席开业盛典。 陈嘉棠,他今天不出现,一定藏着鬼,他有问题! 来到公寓,季临川一脚踹开门,蔓延着怒火,抓起陈嘉棠的衣领,裂声低吼道,“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猛力推扯,戴假肢的男人向后一仰,季临川跟着俯身而去,轻薄唇线爆发出痛斥的声音:“你又跟她说了什么?陈嘉棠,你把她骗到哪儿去了!” 只见陈嘉棠僵硬瘫着腿,敞开两臂,靠倒在灰皮沙发上,他将手里的药瓶移开,有些颓然。 她? 陈嘉棠略显诧异地问:“小攸?她不在开业典礼?你来我这儿找什么?” 好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季临川质疑的眼神,死死盯住他:“她跑了!你装什么?不是你还有谁?陈嘉棠,除了你还有谁!” 冷厉质问,充斥着安静的客厅,季临川扬起嘴角,硬声说道:“老子见你落得个残废,有些事不想跟你计较,可你他妈的偏要找死,你这次回来处心积虑,不搅地天翻地覆,你不会罢休是不是!” 残废? 不跟你计较? 陈嘉棠眼底浮动出复杂的情绪,忧郁重重的神色,半响方冷笑道:“季临川,你真是抬举我了,我身残腿废,活着已经不容易,怎么会找死呢?” 知道他在怀疑什么,陈嘉棠拨开他紧攥的手,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我这儿有人生病,今天离不了人,你的开业典礼少了陈副总一样也能办!” 这就是他今天不去的理由? 莫莉利索地朝那个方向走去,推门往里间卧室一看,那个云南来的小丫头确实在昏睡。 真的跟陈嘉棠没关系? 除了他,谁还有本事能让她离开? 出了陈嘉棠住处,莫莉开着车看向季临川:“姓颜的女人也不见了,会不会……” 莫莉最早怀疑颜潼,还是从她身上那股特别的香水味开始,当初在密林边寻找被绑架的季太太,她闻到那女人的味道,总觉得有点熟悉,颜潼说是巴宝莉经典款香水,很多人都用,为此莫莉还专门去找过,但那个牌子并没有一款香水是那个味道。 莫莉总觉得像是在哪儿闻过,那时毫无头绪,直到她后来想起,最早季哥让她查撞季太太的那辆套牌车,她从高速上找到被弃的车,驾驶座就有一股同样的香水味。 所以,她最早的判断是对的,那晚撞季太太的是个女人。 而且很可能是这个莫名出现在季总身边的颜潼。 她的身份不难查,之前长期居住在纽约,是颜老工作室的负责人,而在那附近有一家当地闻名的古法香水专卖店,她常用的正是出自那里的一款传统香水。 道路两旁高大的乔木飞快后退,迈巴赫急速而漫无目的行驶着,莫莉在等着副驾驶座男人的指示。 这时,一阵手机响,神色凝重的季临川,一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霎时抖动着眼睑。 是她…… 季临川按下接听键,紧促问道:“你在哪儿?” 欧阳妤攸!你在哪儿? 而那端声音远而模糊,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但,那音色准是她没错! 季临川惴惴不安的呼吸,只听手机那端,她却在轻声呼喊:“林昇……林昇……” 林昇! 林昇! 季临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顿时冲上了头顶,犹如寒流肆虐,前一秒的确幸瞬间凝结成冰,他肃然冷冽的眼神,克制着满腔的怒火,字字痛心地问,“你,在叫谁……” 他不可置信地问:“林昇?你现在,跟他在一起?” 那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依然在柔声喊:“林昇……” 季临川心头像被戳破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岩浆汹涌而出,从心脏一直灼烧到眼睛里,他咬牙切齿恨道:“欧阳妤攸,你什么意思?在挑战老子的耐性?你……” 没等他说完,电话已挂断…… 他暴怒,最后喊道:“欧阳妤攸!” 这个女人,最终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 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 像石沉大海般,任他在这头怒火爆发,任他满腔烈焰烧干了五脏六腑,她根本无所畏惧! 她消失了几个小时,最后却叫着林昇的名字。 很好。 很好…… 她抛下他的开业盛典,她让他颜面扫地,她毫不在乎她的突然消失,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影响,她甚至都不屑像上次一样撒谎敷衍他! 她打这个电话,就是不怕他知道,她跟林昇在一起! 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根本不知道短短几个小时,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心吊胆,最怕的,还是她会出事。 可最后证明,他季临川太愚蠢,太可笑! 她可以轻易地一次次离开他。 在云南偷跑,为了陈嘉棠。 现在,她再次逃离,为了林昇。 她可以为他们不顾一切,却唯独没有想过他,她永远不会考虑他! 她可以不断试探他的底线,他季临川步步退让,一再纵容她,换来的还是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 季临川紧攥着黑色手机,像要捏碎一般,手背骨节狰狞。 莫莉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紧张,在这一刻,她看不懂副驾驶座男人的神情,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在那个电话没有打来之前,他的暴躁怒火尚且有迹可循。 而现在,他闭口不言,极其镇定,不动声色之下,却又掺杂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他今天光鲜亮丽,穿着深色刺绣西装,前半场他还是最引人瞩目的梵森季总。 如果一切正常,下午梵森珠宝的答谢酒会,他本该携季太太出席。 他将看着一手创立的梵森珠宝品牌,在媒体宣传造势下大放异彩。 而现在,他靠在座椅背上,整个人像抽掉了筋骨般,仰着脸,沉默不语…… ------------ 101.他爱过你吗 郊区荒草地中央,废弃厂房。 院墙断裂,墙壁石灰斑驳脱落,视线所及之处,满是黑色涂鸦,狰狞恐怖的图案,地面杂草丛生,院内堆满尖锐的断铁。 凉飕飕的风刮过耳畔,吹乱了发丝,欧阳妤攸拉着裙摆,按定位打车过来,她沿着隐约可见的荒凉小路,见厂房外停着一辆白色轿车,她认得那是林昇的车。 可当她走进厂房内,看到里面那扇生锈的铁门,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黑暗的记忆被揭开,双脚止不住往后推。 她没想到会是这里…… 那个黑夜,她势单力薄应对绑匪,她满心恐惧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她被季临川救回时已经昏厥,全然不知厂房外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一个小时前。 在梵森开业典礼的休息室,她忽然收到林昇发来的一张照片。 是樱樱。 穿着毛茸茸小熊外套的樱樱,躺在一个脏乱的角落里。 上面说,让她来,按导航地址来。 看见照片的那个瞬间,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樱樱出了意外。 林昇需要她。 林昇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她。 可她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里…… 欧阳妤攸拢紧身上的外套,细长的高跟鞋踩在碎石路上,几只飞鸟斜斜地从上空掠过,她带着满心的疑问,一步步走进那座废弃厂房里。 生锈的铁门咯吱作响。 她小心翼翼推开里面那道门,眼前的画面渐渐扩展,视线还未看清里面的情景,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响起:“季太太,你果然还是来了。” 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废房子里,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曼妙身影,真真切切站在那里,她身后逆着光,一排高窗挤进来的光线笼罩着她,细小轻盈的尘土在空气里飘荡。 “颜潼?”欧阳妤攸诧异不已,“你为什么在这儿?” 今天开业盛典,人来人往,她一时也没注意到原来颜潼一直不在现场。 “是,是我。”她音调中带着冷傲,依然一身束腰长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立领遮住了下巴,“季太太,还记得这里吧?” 这里…… 颜潼也知道这里? 欧阳妤攸顿时瞥见墙壁边昏倒的林昇,还有一个小身影,穿着小熊外套,像个脏兮的废旧娃娃,被扔在断铁堆上。 欧阳妤攸急切跑过去,蹲下抱起她,“樱樱,樱樱。” 任她抚摸着小脸,那孩子仍紧闭着小眼睛,睫毛浓密漆黑,她脑袋上有磕伤,呼吸微弱。 要去医院,欧阳妤攸慌张从外套里掏出手机,颤着手紧忙按下号码。 不防却被颜潼冲上来一把夺去了手机,欧阳妤攸立时恼了,不可思议望向那女人:“你疯了,她还是个孩子,颜潼你简直丧心病狂,你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欧阳妤攸抱起樱樱,移到林昇身旁,他晕趴在地面,后颈明显有被击打的痕迹,“林昇,林昇……” 必须叫醒他,欧阳妤攸吃力地托起他的肩膀,将他翻过身,仰面朝上,见他似乎有清醒的意思,艰难地从嗓子里轻咳一声,胸口呼吸起伏,欧阳妤攸抚动他的脸,一声声喊着:“林昇……醒醒,林昇……” 颜潼站在那冷眼旁观,听着欧阳妤攸温柔的呼喊,十分殷切,颜潼有些可惜地想道,真应该让某人也听听。 听听他呵护的女人,现在是怎样心痛地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颜潼看着手上欧阳妤攸的手机,狡猾一笑,轻轻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只响了一声,那端便接听了。 蹲在墙角的欧阳妤攸,执着地拍着林昇的脸,轻柔喊道:“林昇,林昇……” 颜潼将手机低低地拿在身侧,欣赏着那跪在地上的女人,一声声喊旧情人的名字,电话那端的人说了什么,没有人听得到。 不过短短十几秒,颜潼便挂断了电话。 林昇微微合动着眼皮,他意识仍有些模糊,醒来的那一刻嘴里念着:“樱樱……” “她在这里,她在……”欧阳妤攸将怀里的小人给他,林昇稍稍舒缓了眉头,涣散的眼神看着她:“妤攸,你没事吧?” 她不解,受伤的是他,怎么问她有没有事? 忽然颜潼冷笑着说道,“台湾昇妤室内设计公司老板,林昇,你的初恋。” “他对你挺深情的,我不过发了张当初你被绑架的照片,然后再告诉他,我手上有你的裸照,不想被散布公开,就来做个交易。”颜潼耸耸肩,道:“他真就乖乖过来了,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好骗的男人?” 欧阳妤攸看着林昇,他今天应该要带樱樱去游乐场,想来他一定是在中途改道过来的,为了她那张绑架的照片,也因为根本不存在的裸照,他就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陌生女人引来了这里。 欧阳妤攸眼眶微微酸楚,颤抖的垂下眼睫,再细想颜潼的话,简直令她细思极恐:“难道,当初绑架我来这里的,是你?” 颜潼弯腰看向她,“怎么会是我呢?你被绑架的时候,我可是跟季总在一起呢,你忘了,我那天伤了脚,是季总抛下你,送我去的医院。”她故作无辜状,转而又告诉她:“准确的说,是我花钱,找人绑架的你。” 是她花钱绑架的她! 有些人从出现就带着恨意而来,欧阳妤攸不懂,在拍卖会之前,她根本不认识颜潼,为什么要绑架她! 只见颜潼看了眼林昇,又将视线直直锁住她,“我真搞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他们都喜欢你?你配吗!”她死死盯着她道:“我真恶心你,你把陈嘉棠害成这样,你为什么不愧疚?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陈嘉棠,你是因为他……”欧阳妤攸想起,阿点妹说陈嘉棠去云南,一直在躲一个女人,欧阳妤攸看着她:“颜潼,陈嘉棠一直躲着的人是你?竟然是你,你才不配,嘉棠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你这么恶毒冷血的女人?” “冷血?那是他把我逼成这样的!”颜潼睁大了眼,说道:“我爱他,我一直那么爱他,可他呢?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回来找死,是你!害得他差点没命,他那条腿,是因为你才没的……你说我冷血,可你呢,你这两年有为他愧疚过一丝一毫吗?你没有!所以你才真正该死。” 轻纱裙摆落在水泥地上,欧阳妤攸手心撑着额头,颜潼的话她无力反驳,如果说这世上她最亏欠谁,那一定是陈嘉棠。 他始终像真正的哥哥一样,总能在关键时刻站在她身后,他为她断了腿,差点丧命,现在有人来替他抱不平,有人要为他讨债,她愿意承受。 可颜潼不该牵扯上林昇,更不能因为她去伤害一个刚满五岁的樱樱! 眼前这女人明显是疯了,她眼里露出的疯狂,不知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欧阳妤攸平静地抬起头,若有所思地问她,“颜潼,就算你想为陈嘉棠报复我,能不能让我知道,嘉棠哥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他,爱过你吗?” “你想听?” 颜潼眼神里的戾气,有些缓和,也许是因为那些埋藏在心里的回忆,让她平静下来,也许过去的颜潼,真的很用力地爱过陈嘉棠。 总之,提起往事,她那张傲然冷意的脸,明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说:“五六年前在纽约,我们的珠宝工作室来了一个男人,他想找我爸爸重新设计一枚胸针。” 欧阳妤攸想起她听过这个故事,是从颜老那里,他说颜潼曾为情所伤。 因为那个男人颜潼这两年都待在国内。 颜潼回忆着说:“我始终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跟二十年多前一模一样的胸针。我爸爸没答应他,他坚持每隔段时间就来纽约,每次还带着传统小点心,他话很少,坐在工作室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街上的行人,一坐就是整个下午。我跟他聊天,问他一句,他答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我从没遇到过像他那样内敛沉默的男人。” “我那时候不过二十岁,我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想看他疯狂起来会是什么样,我说,嗨,你陪我去自驾环游,回来我就让我爸给你重新做那枚胸针。”说到这儿,颜潼笑了笑,“其实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我是随口瞎说的,结果,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整整三个月,我们去了美国的很多地方,我看着他站在峡谷边抽烟,我和他下海游泳,我清楚地知道我找到了他。”颜潼看着欧阳妤攸,“他是这辈子唯一爱的男人。” “虽然他很少透露在国内的事,虽然他工作很忙,但每隔几个月,他会到纽约看我。” “直到两年半前,我陪他在外出差,他突然说要回来,他说他最亲的妹妹有难处,他必须回来!” 颜潼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狰狞,瞪着欧阳妤攸道:“他说你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我也以为是,可他骗了我,他不知道我从纽约一直跟着他,我看见那个晚上你们从季家出来,我亲眼看着他被逼坠车!” “是我赶在那些人之前先救了他,你知道看着我爱的人满身鲜血躺在医院,你知道当医生告诉我他要截肢才能保住命,我有多绝望吗!那一刻我只希望他能活着,我还要让他在你们的世界从此消失,我希望你们再也不要来找他!” “可他在昏迷时,日日夜夜念的名字都是你,我照顾了他整整一年多,他却告诉我,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让我回纽约,我不肯,他就突然失踪了,他离开了这里。” ------------ 102.路的尽头再没有路 “我一直在找他!直到后来季夫人带他父母回季家老宅,我知道他一定会出现,那晚我终于等到了他,可他,却躲在暗处看着你……他何止当你是妹妹?他是在自欺欺人!” 颜潼声音像断裂的冰锥,硬冷又锋利,她一步步走近欧阳妤攸,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你问我为什么要绑架你?” “因为只有你出事,他才会露面!如果重新再来一次,我真恨不得在季家老宅就一次撞死你,你就该去死!” “你就该去死!”颜潼蹲下身抓着她的肩膀,嘶声痛斥着,倾力将她推倒在地。 外套从她身上滑落,薄如蝉翼的轻纱礼裙透着白皙的皮肤,她冷得发抖。 这时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林昇,忍不住出手将颜潼扯开,清冽地说道:“没人能决定别人该不该去死,而你应该去看看精神科,被你爱上的男人真够可悲的……” 颜潼看着他轻笑:“林老板,你难道不可悲吗?爱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你图什么?” “我爱谁,图她什么,这都跟你没关系。”林昇扶起她。 欧阳妤攸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从开业典礼上就察觉到一股小腹的莫名疼痛,愈发强烈,她咬着嘴唇,怔怔地出神。 原来不止绑架…… 撞她的,也是颜潼。 欧阳妤攸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颜潼却对她露出同情的笑:“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现在就受不了了?还有更有趣的呢。 颜潼缓步走动,高跟鞋踩得水泥地咔咔作响,“季太太,你到今天才知道对吗?可我要告诉你,你的丈夫,季总他一早就知道,撞你,绑架你,这些事都是我干的。” 是,季总知道,昨晚陈嘉棠准确无误地分析过,这一切季临川是知道的,所以陈嘉棠劝她离开,可她为什么要这样离开?凭什么? 欧阳妤攸回过神,不肯相信:“你说……季临川他知道?” 颜潼欣赏着她吃惊的表情,很满意:“没错,他知道。” “惊讶吗?那你猜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我主动申请进公司,或者更早以前?不管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总之他依然让我进了梵森,他就算利用我又怎样?这不也证明了他根本没拿你当回事,你也不过是男人养的玩物而已。”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一样可以忽略你,所以,季总他选择既往不咎,我害过你又怎样,那些在他眼里算个狗屁!” 季临川他知道…… 他竟然都知道…… 欧阳妤攸至今忘不了自己差点被那些恶心粗鲁的男人凌辱,差点被划伤脸,被那奸佞的老太婆带走…… 她受过的罪,遭过的恶意,就像那场飞机事故一样,都被季临川一笔勾销了? ……他毫不在乎,他无所顾忌。 陈嘉棠问,如果他为了财富利益,足以牺牲掉你呢? 足以牺牲掉你呢? 欧阳妤攸耳边嗡鸣,近乎失聪般,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觉一股温润的血液正在从身体缓缓流失,很真实,掺着小腹的疼痛。 她手指紧攥着裙纱,仿佛听到从心脏深处传来的撕扯,像一柄冰冷的刀捅在心窝上,曾经动容过,柔软过的心,此时疼得不能自已,一呼一吸间都是血腥味。 这就是她嫁的男人,从婚姻的开始,就是有利可图。 他费尽心思哄她,宠爱她,不过是拿她当个蠢货来对待,他需要她安安静静,不再去计较那些伤害,他说得对,打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把她当作一个精美的橱窗娃娃,他希望她是养在家里,供他取乐的乖巧女人。 一旦牵扯他的商业蓝图,她就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可以牺牲,可以忽略不计…… 颜潼电话响了,这一天她的电话一直不停地有人打来,而直到现在,她才等来那个她想要接听的电话。 她避开厂房里的人,走到门边,听到那端叫她:“潼潼。” “陈嘉棠……”她仿佛没听清,问他:“你叫我什么?” “潼潼。”他说:“你现在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我……”颜潼望着身后的人,思忖片刻,“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昨晚,你不是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了!你说你不会走!你说你永远不会跟我走。” “潼潼,我改变主意了,你先过来,咳咳……你……” “陈嘉棠”颜潼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是拐杖落地,他吃力的呼吸声:“陈嘉棠,你等我,我现在,我现在过去找你。” 颜潼失魂落魄,她像一个游荡的灵魂,忽然被召回。哪怕昨晚她去找他,这个男人绝情得不像话,哪怕他现在突然叫她回去,只要一个简单的指令,她可以不假思索地抛下一切。 颜潼匆匆离开厂房。 林昇抱着樱樱,他捡起被颜潼丢下的手机,然后扶起欧阳妤攸,她的手腕纤细像脆弱的芦苇,稍一用力便可将她托起,林昇捡起地上的外套,想替她掸去灰尘,低眼望去:“妤攸,你裙子上……” 是血…… 像涓涓细流,晕染着裙身,欧阳妤攸撑力站起来,只稳住两秒,再次昏倒在他怀里。 …… 另一边,市中心高楼顶层,举办的梵森珠宝答谢酒会。 季临川换了一套暗纹深灰色西装,辗转停留在众人间,无论举杯抿酒,演讲致词,他都是全场最受瞩目的焦点。 梵森开业销售额创下行业内之最,天价鸽血红宝石被一个香港富商买下,更有玉雕翡翠上了各大收藏报刊头条。秦子航廖总等人庆贺连连,董事会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为梵森跨行转型有如此火爆的绩效,甚是满意。 季临川一次次接过侍从递过来的酒杯。 与往日不同,今晚任谁敬酒,他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再换一杯,继续喝,直到他再也喝不动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丝消退。 季夫人与名媛太太热聊,被问起她那临时退场的儿媳妇,季夫人面色堪堪,打着客套话:“体弱多病,上不了台面,出来也是给大家看笑话,不提她。” “哟,还真可惜了季总这样的男人,多少不体弱多病的姑娘,想嫁还捞不着呢。” 珠宝耀眼,觥筹交错。 酒会乐队持续演奏,场内弥漫着红酒,食物,以及女人身上的香水味。 季临川撇开宾客,行至僻静处,重重地放下高脚杯,心脏紧压着,像被一双手攥住了命脉,他解开衣领扣子,眼神飘忽,颠着脚步不知该走去哪儿,才能逃出这密不透风的空间。 “季哥。”莫莉一晚上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出去,老子要出去透气。”他醉意熏染的眼神夹着苦涩,抬起戴着猩红宝石的手,指向外面。 莫莉将他带出酒会,高耸楼林下,车水马龙,像移动的条条珠光细线,他双臂撑在顶层楼顶的栏杆上,俯身向下,冷风撩起额前梳起的碎发,他扬起脸,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磁性低沉的嗓音,说:“老子今天真他妈高兴,没有她,真好。” 没有她,真好。 胸腔左下方,横膈之上,像被掏空了一般。 他冲着暗夜苍穹,放声大笑,风吹散了他的笑声,莫莉站在他身后,看那挺拔伟岸的身影,站在高空楼林间,听他笑着笑着……竟笑出了半声哽咽。 “季哥。” 莫莉上前扶住那颤巍巍的身影,质地顺滑的西装袖口,手握成拳,小臂肌肉紧实,像痉挛般阵阵颤抖,他那双上挑的外眼角,依稀有温润的细光。 不顾醉酒,他偏要自己开车,哪怕已经醉得走不了直线,他还是赶走了司机,独自驾车上路。 莫莉驱车紧随其后,远离喧闹的市中心,车开出两个小时,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竟是往荒凉的郊区开,离海越来越近。 直到路的尽头,再没有路。 耳边是汹涌的浪涛声,遥远的深海似有船只移动,呜呜地发出犹如哀鸣般的响声。 翻滚的海水,像深崖低处游动的风流,一股赶着一股,往更远的地方逼近。 莫莉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不断拨打电话。 他整晚轻松自如应对宾客的冷静,他站在顶楼发出的笑声,都是不正常的。 莫莉透过车前窗,望见他的车子驶上一条笔直的断道,两边海水翻滚,在那条路的末端,有一盏明亮的灯塔。 不好…… 她猜得没错,他这不是在发泄! 明知是尽头,他依然车速不减,加紧油门的轰鸣声,贯穿耳膜,那辆迈巴赫朝着断道,直直开了过去! “季哥!” 莫莉大叫了一声,慌乱的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她拼命紧追,却阻止不了那辆车从眼前掉进了海里…… 噗通巨响! 黑色轿车从眼前消失! 海面击出高涨的浪花,漩涡卷聚,一切像被黑暗吞噬。 …… 从废厂房出来,林昇驱车几公里,带着樱樱和欧阳妤攸来到最近的一家福宁医院。 樱樱是在他被击昏倒地时,从他怀里摔下去的,五岁的孩子磕伤脑门,说起来可大可小,严重的话很有可能颅内出血,医生问及情况后,第一时间把樱樱抱去了急诊室,林昇跟随推车,看着欧阳妤攸也被护士推走,他扶着后颈缓缓蹲在医院走廊里。 她裙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昏倒,林昇丝毫没有头绪,白炽灯管强烈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昇再次抬头,医生检查后,站在他跟前,问他,“你是她丈夫吧?” 他带着孩子和女人来,他说不是,恐怕旁人也不会信,林昇默认点头。 医生摘下口罩,请他进了办公室。 ------------ 103.她没有生病 欧阳妤攸醒来一直不见林昇,身下腹痛的感觉已经消失,她刚出病房,看到他手上拎着给她买的晚饭,正缓缓走来。 抬眼望向她的那一瞬,他神情伤感,是她完全看不懂的一种情绪。 林昇将她扶回病床,让她先吃饭。 打包盒一一打开,几份小菜荤素搭配,她原是饿的,可闻到鱼头汤的味道,胃里泛着恶心,不想让林昇担心,她还是拿起筷子吃了几口。 忽然想起还有个小的,她抬脸问他:“樱樱怎么样了?” 林昇沉重的脸色说道:“还没醒。” 欧阳妤攸放下筷子:“我去看看她……” “小攸,你不要乱动。”林昇忽然说道:“你现在好好待着。” 她莫名一怔,“林昇,我没事,我低血糖而已。” 犯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只是身体不够好,今天的事全因她而起,如果樱樱出了问题,她怎么有脸面对林昇,她伸出手说:“林昇,把手机给我。” 他望着她纹路清晰的掌心,知道她想干什么,低声说:“你需要休息,别的都先不要管。” “林昇。”欧阳妤攸坚决地说道:“我得先回去一趟。” 她要回去,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心软,有些劣性根植于心,她再努力去原谅,终究只是徒劳…… “小攸,回去可以。”他同意。 “但你必须听我的,你要离开他。”林昇一贯温润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薄冷,他满目心疼地看着她,说:“我曾以为他会真心对你好,但现在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小攸,他如果爱你,怎么舍得不顾惜你的身体!” “一个男人连最基本的生理克制能力都没有!他拿你当什么?” 欧阳妤攸怔怔地看着林昇,原以为他指责的是颜潼那些事,愤怒的是季临川的唯利是图,可听着又不像,林昇隐晦的神情之下,究竟在说什么,她听不懂…… “林昇,我会处理好的。”她说:“今天是我对不起你。樱樱如果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颜潼!我绝不会原谅他们。” 不止颜潼,还有他们,她曾最信任的两个人。 “小攸,你现在不能走。”林昇顿了片刻,补充道:“现在是晚上,离市区太远,我不放心你走。” 林昇还要守着樱樱,他不能送她回去,更不放心她一个人走,欧阳妤攸点点头:“好,我明天走。” 次日。 她从计程车上下来,窗明几净的客厅,依然是昨天他们离开时的模样,她匆匆搁置的水杯,位置没变,她穿高跟鞋时踢乱的拖鞋,还在他昨天摆好的地方。 一切都没变。 彻夜未归的,不止她一人。 欧阳妤攸上楼,走进更衣室脱下礼裙,上面的一抹血迹让她有些恍神,季临川昨天迫不及待碰她时,她那么难受,她一直不舒服。林昇隐晦的神情,谴责季临川连生理克制能力都没有,难道是因为这个…… 怎么会,流血呢。 她把高跟鞋换下来放进鞋柜,光着脚拿起干净的衣服准备去洗澡,刚进洗手间,她听到卧室的门,好像咯吱一声开了。 以为是季临川回来了,她漠然停下解衣的动作,刚拉开一道门缝向外看。 “莫莉?”欧阳妤攸打开门,“你怎么在这儿?” 莫莉一见到她,冷艳的眼睛莫名地充满了恨意,怒意难平,将她推开,“我怎么在这儿?这话……你也问得出口!” 莫莉找到更衣室,径直走了进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欧阳妤攸跟着进去,见莫莉急促翻找,从长长的衣架扯下外套,衬衣,甚至抽屉里的内衣,找齐了打包装起来,那些全是季临川的东西。 “你问我在干什么?”莫莉拎起行李包,冷眼说,“季太太你还不知道吧。托你的福,昨天开业典礼差点没玩砸,晚上季哥他像疯了一样,一路飙车,最后他连人带车一起开进了海里。” 开进海里…… 季临川,他这是干什么,找死吗? 见她没有任何表情,莫莉咧嘴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季哥他不会再为你做任何傻事,他那迷糊了这么多年的脑袋,现在总算清醒了,这就叫因祸得福!” 总算清醒了。 欧阳妤攸胃里一阵翻滚,酸味冲到嗓子眼,她冲进洗手间干呕,半响缓了口气,喘息说道,“带我去见他!” 103病房。 眉目深邃的男人倚在床头,仰脸靠在枕头上,像是在打瞌睡。 他手上输着液,听见开门声,仍是闭着眼,只动了动嘴皮说,“东西放下,你出去吧……” 没有回应,他耳边是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声。 忽然,只觉得光线暗了,他感觉有一只手在慢慢靠近眉头,轻而柔的触感,落在他额头上,顿时一股又麻又酥的力量由眉心传到了脚底,惊得他整个身体一抖! 只见他脸色不悦,严峻而冷酷,立即拨开那只搁在他头上的手,“你干什么……” 话音还未落,顿时睁开了眼,待他看清了她是谁,眼底闪过一丝道不明的情绪,转而脸色更加冰冷,低沉的声音,说,“怎么是你。” 再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有冷淡。 怎么是你? 欧阳妤攸把行李包扔在床上,撇过脸去,盯着支架上输液袋,淡淡的讽刺道,“季临川,开业典礼又没损失几个钱,你至于吗?恼到开车往海里跑,嫌自己命大?” 季临川冷不丁地抬起头,半眯着瞥了一眼,上下打量着她说,“这次我给够你时间了吗?一晚上会不会太短?够你私会吗?” “私会……”欧阳妤攸慢悠悠看向他,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迟钝,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要在脑海里反复确认才明白,嘴里还忍不住自说自话,“你说我去私会?” 季临川挑着眉,冷言冷语:“没错,就像上次你去酒店一样,恬不知耻抱着林昇的孩子,跟他去私会!” 酒店? 哦,原来是那天…… 欧阳妤攸看着他,点头,“对,我去过酒店,帮林昇接过孩子。而且那天,我还对你撒谎了。”她笑,“怎么,原来你知道啊?” 够坦诚,也确如他所料,她不怕他知道,季临川忍着火问:“连旧情人跟他前妻生的孩子,你都喜欢?” “喜欢啊。”她淡然地笑,转脸看着他,“我喜欢孩子,可要看那是谁的……” 顿时,季临川狠狠抽掉手上的输液针,一把将她按倒在床边,轻蔑嗤笑着问,“欧阳妤攸,你终于承认了?你从来都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不想给老子生!对不对!”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赤红的眼睛,又忍不住提醒他:“季临川,你忘了,我说过给你生的。” “全他妈放屁!”他恨恨地说道,“你从小生病就最怕吃药,可你为了不怀上孩子,竟然一直背着我吃避孕药!自作聪明,还把药换到维生素瓶子里!你既然要藏,就该一直藏着,你又放在抽屉里是什么意思?故意让老子去看?让老子知道你全他妈是在糊弄,是在演戏!” 欧阳妤攸咬着嘴唇,不肯解释,依然挂着淡然的笑意:“原来你知道啊。” 也对,没有你季临川不知道的事。 她被压在他身下,季临川怒不可遏瞪着她,“欧阳妤攸!这不公平!不公平,你知道吗!”他额头上血脉突起,眼睛像充了血一般,禁锢着她的下颚,望着她摇头,“你对我,和他们,永远是他妈的双重标准!林昇,陈嘉棠……他们为你付出的小恩小惠,你能感激念记一辈子,而我呢!我就算把心掏干掏尽全给你,你也不满意!对不对!” 他嘶声骂道:“老子真他妈瞎了眼,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没心肝的女人!” “爱?”欧阳妤攸隐忍的情绪被挑起,睁眼厉声道:“你就是这么爱我的?你明知道颜潼干过什么,可你为了利益可以无视我,你不计前嫌,你宽宏大量,因为她能给你带来价值,可你凭什么瞒着我!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该不该放过她?” “我的命在你眼里就是一文不值!季临川,你才该承认,你爱的是钱,你虚伪,自私,好赌,你这辈子都改不了!我就是讨厌你,永远不会爱你!” “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他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再胡说八道,老子今天让你死在这儿……” 欧阳妤攸脑袋抵在了床尾,左右摇着头:“放开……混蛋,放开我!” 一只肩膀被他按得不能动弹,她喘不过气,她挣脱不开,脑袋缺氧,天昏地暗,她眼前那张脸变得凶狠又残暴,她受够了他总用蛮力压迫她! 欧阳妤攸乱舞的手指,摸起一旁的行李包,猛力抓起,往他头上重重砸去! 顿时!季临川眼神恍惚,手上的力道随之松懈。 欧阳妤攸趁机推开他,翻个身,捂着脖子咳嗽,等她回过神,见他身体斜斜一倒,已经重重地晕在了她身旁! “季临川!” 她没防备那一击会把他打昏,莫莉推门冲了进来,扶起他,一边大声地叫医生,一边手忙脚乱要去按警铃。 医生匆匆进来检查,护士将她们一并推了出去。 莫莉飞快转身,恶狠狠抓着她手臂,质问:“你非要他死了才会满意?你今天不弄死他,不甘心是不是!” 就不该带她来,季哥明明已经下了决心,可一见到她,仍是纠缠不清! “松开……” 欧阳妤攸捂着嘴,强忍着嗓子里冲上来的恶心,甩开莫莉,快步走去公共洗手间。 对着洗手池一阵呕吐,胃里的酸水不断翻滚,充斥到嗓子眼,呕得撕心裂肺,恨不能将心肝脾肺全扯出来,胃壁收缩,眼泪不断往外涌,她大口喘着气。 莫莉的质问犹在耳边。 不弄死他不甘心? 明明想弄死她的人是他。 欧阳妤攸拧开水龙头,眼眶里溢出滚烫的液体,冰冷的凉水扑到脸上,水滴挂在苍白的皮肤上,摇摇欲坠。 她又干呕几声,撑着洗手台,头晕晕的,几乎站不稳。 洗手间进来一个医护人员,见她面色不好,上前扶着她关切问了几句,那女人穿着白大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你还是去前楼的门诊部看看吧,你是不是……” “不用,”她道了声谢,拒绝了。 又没病。 她没病! 她想道,她只是低血糖,她有点累而已…… 另一边,医生给103号病房的人检查完,让莫莉进去交代几句。 正在这时,外面走廊一辆床车匆匆驶过。 哗哗哗一阵急促的车轮声! “让开,让开!” 白大褂女医护人员叫来急诊部的人,把洗手间晕倒的女人赶紧送去了前楼。 ------------ 104.爱你的时候我说了算 时间缓缓流走,窗外晚霞璀璨,火烧般的云彩,好似橘红黄亮的颜料搅和在一起,染出一条条流动的彩带。 病房里的男人始终昏睡着,他那双闭着的眼睛,不时地连带着眉毛,紧紧皱成一团,偶尔发出一阵细微的喘气声,像得了哮喘的病人,一呼一吸都不能顺畅。 他睡着了,却又好像再次掉进水里,周围又黑又暗,只有头顶一点零星的光,鼻腔里灌进咸的海水,呛得他胸腔疼。 四面八方的海水排涌挤压,逼迫得心脏都在疼…… 渐渐地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海底暗流将自己拖着往下沉,往下沉…… 沉着沉着,他看见了她,那个在莲花池子边玩水,扑通掉进水里的小攸,她还是五六岁时的模样,穿着一条编织吊带的黑色裙子,在他眼前飘着。 她的头发像海里的植物,柔软又光滑,他终于沉到了她面前,伸出手,使劲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她。 他看着她越飘越远,向着远处的黑暗飘去,他知道她最怕黑夜里的海,像一个巨大的黑洞,一点点吞噬着她,他知道她一定不愿一个人飘到黑暗里去,于是他开始手脚并划,极力向她追去,他听到她在叫他,“季临川,季临川……” 他扯着嗓子,拼劲了力气,回应她:“我在这儿,小攸……” “我在呢……别怕……” 小攸! 小攸! 莫莉听到一声呼喊,赶紧推门进来看,季临川猛地睁开了眼,他两眼发直,手握成拳,紧紧抓着被单,一动不动。 “季哥,”莫莉试图让他放开紧紧握着的手,“医生说,你是短暂性休克,应该是昨天头部受到冲击,留下了短暂后遗症,你不能再情绪激动,季哥,你得安安稳稳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 季临川木讷的眼神停在那儿,半天没有动静,终于,等他想起昏倒前的激烈争吵,才转动眼睛,看了一圈,沉声问,“她人呢?” 那个打晕他的女人呢? “她……走了。”莫莉犹疑了片刻,补充说,“一直没回来。” “走了?” 季临川干裂的嘴唇,笑了,嗓音暗哑,越笑越大声,夹杂着几声猛烈咳嗽,到后来他闭着眼,眉骨锁着,眼尾溢出了泪,他说,“走得好,走得好啊!” 欧阳妤攸! 我让你如愿,我让你永远不必再回来! 林秘书接到通知,紧急召集梵森律师团,为季总拟定了一份协议书,连夜送到了医院。 莫莉等在楼下,花坛边抽着烟,见林秘书来了,问她,“怎么样?季总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吗?” 林秘书面色凝重,手里攥着一个文件夹,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季总不会是脑袋摔坏了吧?” 连季夫人听到消息都吃惊不已,电话打到梵森律师团,连连确认了几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莫莉扔下烟头,吹着最后一口烟气,从林秘书手里拿过文件袋,“明天让律师也来一趟。” “知道了。” …… 和住院部的井然有序不同,医院急诊部永远是急促,混乱,步履交杂。 一间十人病房,到处拥挤不堪,乌泱泱围着不少病人家属。一张靠近门口的临时病床上,躺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 她是被住院部的医护人员送进来的,治疗后昏睡半天,也没有家属过来看一眼。 混乱的病房里人来人往。 欧阳妤攸醒来看着眼前的境况,病房内满是陌生人,她躺着的那张床和隔壁病床之间的空位里,一个打地铺的肥胖男人,侧着身正睡得呼呼作响。 整个病房里充斥着各种味道。 鞋子,被褥,消毒水,吃过的橘子皮,还有床铺下放着的小便盆……欧阳妤攸瞬间被一股难闻的气味熏得愈发恶心,她撑着床板,虚弱地下了床。 护士正好过来查房,见她醒了,匆匆把她扶回了床上。 她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哦,是我们一个同事把你送来的,医药费她帮你先付了。” 她虚力点头:“谢谢。” 护士关切叮嘱:“你现在情况特殊,我们没有给你用药,输了两袋营养水,你得多注意啊,你是不是见红了?” “嗯?”见红? 是指那裙子上的血…… 护士小声劝道:“别说三周,就是前三个月都不能同房的,你还是让你老公克制点,再不小心……” 护士一张一合的嘴唇,在她眼里变成静止的画面。 声音扩散,后面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她终于明白林昇心疼的眼神,为什么执着让她离开季临川。 可这种事,连她都稀里糊涂没搞明白,怎么怪得了他? 那一晚,欧阳妤攸就在那间混睡着十几人的病房里,睁着眼熬到了天亮。 夜里她实在睡不着,就裹着衣服坐在急诊室的走廊里,看着来来往往送来急救的病人,耳边回荡着远远近近的哭声。 有孩子,也有大人,有女人,也有男人…… 因为急诊,事发突然,那些送来的人,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会突然有一天,两眼一闭,就再也见不到那些想见的人了。 看着哀伤悲痛的一张张脸,欧阳妤攸忽然觉得,好像在生死面前,别的都不紧要了。 那些纠缠不清的恨意,情仇。 那些你欠了我,我没还你的债。 那些偏执,憎怨,恼怒……到了这里,都变得不值一提。 那,她能不能再重新努力一次? 天一亮。 欧阳妤攸回趟家取了钱,将费用托给急诊室的那个护士,请她转交。 她去附近最有名的茶餐厅买了早点,拎在手上。 她来到住院部,103号病房。 莫莉一身黑色风衣,目光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侧身腾出空让她进去。 病房里站着一位穿正装的男人,斯文有礼,戴着黑框眼镜,忽然挡在了她面前,将季临川整个遮在身后。 视线受阻,她看不见他。 那人神情正式,将一沓文件递上来,请她确认签字。 亮白的纸上,赫然印着五个字。 离婚协议书。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听到胸腔内微弱的心跳声里,还携着另一个更小的声音,逼着她服软,一声一声,让她心头一揪。 欧阳妤攸颤颤地推开那人,走到病床边,淡声问他,“这是你的意思?” 季临川不看她,伸手将旁边的抽屉拉开,拿出一个透明袋,往桌上一丢,说,“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拿去吧。” 拿去吧。 他靠在床头,目光始终没有扫过她,颓然道:“以后爱去哪儿去哪儿,愿意见谁就去见,你是死是活,都再跟我季临川没半点关系!” “你,自由了……” 欧阳妤攸摸到那个透明袋子,那是她余下的所有证件,那是她拼死拼活想拿回来的东西,她紧紧攥着,胸口的某处堵得心慌。 她回头对那律师说,“你出去!” 那人看向季总,得到示意,才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刚落下,欧阳妤攸摔下袋子,扬起手臂,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 “季临川,你混蛋……”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那力道却很重,打得他的脸扭向一边,口腔内混着一丝血腥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斜着眼盯着她笑,嘴上挂着冷冷的讥讽,“谁不混蛋,你找谁去。” 她狠狠瞥了他一眼,双臂紧抱着自己,黯然背过身去。 望着窗外,调整呼吸,纤细的手指抚上脸庞,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良久,她终于回过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到床边,把打包回来的早餐拿出来,四方的透明盒子,里面是精致小巧的点心。 揭开盖子,一盒盒摆好,放在小餐桌上。 拿出筷子给他。 季临川抬眼看她,眼神中略显疑惑,那双象牙色的筷子像被定格了一般,停在他眼前,半响,季临川还是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夹起一个滚圆的水晶虾饺。 他审视着那晶莹剔透的食物,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目光冷意,忽然把筷子一扔,哗啦落到地上! “欧阳妤攸,老子不是在跟你玩过家家,你见好就收吧,不用跟我这儿玩虚的。” 她坐在椅子上,视线瞥向一旁,“我想离婚的时候你不答应,现在你要离,我凭什么轻易就答应你?” 季临川振臂一挥,将桌上的食物掀翻,柔软的虾饺从床单滚落,一小碟切块红枣糕全落到了她衣服上,他厉声道:“欧阳妤攸!你什么都跟我对着干,连离婚也要唱反调是吧!” 她只轻微地一颤,站起来,抖落衣折上的食物,转身去拿扫把清理地面。 见她无动于衷,只默默垂着头,把沾在床单上的残屑用纸巾捏起,用塑料袋将打包盒收拾好,再一下一下把散落在各处的小东西扫进垃圾桶里。 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毫无用处! 季临川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拉住她的手,将扫把从她手里扯下来,用力一扔,砰一声,摔打在墙上。 “我要说几遍你才明白!”他攥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说道,“我们结束了……我承认我输了!老子耐心耗尽了,终于等到心累的这一天,往后再不想纵容你!而你,总算盼到头了,既然已经如了你的愿,何必再摆出这副模样惹我生气?” 他加重了口吻,冲她怒吼道:“你骂得一点没错,老子就是贪财好利,从没把你当回事!老子就是知道颜潼有问题,但一样要用她!你不是委屈了?好啊,去找那个你心心念念的林昇,他懂你,他干净,他不唯利是图,你他妈的走啊!” “拿着你想要的,想去哪儿去哪儿!永远不必再回来!” “季临川!”欧阳妤攸甩开他禁锢的手掌,恨不能再给他一巴掌,见他额头上暴起血管,又想起昨天她失手打晕他的那一下,她克制着情绪,低声道,“你冷静一点……” 他斥声道:“老子这辈子,从没这么冷静过!” 病房的门推开了缝,莫莉冷眼望着,生怕昨天的事再重演,时刻紧盯着房内的情况。 终于。 季临川松开她,无力地坐在床边,两手搭在膝盖上,他的视线绕过她,静止看着某处,那双眼睛像夜晚的湖面,好似波澜不惊,暗光灼灼,却藏着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让她惧怕。 季临川抬起头,揉着眉心,哑声说,“欧阳妤攸,我累了。” 再也不想跟你吵了。 他。 放过她了。 欧阳妤攸眼眶酸楚,晃动着眸子,缓缓拿起那个透明袋子,最后看向季临川:“好……我走……”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又是怎么从白天走到了傍晚,她路过一个十字路口,顺着报刊亭侧面的墨绿色铁墙,蹲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红绿灯交替,一个亮了,一个就会灭。 它们永远不会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就像两颗灼热的心,永远碰不到一起去。 最后他说,“欧阳妤攸,知道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话语权,因为在这场婚姻里,老子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个,爱你的时候,我说了算,现在……也是老子说了算!” 他最终没忍心说出那三个字。 可她知道。 不爱了…… 一样是他说了算。 ------------ 105.前尘往事划分清楚 川流不息的车辆,在她眼里变成一个个红黄闪烁的斑驳光点,那光亮随着眼眶里的液体在晃动,瞳仁颤颤地,一颗眼泪掉下来,又一颗紧接着,啪嗒落下,片刻地面上就汇集成片水渍。 胃里空虚,低血糖带来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 她扶着旁边的路灯栏杆,指甲抠在硬冷的铁杆上,竭力想要站起来,她不能再倒一次,迈着虚晃的步子,去报刊亭买了一块廉价巧克力,撕开袋子,掰了一块放进嘴巴里。 那味道又涩又苦…… 混着滑进嘴角的温泪,强行吞下去,糖分顺着血液扩散,她闭上眼睛努力缓了缓神,一天以前或许她可以不在意,但现在,她知道不能再不顾惜自己。 一辆亮空牌的车停在她跟前,司机打开车窗问她坐不坐车? 她想了想,是该回家了。 她知道季临川还要在医院住些日子,莫莉昨天来,匆匆给他带去的衣服都不是他常爱穿的,他那么挑剔,出院穿的衣服一定得合他心意才行,她在病房看到桌上他的手表坏了,皮鞋也浸了水,想来他也是不会再穿的,她要回家给他再拿些东西。 回到自家门口,天色已晚,路两旁的豆梨树宽楔粗壮,树影映绰,陈嘉棠坐在房前的长椅上,脚边扔了一堆烟头。 她下车时,最后一根还在燃的烟,被他扔到脚下踩灭。 陈嘉棠拄着拐杖站起来,见她脸色苍白又颓废,垂着头,用手指甲抠着右手的虎口,连她自己好像都没察觉,那块皮肤已经被她掐出一块很深的印子,依稀出了血。 “小攸,签字了吗?”他问。 欧阳妤攸猛地回神,仿佛好半天才听懂,他问的是什么事,她只是苍凉一笑,“这么快,连你也知道了?” 他要离婚,人尽皆知,好像已经容不得她再拖,心脏骤紧,像密鼓捶在心头,她向门口走,却感觉地面都在晃,整个人站不稳。 陈嘉棠手一松,扔下拐杖,稳稳扶住她,气息间夹着烟草味,问她:“三年了,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 是这样吗? 欧阳妤攸软绵绵像一根被剥去筋脉的皮壳,两手向下垂着,笔直地依附在陈嘉棠身上。他说,“别担心,只要签了字,你就自由了。” 欧阳妤攸闷在他肩上,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像小时候被季临川训,她受了委屈,总是藏起来哭,她躲在阁楼桌子下也能被陈嘉棠找到,他带着陈姨做的小点心,掀起缀满流苏坠子的桌布,陪她坐底上,看着她边吃边哭。 她总是问,怎么会有季临川那么讨厌的人,他那么招人烦,她真是恨死他了,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他,她才不会听大人的话,她才不要长大嫁给他那么可恨的人!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 此刻,欧阳妤攸哽咽着,声音很小很细,说,“我怀疑他脑子进水了,陈嘉棠你去医院看他了吗?他好像不是季临川了,我好像……也不是我了。” 明明那么生气,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她不知道。 她怕陈嘉棠听不懂,抬起头,擦了擦眼,眼神飘忽回忆道:“那年爸爸不在了,他们说你也死了,我被季临川带回老宅后,每晚都做噩梦,我害怕看见陈姨陈叔,我躲在房间不敢踏出一步,我不吃不喝,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想听,我真的好恨他,可我总也等不到他先崩溃,却把自己搞得像个神经病,我记不清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甚至都忘了是几时搬出老宅的。” 她回头看着眼前这座房子,两行眼泪缓缓溢出来。 “但我却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带我来到这里,他说这个房子是买给我的,他说以后这才是我的家,房产证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他说我高兴了就留着他,不高兴就把他赶出去睡大街。”说到这儿,她顿了口气,“可是,嘉棠哥哥,你知道的,季临川他是最厚脸皮的人,我跟他吵了那么多次架,回回让他滚,他都跟我耍赖皮。有时他真的生气也是会走,但总过不了三两天,他又会回来。因为他说过的,永远不会放弃我……” “小攸!”陈嘉棠不想再听下去,她一次次软弱妥协,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她哪来的信念,还能继续执迷不悟:“颜潼那天找你麻烦,这都是我的错,我疏忽了,才没能提前阻止她。我承认,我和季临川一样,在这件事上都瞒了你,但你既然已经知道,他现在又是怎么对你的?明知他毫不在乎你的感受,事事证明他本性如何,你还打算继续原谅他?你真的,就一点也不难过?” 欧阳妤攸扶着他的手,渐渐松开,弯腰把歪倒在地上的拐杖捡起来。 再拿起他的手搁在那拐杖上,低着脸摇头,“我怎么不难过,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再恼他,可他是季临川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到死都改不了,你说我能怎么办?” 没有比现在更让她矛盾的时候了,好像原谅是错,不原谅也是错。 陈嘉棠看着他手背上的热泪,从她眼眶滚下,颗颗破碎,带着余温,落在他皮肤上,他低眼望着她深埋的脸:“你心里在挣扎,说明你并不是真的不在乎,不管你怎么努力忘记你爸爸的事,不管你再原谅他多少次,终究是没用的。想一想,从小到大,你被他弄哭过多少次,他最大的本事就是一边缠你,一边理直气壮地伤害你,真正爱你的男人,舍不得让你掉一滴眼泪,更不会拿你的安危去换取利益,更何况他现在是死不悔改!既然他愿意离,你何必再撑着?” 傍晚路灯的光,笼罩在他头顶,眼窝下一层深深的阴影,他撑着拐杖的手紧紧用力。 “给自己一次机会吧,既然要抚平过去,那就彻底放开,你值得更好的人,好好去爱你,而不是战战兢兢,揣着不确定的心去生活。”他握着她肩头,宽厚的掌心传来力量:“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在等你,挺好的,你该去尝试,以后嘉棠哥哥我只想看你多笑,别再愁眉苦脸,也不再畏惧任何人,你能做到吗?” 欧阳妤攸垂下眼,断了线的泪珠潸然而下,她吸着气,揉了下酸胀的眼睛,终于抬起脸:“我想好好睡一觉,嘉棠哥哥,让我再想一想。” 她太累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陈嘉棠看着她打开门,走进去,房子里一盏橙黄的灯亮了。 再然后楼上的灯也亮了。 他又回到长椅上坐下,拿出烟,发现烟盒空了。 路边的豆梨树枝干粗壮,片片鲜红叶子落了满地,厚铺遮住根须泥土,一阵劲风刮过,树叶哗啦啦贴地面跑。 陈嘉棠走后,风停了,一切便归于寂寥。 深夜,季夫人带着那张离婚协议书,来到这座房子。 两年多她踏进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逢来目的都是一样的。 欧阳妤攸抱着珍妮,像平日一样,窝在卧室的小沙发里,她已经精疲力尽,但晚上还是给自己煮了饭,清汤挂面,吃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她很笨,不像爸爸做的牛腩面,道道工序讲究,汤汁鲜美,她吃着寡味的面条,想起爸爸,眼眶一酸,泪水毫无察觉地落进清汤里。 她好累好累,现在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还要应对这位深夜造访的季夫人。 “签了吧。” 季夫人拧开黑色中性笔,连同协议书一起搁在茶几上,“你那天开业典礼跑去干什么了,我懒得再去管,反正你就是这德行,任性妄为,要什么没什么!也只有欧阳他能纵着你,但你注定做不了梵森的季太太。” 季夫人端庄得体,坐姿讲究,见欧阳妤攸光脚盘腿,软绵绵窝着,虽打小就看不惯她副散漫样,但如今她也懒得再训斥,只说道:“你看看,我儿子差点把命都丢了,你也该适可而止!这几年为你的事,我没少气他,但他现在总算清醒了。” 莫莉说他清醒了,季夫人也说他清醒了。 原来过去的他,那个跟她纠缠不清的季临川,是深陷泥潭,不够清醒。那她呢?她被拽进这深潭里,又该靠什么清醒过来? 季夫人环视了一圈,开口道:“你们这个房子原就是临川为你买的,我也知道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这个留给你,别的,你就别想了,分割股份财产,在我这里是不存在的,你想都不要想。” 季夫人又瞟了她一眼,继续说:“上次我来,也是为了你们离婚的事,当时临川不知道,是我自作主张,但现在不同了,临川亲自让人拟的协议书,他是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的,你再耗着也没用。” 季夫人再次把协议书推到她面前,那只干皱细纹的手指戴着翡翠戒指,质地柔软的羊毛衫,袖口上是她多年佩戴的老玉镯子,颈上悬着细腻的珍珠配饰,明明通身没有闪耀的珠光宝气,可欧阳妤攸看着她,却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任季夫人紧追不放,欧阳妤攸硬是不吭一声,强忍着酸楚,木讷的眼神垂下,像一个失去绳线的木偶,散落堆在墙角,她耳旁依然充斥着季夫人的声音,一句一句像锥子般,捅在她血肉里,不留情面。 前尘往事,划分得清楚,摆在明面上条条列出:“腾远虽说以前是你爸爸的家产,但欧阳遗嘱写得清清楚楚,那是给临川的,当然老宅隔壁那房子你想要是可以给你的,公司这两年是临川在打理,哪怕现在你们离婚,我劝你也别想分割腾远的股份,梵森你就更不要惦记了,那些东西你争来也没用,你没能力去参与企业经营,既然是协议离婚,钱多少都可以补偿你。” 季夫人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推心置腹般地劝道:“你比临川小四岁,还年轻,趁早离了对你也好,我不是个狠心肠,虽说你嫁到季家这三年,没少给我们惹麻烦,但该给你的补偿,我是要给你的,这里面的钱够你吃喝不愁过几辈子的,可比那些股份啊不动产什么的,实在多了。” 欧阳妤攸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吃力,珍妮喵喵在她手底下叫,有什么东西悬在心涯边,摇摇欲坠,她晃动的眼眸闪烁着光,盯着那张纸,两行泪水不由人地滚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 季夫人不耐烦地瞥她,“你到现在一声不吭是怎么个意思?别真拿自己当个要紧的人。小攸,实话跟你说,在你去美国的那几年,临川也是谈过女朋友的,虽说有几个我不满意,但以前跟你爸和季叔叔关系不错的那个殷老,他孙女就不错,国外工商管理毕业,能力出色,我记得那时候还是临川主动追求她的,两人好了挺长时间呢,你不知道那丫头多喜欢临川,模样性格也好,他们在一起也是般配。听说这几年她忙着事业,也没结婚,我记得临川跟她一直有联系。都等你们离了,我想着到新年,殷茵从国外回来,我打算让他们见见,合适的人到最后总是能碰上的,你说是不是?” …… 好。 那摇摇欲坠的,拼命捱着的东西,终于从她心头落下去。 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再也不会凝起来。 ------------ 106.迎接第二春 两个月后,农历新年。 季家宅院。 李姐忙进忙出,搭手新来的大厨师一起准备年夜饭,陈姨擀好饺子皮端出来,季夫人心情愉悦,跟着一起动手包饺子,庭院里,季凡林带着小致正在院子里摆烟火,拿着长管式的打火机逐一点燃。 光点飞窜冲天,院子的上空顿时璀璨夺目,如繁花般绚丽盛开,星点骤亮,夹着嘶嘶陨灭的响声。 阿生挺着六个多月的肚子,倚在门廊边,她自从嫁给了尚奕君,年年春节都没正儿八经庆祝过,因为尚奕君这个人对传统新年没多大概念,一般国内的公司照常放年假,他便会趁着假期回意大利总部,今年阿生不愿再回温哥华,于是带着小致来季家过年,由着他继续工作去了。 前两年季夫人不在老宅,原以为今年春节会热闹些,没想到该回来的一个都没来,李姐过来端饺子下锅,顺嘴提了一句,“季先生和陈先生今晚还过来吗?迟了饭菜可都凉了。” 突然陈姨两眼一愣,将正捏着的饺子往前一扔,拍拍手上的面粉:“我嘉棠和小季又去赛车了,不行,我得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陈姨神志不清,始终当他们是十几岁,季夫人捏着面皮,冲李姐低声道:“陈嘉棠送他那小丫头回云南去了,临川也不要等了,殷小姐跟他有约,两人在餐厅订了位,今晚不过来。” 阿生听罢心里一番感慨,对季夫人如此着急给季临川找新太太,她不好直接多插嘴,两个月来,所有人对季临川做出的决定都保持缄默,季夫人更是不遗余力地撮合他和那位殷老的孙女。 隔天阿生来到季临川的住处,自从妤攸姐离开,他倒一直没搬回老宅。 腾远总助理支杰刚从房子里走出来,季临川接手腾远这两三年,董事会哪怕有不满,但还算风平浪静,多半因为他是欧阳腾远的女婿,又是遗嘱指定继承人,现在他跟欧阳妤攸离婚的事一传,腾远内部开始对这位季总有了明显的异议。 又听闻梵森在外的几个矿场开发权都出了变动,季临川这段时间,可谓是麻烦事不断。 阿生顺着楼梯来到卧室,一开门,“喵”房内传出尖细傲娇的叫声。 只见季临川穿着松垮的睡袍,盘腿靠在床头,他怀里躺着白色的猫,炯炯的灰蓝色眼睛,正挠头打着哈欠。他挂着两个黑眼圈,神色颓废,床边满地的玻璃酒瓶,红酒烈酒应有尽有,东倒西歪,像开了一场酒会似的,她不禁翻了他一眼:“昨晚佳人有约,你没睡好?” 季临川没理她,抬手端起床头柜上的酒杯,抿了一口,低头继续捋着那只猫的脑袋,窗帘紧闭,屋内亮着壁灯,光线笼罩下来,脸部剪影落寞消瘦,他那双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只猫。 阿生走去拉窗帘,推开阳台玻璃门通风,恍然瞥见地毯上有一只耳环,她弯腰不便,没去细看,但也知道妤攸姐是从不戴首饰的,那东西自然是外面女人带来的,阿生气闷:“你就算要迎接第二春,能不能换个窝,把人带回这里算怎么回事?” 这里里外外都是欧阳妤攸的东西,他也不嫌看着难受,还有最近季夫人嘴里念叨的殷茵,早些年的事阿生并不十分清楚,她也是刚知道季临川还有前女友,听季夫人那意思,是要他赶快把离婚的事办妥,跟那殷老的孙女重归于好。 阿生见他不解释,不吭声,伸着手臂去拿助眠药,正常吃一粒就足够,他却连吞了五六粒,想来他最近是一直睡不好,阿生直骂他活该,“哥,离婚是你提的,她走了也是应该,我本来多羡慕你和妤攸姐,羡慕你们从小就相识,有那么多年的感情。” 阿生忍不住鄙夷:“你这个人一身毛病,脾气差得要命,但唯独对她最钟情,我以为你好歹还有这一个优点,没想到你也跟别的男人一样,情史挺丰富。” 阿生愤愤不平,却没听到回应,一回头见他半靠着枕头,已经有了睡意,昏昏沉沉之际,他隐约说着什么话,阿生细听,季临川喃喃梦呓说:“你他妈这次怎么那么听话……“ “让你走就走……” “老子会忘了你,一定会忘了你……” 他怀里的猫始终趴在臂弯里,跟他一起合眼睡去。 台湾垦丁。 林昇骑着电动车来到街上,太平洋上吹来的海风荡着发梢,不远处海滩传来玩耍的吵闹声,带着冲浪板和玩水工具的男男女女,横穿过人行道走进7-Seven买饮料。 他停在便利店门口,进去买火腿煎蛋三明治和饭团当早餐,结完账再转去菜场买些蔬菜水果,每天一小捆新鲜的紫苏叶必不可少。 医生说,紫苏具有安胎,缓解孕吐的作用。可她说,这跟怀孕没关系,她一直喜欢吃凉拌紫苏叶。 她说喜欢,他就每天给她做。 林昇拎着环保袋回到住处,那是垦丁郊区的一座房子,米色的墙面,褐色的瓦,门廊边摆着铁质座椅,周围视野开阔,低矮的花草,稀稀疏疏有几棵槟榔树。 上午十点钟的阳光铺洒在草地上,清脆的鸟叫声在枝头,他把食材放在客厅的原木桌上,紫苏叶洗好晾起,切好配料,调好酱汁,削去橙子皮,榨汁机嗡嗡作响, 二楼的居家电梯叮铃一声,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针织毛衣,牵着樱樱从楼上下来。 “早餐在桌上,你们先吃,我腌好这个,马上就过去。”林昇埋头开始切紫苏叶,刀锋碰上新鲜的蔬菜,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欧阳妤攸打开包装袋,捏着柔软的面包,大口吃进嘴里,林昇把碟子放在她跟前:“你每天早上要吃这个,不觉得腻?”他说的是她手里的三明治,欧阳妤攸微笑着摇头,端起旁边的橙汁喝了起来。 “你总要吃这个,营养会不平衡,明天换点别的吃?” 欧阳妤攸放下杯子,连忙摆手,擦擦嘴说,“不用换,别的我吃不下。” 他点头,并不勉强她,晚上打算包饺子,下午集市上人很多,低矮的商铺门口撑着黑色遮阳布,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行其中,各类海鲜,干货,蔬菜,水果……应有尽有,林昇专门来买了饺子皮,问她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她想了想说:茴香馅的。 还有这种口味的饺子?林昇一愣。 “当然有。”她回头笑着眨眨眼,她穿着一件豆沙红的呢绒大衣,衣摆宽松敞开,走起路来灵活自然,尤其她天生的手脚细弱,又是怀孕初期,完全看不出半点孕妇的姿态。 她牵着樱樱走在前面,去店里挑饺子皮。 林昇跟在后面,忽然接到徐昊睿打来电话。 他因这一个月来的休假,合同签下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徐昊睿在处理。 虽是新年,但工程仍在继续,客户指定的楼盘新房装修才进行到三分之一,还有上千户房子等着他们在半年内设计装修交房,按原计划增加了两个施工团队,在时间的预算方面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才抽出空来休假。 可徐昊睿前几天才知道,原来年前跟他们对接的只是一家全权承包房地产装修的中转公司,林昇他们签下的绿松碧林,那个楼盘高达几千万的生意,真正的东家竟是腾远地产。 徐昊睿倒觉得没什么,以为像腾远这样的大企业,旗下那么多家分公司,每年都在开发新楼盘,把样板房及酒店式公寓的装修,承包给第三方公司来处理,这很正常。 可林昇一听腾远二字,一团疑惑升上心头。 毕竟这可不是当初欧阳家的腾远,现在这公司的最高决策人是谁,林昇再清楚不过了。 但合同是他年前就签下的,究竟是腾远底下分公司的决定,还是季临川的授意,这里面会不会有猫腻,他暂时都还无法判断。 回到住处,林昇把茴香馅拌好,樱樱也要学包饺子,欧阳妤攸轻声细语,手把手教她怎么捏,还特意要包一个红枣馅的,说是谁吃到要幸运一整年。 樱樱那次磕伤头,所幸没什么大碍,但受了惊吓后,话说得越来越少,也比之前更爱黏人,近来她们相处久了,连睡觉也是在一起,林昇看着眼前柔和灯光下,那一大一小正叠坐在一起,大脸贴小脸亲密无间,他深知这样的日子快结束了。 带她来垦丁度假是他拿的主意,这里气温高,空气好,对她养身体再适合不过,细算算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她答应跟他来台湾,不过二十八天而已。 二十八天以前,在那个城市,她突然失去了联系。 他起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她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直到一天夜里,他接到她手机打来的电话,里面的声音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叫李小艾的女孩。 他见了才认得她是谁,奇怪的是她没打给季临川,她也不再叫她季太太,而是称呼她小攸姐,她说她在墓地,请他去劝她,因为她已经跪在她爸爸的墓前整整一天了。 记得她很早曾说过,爸爸葬礼后,她很少再去看他,她甚至连季家老宅旁边的那座房子都不敢去望一眼,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那个晚上,他看到的,是瘦骨嶙峋的欧阳妤攸,头磕在欧阳老先生的墓碑上,死死不肯走,她哭得全身无力,没发出一点声音,隐忍又哀痛。 夜里风很冷,黑暗里松柏树的枝桠,像恶兽伸展的獠牙。 她犹如一尊泥土挖掘出的瓷像,跪坐前倾,脸贴在冰冷的碑石上,一动也不动,唯有一双眼睛像泉涌,不停地流着泪,越来越瘦的她,眼眶深陷,眉骨凸显,她说对不起爸爸。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她究竟怎么了,林昇不知道,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她从墓地带走,她手冰凉,浑身却很烫,林昇握住她的右手,意外发现她中指上的婚戒不见了,小艾将她随身仅有的东西交给他,不过是些证件,再无其他。 “林昇。” 晚饭后他回到房间,徐昊睿将楼盘装修的进展情况发了过来,正仔细看着,不知何时她突然进来,执拗的目光说:“我们回去吧。” 她签了离婚协议书,但还没有正式去办手续。 她说回去。 于是大年初三,他们离开垦丁。 回程的飞机落地后,欧阳妤攸许久不开的手机,瞬间无数条信息电话涌进来。 ------------ 107.她是我前妻 小沉和姑姑担心她,阿生也在联系她,陈嘉棠问她去了哪儿? 机场休息区人来人往,林昇去取托运行李,她低头看着手机,一遍遍滑动,一再确认,像是想从里面找什么,可最终她也并没有看到那个名字。 樱樱搂住她的腿,仰着脸看她,因为赶早班机,樱樱还没睡醒,欧阳妤攸把她抱起来,樱樱困得小脸歪在肩头,刚贴上就睡着了。 “你怎么又抱她,给我。”林昇说过很多次,不让樱樱找她抱,怕她累着,欧阳妤攸说:“她困了,再说她也不重。”林昇还是执意把樱樱抱走,欧阳妤攸去抓拉杆,他也不让,他单手推着行李箱,两人并肩走到机场出口拦车,却意外碰见了来赶飞机的颜潼。 磕伤樱樱,林昇当时没追究她,对她更没几分好感,没想到颜潼见了他们,却主动走来:“欧阳妤攸,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想看看恢复单身的季总,过得有多潇洒?” “颜潼,你有病。”欧阳妤攸看在颜老和陈嘉棠的情分上,不想跟她计较,可这女人偏要惹她。 她笑:“季总新交了个女朋友,跟你不是一款的,看来他是想换换口味。对了,我最近刚听到一个更有意思的绯闻,原来策划开业典礼的若绮小姐,也是季总的老相好,我说怎么让她的公司来做策划,熟人好办事,她那么尽心尽力,啧啧,季总魅力无限啊,那么多莺莺燕燕在身边绕着,没了你这个季太太,他潇洒得很呢。” 欧阳妤攸愣神,开业典礼的若绮小姐?她没印象,但季临川够厉害,她跟他结婚三年,从不过问他的前尘旧事,这才短短两个月,一下冒出那么多老相好。所以哪有什么从一而终,非她不可,不过是他设下的假象,像绚丽烟雾般迷惑了她。 季夫人也没说错,她就不该把自己当个要紧的人。 此刻更不想被颜潼讨到口头上的便宜,欧阳妤攸反击道:“别人分分合合,你看得倒是挺乐呵,你自己呢?玩尽手段,陈嘉棠不是一样不要你,他宁可躲到云南边境,也不要见你,他就算缺了一条腿,你也一样配不上他!” 戳人痛处谁都会,她不过以牙还牙,更不想再跟颜潼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拉着林昇上了计程车。 回到林昇重新装修好的公寓,歇了半天,下午他要去楼盘看装修进度,问到她办离婚手续的时间,欧阳妤攸陷在思绪里没出来,神情恍惚,答非所问:“不麻烦,到民政局很快就能办好。” “我是问你想什么时候去?”林昇穿上外套,正打算出门,转身走来看她:“不着急的话,等我忙完陪你一起。” “哦,不急,让我再想想。” 林昇知道真正到了这一刻,她也有犹豫不定的理由,那就给她时间,好好做这个决定。 林昇走后,欧阳妤攸还在琢磨另一件事,协议离婚的内容她根本没来得及看,如果按季夫人所说,里面必然是不可能涉及财产分割,她当时一气之下签了字,就等于自动放弃了争取的机会,那腾远从此以后就彻底姓季,跟她欧阳再无半点关系了。 她爸爸当初在遗嘱里把家业资产全部交给季临川,这本就可疑,她过去不在乎,现在难道就这样放弃一切,全都让给季临川? 不可能,她才不想便宜了他。 晚上林昇还没回来,樱樱就说想吃饭,欧阳妤攸带她出门,路过梵森的专柜,从车窗望过去,奢华门店高端大气,开业后梵森珠宝已经声名鹊起,销售额屡创行业第一,记得当初他刚打算跨行做珠宝品牌,她曾为他担忧,投资转型不是件容易事,短短半年,他已经做到了。 他那些不着调的玩笑话仍在耳旁,他说将来你就是梵森珠宝的头牌,他说你想要的,老子都会给。无论当时他心意真假,这一切都跟她再无关系。 落下车窗,楼林投影从玻璃上移动,樱樱想吃意大利面,她在街边张望了一眼,让司机师傅在市中心停车,她随便挑了家意式西餐厅,带着樱樱进去。 说是随便,但在这地段开的餐厅,间间都是顶级的,对她这样不懂吃的人来说,至少味道有保证,意外的是,刚到饭点,装修极有格调的厅内,却几乎没有客人,制服侍从走来,歉意地告诉她,餐厅被包场了,今天不对散客营业。 她正要离开,餐厅门口突然停下一辆车,欧阳妤攸脚定在原地。 白色玛莎拉蒂上的车牌她再熟悉不过,她记得第一次坐上那辆车,还是老宅外遇到陈嘉棠那晚,卡宴被他撞坏,第二天林秘书从医院换给他的,她没想到,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会提前见到季临川。 从副驾驶座下来的女人,媚眼如丝,黑直长发及腰,穿着白色大衣,内搭及膝礼裙,裹不住的身段前凸后翘,不知是季夫人口中的殷茵,还是颜潼嘴里的若绮小姐。 季临川漆黑眼眸,瞥见她的那一刻,视线就未再动过。 斑斓灯光下,他一反常态穿上了白衬衫,领口敞开,黑色西装上别着耀眼的胸针,女人上去挽住他的手臂,顺着目光望向了欧阳妤攸。 “这位是?” “我前妻。”他毫不避讳。 离婚证还没领,她已经是他前妻。 “哦,原来那个讨人厌的猫是你养的。”女人笑着,摆动手指算打了招呼,不等季临川介绍,主动说道:“我是殷茵。” 她就是殷茵,她去过那个房子,见过珍妮。 欧阳妤攸不动声色,紧了紧牙龈,虽林昇一再交代她不要再抱樱樱,但眼下她胃里翻着恶心,再待下去她忍受不了,她弯腰抱起身侧的小家伙,漠然看向他:“季临川,提醒你一下,那个房子是我的,里面所有的东西,包括珍妮,请你都不要再碰,在我清理干净卖掉之前,烦请你趁早搬出去。” 她眼神果决,抱着樱樱正要走,季临川紧绷着冷峻脸庞,伸展手臂,突然挡在她面前:“房产证都不在你手里,拿什么卖?” 欧阳妤攸着实一愣,被他那微微低头,似有轻屑的语调,击得又气又恼。恰在此时,搂着她脖子的樱樱,突然奶音叫她:“妈妈,我好饿。” 欧阳妤攸微怔,这些天樱樱从未叫过她姑姑,但夜里跟她睡觉,偶然起床也会叫她两声妈妈,小孩子没睡醒时总会有喊习惯的人,她并未在意,但没想到樱樱此刻会如此叫她。 “乖,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她绕开眼前的人,却被季临川攥住胳膊,硬生生倒了回来,冰冷的眼神,冰冷的口吻:“你女儿饿了,就在这儿吃,老子请你。” 前三个字他咬字极种,欧阳妤攸看向殷茵,又抬眼望了季临川:“好啊,包场的餐厅也清净。” 烛光晚餐,香槟美女,伴着钢琴演奏。 好一个有情调的季临川。 可惜了这么好的氛围,硬是变成了四人同桌,欧阳妤攸不理对面女人的脸色,给樱樱点了番茄意面和甜品,又要了一杯柠檬水,季临川看完餐单,见她什么也没要,拿眼眯她,接着对侍从念出几道菜名,提到烟熏三文鱼配鱼子酱,特意叮嘱要用美国某品牌的黑鱼子酱,别的都不行。 欧阳妤攸给樱樱铺餐巾,殷茵看着对面的小女孩,很是奇怪,季临川前妻的孩子,却又不是他女儿,那是谁的,殷茵问:“你真是她妈妈?” “后妈。”季临川冷意盎然,他端酒杯时,欧阳妤攸才注意到,他的婚戒还在,蓝锥石映光散着冷紫色,从前不甚留意的东西,此时却格外晃眼,他喝得很猛,一口见底,落杯狠盯着她:“动作挺快啊。” “彼此。”她淡声回击,却也不看他。 殷茵忽然搂住季临川的手臂,长发垂落,靠在他肩头:“欧阳妤攸,小时候我们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爷爷有一年生日,你爸爸他们来祝贺,那时候临川也在。”她抬脸问季临川,“那会儿她是多大?” 他想了想:“九岁。” 欧阳妤攸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从前爸爸带她去过不少宴会酒席,她不可能次次都记得清楚,殷茵不像是在拿那点事套近乎,反而是有意在透露她和季临川的过去,她说:“我跟临川一样大,我这个人呢,不爱跟小孩玩,所以跟你不熟。临川大学的时候,我们谈过恋爱。对了,他是我初恋,这么多年没见,早知道有今天,那时候你们婚礼我就去抢婚了。” 菜上桌,那份鱼子酱放在面前,腥味很浓,欧阳妤攸抓起柠檬水喝了几口,企图压下胃里的不适,耳边飘着季临川的声音:“茵茵,现在不用抢,不是更好?” “是呢。”她盈盈地笑。 欧阳妤攸扔下餐巾,捂着嘴冲去洗手间。他对她知根知底,了如指掌,而她却像一无所知的傻子,季临川就是这么有本事,出招狠准,将她打得落花流水,欧阳妤攸扶着洗手池,呕得扯心动骨,喝下的柠檬水顺着嗓子咳出来,酸得她眼睛流了泪。 “胃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你突然离座,不知道以为你是因为老子吃醋呢。”季临川突然出现在身后,一把转过她的脸,手掌按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臂抬起,用袖口给她擦嘴,熟悉的气息喷染着她:“不擅长的事,你演得倒是挺逼真,怎么?真难受了?” 欧阳妤攸挣脱他,退后几步,疏远淡声问:“季临川,我都是你前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着急?”他紧逼近她,拇指揉上她唇角,“老子还没签字呢,你找什么急?姓林的这么迫不及待要娶你?” “你比我急。”她拨开他的手,眉目清淡看着他,字字清楚透着警告:“要么协议书上你签字,我们去办手续。你不签,我们走诉讼离婚。” ------------ 108.等他另娶她人那天 “诉讼离婚?”他笑,挑眼望她:“欧阳妤攸,该说你天真还是傻?你当老子养的律师团都是吃闲饭的,你靠什么跟我走法律程序,靠他?” “我靠什么不要你管,我只问你,现在不签字不离婚是什么意思?你另寻新欢,挂着已婚男人身份方便吗?” “老子方不方便,你也不必管,至于什么时候办手续,看心情,你等着吧。” “季临川!”她咬牙:“我不会等,我没时间跟你耗着!你干脆点,摘了戒指,办了手续,以后我们各不相干,你是谁的初恋,你的过去有多精彩,统统跟我没关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声线颤抖,越来越不像她。 “你不在意,掉什么眼泪?”季临川凑近,指肚再次摸上她的脸,熟悉温厚的触感,激得她一哆嗦。 她恍然,竟不知自己在哭,顿时有些慌,口无遮拦骂他:“季临川,你次次拿林昇指责我,你哪来的脸?你揪着我的那点过去不放,把自己装得好像这些年只有我,狗屁,你才真会演!你脏得让我恶心!” 就因为她不清楚他的那八年,他便可以这样欺负她。 季临川一丝恼意上脸,唇线紧抿,半响方说:“老子跟你一样?婚后老子有让不相干的女人出来惹过你?林昇他一而再出现,你多少次不听话,专挑老子的底线破,我给过你这样的困扰?” 说着话,他贴上来,不管她怎么厌恶抵触,双手锁住她肩头,鼻尖轻盈似蝶翅,一点一点触着她眉心:“我早提醒过你,老子不缺女人,守着你可以,放开你也容易。” 是,他爱的时候,便把生路堵死,不准她提离婚,他不爱的时候,哪怕折磨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欧阳妤攸恼火:“为什么不签字?协议书是你拟的,钱是你妈给的,让我不要再回来的人也是你,只差最后一步,以后再不会有人触你的逆鳞,更有听话讨你欢心的女人,还耗着干什么?” 季临川松开她,缓缓倒退两步:“你耗了老子那么多年,这点时间都等不及?就当是你欠下的,好好花点耐心,等着吧,等到老子决定再婚的那天,自然会找你办手续。” 他整理袖口,转身的间隙凑近说:“放心,很快。” 欧阳妤攸望着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低哑道:“季临川,那张不合理的离婚协议,你不签更好。我们诉讼离婚,该是我的,你全都要还给我!” “你做梦。”季临川头也未回,阔步离开。 欧阳妤攸抱着樱樱坐进计程车里,林昇打来电话,说有事还在忙,暂时不能那么快回家,她望着车窗外,说不清弥漫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像被倒进硫酸,灼烧销毁着血肉,再泼上盐水般,又刺又疼,樱樱小手摸到她脸上,糊晕沾染的泪水惊醒了她。 欧阳妤攸笑着抹了抹脸颊,低头柔声说:“樱樱,你的生日礼物一直忘了给你,是一件缀满花朵的小裙子,你穿上一定好漂亮,真可惜,忘在了那里。” 樱樱睁着圆溜的黑眼睛,问她:“忘在哪儿?樱樱好想要……” 忘在了那个她再也不想踏进的房子里。 半生走来,住过那么多房子,只有那里最让她锥心,像承载了她所有黑暗的,甜蜜的,悲愤的时刻,从客厅到卧室,跟他吵架冷战,跟他缠绵亲密,跟他耳鬓厮磨,季临川从来都不是她能看懂的男人,他耐着性子哄她,拼劲全力治愈她,他耗费的精力时间,到头来还是要算在她头上,说是她欠他的,要还。 哪怕离婚是他提的,她想走,也得等到他恼意消了,等到他决定另娶她人的那天。 …… 林昇回来得很晚,一早又急急出门,他没有告诉她具体什么事,欧阳妤攸看得出他工作有麻烦,当天有个阿姨过来,是林昇年前请的家佣,一直负责照看樱樱,新年后阿姨回来,一日三餐有了着落,欧阳妤攸腾出空来,给陈嘉棠打了一个电话。 关于那份无效遗嘱,关于诉讼离婚,关于她在美国的那些年,所有她不知道的事。 陈嘉棠说:“他不是只会赌,你走的第一年,季叔叔怕他再去美国找你,不但扣了护照,还限制他的经济自由,赌不成,他就玩赛车,每隔段时间换一个女朋友,殷茵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其中一个,季临川不知还是多少女人的初恋。 听了个开头,她便再也听不下去,欧阳妤攸拿开电话,深吸口气,闭上眼缓了缓,继续贴着手机:“嘉棠哥哥……腾远我要拿回来。” 她要拿回来。 “很好,但要快。”陈嘉棠又说了一句:“不久梵森如果有了麻烦,他是不会舍得放弃腾远这个钱袋子。” 梵森会有什么麻烦?她不懂,陈嘉棠也没告诉她。 在欧阳妤攸找律师谈诉讼离婚的一周里,季临川与殷茵出双入对,参加各种公开酒会和商业活动,梵森与香港拍卖公司联手举办了开年第一场珠宝拍卖会,季总与新女友郎才女貌,殷家从政,季家从商,门第般配,季夫人更是辗转于名流富太太宴会上,对未过门的新儿媳赞赏有加。 林昇因公事返回台北两天,刚走的那天夜里,樱樱发高烧,阿姨冰敷喂了药,凌晨依然不见好转,小脸烧得通红,上了年纪的阿姨不当回事,说小孩子隔三差五生病是正常,欧阳妤攸没照顾过孩子,怕樱樱高烧不退,越来越严重,坚持要去医院。 吃药打针,没几个小孩子不怕的,樱樱一直哭,小胳膊上血管细,护士拿着输液针总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扎,欧阳妤攸抱着她哄了半天,樱樱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眉毛皱着,藏起手一直不肯扎针,她说疼,挣扎着哭嚷,护士看不下去,让欧阳妤攸想办法哄哄她。 别人家孩子一颗糖塞嘴里就不闹了,可樱樱不好哄,问了半天她说只想要有花朵的小裙子,欧阳妤攸看她眼泪汪汪,没想到她这时候还记着呢,劝她乖乖听话,等病好了就有小裙子,樱樱哭得精疲力尽后,好容易扎了针睡着,欧阳妤攸松口气,一夜熬得嘴角起了泡,甚至不敢告诉林昇樱樱病了。 想起那条裙子是TKS手工坊买的,不是限量,是只有一件。 回去一趟很容易,欧阳妤攸打算拿了衣服就走,站在熟悉的房子前,还没按下房门密码,她便听到二楼敞开窗的房间,传出女人的说话声:“你怎么还不睡?天都亮了?” 惑人的音色是只听过一次也能认出的女人。 殷茵。 清晨七点多,孤男寡女,在她曾睡过的卧室里…… 欧阳妤攸垂下手,怔怔地站在门外,珍妮缓步在阳台,喵喵朝下冲她叫,那扇门她抬不起腿,也走不进去,像罩起结界横在她和房子之间,阻断了她和过去,有什么汹涌而至,冲破了泪腺,夺眶而出。 季临川…… 季临川! 谁会等你啊,等你另娶她人那一天,再来跟我离婚。 你才是做梦…… 路旁豆梨树下,纤弱身影沿着沥青路离去,她再不会为他哭,她哽咽着呼吸,不准自己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最早他那些狠厉的话句句都不假,像针扎在她心口,回荡在耳旁。 “你去照一照镜子,看看你那张像死人一样的脸!你觉得我是缺女人,还是找不到人给我生孩子?” “欧阳妤攸,你别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是非你不可,把你惯得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 是,他季临川从来不缺女人。 只要他愿意,有的是女人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 …… 一周后。 梵森汪律师收到一封律师函。 前任季太太要求与季总重新商谈协议离婚的内容。 地点定在公司会议室,不接受私人会面。 季临川当时正在老宅,梵森几个董事来家里走动,吃完饭,殷茵在陪季夫人打麻将,他一遍遍地往茶案上倒热水,白滚滚的热气升上来,再用镊子夹着小茶杯,冲洗,倒茶。 近来他睡得少,神色本就不好,阿生见他听完电话,整个脸色都黑了。 上午十一点。 天色却阴沉得厉害,两旁的榕树枝叶摇曳,眼看着可能要下雨,车内的氛围比外面还要冷。 梵森职员议论纷纷,开业典礼前公开恩爱的季总夫妇,设计出天价鸽血红宝石,转眼被季总抛弃的季太太,带着代理律师回来了。 梵森的会议室,空旷冷清。 落地窗外点点滴滴击打着玻璃,而后雨势越来越大。 欧阳妤攸坐在背靠门口一排,视线直直望着外面的天,一件呢绒大衣,脖子上一条粗线围巾,又厚又长,折折叠叠堆在身前,她垂着眼睛,安然不动。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然后会议室的门呼哧一下打开了! 欧阳妤攸没有回头,高高的座椅背挡住了她整个人,季临川搜寻的目光找了半天,只看到那一排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所谓的代理律师,另一个是林昇。 他缓步绕过会议室的长桌,走到对面,见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跟上次碰见时,眼神里有些东西变了。 “妤攸姐。”阿生在季临川身后叫她。 欧阳妤攸终于抬起头,朝阿生粲然一笑,那笑容里没有牵强,没有淡然,是一种打从心里温柔的笑意,一晃即逝,简直让人看惊了神。 ------------ 109.迫不及待要离婚 季临川站在座椅旁,手扶椅背,死盯着她,一旁的汪律师,季总季总,叫他几声,他才回过神,中间位置坐下,他两侧各坐一排西装革履的人。 汪律师看向对面的代理律师,把手上的协议书推出来,请对方过目。 代理律师是位敦实稳重的中年人,虽戴着眼镜,但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气场绝不输给梵森律师团的任何一位律师,他只扫了几眼,放下文件退回,直直看向季临川:“诉讼离婚,法院一旦受理,这份协议书便是无效。我当事人的意思是,离婚可以,但公司股份,私人存款,收藏品,房产……只要是季总名下的东西,作为季太太,她有权得到应有的那部分财产。” 季临川眼尾溢笑,摩挲着小拇指上的戒指,耐着脾气,继续听代理律师说道:“还有腾远地产,虽然季总有欧阳腾远先生的遗嘱证明,但我们有权怀疑那是在老先生弥留之际,被人误导签下的非他本人意愿的遗嘱,这一点我们会调查清楚,如果事情属实,那腾远必须原封不动全部归还到欧阳小姐的名下。” 阿生大吃一惊,原以为这次总有机会劝说欧阳妤攸,没想到她连后路都断得这么干净,直接把事情推到这一步,分割财产,这不等于在狮子头上拔毛吗? 果然,没等汪律师回话,季临川一拍桌子,指着欧阳妤攸,一双眼睛却瞪向代理律师:“让她趁早打消分割财产的念头,腾远更是别想,老子手里的东西,谁他妈也拿不走。” 众人屏息,会议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林昇忍不住抬头瞥他一眼:“季总未免太绝情,你们做夫妻三年,先不说头半年欧阳老先生他帮了你不少忙,就说后来他过世,所有名下的产业都是你打理,这两年多你转移了多少腾远的资产修补梵森,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妤攸没打算追究过去,她只想拿到属于她的东西,你凭什么不给?” 季临川冷冷一瞥,“林昇,在这里,你没有插话的资格。” 他转眼看向欧阳妤攸,“你告诉他们,当初你跟我闹离婚时,你是怎么说的?”他重复她许久以前的话,“什么过去不想继承腾远,现在也不想要它。欧阳妤攸,你一次次求着要离婚,老子可以放你自由,但不要得寸进尺。” 欧阳妤攸偏偏不认账,抬眼一望,只丢给了他一句话,“拿钱打发我,季临川,你想得倒美!” 季临川冷冽地笑:“我可就给你这一次机会,迟了,别说财产,我让你连自己都输掉。” 代理律师一早就从欧阳小姐那里了解了下季总这个人,现在见了这才确信,根本没有协商的余地,他无奈摇头,“果然,我们还是法庭上见吧。” 不知何时陈嘉棠坐着轮椅,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欧阳妤攸正要走,见到他,缓缓蹲在他跟前:“嘉棠哥哥,你回来了?” 陈嘉棠扶着拐杖,支撑起身:“你在这儿,我怎么能不回来?”见她宽松的大衣,束腰松散着,笑她:“小攸,你怎么好像吃胖了。” 欧阳妤攸微微愣神,手不由地摸向小腹,很轻微的动作,不曾被人留意,心里想道,十三周,快显怀了,她随即嬉笑应和着:“嗯,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不胖才怪。” 外面下起磅礴大雨,这个城市气候温和,乔木四季茂盛,滴滴捶打翠叶,少了点初春抽嫩芽的气息,雨水清洗路面,光亮如镜,陈嘉棠送她出梵森,停在楼檐下,空地圆坛喷水池溅着雾气,林昇和代理律师坐进车里等她。 “颜潼是不是到云南找你了?”她突然想起,随口问他。 “嗯。”陈嘉棠低声,一个字算是回答,欧阳妤攸知道他脾性如此,不想说的任谁也问不出来,她叹气:“我刚知道她撞我绑架我时,真挺恨她的,现在也是,不想就这么算了。” 季临川可以一笔勾销,可她遭过的罪自己却不能轻易抹去。 她看着陈嘉棠,地面激起的雨点打湿他脚踝,轮椅脚踏凹着水,他的假肢套上鞋袜,足够以假乱真,但那又怎样,假的终究是假的,她说:“颜潼偏激,但有一点她没说错,我是欠你的,我虽替你有她这样的前女友可惜,但有人能这样心疼你,也是好的。” 不像她遭的罪,季临川可以视而不见,只为争取利益。 陈嘉棠抬眼看她:“等你想找她讨回来,怎么做都行,我的腿不是她可以拿来发泄怨恨的理由。” 他说出自己的立场,欧阳妤攸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知道颜潼仍在梵森,设计部经理的位置还是她,珠宝三区专柜的销售仍是颜潼操持。 归根结底,全都是季临川,她还是要先解决完离婚的事。 隔天代理律师向法院递交了材料。 天气晴朗,欧阳妤攸预约去医院做产检,樱樱病好林昇带她去一家幼儿园试读,不巧赶在同一天,林昇早上送樱樱走后,她起来整理收拾一番,原想自己打个计程车去医院,结果林昇又回来,坚持要陪她去。 他说:“诊询室外面要有个男人才像话,怎么能让女人单独去做产检。” 欧阳妤攸这是第一次去做,不曾考虑过这方面,想想医院外面夫妻成对,一个人去确实凄凉了点。林昇细心,除了性格原因,大约还是因为他是当了爸爸的男人,她看向开车的林昇,想到他前妻怀樱樱的时候,他大概也是如此体贴细致,从头到尾呵护着吧。 她忍不住问他:“樱樱出生的时候你在产房吗?” “在。”他温润的眼睛回忆着说:“我当时挺木的,医生把她抱出来时,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的心情,总之很忐忑。”他笑着对她解释:“刚脱离母体的婴儿,特别小,皱巴巴的,好脆弱,看她咬着小手,我连抱都不敢,生怕弄哭她。” 林昇的话很生动,欧阳妤攸曲臂抵着头,喃喃轻声问:“看着孩子出生,听她第一次叫爸爸,什么感觉?” 林昇转头过头,见她眼神是飘忽茫然的,也许不是在问他,而是在想象着什么,他说:“小攸,我会陪你,只要你愿意,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出了神,呆呆点头,一路再无多话。 到了医院做完常规化验和胎心检查,她将检查单子揣进口袋,林昇要带她去吃午饭,刚上车她接到季夫人的电话。 欧阳妤攸不想见,但也知道躲不过,季夫人找她必然是因为听到消息,知道她要跟季临川诉讼离婚,分割财产的事。 到了茶馆会所,林昇要陪她进去,欧阳妤攸没让,不是避讳,只是单纯不想林昇牵扯太多,好在林昇也没多想,只叮嘱她身体重要,注意情绪,她点头,他就在楼下车里等她。 楼上包间很隐秘,季夫人坐在帘内榻上,喝着茶,见她到了,搁下紫砂杯:“小攸,做人不能出尔反尔啊,你当着我的面字都签了,现在又闹什么?啊?你说说,多少钱才够?” 欧阳妤攸摸着细腻瓷化的杯沿,低眼想了半响:“钱,你愿意给,多少我都接着,你是为了图个心安,我满足你。但不能用来换腾远。” 季夫人脸色一沉,法令纹深陷,瞪她:“小攸,你不会是看临川跟殷茵打算订婚了,故意搅和,拖着不肯离吧?我劝你别惦记了,随你再怎么折腾,临川也不会再回心转意。” 她怔怔地垂目,轻如呓语:“我不需要他回心转意。” 她不需要…… 欧阳妤攸抬头:“我的条件并不苛刻,分割财产或者把腾远还给我,只要季临川答应,我们立刻就离婚。” 季夫人瞥过视线,坚决的口吻:“不可能的。”半响,她转过脸,情绪激动点着桌面,“小攸,你要腾远干什么?你爸爸的心血非要糟蹋在你手里,你才满意?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就凭你?”她鄙夷冷哼:“你有什么本事接手腾远!” 欧阳妤攸推开紫砂杯,茶水漫出,洒下桌面,她站起身:“我有没有能力,这跟腾远本该属于谁,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别想再糊弄我,季临川那份遗嘱怎么来的,他心里清楚!” 包间推拉门外,隐约响起悠扬的古琴声,是会所放的原声碟,高山流水,缓慢低沉。她忽然想起林昇的叮嘱,按压着情绪,平静气息说:“我们谈不拢,以后不必再单独见了,季夫人。” 出了会所,林昇靠在车外等她,看眼手表,“两点多,你该吃饭了。” “嗯,吃饭,我也饿了。”她露出笑。上了车,扣上安全带,视线余光瞥见会所门口,季夫人站在台阶上,目光冷淡地审视着这边,她迈开步子大概还想过来说什么,但林昇已经启动车子,缓缓离开会所。 法院受理至少需要一周,她去律师事务所,了解到离婚诉讼的判决,耗上个三五个月都是正常,欧阳妤攸知道后有些慌,时间紧迫,她根本耗不起,她甚至希望季夫人说得都是真的,季临川如果决定要订婚,也许……她就不用等了。 想到这儿,心里竟还泛着一丝苦涩,季临川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要单独跟她好好聊一聊,为了腾远的发展,他说有很多需要交代的地方。 听起来,他已经开始妥协了…… 果然,是因为要另娶,宁可放弃腾远,也迫不及待要离婚了吗? ------------ 110.再陪我最后一天 欧阳妤攸答应在午休时间过去,那时候公司人少,到了那儿,果不其然,办公间空荡,职员都在休息用餐。也不是第一次来,不知为何林秘书却在楼下等她,可能碍于现在她跟季总还没有正式离婚。 林秘书仍是礼貌称呼她一句:“季太太。” 来到顶层,却不是她常去的那间办公室,林秘书将她带到走廊最里侧一间转角的房。 “季总在里面。”林秘书转身就回了助理室。 欧阳妤攸敲门,很轻的力道,咯吱一声,两扇实木门便敞开一道细缝,她疑惑用力去推,一只大手突然从里面窜出来,将她猛地一拽! 身体随着那股力道,毫无防备被拖进去! 再被打横抱起,旋转一圈,借势用她的脚将门甩上,一连贯动作熟练轻松,转身抱着她往里面走。 宽阔胸膛抵着脸,不用想也知道是他。 “放我下来!”她腾空蹬了几下,未果,只能干瞪眼看他。 “确实重了一点。”季临川掂量几下,把她放在沙发上,细细观察她一番。 重了一点? 她起初没明白,后一揣摩,大约是那天陈嘉棠说她胖了的缘故,欧阳妤攸谨慎拉紧衣服坐起来:“你有事就说,别动手动脚,不合适。” 270度的落地窗,阳光泼洒满地,房内摆设干净简洁,床椅沙发,衣架挂着他几件外套,原来顶层还有一间这样的休息室。 他说要聊一聊腾远,可半天也不说话,紧绷的脸竟有几分消瘦,一丝不皱的白衬衫映着光线,隐约凸显膀阔紧实的肌肉,欧阳妤攸避开他那双眼睛,等不及站起来走人:“季临川,我全当被你忽悠了一趟,以后再不信你的!” 他出手按住她,收敛了神情:“我只问你一句,你突然要腾远干什么?为了林昇?” “林昇跟腾远有什么关系?”她很是费解。 “不是最好。”季临川拉张椅子,跟她面对面坐着,一双桃花眼微微显露着黑眼圈,凶神恶煞看着她:“知道老子抠门,看重钱,你还想分老子的财产,再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除非老子是个窝囊废!这诉讼你赢不了,知道吗?” 欧阳妤攸把一旁的包搁在腿上,不自觉地抓紧遮挡在小腹前。 季临川,原来还是骗她来的,什么为了腾远的发展有事要交代她,说来说去,他就是变着法子从她身上找问题,就是不肯痛痛快快还给她。 为什么突然扯上林昇,难道是季夫人在茶馆会所外看见了他们,她在季临川跟前煽风点火?想起季夫人的话,欧阳妤攸微微歪头,扯起脸颊笑:“季临川,你都是要订婚的人,拖也拖不得,为了触手可及的新生活,为了抱得美人归,你割点肉放点血又怎么了?有舍才有得啊,你说对不对?” 她缓慢伸出一只手,向前抓住他衬衫领口,鼻息贴近,望着他凉薄的唇,丝丝魅惑,轻声试探:“还是你后悔了,不想跟我离婚?”手指摸向他鬓角,绕着声音,“嗯?” 尾音上扬,又轻又绕。 光线笼罩下,她的发丝根根清晰,像染了金漆,他瞳仁里映出的那张脸,白皙温淡,她独有的熟悉气味扑来,明明就是她,却又哪里不一样,是别样的媚,撞乱他胸腔里跳动的频率。 该死! 他浑身血液狂热。 三十好几的男人,竟还对她有种莫名的悸动,像青春期躁动的毛头小子。 较量一般,她刚松开他衣领,季临川立刻攥紧她手腕,掌心攀附上她的脸:“十六岁要了你,二十六岁娶了你,老子这辈子还没干过一件后悔的事。反倒是你,舍不得老子尽管说,想撩不如撩得彻底一点!” 他突然凑身扑去,双臂撑在她两侧,弯下腰俯视她,双唇几乎贴上:“趁老子现在对你还有点性趣,好好对老子,说不定……” 啪! 一声清脆! 棱角分明的脸扭向一旁! 欧阳妤攸手麻了,蹙眉揉着手腕,斜眼睨他。 安静半响,季临川翻身坐在她身侧,桌旁拿起烟,点上一根,喘息问:“腾远到你手上,那些繁琐复杂的报表你看得明白吗?你铁了心要它,之后打算怎么办?谁能帮你撑着,林昇?别闹了,他那个工作室加起来不过几十个员工,你真以为他有能耐管理腾远这种企业?” 烟雾缭绕,呛得她扭脸一阵咳嗽,季临川夹着烟,坦言道:“商场险恶,你还嫩了点,我可以让你知道,如果腾远我真要给你,在那之前,现在的执行总经理,还有所有腾远分公司的管理人,我会把他们全部调来梵森,哪怕他们对宝石开发一无所知,哪怕高薪让他们去度假,我也乐意。到时候你一个光杆司令,我看你怎么办?” 就像小时候教她做数学题一样,他一步一步讲解,往往到了最后,他会让她自己想答案。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见她静默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他低声笑,“当然,你可以再找其他的合伙人,或从余下的职员里提拔,可你这个集团掌舵人半点道行都没有,对地产行业更是一窍不通,还指望别人真心实意辅佐你,在面对唾手可得的利益中不骗你?” 他凑近沉声道:“那可就跟离家出走的小孩子,祈祷她别被人贩子抓走是一个道理,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哦?”欧阳妤攸故作沉思,问他,“换作是你,面对一个空架子,该怎么办?” 季临川笑,“我会让自己变强,变成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至少不会让任何人有能力凌驾于我之上。” 见她低头思忖,他按灭烟蒂,嘲笑她:“你以为接手腾远是件容易的事?当年我处理那老家伙留下的一堆糟心事,你还在家里撒疯呢!从小数学都考不及格,你哪里来的自信能当公司领头人?” 欧阳妤攸站起来,“多谢季总提点,往后的事就不劳你费心。” “你!”季临川恨得咬牙切齿,“你非要给自己找苦头吃?” 她转过身:“你本可以原封不动把腾远给我的。你要抽走公司骨干,用这种低劣手段坑我,那我吃不吃苦头,还轮得到你操心?” “欧阳妤攸。”季临川稳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却伸手拉住她,“真想要?” 他视线上移,仿佛深思熟虑后,沉声道:“那就……再陪我一天。只要一天,老子就把腾远还给你。” 空气凝固般,她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真的就这么容易? 他肃然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 她疑心着,却鬼使神差,点了点头:“好。你要说话算话。” 一天而已。 她想,等明天,一切就结束了。 季临川说要吃饭,她便陪他去吃,下午他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她便坐在一旁,他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好像对这一天,他并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让她在而已。 直至傍晚日落,他开完最后一个会议,回到办公室,欧阳妤攸头枕沙发靠垫睡着,怀里仍抱着包,大衣下层层黑纱裙垂落,呼吸平缓,头发滑在唇角,睡得无知无觉。 她醒来时,茫然望着车前窗,视线里夜景移动,她手里依然紧紧抱着包,季临川在开车,沉着冷峻的侧脸,依然不看她。 他没有开那辆白色玛莎拉蒂,这车是新的,她之前从未见过,欧阳妤攸怔神时,车子已经开到那房子前,穿过豆梨树荫,季临川轻车熟路入车库。 他竟载她回这里! 这个让她看一眼就犯恶心的地方! 他带别的女人回来还不够? 停稳后,欧阳妤攸拉开车门掉头就走。 还没走到豆梨树下的主路,季临川快步追上,紧实的臂弯圈住她:“最后一次,你陪老子一晚,换回腾远,值了。” 他说的这一天,原来要这样才算结束? 欧阳妤攸困在他怀里出不去,恼意,愤怒,酸楚,像触到空气的火苗,蹿地一下全冒出来:“季临川,你休想!你简直无耻至极!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季临川强制掰过她的脸,往那身后的房子望去:“你看看!这是老子买给你的,当初你在老宅每晚都发疯,你要死要活不肯住在那儿,老子把他们全都安排出国还不够,老子给你买下这里,你走了这么久,就不想回来看看?” 她扭开头,“这里跟你一样脏!” “脏?”他拖拽着她踉跄进门,“你说哪里脏?啊?哪里脏!” 季临川一把将她抱起,进卧室,重重扔在床上,她随着床垫力量弹起,再陷下,一时起不了身,她挣扎着,一寸皮肤都不肯接触那张床!她想逃,他却朝欺身压下来,一如从前狠厉的口气,向她挑明:“这次,老子说话算话,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就去办手续,从此你嫁我娶,各不相干!” 他吻她,技巧熟练,钻进她口腔里,肆意纠缠,推开她两肩的大衣,低领毛衣露着锁骨。 “季临川,你不能……”她惊慌失措,扭头挣扎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像千万斤重的棉花压在胸口,嘴巴被堵,鼻腔换不了气,几乎要将她闷死:“不能,碰我……” “为什么不能碰?”他屈膝压着她一双腿,扔下外套,啪一声,甩到几米外的地上,自顾自解开衬衫扣子,“老子还没跟离呢,碰你不犯法!” 他裸了上身,灯光下紧实的肌肉绷着,死死锁住她。 “季临川,求你……”欧阳妤攸咬着下唇,慌如雏鹿,意识混乱地求他,可季临川动作不见停,她再也忍受不了,声嘶力竭喊道:“不要碰我!” “混蛋!你不准碰我!” 季临川从她发间抬起头,意乱情迷,透着狠辣:“省点力气待会用吧。” ------------ 111.她根本不是胖 “季临川!” …… 撕心裂肺的恸声从嗓子喊出,几道指甲血印赫然出现在他侧脸上! 顷刻间,一字冷哼溢出凉薄的嘴角。 季临川一只手将她双臂死扣在头顶,吻着她脖颈,掌心越过高处,缓缓向下,撩起毛衣,手快速钻了进去!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要!唯有她! 不管她怎么强烈抗拒,甚至嘶声吼他,丝毫阻拦不了他今晚势在必行的决心! 这是最后一次,他答应,过了今晚就会彻底放手!她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他! 为什么! 季临川强硬扣住她扭动挣扎的身体,手在衣内揉着,缓缓移动的手指覆上深凹的肚脐,清楚她每一处的敏感,他有把握用行动征服她,如同过去一样,他总能将她坚硬的壳打碎,最后让她露出柔软好听的声音。 因为太熟悉,当手心贴在她小腹处,触感有微弱的变化,顿时!他拧着眉,动作也停滞,低着眼视线向下看去,从前纤细的身肢,有些异样,微微隆起的肚子,圆润凸显。 竟真是胖了? 他楞神,耳边终于听到她在哭,咒骂他,一句狠过一句。 迷乱中略显清醒的眼神,望向她:“欧阳妤攸,你……” 突兀的铃声打断他的话。 被遗弃的凌乱大衣口袋里,手机在响,欧阳妤攸趁机猛地一把推开他,倏然起身,跳下床,掏出来抓在手上,声音颤抖,混乱的脑袋使然,她完全是语无伦次,哽咽着:“林,林昇,我怕……我好害怕,你来接我……” 她刚说出地点,手机“砰”被打落! 季临川弯下腰宽臂一揽,将她抱起重新扔回床上,正在通话的手机亮着,他眉目间怒火灼热燃烧,刹那间血液冲上头顶,他再次将她压在身下! “你怕!”他连连硬冷问道:“你怕个屁!林昇他算什么东西!老子才是你男人!” 与此同时,刚过晚高峰的道路,通畅无阻,林昇挂断电话,不顾红绿灯一路疾驰,急速开往那个地方! 心脏突突跳动。 他从未有过如此紧迫焦躁的时刻! 上午她要去律师事务所,他们说好晚上去接完樱樱,一起吃晚饭,到了这个点她却一直没回来,林昇先去了趟事务所,结果那里的律师说她中午就走了。 她为什么会在季临川那里? 他不知道。就像两个多月前,她失踪不见,只要一个电话,他就会赶来。 这些天习惯了下班后就能见到她,习惯隔壁房间她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她闲时到他书架下挑画集,偶尔想画画,他给她调颜料,看着她坐在画架前,漫无边际挥笔,画完回头朝他笑,问他,林昇,你看我这画怎样? 一切,都是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生活,他不愿,也绝不能再次失去她! …… 紧急刹车! 林昇刚停下,就见欧阳妤攸半披着大衣,逃难似的,惊慌失措,正从那房子里冲出来,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低领毛衣露出半边雪白的肩。 林昇快步迎上去:“小攸!” 泪眼模糊的眼睛闻声看过来,一见到他,跑落了大衣,直直朝他扑上来:“林昇……林昇。” 那通电话透露出的讯息,显而易见,林昇不得不问:“他……动你了?” 欧阳妤攸不住地摇头,林昇扶住她双臂,细看她皮肤上留下的痕迹,一切可想而知,想到她两个多月前昏厥的那次,在医院他被误会是她丈夫,医生冷淡的眼神劝告他,要以妻子的身体为重,句句私密隐晦的医嘱,无不透露着季临川的霸道纵欲。 这样的事,竟然又一次发生…… 林昇火了眼,望向她身后追来的男人,两人视线相接,怒火不相上下。 顷刻间,在空旷的房前,厮打起来。 积攒多年的一场较量,终究没能避免,他们早就想甩开架势揍死对方! 撕扯,扭打,拳拳不落空,一贯温润的林昇,动起手来抵不过季临川的迅猛,不消片刻便滚倒在地:“姓季的,你就是个禽兽!这些年你伤她还不够?要怎样才能放过她?” 季临川一拳打在林昇下颌处,骨骼撞击,丝毫察觉不到痛:“我和她还没离婚,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谁他妈规定的,上自己老婆是禽兽?”林昇揪住他衣领,反击压倒,跨坐上方,怒道:“你当年能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下手,你不是禽兽?你娶她却不好好珍惜,一而再不顾惜她身体,一次又一次强迫她!你不是禽兽是什么!” 季临川嘴角讥笑:“作为男人,爱她不想睡她?那是扯淡。你林昇,就是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所以这多年,你永远也得不到她。” “荒谬!”林昇正要落拳,余光突然扫到正前方的欧阳妤攸,见她正缓缓蹲下身,林昇放弃刚占上风的局面,跃身过来扶起她:“小攸,你怎么样?走,我带你去医院……” 她仍是摇头,最后看了地上的季临川一眼,“我没事,林昇,我们回去。” “不要逞强,都什么时候了,你身体最紧要。” “没有……”她难以启齿,只说道:“真没有。” 林昇不再追问,匆匆带她上车,身后冷冽的声音,追寻而来:“欧阳妤攸!” 她没有回头。 她,再也不愿回头看。 十点多,阿生接到电话过来,闻着满屋的烟味,开排气通风好一会儿,才进去看他:“哥,殷老刚在老宅,跟季妈妈商量你们订婚的日子,你真决定了?要这么就跟殷茵……” 阿生走近沙发一看,惊愕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季临川仰着头,手臂搭在额上,指间的烟积着灰,直立燃烧,他望了眼阿生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问:“怀孕初期的女人,一般有什么征兆?” 阿生哭笑不得:“你怎么问起这个?”片刻,她恍然侧目,“难道是殷茵?怪不得急着订婚,你们也太快……” 季临川起身按灭烟头,“问你就说,哪那么多废话?” 阿生噘嘴,想了想告诉他:“刚怀孕那会儿,容易疲惫,嗜睡,孕吐,口味也会变……” 季临川神色凝重,问她:“身子显怀要几个月?” 阿生见他问得如此细致,好奇心被撩起,扭脸想打听,季临川一把盖在她脸上,命令道:“只答不许问。” “三四个月吧。”阿生还是忍不住,“哥,到底谁怀孕了?你该不会最近在外面鬼混,遍地撒网,留下种了?”阿生喋喋不休追问,却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三四个月…… 季临川细算日子,想起开业典礼前那几天,她总是睡不醒,他以为是画完设计图累的,特意给她放了几天假,那日在意式餐厅吃饭,他特意点了她喜欢的三文鱼配鱼子酱,她却一口没吃,跑去洗手间作呕,还有今天下午,她睡得格外沉,把她从办公室抱到车上,她也是无知无知。 林昇骂他禽兽,说他一而再地不顾及她身体,真正引起他怀疑的,还是林昇那句去医院。 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也许,根本不是胖! 季临川拿起外套,匆匆出门。 “哥!你去哪儿!” …… 林昇和她刚回到公寓,阿姨交接完回去,樱樱已经睡了,回来路上买了药,欧阳妤攸拿出来给他擦,颧骨青一块,嘴角破了,虽不至于鼻青脸肿,但也有几分狼狈。 这是第一次见林昇动手,棉签沾了药抹在鼻梁处,林昇问:“小攸,为什么还去招惹他?如果被他发现你怀孕了,别说腾远,就像他说的,你连自己都会输掉。” “季临川,他要订婚了,我没想到他会对我……总之,我以后不会再私下见他,你放心,我不会了。”她再也不会犯傻,季临川的危险程度,远远超过她的预想,他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为什么会放过她,她不愿再想,更不敢去揣摩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有没有被察觉。 “不然,放弃腾远吧,三五个月时间太长,不如跟他私下协议离婚,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林昇如此劝她。 “连你也让我放弃?”她摇头,“不行,我不要让给他!不要!” “小攸如果你真想继承你爸爸的家产,不会等到今天,在我看来你就是在赌气,腾远真的不重要,你要安心静养,你既然已经决定这孩子将来不姓季,那就必须赶紧离婚,跟他断绝往来,他今天能把你骗过去,保不准下次还能用什么手段强迫你。” 林昇句句锥心告诫她,只希望她能想明白。 夜里十一点多,徐昊睿突然过来,看见欧阳妤攸惊愕了一番,年前林昇休假,他知道,可也没人告诉他这两人已经同居了,再看到林昇脸上的创可贴,诧异不已,徐昊睿忍不住指着他们道:“瞒得够紧啊,老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林昇仿佛猜到徐昊睿来是因为什么事,打掉他乱指的手,拎起他,两人着急忙慌出了门,临走不忘叮嘱她:“什么也不要再想,早点睡。” “嗯。”她认真点头。 刚出电梯,徐昊睿说道:“看来你真是没白等,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我可得当伴郎啊,提前预定,免得有人跟我抢。” 林昇没心情跟他调侃,提醒道:“说正事,那家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徐昊睿唉声道:“不好,那家住户已经聘请了律师,打算告开发商,新入住的那几栋,很多户主已经听到风声,估计这两天会闹起来,我们这次麻烦大了,老大,你说到底哪里出的问题?” 林昇郁结上眉,哪里出的问题,施工队,还是装修材料? 又或许,是有人在搞鬼? 这还真不好说,只能整个楼盘停工,一户户重新测试了。 …… 林昇刚走没多会,门铃声响起。 欧阳妤攸正收拾药盒,纳闷去开门:“你怎么又回来……” ------------ 112.等孩子出生你做干爹 浅褐色的两扇木门一开,那双炙热得冒着火光的眼睛,直直逼近她。 欧阳妤攸暗暗自骂,她可真傻…… 当然不可能是林昇,有房门密码的人又怎么会按门铃呢?再闭门已是来不及,季临川手抵在那儿,灼人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向下移动,最后落在她小腹上。 欧阳妤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被他撕扯过的毛衣有些松垮,半身黑纱裙微露着腰肢,季临川收起视线,长臂突然绕到她身后,强劲有力。 “季临川!” 她未曾想到,一天内竟要被他拖走两次,林昇刚出门,樱樱还在房里睡觉,欧阳妤攸扒在门框死不肯走,门侧玄关处放着林昇的钓鱼竿,争执中她鞋底打滑,险些绊倒在地,季临川眼疾手快拉住她,一脚踩断杆子,托起她的后腰,强行要抱走她。 “放手!”欧阳妤攸躲开身,压低声音,斥责道:“季临川,你够了没有!” 到底要怎么才够? 季临川随之也降低了音量,看向她说:“跟我回家。” 家? 欧阳妤攸脑海里闪回的画面,是那座刚离开不久的房子,是他和另一个女人清晨的话语,是他将她扔在那张床上企图用强,是他蛮横霸道的换取条件…… 还未平复的情绪再度被挑起,她挣脱着,朝他肩上狠捶:“季临川!你一定要逼死我才满意?你非要我今天立时死了,才甘心是吗?” 她眼神里的决然,清清楚楚,在告诉他,她宁可死,也不要再回去! 对峙中。 一秒一秒过去。 季临川终于放开她,妥协,在她面前减了气势,“好,都听你的,你不想回,那就不回家。” 她听罢,浑身松了劲,却没料到,仅仅转瞬间,季临川迂回又将她抱离,只听公寓的门砰一声!落锁关上,她微张的嘴唇被他含住,边走边吻,丝毫不给她喘息怒骂的机会。 把她塞到车内,系上安全带,一手按住她,一手给莫莉打电话,途中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像抓犯人似的,扣紧她两只手腕,车速缓慢,终于来到梵森附近的一家顶级酒店。 “在你改变主意决定跟我回家之前,你就住在这儿。”他已经包下整个顶层,季家虽有好些房产,但跟当初买下那个房子一样,让她住在这儿,图得就是离公司近,他来去方便。 电梯直上,她被拉进一间豪华套房,内饰装修复古,床柜摆设皆是一股奢靡气,她被压制半天,终于脱开他的手,踩着厚厚的地毯冲向他,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瞪目质问:“季临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欧阳妤攸,老子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他死死搂住她的头,手指穿进发丝,脸贴在她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 带着心疼地问她:“怀孕了……你为什么不说?” 一阵颤栗! 将她最后的理智击得支离破碎! 欧阳妤攸睁目愣神,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打转,半响,她轻笑着推开他:“季临川,我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以为……”她手心落在自己小腹上,微微叹气望着他,温婉地笑:“想多了你,这孩子如果姓季,你觉得我会留着它?” “你什么意思?”他冷脸。 “不明白?”她拢紧外衣,抱臂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是要在点燃他之前,远离危险的境地,终于离了他三四米远,她才开口道:“因为孩子不是你的,所以我才要跟你离婚,因为不是你的,所以我才要生下来!” “你他妈放屁!”季临川气得背过身,撑胯回头指着她道:“你才离开老子两个多月,现在身子都显怀了,你撒谎也不动动脑子。” “那又怎样!我肚子里的东西,是谁的我会不知道。”她看向他,缓缓说道:“知道吗?林昇那只手跟你可不一样,从过去到现在,他的手都是用来拿画笔的,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他从不会轻易跟人动手,你当他今晚为什么会恼成那样?因为你一旦做出无耻的事,伤了我,自然也伤了他的孩子,所以他忍不了。” 她很轻的声音,带着挑衅,转眼望向季临川:“他跟你不一样,他是真的很爱很爱我。” 见他紧握成拳,见他青筋突起,见他瞳仁燃着火苗。 她畅快地笑:“所以,季临川,不要自以为是,我跟你在一起时,一直在吃避孕药,你不是知道的?我怎么会怀上你的孩子?我才不会要你的孩子!如果是,我早就打掉了!根本不会留到现在!” 她的话,句句在理,逻辑通顺。 所以,是他,自作多情? 他急忙赶来,一路上的愉悦欢喜,原来都是自作多情。 阿生说,孕妇的情绪变化无常,季临川不敢信她,眯眼冷冽道:“是不是我的,凭你一张嘴说了可不算,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几个月了,一查便知!”片刻,季临川又道:“不,老子等不了明天。” 现在是夜里,再拖她去医院太折腾,半个小时后,莫莉带着一个年纪挺大的女医生过来。 欧阳妤攸不肯让医生检查,抱臂坐在沙发上,嘲讽道:“季临川,没你这么不要脸的,你要真想认它,看在我们曾是夫妻的情分上,等将来孩子出生,我跟林昇商量商量,让你当干爹,怎么样?” 莫莉撩起头发靠在沙发边,不由地感慨,多日不见,这女人惹季哥生气的本事,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有一天她怕是能把他给活活气死也说不定。 欧阳妤攸还在考虑,又自顾自摇头:“哦,不行,很快你也有新的季太太了,那不如告诉殷小姐好了,请她过来,治一治你这乱认孩子的癖好!” 莫莉扶额,干脆走去阳台抽烟。 “欧阳妤攸!不要试图激怒我,你坚持孩子不是我的,为什么不肯让医生检查?老子没弄清楚你怀孕到底几个月,你就别想离开这里!” 不能离开啊…… 再次囚禁她吗? 半响,欧阳妤攸终于抬眼望向那医生,问:“你是哪个医院的?” “太太,我在中医院上班,姓黄。”中年女人有礼应声,又和气说道:“你放心,不会检查太久,到房里让我看一眼,再号号脉就行了。” 中医院? 她凝神,上下打量了那女医生一番。 这时莫莉在阳台接了个电话,走进来小声道:“季哥,你手机打不通,老太太和殷小姐都在找你,说是有事让你回老宅。” 季临川掏出一看没电了,思忖片刻,再回过头看向欧阳妤攸,竟见她在打电话,他走去一把夺走她手机,瞟了屏幕一眼:“怎么,这次不找林昇,改成报警了?” “我们在诉讼离婚,你算不上我丈夫,更没权利囚禁我!”欧阳妤攸瞪着他,知道去要回手机也是白费力气,索性没再去抢。 方才莫莉的话她也是听到了,她只有等,等他离开酒店。 季临川把她手机装进内衬口袋里,再抬臂看眼时间,回头对莫莉说道:“太晚了,告诉她们,我明早过去。”无奈望了欧阳妤攸一眼,季临川让莫莉先带医生离开,这一天太漫长,她该累了,怀孕的女人必须休息。 欧阳妤攸见他那架势,今晚是要留下来,她抓起桌边的茶杯,扔在他脚上,蹦落地板,碎渣溅到他脚踝。 皮肤刺痛,季临川却纹丝未动,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 “旧法说,不知者无罪。妤攸,我做的任何事,都只是因为太爱你。” 她撇过头去,固执地不肯看他一眼,任由他为自己放肆滥情的行为,开脱辩解。 …… 凌晨夜里清冷静谧,欧阳妤攸关在房间里,一天内几度起伏的情绪,让她疲惫不堪,沾上枕头,沉沉睡去。 早上醒来,见季临川合衣睡在外面沙发上,他手指上的戒指依然璀璨耀眼,她冷冷扫了一眼,走去喝水,轻微的动静,季临川便醒了,揉着倦怠的眼,转头看向她。 莫莉送来早餐,一碟碟港式茶点一字排开,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松软糯香的红枣蒸糕,光滑可口的叉烧肠粉……直到橙黄脆嫩的烤乳鸽端出来,欧阳妤攸彻底忍不住了,捂嘴跑进洗手间里呕了起来。 季临川俊冷的神色,扔下筷子,望向莫莉:“全拿走吧,让人换点清淡的东西来。” “好。”莫莉如常领命,收拾东西的同时,又说道:“老太太那边又打电话了,催促你跟季太太办离婚的事,说是你再拖着,她就要插手替你去办。” 季临川穿上外套,走去洗手间敲门,“妤攸,妤攸。”水龙头哗哗作响,他侧耳细听,里面回荡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垂下手,对着隔绝的门,说:“给你时间考虑,是跟我说实话,还是等我带你去医院。早餐让人重新换,你记得吃,我晚点过来看你。” 季临川和莫莉走后,欧阳妤攸独自在房内走动,她试了试酒店的座机,打电话没问题,可能外面有莫莉的人守着,季临川并不怕她找林昇来。 她虽然不清楚林昇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很显然他已经忙得自顾不暇,她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嘉棠哥哥,是我。” 她透露自己现在的处境,最后说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 下午,季夫人带着李姐突然来到酒店,雍容华贵的衣着,进门就坐下来,眼里透着怀疑,问道,“听说你怀孕了,小攸,你说句实话,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临川的?” 欧阳妤攸点点头说,“是。” “真的?”季夫人拿眼瞄着她,“呵,你这孩子怀得可真是时候!” 欧阳妤攸端着水靠在桌边,半笑着,望向季夫人:“开个玩笑而已。孩子……当然不是他的。” 季夫人冷笑,“我就说,你们结婚三年,你这肚子没见有动静,离了我儿子才两个多月,回来就说怀孕了,分明是跟那个男人怀上了种,我们季家可不认!” ------------ 113.孩子只有两个月 欧阳妤攸喃喃低声道:“没人逼你们认。把我困在这里的人是他,想认孩子的也是他,您老有什么想劝的,也不该来找我。谁想被关在这百平米的房子里,门口站俩人守着,像囚犯一样被监禁?” 季夫人着实一愣,原以为是欧阳妤攸拿孩子赖上了他,季临川这才突然转了性,如此听来,倒也确实像他干出的事。 季夫人自然知道季临川的脾气,这事要做个了断也容易,于是不紧不慢回头问李姐:“昨个殷老提议,把临川和殷小姐订婚的日子定在哪一天?” 李姐说:“春分那天,说是吉利日子。” 欧阳妤攸嘴角弯起,以她多年来对季夫人的了解,这样重要的事,季夫人怎么可能会记不得,不过是借李姐的嘴,趁机说给她听而已。 何必呢? 她也不是非要赖上他。 季夫人故作冥思的样子:“哦,等不了这么久,再说订婚没那么多讲究,我看就定在下周吧,订婚宴交给小叔去办,让他抓紧时间。” 李姐应声说知道了。 季夫人转头看过来:“小攸,你把诉讼撤了。咱们就私下协议离吧,这样也省时间,你的条件我清楚,但接手腾远不是儿戏,我们各退一步,我呢,让临川把两家公司的股份,各转给你一部分,这样既不用你操心,每年也有红利可拿,不是一举两得?” 季夫人这分明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狠下心来才做出的决定。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确实是最快的离婚途径。 季临川已经知道她怀孕,他不弄清孩子的事,势必不肯放了她。 既然季夫人如此着急跟殷家联姻,现在是谈判的最好时机,欧阳妤攸沉着冷静想了片刻,决定接受这笔交易,她提出的条件是:“腾远的股份,我要拿走百分之四十,如果他答应,现在立刻就可以去办手续。” 百分之四十? 季夫人愕然微怒:“小攸,你这狮子大开口,未免太狠了。” 季家接手腾远,所占股份共有百分之七十,余下的都在集团各大董事手里,她这一下就要走大半,如果真答应了,那她可就成了腾远第一大股东。 虽说她是欧阳的独女,但腾远早就纳入梵森旗下,这么一大笔股权转移,对季家损失有多严重,季夫人脸色十分难看,权衡一番,依然不能给出答案。 欧阳妤攸也不急在这一时,给她充裕的时间考虑。 良久,才慢悠悠问道:“所以,你们给,还是不给?” …… 另一边,梵森大楼。 因为季临川坚持不肯财产分割,季太太也是分文不让,她请的代理律师也是行内响当当的人物,汪律师认为这场离婚官司不好打,他整理好材料刚到梵森前台,就看见季总铁青着脸从电梯下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助理小秘书,着急忙慌地喊着,“季总,季总。” 汪律师揪住一个小尾巴,问她,“怎么回事?” 小助理眼巴巴的望着季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季总正旁听视频会议呢,接了个电话,甩开椅子就走了,各地区长都在那头等着呢。” 汪律师追上去:“季总,法院那边已经受理立案,关于您的书面答辩,我还有些细节想跟您沟通。” 司机打开车门,季临川停下脚,回头道:“延迟推后。” 车子到酒店,莫莉带着昨天那位女中医也刚到楼下,十五分钟前那个打断视频会议的电话正是莫莉打的,她走近季临川道:“老太太吩咐的,让你和医生都过来,看样子季太太已经同意做检查了。” 她同意了? 昨晚死活不让医生碰的女人,今天竟想开了? 季临川眼底闪过一抹不安,身影匆匆,一行人乘电梯上楼。 李姐正给季夫人端茶,欧阳妤攸盘腿坐在一侧独立沙发上,低脸绕着头发,一贯淡然沉静的脸,看不出情绪。她身上还是昨天的衣服,低领针织毛衣因为昨晚的撕扯,松垮地露出她的锁骨,他明明上午让人从家里送来好些换洗衣物,她也没换,连夜从国外订的营养品,保持原样堆在客厅,他还打算招个大厨过来,晚上给她好好补一补。 “临川。” 思绪被打断,季夫人招手让他坐下,莫莉身后的女医生走上来,果然还是昨天那位姓黄的中医。 欧阳妤攸下沙发落脚,径直走去了房间,女医生跟了进去。 关门时,季临川眉心深拧,谨慎的神色,向莫莉扬了扬脸,他不放心,又或者是太紧张,哪怕心里已有七八分的确信,但依然忐忑不安。 莫莉抬腿走去,连门也没敲,直接闯了进去。 等待的时间,一分钟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季夫人安然自若抿着茶,季临川一手搭在沙发边,一手解开西装衣扣,眼神里是显山露水的紧张,季夫人笑了笑,搁下杯子道:“我和殷老已经把事说定了,下周摆订婚宴,殷茵那孩子没什么意见,等今天处理完这件事,你也该把心思收回来了。” 季临川默不作声,他的手不停地握紧,视线不知飘到何处。 十多分钟后,门嚯一声打开,莫莉带医生一同出房间。 季临川倏然起身,挺拔的身姿走近,稳坐着的季夫人却先发声问道:“怎么样?几个月?” 女医生道:“季先生,太太怀孕刚满两个月。” 两个月? 季夫人哼声道:“临川,听到没有?才两个月,算上她走的那天,到现在已经两个半月了,你还坚持那孩子是你的?我那天见她身边有个男人,总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那好像是欧阳以前给小攸请的家教,没想到啊,他们竟暗通款曲,这么多年,你怕是早就……” 季临川打断,冷冽如霜的目光,问医生:“你确定不会错?她只有……两个月?” 季夫人训声道:“临川,医生的话你还不信?”还是莫莉带来的医生,自然假不了。 “不可能!”季临川黑眸渐冷,摇着头:“她身材已经走了样,绝不可能只有两个月身孕!莫莉,去重新找医生!” 莫莉站在一旁,意外地没有领命,抿了抿嘴唇,叫了声:“季哥,黄医生不会看错。” 女医生解释道:“太太身材瘦,显怀是比较早,但这也正常,毕竟每个孕妇情况不一样,季先生不信的话,也可以带去医院做检查。” 这时欧阳妤攸穿好大衣走出来,手伸进口袋,忽然掏出一张折起的纸,她想了想,抬手扔到季临川身上:“嗯,早知道这个在身上,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拿在手上,有些颤抖,将对折两次的白纸打开。 产科超声检查报告单。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临床诊断孕周:八周。 八周…… 那两个字刺痛了他的眼,像千万根细针飞射进瞳仁,一时失了明,季临川捏着那张纸,手轻颤着,纸张随即飘落下去。 不是他的…… 孩子,竟真不是他的! 欧阳妤攸! “你找死!”他迈步而去,伸臂一把掐住她脖子:“你在骗老子对不对!你他妈的一定是在说谎!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怎么会怀上他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你是我的,我的!”欧阳妤攸被迫踮起脚尖,血液冲到额头,她痛苦地闭上眼,一声声疯狂的嘶喊荡在耳旁,他嗜血的眼睛,狠厉道:“你再不说实话,老子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 “季,季临川……信不信随你……不然,你掐死我好了……”她轻笑。 “你以为老子不敢!”濒临狂怒的手指死死捏住她喉咙,季临川眼眶闪动着透明的液体,望着她艰难喘息的脸,她脖颈动脉一下下鼓动着,体温经由指肚传到他手上,她痛苦,他一样痛彻心扉,甚至百倍千倍!有过之无不及! “季哥。”莫莉见状出手制止,再这样下去真要出事,奈何那疯癫成魔的男人,任谁也无法动他分毫,她只得叫来门外保镖,几人联手也不能撼动他,眼看他手里的女人已经奄奄一息。 混乱中,季夫人再也忍不住站起身,穿过众人,一掌扇在他脸上:“放开她!” 放开她…… 不止是现在。 是从此以后。 季临川如梦初醒,坚实的手臂被拦下,顿时只觉得脚底无力,膝盖松软,被莫莉和保镖左右架着,才不至于倒下。 悲愤,恼怒,颓然,分沓而至。 他从未过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 女医生扶住欧阳妤攸,轻拍后背,帮她顺气,季夫人冷淡站在她面前,道:“让你的律师过来,拟好协议,立刻去办手续。” 拖到今天,总该闹够了。 季临川被搀到沙发边坐下,同样粗喘着气,因为过度激愤,头上血脉嗡鸣,手无力搭在膝盖上,许久未能恢复,等他再度抬眼望向她时,两行泪水溢出,心间像有什么正缓缓流失。 痛得他撕心裂肺,无以复加,多少年未曾哭过的男人,望着那个五米外的女人,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望着她漠然点头的脸,眼角竟不断溢出泪水,过去一幕幕记忆凭空闪现,他那戴着血美人的小拇指,不由地抖动着,在指环遮挡之下,有一道割入骨头的伤痕,是他年少时跳入池水救她,被锋利石块划伤留下的疤印。 被他救起的小女孩。 让他挂念牵绊的小欧阳。 呵护半生,最终还是要离开他,她要走去另一个男人身边,她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她要为他生下孩子,她,再也不是他的季太太,她剩下的人生不再有他。 他固执地不肯取下婚戒,他几十个日夜难以入眠,他抱着一丝希冀,盼她能够回头,他愿用腾远换她一日陪伴,可最终,他渴望的血脉,根本不曾属于他…… ------------ 114.再也不是季太太 当天。 欧阳妤攸走出民政局,时间刚好是下午五点。 他们是今天最后一对办离婚的夫妇。 季夫人坐车内,让汪律师把股权变更的材料交给那位代理律师,殷茵开着那辆白色玛莎拉蒂停在季夫人车后,莫莉在末端黑色轿车前,修长双腿斜靠着,仰起头吞云吐雾。 天空阴沉,树叶哗哗作响,莫莉想起三年前他们领证那日,也是个阴天。 那时欧阳老先生回来祭祖,多年前靠投资移民的欧阳父女拥有美国国籍,不知季哥是预谋已久,还是神通广大,竟带齐了材料,领欧阳妤攸来办结婚证的那天,几乎是把她连哄带骗弄过来的,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欧阳老先生竟也没有反对。 具体细节莫莉不清楚,她只记得那天季哥很高兴,搂着他女人来到跟前,冲莫莉说:“重新介绍一下,以后,她是我的季太太。” 他第一次露出如暖冬般和煦的笑容,不冷冽,不阴寒。 可惜,欧阳小姐做了他三年的季太太。 真正让季哥开心的,也许就只有那天而已。 莫莉抽完最后一口,扔在脚下用力踩灭,欧阳妤攸缓缓走来,路过莫莉身旁,两人对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 季临川站在台阶上,莫莉和殷茵同时走去,他缓缓抬起手臂,没让她们靠近,挺拔颀长的身影立在那儿,如颓然久远的雕像。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更没再望向那个先一步离开的女人,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去多看她一眼,视线余光有些温润,他虚握的手指抹去眼角,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的车旁,坐进去,浩浩荡荡几辆车跟着离开。 初春时节,风铃木花期已至,嫩黄花骨朵绽放枝头,民政局前宽敞大道上,一辆车停在转角路口。 欧阳妤攸好半天才走到跟前,打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启动车子,陈嘉棠手搭着拐杖,见她飘忽的目光有些呆,环臂抱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他按着她的肩,道:“缅甸那边今年已经明文通知,大半矿场开发权将会作废,小攸,你放弃梵森的股份是对的。”不久后,梵森股价怕是不值钱了。 欧阳妤攸捏着离婚证,怔怔望着窗外,陈嘉棠的声音好像飞出去几万里,许久才回到她耳边,再经由大脑思考后,反应过来,她回神:“原来你说梵森有麻烦,是指翡翠这块有麻烦?” 陈嘉棠点头:“未来形势对梵森很不利。” 他说得委婉,明文通知,岂止是不利,还是难以挽回的恶劣形势。 对翡翠开发收益比重极大的梵森必然是一次重击。 陈嘉棠看向前方,缓声道:“商场的繁华没落,终归还是要看局势,钱不如权,季家选择跟殷家联姻,多半还是因为看中他们的政中权势。” 就像当初看中腾远的财力深厚一样? 欧阳妤攸眸子一转,没有接话,陈嘉棠见她情绪如此,随即换了个话题,慢捶着左腿,口吻轻松道:“那家伙要是知道,我帮你买通医生,造假产检单子,你嘉棠哥哥这另一条腿啊,恐怕也得栽他手里,小攸,到时你可得给嘉棠哥哥养老才行。” 话,自然是玩笑话。 从上午那通电话里,陈嘉棠就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是义无反顾的,她要他帮忙,她坚持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她一个人的。 欧阳妤攸望着车外随风摇曳的树枝,娇嫩黄花盘旋落下,她伸手去接:“嘉棠哥哥,我还是没有彻底拿回腾远,没有弄清爸爸遗嘱的事,算起来,我还是输给了他。” “不算输,有了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在腾远说话比他有用。”陈嘉棠想起隐瞒孕期的事,不由地感慨:“这一招太冒险,我以为那家伙不会容易信,万一他坚持带你去医院……” 欧阳妤攸说:“他会信的,因为那个黄医生是莫莉带来的。” 确切的说,除了陈嘉棠,莫莉也起到不小的作用。 在房间里,女中医将伪造的产检单子给她时,莫莉刚好闯进去,撞了个正着,她心惊,原以为暴露了,没想到莫莉却没声张。 不动神色看了她一眼说:“季太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在云南你救过我,人情今天还你。虽说你这个人挺欠揍的,但老娘还是挺喜欢在美国跟你混一起的日子。” 莫莉望着她肚子,抬眼,换了称呼:“欧阳小姐,记住,这一次我没站季哥,只希望以后你能好好对季哥的孩子,我想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一个女人,像爱你一样。” 欧阳妤攸对前半段话很感激,可后面的却不入耳:“莫莉,到今天你还要再重复这种话?你又了解他多少?你不知道殷茵是谁?季临川,他睡过多少女人,就爱过多少个!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痴情,他对我的感情毫不纯粹,掺杂着利益和欺骗,他所谓的爱,我受不起!也觉得恶心……” 莫莉低声道:“至少在你是季太太时,他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够了!”她问道:“颜潼的事,你又怎么为他解释?莫莉,我真好奇,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事到如今,莫莉也不再隐瞒,她想了想道:“确切的说,是在从苏梅岛回来之后。” 呵,原来那么早以前他们就知道!季临川瞒得可真紧啊! “所以你也认为他做得没错?” 莫莉不擅长辩解,但还是说道:“颜潼父女对公司发展有利,季哥不得不为梵森的将来考虑,何况那女人一直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她不会再伤害到你。” “控制范围之内?”欧阳妤攸轻屑:“那你知不知道开业典礼那天,她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莫莉微楞,那天她也曾怀疑过颜潼消失不见的可疑,但紧接着季哥一连串反常的行为,让她没办法分散注意力,欧阳妤攸说:“如果那天颜潼伤了林昇的孩子,我不会轻饶她!更不会原谅你和季临川!你们放纵她进入梵森,让她有机可乘,哪怕到了现在,颜潼依然是他的设计部经理,你还坚持他做的这一切,就是所谓的全心全意?” “季太太……”莫莉习惯性叫了她一声,却又无言以对。 欧阳妤攸沉声:“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季太太,莫莉,请你记住。” …… 腾远的执行总经理和助理支杰亲自迎接欧阳妤攸。 董事会对股权变动皆有所耳闻,虽还未正式转移,但也对欧阳腾远的独女能够作为第一大股东的身份参与进来,十分支持。关于往后的经营决策,大多保持季总原有的方针不变。 但欧阳妤攸不能不听从陈嘉棠的提醒,多留意腾远近来的财务账目,尤其是梵森与腾远的资金流动上,她格外仔细。腾远,绝不能成为他梵森的钱袋子! 季临川嘲笑她是草包,却不知欧阳腾远在美国时,偶尔也是教过她一些,地产公司的发展经营,她跟着父亲耳濡目染,也略知一二,至少没他说得那么不堪。 桌上有不少刚拿来的文件,欧阳妤攸随手翻起一份,支杰站在一旁说道:“这是今天刚送来的室内环境检测报告。” 她听父亲说过,室内检测多跟空气污染有关,新装修的房子免不了要进行抽检。 欧阳妤攸打开看,支杰解释:“我们分公司开发的楼盘,绿松碧林,那里第一批入住的户主,有一家孩子得了呼吸道疾病,那家户主夫妇怀疑是我们房子的装修材料问题,私下协商失败,目前他们正要对公司进行起诉。” 户主起诉房地产开发公司,一旦法院受理,这对腾远的名声势必会有影响。 “现在情况严重吗?” 甲醛多少算超标,又超了多少能给孩子造成疾病,她都不太懂,更不要说上面专业的指数代表的含义。 支杰说:“已经让室内检测机构进行评测,这张报告正是那家住户的,上面数据证明那户房子确实有污染超标问题。因为闹得厉害,第一期楼盘的其他住户都要求进行检测,大批房子的检测结果暂时还没出来。” 在支杰说话间,欧阳妤攸却在检测报告下,翻到另一个文件里的两份合同。 一个是腾远与中转承包公司的合同,另一份是这承包公司与装修设计公司签订的合同,她起初没看明白,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赫然签着“林昇”的名字。 “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妤攸心惊。 但细细一看,似乎……林昇和腾远并不是直接的甲方乙方关系。 支杰不知道这两份合同有什么问题,一五一十解释道:“绿松碧林这个楼盘,去年在我们公司算是个重点项目,一直交给分公司在做,年底竣工后,打算装修成酒店式小户型公寓,所以联系了熟悉的室内设计公司,但那时季总来公司处理事务,他去视察了这个楼盘,决定把项目给一家台湾的室内装修公司。” 台湾的公司? 欧阳妤攸翻看合同,昇妤?林昇的公司。 她不解:“为什么会有第三方公司的合同?” 支杰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季总当初的意思是我们让利给这个第三方承包公司,请他们跟昇妤签的合同。” 欧阳妤攸合上文件,很快也就想了个明白,季临川城府何其深沉,他又怎么会直接跟林昇签约,承包给第三方,为的就是不让林昇知道他接到的项目,其实是腾远旗下的房产。 欧阳妤攸回想起林昇签约合同的那日,正好是她去机场接樱樱,原来从那时,季临川就在算计他。 支杰道:“说起来,我们公司的楼盘还从没出过这种装修问题,可这家公司又是季总亲自指定的,现在出了事,我们也正头疼。” 可想而知,虽说住户告的是地产公司,但楼盘装修承包给林昇,他自然是第一负责人,那么大的项目在林昇手上,季临川若是借机搞鬼,趁这个机会撂倒林昇,让他身败名裂,还不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难怪,季临川会误以为她突然争夺腾远,是为了林昇…… 季临川,怎么会有你这样阴险的人! ------------ 115.你敢出事老子敢杀人 绿松碧林。 林昇跟着检测团队在第一期楼盘逐户排查污染源,听到电话,他摘下口罩,拿掉鞋套,走去楼层接听:“小攸,你去哪了?怎么一直不接电话?”阿姨早上接樱樱去幼儿园,说她始终没在家,晚上也没见她人,他这边忙得焦头烂额,腾远分公司已经施压,要求他们必须在五天内给户主一个说法。 “林昇,房子问题找到了吗?” 他闻声诧异不已:“谁告诉你的?”项目合同的事,他本没打算让她知道,先不说她与腾远的关系,作为孕妇,她也不能再掺和太多事,一个季临川已经够她耗神了。 “我在腾远,季临……”欧阳妤攸看了眼旁边的支杰,对他的称呼也刻意改了口:“季董事长已经同意转移股份给我。所以我和他,离婚了。” 离婚了? 两方律师见面时,季临川已经摆明了态度,对婚内共同财产是绝不肯分割,更不要说腾远的股份,短短时间,诉讼还未开庭,他竟如此爽快离了婚。 她是怎么做到的? 林昇瞳仁猛收,疑心问:“小攸,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深知季临川是一个危险又可怕的男人,他不从她身上索取点东西,又怎么舍得如此轻易放了她? “林昇,放心,我很好。”关于离婚的细节,她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着急打给林昇,是为了告诉他:“我记得爸爸以前在洛杉矶开发一处楼盘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那次是材料供应商内部人员失职,为了利润偷工减料,欺瞒公司,提供不合格的涂料,导致室内污染超标,所以会不会……” 在怀疑季临川之前,她必须确定林昇团队没有任何问题,毕竟整个装修过程都是林昇在负责,哪怕季临川嫌疑很大,她也不愿代入私人感情去处理公事。 林昇思忖片刻,很显然,她说的情况和现在不能一概而论,因为绿松碧林整个楼盘,从设计到材料,都是他一手提供,不存在供应商问题,他也坚信他手底下的人没有偷工减料的必要。 “小攸,我不会为了利润去用不合格的材料,那家房子污染超标,问题很可能不是出在装修上,我正在让人对家居材料进行检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这是他给出的答案,欧阳妤攸听罢点了点头:“我信你,林昇。” 如果装修时一切合格,那么,在户主收房之前,会不会被人做了手脚? 虽有疑问,但欧阳妤攸并没有直接跟腾远总经理交涉此事。 一来股权转移手续还在处理,她暂时还没有实权,二来现在集团事务都是直接对季董事长负责,她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直接去找季临川问个明白。 一直以来,季临川那么介意她和林昇的关系,他不会平白无故给林昇那么大的项目,他更没有理由去给林昇提供财路。如果毫无企图,他也不必费劲周折,通过第三方公司去签合同。 他当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必须去弄个清楚。 从腾远离开后,已经是晚上,林昇回来后,满身灰尘,衣服上还沾染着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他去了趟医院,说是那家孩子已经转入重症病房,情况很严重。林昇换好衣服去哄樱樱睡觉,眉宇间一股忧愁凝结,哪怕他坦坦荡荡,但出于责任,他根本无法安稳入睡。 翌日,欧阳妤攸到梵森,刚进一楼大厅,就听两个前台小姐闲来无事,趴在电脑前小声议论着季总的新女友。 “殷小姐早上过来,给季总送爱心早餐,还没订婚就给大家派喜糖了,见者有份,上午整个公司热闹得很啊。” “哪里是喜糖,人家都说了是巧克力。” “拜托,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贵啊,一看就是国外带回来的,殷小姐真醒目,第一次来公司就给大家派礼物,将来等她做了季太太……”前台小姐话还没说完,旁边女孩一抬头瞥见了欧阳妤攸,连忙戳了戳正说话的前台。 “怕什么呀,她跟季总已经离婚了。”前台小姐肆无忌惮扬起声音。 “你说她来干什么?”另一个女孩目光跟着她。 …… 欧阳妤攸径直上了电梯,墙壁镜子里的她淡淡而笑,到顶层,路过会议室,林秘书正好从里面出来:“季太……”三个字没叫完,意识到什么,又改口道:“欧阳小姐。” 欧阳妤攸黯然垂眸,复而抬眼道:“我找你们季总。” 季总。 季董事长。 疏远而客气。 林秘书说:“季总刚走,去了妇幼医院。” “医院?” 林秘书点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是尚太太,听说她昨晚意外早产。” 早产? 或许是怀上孩子的缘故,欧阳妤攸对这两个字格外揪心,她听罢脸色都变了,如果没记错,阿生那孩子现在还未满七个月,怎么会早产? 欧阳妤攸坐上出租车,越是心急竟碰上大堵车,长长车队望不到尽头,车鸣声嘈杂,搅得她心烦意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等她赶到医院,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病房内有两个护工和尚家的阿姨,问了才知道,阿生是在尚家失脚摔下楼,才导致提前生产,她凌晨被送到医院,而尚奕君前两天出差去欧洲,此刻正坐长途飞机赶回来,小致被季夫人抱回了季家,季临川哄她睡着后,现在正跟医生沟通情况。 “阿生。” 欧阳妤攸来到床边,接过护工递来的热毛巾,轻手给她擦脸。 “妤攸姐……你来了。”隔着被子,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原本就红着的眼,不由地又哭了出来。因为不足月,孩子的情况很糟糕,被放在保温箱里观察,考虑到她身体还未恢复,连医生都不肯跟她说实话,越是这样阿生越难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粗心大意。 欧阳妤攸轻声安抚:“别哭啊阿生,我刚去看了孩子,她睡着了还在吐舌头,小嘴巴一鼓一鼓,像在吹泡泡,长大一定跟你一样,很调皮。” 阿生惨淡的脸色,却噗嗤一声被逗笑了,揉揉眼说:“你比哥哥会安慰人,他那张脸又冷又臭,看得我都怕。” 提到季临川,欧阳妤攸便没接话,阿生见她穿着宽松的短款毛衣,双腿纤细,若不仔细看,倒真是不像个孕妇:“听说,你跟哥哥离婚了?” “嗯。”她拿起桌上的红苹果,自顾自开始削,好像不做些什么,整个人都显得不对劲,但她手又是笨的,皮削得很厚,果肉带皮,一块块掉下去,阿生看着她问:“妤攸姐,你为什么要骗哥哥啊?” “……”她眼眸微楞,手上动作却没停,还在固执地削苹果皮。 阿生说:“孩子是哥哥的吧?” “……”她手上力道一顿,刀锋割到左手拇指的指肚上,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瞬间从手上掉落,她赶紧放下水果刀,抽出纸巾捏住小口子。 阿生叹气:“妤攸姐,他没那么好骗的,季妈妈或许不信你,但哥哥一定不会怀疑你,才两个多月,你怎么会怀上别人的孩子,这不像你。” “连我都看得出来,你是在生他的气,哥哥他现在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他那脑部构造跟正常人就是不一样,他活到这个年纪,混蛋的事没少干,但我还是替他难过。想想他要承受多大的煎熬,才舍得跟你分手啊。” 欧阳妤攸低头压着拇指,好像魂不守舍,但阿生知道她在听,不免哀怨又惋惜地说道:“你不在的这两个多月,他每天要靠吃助眠药才睡得着,以后没有你,他怎么办啊?” 欧阳妤攸丢下那卷沾了血的纸巾,转头告诉阿生:“不要替他担心,你哥哥要跟殷茵订婚了,没有我,他一样很好。” “那你呢?”阿生问:“没有哥哥,你也会很好吗?” 欧阳妤攸想了想,目光深远道:“如果很早很早以前,我的生命里就没有他,也许我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但现在,我好或者不好,有他或者没他,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阿生不懂,怎么会不重要:“妤攸姐,你知不知道,生孩子很痛的!简直是切腹掏心一样痛!你看这次奕君不在,我差点就没挺过来。” 阿生夸张的表情吓唬她,欧阳妤攸忍不住笑:“男人也不能代替你受痛,所以要他们有何用。” 欧阳妤攸随口一说,不过是想缓解气氛,她含笑着,忽然见阿生视线望向病房门口,叫了句:“哥……” 脚步声渐渐靠近。 伴随着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咔咔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身旁还有一个女人。 欧阳妤攸摸了摸阿生虚弱的脸,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改天我再来看你。” “妤攸姐……”阿生不舍地拉着她,“改天是哪天?” 她想了想:“明天,若是有空我就来。乖,我先回去了。” 松开手,欧阳妤攸视线平静,与那并肩的男女擦身而过。 前脚刚踏出病房,身后熟悉的声音,低沉沉冲出来:“欧阳妤攸。” 他叫住了她。 在万分之一秒的瞬间,她想道,她既然肯来看阿生,自然也不会避讳跟他见面,何况,总归也是免不了要见的,于是,欧阳妤攸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望向他。 只见西装革履的季临川,拂下殷茵搂在他臂弯里的手,朝她款步走来,“我送你。” “不用。” “那就送你到医院门口?”他执意如此。 欧阳妤攸没再答话,更没有去顾及殷茵的脸色,医院走廊人来往去,他跟在她身后,进电梯,到大厅,再到医院门口。 他始终没发出声音,连脚步都很轻,欧阳妤攸几次忍不住回头,总以为他不在,目光撞上他的眼,那种像他,又不太像他的神情,恍如隔世般,让她有种错觉,好像眼前的季临川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男人。 她又避开视线,回过头来,继续走。 终于送到路边,拦下一辆车,欧阳妤攸正要上车,季临川突然拉住她。 他没使力,只轻轻环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心向下,缓缓贴向她肚子。 “以后走路的时候多留神,上下楼梯更要小心,阿生就是个教训。欧阳妤攸,你给老子记住,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生病。不管到什么时候,老子都不希望看到你躺在医院里。你在他身边要是敢出事,老子就敢去杀人。” ------------ 116.他不是彻头彻尾的商人 最后一缕霞光隐没,黑丝绒般的夜幕上刻着星光。 出租车内放着电台广播,绕耳轻缓的音乐溢出,欧阳妤攸侧靠车门,挪动着脑袋贴上窗户,凉凉的玻璃吸掉脸颊的温度,几分清醒袭来,像复燃的火苗,被冷风一吹,隐隐渐灭。 她咬唇暗暗骂道:混蛋…… 上下嘴皮子一动,说得倒是好听。 她曾经遭过那样的罪,被撞,被绑架……不一样被他抹得干干净净,他又何曾真的心疼过她。花言又巧语,她哪怕再傻,也不会允许自己又一次掉进他虚假的套路里。 欧阳妤攸如此想着,闭上了眼,控制不住地,耳边却再次回荡起他的话。 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生病。 老子不希望看到你躺在医院里。 你敢出事,老子就敢杀人。 …… 他的话像魔咒,穿透了她。 她拼命地阻断思绪,不准自己去想! 她要忘记…… 要忘记…… 玻璃上晕开湿润水迹,顺着皮肤往下滑,鼻腔酸疼,那股又恼又痛的情绪像浓烈的酒,酝酿于胸腔内,在心尖上蔓延开来,令她清醒又醉熏。 到了公寓楼下。 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今天为什么去梵森。 昏头昏脑跑了一趟,该问的一句也没问! 她果然越来越蠢…… 失魂落魄上楼,打开门。 闻到饭菜香,欧阳妤攸以为是阿姨在煮饭,自顾自换了鞋。 “妈妈!” 樱樱跑过来赖在她怀里,一股子奶香味,嘴里化着含片,搂住她脖子想让她抱。现在樱樱习惯了跟她睡,晚上起夜叫顺嘴,白天一样喊妈妈。她和林昇一样,并没有去纠正樱樱,任由她这样叫着。 欧阳妤攸整理起情绪,趿着拖鞋,笑着起身把她抱在肩上:“今天上学乖不乖?” “嗯!”樱樱认真地点头,腮颊粉嫩,欧阳妤攸忍不住蹭蹭那张小脸蛋。想起那晚林昇忙得没回来,她又被季临川拖走,樱樱睡醒见不到人,阿姨早上过来,说她穿着小睡衣,一个人在家里走来走去,哭得别提多可怜人。 “樱樱,快下来!说了多少次,妈妈肚子里有小宝宝,不能再抱你。”原来林昇今天很早回来,给阿姨放了假,他亲自去接樱樱,正在厨房煮饭,刚端菜出来,就见樱樱又在撒娇。 林昇难得凶了一次脸,樱樱却不听,埋进欧阳妤攸颈窝里不理他。 她抱着樱樱坐在餐桌前,绕开话题问道:“新房全都检测完了?” “嗯。”林昇脸色不大好,微微颔首,手臂一伸一收摆放着碗筷,他最终没在饭桌上跟她谈论这件事。晚上等樱樱睡了,欧阳妤攸见林昇在书房,铅笔刷刷摩擦着粗粝的素描纸,他正襟端坐着,沉默不语,只专注地盯着笔尖移动。 欧阳妤攸站在他旁边,见他画里是个男孩子,半张脸隐匿在被子里,紧闭的睫毛卷翘,神韵生动,几缕刘海遮住眉,脸颊丰满。整个画面还没完成,林昇手指一落,突然握紧铅笔,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她。 那张英俊的脸埋在她身上,声音消沉道:“小攸……” “小攸。” “林昇,我在听。”她知道他心里不舒坦。 他自责道:“我好像犯了很严重的错,但可笑的是,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纰漏,每个人都要我给个说法,我去医院道歉,那家人不接受……怎么会接受?生病的是个孩子,比樱樱还要小,他只有三岁……” 他愧疚不已:“今天我才知道,整个楼盘竟有三分之一的房子都有污染问题,那些入住的户主联合起来要起诉地产公司,我难辞其咎,小攸,你刚拿到腾远的股份,却遇上这样的麻烦,我同样对不起你……” 对不起? 或许真正该说对不起的,另有其人。 商场的尔虞我诈,只有季临川才能游刃有余。林昇终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甚至连合同为什么会落到自己手里,都没认真想过? 倘若这背后存在的算计是真的,季临川给他项目,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欧阳妤攸想一想就替林昇难受。又倘若,法院开庭,责任最终真的定在林昇身上,赔偿事小,很有可能还要被追究法律责任。 那林昇,就彻底毁了…… 第二天。 林秘书敲开季总办公室的门,长桌边坐着的是一众管理高层,有几位还是专程从国外飞回来,商讨近来几件要紧的事务。 原不应该进去打扰,但林秘书还是硬着头皮,朝各位区长鞠了个躬,走到季临川身边,贴耳悄声说:“欧阳小姐来了,执意要现在见您。” 季临川眉宇间有些变化,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撇过头去告诉林秘书:“去南令路那家买点甜点,清淡一点的,给她去榨果汁,看着她,一刻都别离开。让我先忙完手头这点事。” “知道了。”林秘书按照吩咐退出去。 这边驻扎在东南亚的区长,继续说道,“现在缅甸的政.策对我们很不利啊,为了增加当地的利润,他们已经开始限制翡翠原料出口,要求只能在缅甸境内加工变成品才能出口到境外。” 季临川问,“放在缅甸境内加工,成本会增加多少?” 区长摇头叹气,“至少要再增加百分之十的成本费。这还不是关键,如果不能出口原料,我们底下的毛料商人也就断了来源,滇北不再是原料中转站,那就是形同虚设,依我看啊,云南那地方是不好弄咯。” “原料不能出口,那成品翡翠未来价格必然是会大幅度上涨,这样一来,专柜的盈利还是很可观的。” 另一边从北边俄罗斯回来的老卢点头说,“好在季总有远见,去年就转到了珠宝设计上,不然只靠出手裸石原料,我们现在真是举步维艰啊。” 季临川继续问道,“东非那边呢?” 东南亚区长答道,“上个月我跟老赵联系过一次,他那边货源不是很稳定,我这边还有几家公司等着出货呢。” 老卢扭头说,“你别说老赵,去年你答应给我的蓝宝石,现在都还没影呢,谁手上还没几张欠着的单子。” “我要是有早就调给你了,谁像你磨磨唧唧的,好料子都藏着掖着的!” “嘿,我在梵森十几年了,谁不知道我明人不做暗事,再说了,你当公司监管部门是摆设呢。” “行了!”季临川出言制止,“知道你们都不容易。”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正思索着,离他座位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一开口便戳穿了这帮老奸巨猾的嘴脸:“公司规章制度上虽注明,各区之间原料可以按成本价互相调配,但,大家心知肚明,好原料越来越难开采,珠宝市场供不应求,若再闹出一次滇北老袁那样的事,只怕公司会吃不消。” 他是现任北美区的丁一恒,这里面最年轻的区长,原是董事会老丁的大儿子,之前一直在美国研究宝石测评,自他当上梵森北美区长,从他手里开发出来的宝石,几乎都是顶尖的,开业典礼的那块鸽血红宝石,正是他第一时间从矿场上收回来的。 丁一恒看向季临川道,“季总也有两年没到各处去视察了,像缅甸,当初是季老先生跟军政要员打好关系,我们才能合股开矿,现在那边已经明文规定,要将大半的开发权收回,季总也该是时候去重新谈一谈了。” 季临川知道丁一恒的意思,翡翠原料若是断了供应,整个公司未来形势将会很严峻。他免不了要走一趟的,但不是现在。 他最近还不想出这么远的门,至少这几个月还不行。 欧阳妤攸坐在助理室的办公间,等了大约二十分钟,林秘书挑两个最新鲜的红肉血橙,榨出一杯果汁端给她。见她连着两天来公司找季总,可比以前做季太太时还勤快。 季总就更是古怪,马上就要跟殷小姐订婚了,他每天行程安排依然满满当当,林秘书为此还特意问过季总,需不需要腾出日程,他摆手说不用。 可季凡林董事明明已经把订婚宴操办得差不多了。 虽说是二婚,但季总未免有些太懈怠。林秘书看向欧阳妤攸,想起季总方才细致入微的交代,总觉得他们这关系有些微妙。 终于,各分部区长陆陆续续从季总办公室出来,欧阳妤攸正要进去,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喊她:“欧阳?” 是丁一恒。 在美国时倒是经常见,季临川亲自提拔上来的区长,他这个人高大帅气,曾经还壮胆子追过莫莉,结果被狠揍了一顿,打得那叫一个惨,这丁一恒近些年不敢回国,季临川每逢让他回总部,他就拿莫莉当借口,说是怕她再给他打个屁滚尿流。 几年不见,丁一恒还是一样的气质不俗,而莫莉也还是那个冷酷的莫莉。 往事不提,他爽朗地笑:“那套鸽血红宝石设计得漂亮啊,开业典礼我没时间过来,看照片就给我惊着了,等下次我再收到好料子,也得让季太太你亲自来设计。” “设计自然是可以。”她也是客气地笑:“但我和季临川离婚了,丁区长以后还是不要再称呼我季太太,不久后,季总再婚,有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离婚?什么时候的事?”丁一恒奇怪,昨晚赶飞机,季临川知道他要回来,特意让他拖了一箱子的孕妇营养品,简直把他当人肉代购。 这一大早过来,还没人告诉他,季总离婚了? 欧阳妤攸见他震惊得张着嘴,好半天没回神,于是打了招呼道别,径直进了办公室。 季临川坐在黑色皮椅上,望着眼前的落地窗。 林秘书过来收拾会议桌,他才恍然起身,肃然冷峻的神色,在转身之间,眼底带着笑意,异常温柔地问她,“该吃午饭了,来,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吃点。” 林秘书拿来的饭盒,清新漂亮,白色上印着淡粉樱花图案。 谁送来的午餐,不言而喻。 她直直望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季临川扶她坐下,蹲在她眼前:“总看着我做什么?等了这么久,你不饿?” 这种毫不遮掩的温柔和他面具之下隐藏的滥情虚假,同时交织出现在欧阳妤攸脑海里,她越来越看不懂他。 季临川,简直莫名其妙。 就像阿生说的,他这大脑构造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殷茵为他准备的午餐,他觉得她可以陪他吃下去? 明明已经离婚了,难道他忘了? 季临川怎么会认为她来找他,只为了陪他吃一顿饭! ------------ 117.祝你订婚快乐 欧阳妤攸脸色越来越苍白,早上她胃口不好,林昇走时做了早餐,白粥小菜,也买了豆浆油条,但她没怎么吃,自从怀孕,连她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口味,很多原来喜欢的现在不爱吃了,有时突然想吃某样东西,想得要命,可她知道无论怎么想,也再也吃不到的。比如爸爸做的牛腩面。 肚子空到现在这个点,低血糖忽然犯了,坐着都头晕。 季临川看出不对劲,用手背往她额上一试,湿润冰凉的触感,覆在他手上,满是冷汗,他蹙眉薄怒,“怎么回事?” 只见他扭头扬声喊林秘书,欧阳妤攸虚弱摇头只说是头晕,见林秘书进来,季临川冷冽的神情问道:“甜点怎么还没买回来!”林秘书解释小助理正在回来的路上,他听罢脾气上来,眼看着要发火,欧阳妤攸细弱的声音,叫他:“季总。” 季总? 他回过头,见她手掌撑着沙发面,缓过神来,明晃晃的眸子,像浸了水的玻璃珠子似的,澄明地望着他,声音里却夹着些许微恼:“季总,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吃饭寂寞,打个电话,自然有人愿意来陪你一起吃。午餐,甜品,我全都没兴趣。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事要问你。” 林秘书还站在一旁,听见这话,止不住往这边看,只见季总像被冰冻了一般,僵在那里,气氛一下冷到极致。偏巧小助理买了甜品回来,她敲敲门正好送进来,搁在桌上,望了林秘书一眼,两人赶紧一道出去关了门。 偌大空间里,又独留他们两个人,季临川脸上仍保持着为她低血糖的紧张,下眼睑微微抖动,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把桌上的甜品盒子打开,芝士和抹茶的香味飘出来,他用勺子挖了一块,递到她嘴边:“你吃一点,我就考虑继续听你说下去。” 欧阳妤攸扭过头去,不管他听不听,她还是要问的:“腾远现在被户主起诉,这件事你难道不知道?” 她来等了这么久,就是要问这个? 季临川将那口蛋糕放进自己嘴里,低着脸细细品,蛋糕的香甜软滑稍微缓解了他心头的苦涩,可最多也只能尝一点,他终究不爱吃甜,兀自放下勺子,看着她:“我们这样的公司,一年到头有几个小官司,不是正常?倒是你,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精力去管腾远的事,那点小问题他们都处理不了,老子不如趁早让他们卷铺盖走人!” 季临川抱臂向后靠去,他今天倒挺正常,穿了一贯的黑衬衫,膀弯里的衣料因肌肉紧绷着,头虽扭了过去,但侧脸显露的神色,依然是冷峻带着怒气的。 他说那是小官司? 欧阳妤攸真不知道,他是演技太好,还是故布迷障?他觉得无足轻重,可若是等到事情盖棺定论,责任必然会归结到装修公司上,到时林昇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以后能不能翻身还是未知。 “季临川,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阴险。”欧阳妤攸狠瞪他一眼,季临川回过头来,困惑不已道:“老子又干什么了!” 欧阳妤攸问:“出事的楼盘正是腾远分公司开发的绿松碧林,那是林昇接手的项目,你不知道?那个合同是你主动给他的,季临川你敢说你不知道?现在刚入住的第一批装修房查出了污染问题,你却在这儿装作毫不知情?” 她动了气,眼神中满是质疑和愤怒,季临川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打到腾远那边。 听完事情始末,季临川握着电话说,“新楼盘入住不过半个月,即便室内确实有超标问题,也要去医院彻底弄清楚那孩子生病根由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同样吸入了有害成分,那家人短时间内一定不会跟你们配合,要派人私下去了解那孩子日常接触的场所。”说罢,他思忖片刻,又继续说道,“官司交给律师团,你们处理妥当,保证这件事情不被媒体报道出去,确保公司声誉不能受到影响。” 他望了眼欧阳妤攸,转头口吻硬冷道:“至于装修公司,室内空气超标既然属实,问责到底!按违约合同追究责任!” 欧阳妤攸听到前面的话,诧异他竟真不知道这件事,原本眼底有了松动缓和,但接下来他的命令,让她简直心颤,问责到底?他还是不放过机会打压林昇! 季临川放下电话,见她视线笔直追着他,仿佛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冷峻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公事私事不要混为一谈,他签了合同,收了钱,负责的工作现在出了问题,让他承担责任,这难道有错?你这种毫无原则立场的态度,做了腾远的第一股东,真是公司不幸!” 他直截了当地教训她,言之凿凿,好像站在公平公正的至高点,俯瞰藐视她,指责是她在徇私感性,意气用事! 欧阳妤攸问:“季临川,你当初为什么要通过第三方公司跟林昇签合同?” “为了整他!”季临川切齿抿唇,望着她道:“老子就是早晚要整死他!最好让他滚回台湾,永远不要再出现!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他的回答令她睁目:“真是你在背后操控?室内污染源究竟是什么?” 季临川气闷于心,索性反问道:“欧阳妤攸,你觉得,我会为了整他,白白搭进去腾远的名声。这种事一旦被同行知道,透露给媒体报道出来,腾远以后的房子还卖不卖了?我真要整他,有的是办法。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招数,只有蠢人才会干。” 他倒是一句话说到要点上了,她也信了,损失钱的事,季临川怎么会干?可如果不是他,怎么偏偏在这个项目上出了事? 季临川见她那似信非信的表情,心头凝结的火气,咻地冒出来:“你就信他信到这种地步?就因为他是林昇,他的工作就不会有疏漏?他难道永远不会犯错?还是他在你心里像圣人一样,你不能接受他有任何瑕疵?欧阳妤攸,你可真行,信任都给他,阴谋诡计第一个就怀疑老子!” 他声音虽压得很低,但句句都透着怒火。 氛围冰到极点。 突然办公室门一开,殷茵竟走了进来,林秘书也没通报,任由她来去自如,只见她穿着春季最新款的时装,蚕丝花纹长裙,曼妙生动,笑盈盈揽住季临川的手臂,劝道:“临川,你怎么又在生气,男人肝火太重容易老哦,我明天可不想要一个满脸皱纹的未婚夫。” 殷茵如女主人般,高声喊外面的林秘书,让她去给季总泡杯金银花茶,转而又抬手解开他第二颗纽扣,让原本敞开的衣领,更加松垮,她手放在他胸前笑道:“我那么多朋友还等着见你呢,忙归忙,今晚的时间总要归我的,礼服也准备好了,尚总的穆仑酒庄那么给你面子,特意腾出一天的场地,给我们准备订婚宴,你可要养足精神才好。” 季临川烦躁的神色有些回转,抬手扶额揉了揉鬓角,殷茵转头走过来道:“欧阳,既然离了婚,你以后还是少来梵森,公司那么多属下,有什么事他们可以传达,再不行打电话也能解决,像这样私下的见面没必要了吧?” 殷茵身材高挑,及腰的黑长发拢到身前,来到她面前,笑得无可挑剔,话说得更是毫不客气! 也对,一次两次尚可,作为季临川的新欢,怎么忍得了她这个前妻一再来搅扰? “放心,殷小姐,以后他不会再见到我,我也没时间再来见他。” 殷茵点头:“欧阳,知道分寸就好,话也不用说得那么绝,明天有空还是要带男朋友过来,我想临川也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得到祝福? 欧阳妤攸身侧的手攥紧,心脏鼓鼓直跳,淡然的眸子聚集起晶亮的光,抬眼望向他:“季总,你说得没错,我信任林昇,哪怕他真犯了错,哪怕要追究责任,千难万险,我也会跟他一起扛过去。”她起身,指甲嵌入手心,抵御住晕眩,瞥了季临川一眼:“我会陪着他,因为他是我宝宝的爸爸。” 顿时,季临川身体微微一震,俊冷回头,只听她最后又说道:“也祝你和殷小姐订婚快乐。” “谢谢。”殷茵替他答了话,搂住季临川的肩,摆动着手指,回头斜睨她道:“慢走不送。” 她成了客人,成了被人驱逐的多余人。 欧阳妤攸从没觉得那间办公室那么大,从沙发走到门口,竟那么远,她不断迈着脚,想摆脱掉身后的说话声,她听着殷茵在跟季临川搭话,问他午餐合不合口味?荤素搭配得是否均匀,听他说不爱吃素,她嗔责道,男人肉吃多了也伤肾,好歹也为她考虑考虑,季临川听罢只是低沉地笑,答话道:“老子不吃素,一样活好,不信,问她。” 欧阳妤攸正在拉门把,门开了一半,顿时只感觉到有视线再次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挑衅戏弄的趣味,讽得她后背一阵刺骨,原来那些厚颜无耻的话,他不知是从多少女人那里练来的,最后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欧阳妤攸攥着门把,定在原地,眼眶酸楚,却又控制不住地想回头,狠狠给他一巴掌。只可惜,现在的她,好像连打他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是他的谁啊…… 她轻笑。 ------------ 118.知道孩子是我的 “啧啧!” 隔着半开的门,一阵咂嘴声,侧身进来的人竟是丁一恒。 只见他拖着个金色行李箱,拉杆落定,两只手心落合,朝他们鼓掌道:“这里够热闹啊。”丁一恒高大的身材堵在门口,挡住欧阳妤攸的去路:“季总,你当年去美国追欧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也算半个媒人,你说你们不熬到金婚对得起我吗?” 一米八五的男人在这儿细数功苦,却换来两位当事人的冷眼,他纳闷,他有说错吗? 欧阳妤攸想要的翻印古籍,想买的断货颜料,甚至大半夜突发奇想要吃的海底捞,季临川人在外州出差,把事交个莫莉去办,那女人初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全靠丁一恒上天入地,把东西弄到欧阳家去。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毕竟莫莉不好追啊,他自诩也算钻石级单身汉,到现在都没碰上比她还难追的女人,能动手绝不动嘴的主儿,当着欧阳妤攸的面,把他揍得比孙子还惨。 想到这儿,丁一恒怨念极深:“季总,我一婚还没着落,你明天又要订婚?这坟墓进了出,出了进的,你不嫌麻烦?” 季临川半坐在办公桌上,任由殷茵靠着肩,问:“你又回来干什么?” “来当圣诞老人啊,这些东西你不要了?”丁一恒用脚尖点了点箱子,拉住正要走的女人,小声道:“欧阳,别急着走啊,这季总对你可真是没话说,昨天他发了几十页的图,上面齐刷刷全是顶尖的营养品,大老远硬让我买了拖回来,都是给你的,你看是不是比你孩子亲爹还上心?” 孩子亲爹…… 四个字刺痛了某人的心尖。 欧阳妤攸低瞄了一眼箱子,丝丝疑惑地回头去看季临川,他肩上搭着女人的胳膊,侧脸看向落地窗,不知神色,殷茵却是眼底不悦地转过脸去,抬手去捏季临川微翘的下巴,似有小女人般怪嗔的意思。 欧阳妤攸漠然绕开行李箱,径直去拉门:“给殷小姐吧,不久她也用得到。”季临川顿时冷声道:“一恒,拿过来,谁说那是给她的,老子留着自己用!” “……”丁一恒浓眉下一双眼睛睁大,忍俊不禁地指着箱子问:“你确定要自己用?” 殷茵用手点了点季临川的鼻尖,笑他口误,随后脸贴在他后背,媚眼如丝望过来:“他意思是,留着我们自己用。临川,对不对?我们很快也会有宝宝的,要抓紧了呢。” 声声如网,一根根缠在那双脚上,打了死结,欧阳妤攸肢体不受控制,定在原处。 丁一恒在美国见惯了情侣在公共场合腻歪,像这样在前妻和下属面前秀甜蜜的,也不怕遭雷劈,他瞬间鸡皮疙瘩落满地,把箱子推给失神的欧阳妤攸:“算了算了,你们早着呢,欧阳现在正合适,给她吧。” “老子肾好,只要女人不吃避孕药,很快就能用上。”赤裸裸的暗讽,他是打算新恨旧怨一起算,只见跨步走来,提起那行李箱,挑起眼尾望她道:“等我老婆怀了孩子,老子一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看着她,才不准她饭也不吃就乱跑。明知道自己低血糖,专来我这里犯晕,夫妻一场,不管你又挺不道义。你既然要回去跟他共患难,没人拦着,你现在可以走了。明天老子订婚,你身子不便不用来,将来结婚份子钱给上就行。” 欧阳妤攸站在他身侧,额前发丝遮住脸。 半响转脸轻笑:“多谢季总想得周到啊,今天打扰了。” 推开丁一恒,她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波又一波的暗涌袭来,她去电梯,按钮摸了几下才按亮,视线模糊听到叮一声,对门打开,她本能地走了进去,怔怔的神情站在里面,一只手从她身后伸出按了一层。 等电梯再次打开,她才察觉身后还有一个人,木讷地问:“丁区长,你跟着我做什么?” 丁一恒扬嘴笑道:“欧阳,从季总办公室下楼出梵森就这一条路,我不走这儿,走哪儿啊?”她这个前妻都走了,难道他要留下来看人秀恩爱,算了吧。 “哦……”欧阳妤攸出电梯继续走,门口的保安向她鞠了躬,叫了一句什么,但她没听清,只知道那个称呼绝不是季太太。她选了一条路,义无反顾往前走,从没想过再回头,可有些东西不由人,悄无声息滋长在心间,靠理智根本无法连根拔起。她硬挖出来就是血肉模糊,疼得简直要了命,她只能生生将眼泪逼回去。 要出了梵森大楼,光线骤然变亮,阳光有些刺眼,她合上眼皮,像盲人一样往前走,丁一恒从出了办公室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想来也是,季总那话换身上都有点膈应,远远地见她这样古怪,实在不放心,追过去问:“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他站的位置正好遮住了光线,欧阳妤攸睁开眼说:“丁区长,我想回家,你不用送我,我找得到路。”她说完眨眨眼,跟他摆手说再见,丁一恒那个瞬间觉得,她好像变回了他在美国见到的欧阳,青春气息,带着点小俏皮,可她明明因为怀孕,走路那样慢,毫无生气,绿荫道上有小孩横冲直撞,她也没躲,垂着头继续往前走。 丁一恒缓慢开着车,拨了个电话,边看着路边的女人。 二十分钟过去,欧阳妤攸才走了两个路口,丁一恒的车窗被敲开,莫莉坐进来,他指着还在走路的女人问:“她说要回家,你说她这是要回哪儿?” “老娘怎么知道。”莫莉吸了根烟,视线跟着几乎与人行速度一致的车在移动,见那女人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一贯淡然冷清的脸庞,在太阳底下闪着微弱的亮痕。丁一恒开车窗,劝道:“你少抽点,烟这玩意抽多了会让女人皮肤衰老得快,你看看你这毛孔,这眼袋,这抬头纹……” “你下车!”莫莉架着胳膊回头,这少爷还是老样子,极其排斥他车里留下烟味,却又不敢直说,非绕着弯说为她好,莫莉拿眼瞪他,丁一恒气急:“这是我的车!” “行,不然老娘下车?”她作势要走,丁一恒勉为其难:“算了,你抽吧。”丁一恒回头看:“哎,她上了出租车,还跟不跟?” 莫莉吞下一口烟,缓缓换气,说:“丁一恒,老娘好像头脑一热,做错件事。”她在电话里已经听他说了办公室里发生的事,见欧阳妤攸刚才失魂落魄的模样,掉着眼泪却不自知,莫莉脑海里有一种至今为止从未想过的猜测,突然冒了出来。 她,或许是在意他的。 虽然仅仅是个猜测。 莫莉犹豫半天,还是将季临川那日离婚的细节全盘托出,丁一恒听罢禁不住给她竖起大拇指:“我还以为你对季总那是三年化碧,忠心不泯,没想到你在这种事上敢跟欧阳合伙蒙他,俗话说,宁拆几座庙?不破一桩婚来着,莫莉,你这么干太有种了!” 丁一恒听得都替莫莉捏把汗,反应过来后,审视看着她道:“莫莉你那点心思不会还在季总身上吧?你以前那是目光短浅,怎么到现在眼睛还没擦亮呢,放着我这么优质的男人你不考虑,你赖在那死胡同里有意思吗?季总他这都要二婚了,就算没了欧阳,怎么也轮不到你……” “丁一恒,你废话完了没!”莫莉眼神如箭,重拳捶在他长臂上:“再胡说八道老娘舌头给你废了,掉头回梵森。” 高大帅气的男人闷声忍了痛,领命驱车往回开,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揉着胳膊,接着上上个话题道:“季总不可能没察觉,依他的脾气,欧阳怀了别人的孩子,他还能费尽心思给她买补品,这还是他吗?简直天方夜谭!季总太不正常。” 莫莉习以为常:“季哥为她干的不正常事多了去了。” “是,他明天都要订婚了,今天还在那儿怄她呢,那话说得真叫一个刺激,再搭上一个搔首弄姿的未婚妻,绝了。” 两人回到梵森,却听林秘书说,季总带着殷小姐已经离开公司。 季总走了。 莫莉给他打电话,那头却直接挂断了,她揣着那个不确定的猜测,不知该不该等过了明天再向季哥坦白,丁一恒说他不可能没察觉,莫莉想起那次去云南,她透露陈嘉棠的消息给欧阳妤攸,季哥也是很快识破了她们,作为惩罚,她没能跟过去,若不是欧阳妤攸中途逃跑,季哥短时间内是不会用她的。 再想想,自从那天民政局后,季哥好像确实也没再联系她,梵森的所有公开活动,安保问题一直是全由她来负责,依季家和殷家的交际圈,订婚宴来往必然都是权财贵客,无可避免要调派人手的。 但到现在,季哥都没有任何指令。 丁一恒说晚上有招待区长的例行晚宴,他难得回国一趟,躲不了必须得参加,莫莉正好想找机会见季总,便跟他一道过去,结果竟也没见季临川出席,招待他们的是久未谋面的陈副总,陈嘉棠。 丁一恒跟他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这位陈副总跟季家关系不浅,席间众人谈到棘手的缅甸矿场问题,他只是听,并不参与讨论,丁一恒惦记外面的莫莉,借口去洗手间,提前溜出了会所。 莫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还是决定回那房子看看。 意外地,远远见那房内竟亮着灯,按了门铃,好半天,里面才有动静。 季临川神情颓然地打开门,迎面扑来的酒气,丁一恒只觉得眼前的他,和中午在办公室大放厥词的季总,完全是两个人。 “季哥。” 莫莉进门后,见客厅沙发上放着一套奢华西装,金丝刺绣,花纹复古,自然是他明天要穿的礼服,莫莉禁不住问:“你真要跟殷小姐订婚?” 前些日子季夫人步步紧逼,莫莉原以为不过是一头热,哪怕听说这殷茵跟季哥是大学时代的旧情人,但依他这些年对欧阳妤攸的专情,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接受一个新的季太太。 季临川自顾自往玻璃杯倒酒,橙黄晶亮,烈味四溢,白色的猫蜷曲在他怀里,饮完一杯,他撑住额缓缓点头:“没错,明天订婚。” 干练黑衣的莫莉,直直站在他面前,微卷的长发垂下,像犯了弥天大错,她耷着眼道:“季哥,我必须向你坦白。欧阳小姐,她……” 季临川低沉声音打断道:“我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 119.小攸何不同风去 梵森大楼。 陈嘉棠结束晚宴后又返回公司,各区送来的紧急文件要审核,贵重原料要统计入库,季总推过来的工作,他只能接。 司机搀着他,递上拐杖,僵硬的假肢迈出车门,梵森楼下远远走来一个男人。 “陈先生。” 陈嘉棠定睛辨认后,诧异道,“你是林昇?”多年前在欧阳老宅见过,前些日子在两方诉讼律师会面的会议室里也见过,半扎短辫的男人,身材健硕,气质却格外温润,白灰搭配的套装,一眼看上去便是个可靠的人。 十几分钟后,黑色轿车停在街心公园,司机等在路口。 视线远处霓灯闪烁,绿荫道上偶尔走过散步的行人,夜里植物吐露清新,幽暗花香沁人心脾,陈嘉棠选了一处僻静地,放下拐杖,坐在长椅上。 林昇有些着急,在梵森门口他已经透露来意,他找不到小攸,因为楼盘的问题,他猜测她会来找跟季临川,哪知到了那儿,大厅前台说她早就走了,且季总和殷小姐也离开了。 林昇兀自站在长椅边,并没有坐下的打算。 椅背后灌木枝伸展,陈嘉棠随手捡起一片小叶子,捏在手上蹂躏,直至绿汁布满指肚,他目光依然定在某处,暗自揣测欧阳妤攸的去处。 明天季临川要订婚,她恰在此时找不到人。 为什么? 她能去哪儿? 半响,陈嘉棠目光抬起:“林昇,你是不是真能愿意接受小攸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补充道:“我指的不是现在,而是这一辈子,你都不介意那个孩子跟你并无关系。”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昇一愣。 他能不能接受? 答案自然是不可置疑的。 林昇道:“我也有孩子,小攸和她相处得很好,将来她的孩子出生,我当然也会爱他,像亲生父亲一样。” 陈嘉棠点头:“那就尽快跟她结婚吧,你们换一个地方生活,也许对她来说会更好。” 林昇望着无边的黑夜,坦然向他解释:“我暂时不能离开,工作上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如果我弃之不顾,毫无责任心,那我成什么人了?陈先生,等万事俱备,我会向她求婚,这么多年我早就等这一天。” 陈嘉棠有些不悦道:“你当初回来接项目,不就是为了离小攸近一些,现在她好不容易离婚去了你身边,你这样优柔寡断,必然还会再次失去她!呵,万事俱备?你以为有多少时间留给你?” 陈嘉棠可笑的叹气:“林昇,你比季临川有优势,因为小攸曾喜欢过你,她看上去很简单,但让她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容易,可她爱过你。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们不断错过,并不是天意缘分,而是你没有那颗非她不可的心。” 林昇被激怒:“我放弃上一段婚姻,我重新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她!我当然是非她不可!” 陈嘉棠暗笑摇头,继续推波助澜,试图点醒这个男人:“你拼不过季临川,只要他想,没有他得不到的,尤其是小攸。你不要忘了,她现在怀孕了,那孩子是他们之间的纽带,一旦季临川知道这件事,你林昇,再怎么样爱它也不及孩子的亲生父亲重要。” 血缘,终究是跨不过的鸿沟。 林昇眼底忧愁渐起。 他见识过季临川作为她丈夫的蛮横霸道,正因为如此,他才希望她拥有不一样的生活,他想给她最理想的婚姻,他不愿仓促结婚委屈了她,他有自信会让她幸福。可时间,果真像陈嘉棠所说,如此迫在眉睫? 手机响起,林昇接了个电话,听到事情有了新进展,他着急离开,陈嘉棠应允点头:“小攸我去找,你尽快解决自己的麻烦,最迟明天,我会送她回去。” …… 陈嘉棠坐在长椅上,那股幽暗花香里,掺杂着熟悉的香水味,他没有回头,声音不高不低,说道:“下次不用跟踪,想听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听。” 身后灌木丛中发出声响,片刻走出来一人,高跟鞋踩上石板,来到他眼前:“你青梅竹马的好妹妹,你心心念念的小攸,你豁出半条命也要带走的人。你为什么要把她推给别人?” 为什么? 陈嘉棠想起季临川说之所以饶过他,因为他已经是身残体废,想起他虽坐在陈副总的位置,多年来鞠躬尽瘁,但旁人终究认为他是靠季家的关系攀附上位,他压抑在心头的情绪,抵着喉咙,僵硬地站起身。 “颜潼,我不想拖累你,难道就舍得去殃及她?” 他不配再拥有任何人,他这一生只能与黑暗为伴。 颜潼微微震了震肩,酸楚道:“陈嘉棠!我真讨厌看到你这样自轻自贱!不要忘了,你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她!” “可你不是已经替我找她讨回来了?”陈嘉棠疏远厌弃的眼神,像刽子手的砍刀,高举在颜潼后脑勺,她生怕他就此挥下去,斩断她所有生的希望。 颜潼说:“如果你不执意要跟我分手,如果你不躲到边境去,如果你别重新回来,我就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连季总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一定要记恨我?” “是,多亏了你,让小攸看清他,真是多亏了你,潼潼……”陈嘉棠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他撑着拐杖,侧目低声道:“别再跟着我。” 颜潼望着他不利索的双腿,靠拐杖行走,一点点离开她视线,她忽然意识到,陈嘉棠好像早就死了,在他醒来看到自己截肢的那天,在他决定逃去云南那天,过去那个身影颀长矫健的陈嘉棠,跟她去自驾游,站在峡谷高处抽烟的陈嘉棠,可能早就已经死了。 现在的他是被打乱冲拼后的躯壳。 他靠一种不为人知的意念留在这里。 他好像在等着什么。 …… 季家宅院旁,遮盖漫天的相思树下,车子穿行而过缓缓停下。 欧阳家的房子是标准现代风格,建得中规中矩,不似季家院内,常年花团锦簇,莲池小桥,竹林乔木,构造讲究,季凡森曾戏谑欧阳腾远是个地地道道的资本家,除了会赚钱,生活毫无情趣。每逢玩笑话到了这儿,最后还会补一句,幸亏这小欧阳不像他。 辗转已物是人非,多年未居住,门前早已荒废不堪。 陈嘉棠下了车,走近见那镂空锻铁门开了锁。 竟真猜中了,她回来了。 中房内门大开,客厅朝上,一分为二的楼梯上,落满灰尘,上面有踩过的脚印,一直延到阁楼,那里有个小房间,是存放她早逝母亲遗物的地方,也是她总躲起来哭的地方。 陈嘉棠推开门,空气中荡着陈旧气,房内昏暗,褪了色的桔梗色帘子拉开,槐花树枝桠伸进飘窗,她像幽灵般侧坐在窗台,两只脚一高一低搭着,沉静望着窗外。 “小攸。”他轻声叫她,欧阳妤攸回头笑,“嘉棠哥哥,你又找到我了。”从他进了院子,她就看见了,透过树叶缝隙,看见陈嘉棠找来了,真奇怪,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他跟她来过阁楼,欧阳妤攸视线瞟到他手上,打趣道:“你怎么没带吃的来?” 她说的是小点心,小时候每逢她窝在这里哭,他总会带来的,陈嘉棠故作恍然道:“来得太急,忘了。”欧阳妤攸扬嘴笑,“嗯,我也没哭。” 陈嘉棠顿步走来,拐杖头敲打着木地板,发出闷沉的响声:“这里很久没打扫,灰尘多,空气不好,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她说:“我想回来看看。”原来走进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说话间一阵风吹进来,陈嘉棠关上窗,让她下来,欧阳妤攸很听话地回到小床上,因为累,她侧身躺下,小腹已经有了侧坠感。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老房子里格外静谧,像把时光阻断在外一般。 陈嘉棠坐在床头,仿佛深谙人心的神明,将她看了个透,自顾自说道:“当年季叔叔想在缅甸合股开矿,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跟当地军政要员取得联系,中间牵线的正是殷老。多少年过去了,季叔叔去世,季临川这些年荒废了人脉,自然也断了跟那边的人际联系,现在时局有变,他若想再次跟缅甸当局建立关系,扭转矿场失利的局面,只能依靠殷家的势力。” “那几年他交往的女人,家境背景大半都跟季家是世交,殷茵当年跟他能在一起,并不是没有道理,甚至早在那时候,季姨就看中了她。” “现在趁着你和他已经离婚,梵森又有急待解决的问题,自然是要赶快跟殷家联姻,这就是现实。” “小攸,你听到了吗?”陈嘉棠看过去,她好像睡着了,在布满灰尘的房间里,她蜷着腿在自己幼时的小床上,呼吸平稳,手臂环在胸前。 …… 她做了梦,回到那年,春末夏初,暖风和煦。 槐花已经从枝头纷纷脱离,没有落尽的,色泽像氧化后的苹果,蔫黄一片,等着落地为泥,呵护树根。 新开的木芙蓉在午后是一片娇嫩的粉红色,到了晚上花朵闭合会是深红色,她蹲下用手指摸着花瓣,忽而想起季临川以前跟她讲过两句诗。 晓妆如玉暮如霞,幽姿芙蓉独自芳。 他小时候被季叔叔逼着,练了多少年的毛笔字,不成器,却耳濡目染,学会很多文绉风雅的诗句,经常在她面前拽两句,有时是信手拈来,有时是为了拐着弯得借诗讽她。 梦里那天天气好,趁着有风,她拿出爸爸给她买的风筝玩,技术差,没跑两圈,风筝就挂在门口的决明树上扯不下来了,她不会爬树,只好搬出梯子顺着树枝上去取,结果等她上去,梯子就歪倒落地,她拿了风筝,却站在树枝下不来,阿姨不在,没人管她,急得她直冒汗。 刚巧季临川过来,那天他穿了一件松垮的黑色套头衫,上面印着路易威登家的经典符号,一来扭头见她竟挂在树上,他抄着口袋只顾得仰着头笑。 风一吹,她裙子飞起来,一双腿暴露在他眼里,季临川站在树底下,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风越来越大,她站在上面摇摇欲坠,他不但不帮忙,一双上挑的眼饶有兴致盯着她的裙底看,她那会儿又羞又恼,愤怒地掰断了一个干树枝,就朝他头上砸。 季临川踩在歪倒的梯子上,抱臂而望,看够了,收了笑,一本正经地说:“小攸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120.他不知道不怪他 陈嘉棠去楼下房间柜子里找了一条薄被,给她盖在身上,只见狭窄小床上,她熟睡的脸庞,嘴角竟漾着笑。 长夜漫漫。 她陷进梦境里。 记忆片段像碎掉的镜面,棱角锋利,一块块铺在她脚下,过去的画面流动着,不断呈现在她眼前。 她看见那年清明,她跟爸爸回国祭祖,从陵园返家后,爸爸出门跟老友聚会,她独自在家里赶画稿,因为那两年拿到不少美国绘画界权威奖项,当时洛杉矶的一家著名画廊邀请她举办个人展。 那几个月她很忙碌,因为以前存留的作品数量不够,回了老宅她在房间支起画架摆上油画框,一管管颜料挤在调色盘上,那个下午,窗外阴沉,像她手上搅浑后的高级灰,她坐了好几个小时毫无灵感,闷闷地走了神,连季临川进来她也没察觉。 身后的围裙带子是活结,一拉就开,感觉前围松了她才回头,望见季临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手夹着两瓶红酒,另一只手是两个高脚杯,说过来找她庆祝,他在北美刚签下一个矿场的开发权,那天的季临川笑得太妖冶,眼尾漫出来的尽是喜悦,她想着大约真是个值钱的大生意。 他开瓶醒了酒,她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画布,索性就扔了笔,跟他席地而坐,听他一顿胡侃,说那地方出产的红宝石有多稀缺多值钱,她边听边靠在床尾笑,抬手举杯说:“恭喜你啊季临川。” “晚点再恭喜我也不迟。”他瞥着她,诡异地笑,匆匆跟她碰了杯,然后不断给她倒酒,欧阳妤攸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等她看他时出现重影,地上的两瓶已经空了。 酒喝完,她意犹未尽盯着高脚杯看,猝不及防,季临川突然扭头吻了她,手托着她的下颌,用力地亲吻,唇齿纠缠,嘴里交递着葡萄酒的余味。 她忘了换气,头抵着床尾动弹不得,季临川技巧熟练,一呼一吸铺洒在她鼻翼,像夺人精气的妖精,吸得她四肢无力,她手上的玻璃杯缓缓落到地毯上,从生疏到适应,她迷迷糊糊接受了那个漫长的吻。 那是十六岁后他第一次吻她,而那年她已经二十六岁。 季临川松开她后,见她眼神飘忽,还在不自知地舔着通红的嘴唇,他憋着笑,扬起嘴角说:“有个地方你得陪我去。” 去哪儿? 她头昏沉沉的,被他带出了门,她记得开车的是莫莉,季临川在后座搂着她,红酒后劲大,她禁不住靠他怀里打了个盹,转眼就到了民政局。 下了车她脑袋依然是不清楚的,只记得天阴得像要下雨,季临川牵着她到民政局门口,敲痛了她脑门,让她睁开眼,他说:“欧阳妤攸,跟我结婚吧,做我的季太太。” 不是商量,更没有问她好不好? 可不可以? 答不答应? 他倨傲地,蛮横地,低眼恐吓道:“你别忘了,你全身上下有几颗痣我都清楚,我想这辈子除了我,也没人会娶你。” 猖狂的,不羁的,有些荒唐的季临川。 在美国受过教育的女人,自认思想还没迂腐到这种地步,何况这都什么年代了?就因为她的第一次早就给了他,她就嫁不出去了?清醒时她可能会这样辩驳,但那时可能是酒精作祟,她像被催眠了一般,耳边尽是他的诱哄,他说你要嫁给我,你必须跟我结婚,不然老子就闹你一辈子。 欧阳妤攸被他强硬地带进去,迷糊中看见他拿出结婚所需的相关材料,她在他的指引下填了结婚登记申请书,他拿着她的手沾了印泥,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在这个跟现实一致的梦里。 她清楚地看见那个二十六岁的自己,像个小学生似的,笔直地坐在季临川的身旁,她发梢还染着一缕颜料,驼色开衫也是旧衣服,因为喝了酒,脸颊异样的绯红,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跟他拍了一张合影,贴在了红色结婚证上。 钢印砰一声戳在照片上,留下凸凹不平的印迹。 …… 梦到这一刻就醒了。 欧阳妤攸忽然睁眼,阁楼里漆黑一片,像被包裹在黑布里,空气不流通,氧气稀薄让她喘不过气,胸腔里又闷又疼,她踉跄下床去开窗,让风进来,槐花树叶细碎的影子落在窗台。 几个小时后,天空泛起鱼肚白。 大亮后,橙黄太阳露出半圆,穿过层层叠云挤出来。 欧阳老宅院子里,荒草叶上,石凳石桌上,皆映着光,一如她梦里一样,芙蓉花摇摆,色泽娇艳。 阁楼上的女人再次回到小床上。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边,穆仑酒庄,梵森季总订婚宴如约进行。 千万朵香槟玫瑰编织的拱形花门,绿油的草坪上,白布长桌酒香四溢,这宴席只对政商界大佬,财团贵胄等发了请柬。无人不知,尚总私人的穆仑酒庄向来不对外开放,今日既参加季殷两家的订婚宴,且能一览酒庄内外的光景,加上殷老在政界,梵森在商界的地位,受邀的宾客自然是一大早就来到酒庄祝贺。 季夫人游刃有余地穿行于内外,招待来往宾客,草坪中央的红木靠椅上,众人围着的便是殷老,他已是白发苍苍,却是精神矍铄,格外健朗,虽膝下有两儿两女,但殷茵双亲已故,她在国外打拼多年,如今看着她落落大方挽着季总,在远处与一群年轻人嬉笑,殷老这一桩心愿也算了了。 订婚宴上数不尽的各色玫瑰,悦上眉梢的小女人,穿着简约红色礼裙,身戴全套的翡翠珠宝,娇嗔地向好友闺蜜介绍季临川。说起他们大学那段恋情,殷茵讲的是绘声绘色,起伏曲折,惹人惊叹却又让人羡慕,毕竟久别重逢的爱情,最终能嫁给自己初恋的女人,可没几个。 玫瑰,珠宝,没有女人不喜欢的,谁有能免俗? 花自然是越多越好,戒指上的宝石越大越欢喜。 可有个女人,偏生不爱他的珠宝,这辈子也没收过他送的花,甚至连像样正经的求婚都没有,还不是稀里糊涂嫁给了他,真傻,又好骗。 眼尾上挑的男人,衣着耀眼地站在人群里,手持红酒杯,漫不经心与旁人的交谈,他手指上的蓝锥石已经消失不见,独留尾指一个猩红的血美人。 …… 晚上陈嘉棠睡在楼下客房,他几次上来敲门,她好像还在睡,也就没叫醒她,直到近十一点,他才察觉不对劲,拧开门一看,阁楼不知何时开了窗,薄被下她缩着腿,脸颊很红,陈嘉棠松开拐杖,隔着被子拍她:“小攸,小攸!” 欧阳妤攸低喃应声:“季临川……” 她听见他在叫她,可她挣扎着怎么也睁不开眼,陈嘉棠托起她后背:“醒醒。”虽是三月的天,但凉风吹了半夜,她手心发烫,陈嘉棠掀开被子,脱下外套给她裹上,一声一声直到把她唤醒,见她终于睁开眼,他说:“你发烧了,起来,我们去医院。” 医院? 欧阳妤攸固执地摇头:“不……我不去医院。”季临川告诉过她不要生病,他说不想看见她躺在医院里,她想起他那张冷峻易怒的脸,她怕啊,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恼火,他会怪她没照顾好自己,从前他的话她很少听,可现在,她不想再惹他生气。 她摸了摸头,轻松地说:“我没事,捂一捂就好了。” 小床太窄,陈嘉棠扶她回到二楼那个自己的房间,又找了床厚棉被给她盖上,到处落满灰尘,鸭绒被常年没用,从衣柜里拿出来透着股霉味,陈嘉棠艰难地上楼下楼,去厨房用电磁炉烧了热水,欧阳妤攸捂紧被子,像小时候一样,觉得出一出汗就好了。 她移动着视线,看着自己房间内的摆设,真像梦里一样。 就好像,季临川仍坐在床尾的地毯上,他正姿势洒脱地倒着红酒,丝线般延长落入高脚杯,他转脸跟她碰杯。她说恭喜你啊季临川,他说晚点再恭喜我也不迟。他突然亲吻她,然后趁她喝醉,说有个地方你得陪我去。 欧阳妤攸低垂着眼,始终盯着床尾那块地方看,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曾为他勇敢过一次又一次,她没经过父亲同意就仓促跟他领了证,她更不曾去追究他怎么会有她的证件材料,当时她借着酒劲就任性的想啊,哪怕他是歪门邪道弄来的,她也不管了,嫁了就嫁了。 谁让他说,不答应就闹她一辈子…… 枕头上渐渐晕开泪痕,湿哒的睫毛粘住眼,她将脸埋进被子,想着真快,这一辈子终究还是这样过去了。 楼下厨房。 水壶呼呼作响。 陈嘉棠靠在橱柜边,琢磨半响,最终还是打电话回公司,让助理查找梵森商业贷款的那家银行,找到了魏行长的电话,辗转联系上了欧阳妤攸的姑姑,魏太太。 新年魏家全家去澳洲旅游小住了段日子,这两日刚回来,魏太太刚回医院上班,接到电话,那头自报姓名的男人说:“小攸发烧了,我想她现在怀孕应该不能乱吃药,可她也不肯去医院,您是医生,又是她姑姑,烦劳您来看一眼。” 陈嘉棠想道,也顺便劝劝她,不要再胡思乱想。 魏太太跟医院请了假,紧忙拎着医药箱,路上买了生姜,进门便让陈嘉棠去熬姜汤,她进房间,拿出测温计,给欧阳妤攸试了体温,又用带来的几袋冰块,分别敷在她额颈上,孕妇只能物理退热,她烧得不轻,能不能降下去还不一定。 “姑姑。” “哎,躺着。”魏太太给她拉紧被沿,想她回这老房子来,自然是想她爸爸了。 魏太太叹了口气,想到这侄女自小没妈,她爸爸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他长年累月在商界打拼,哪有不忙的,外面人不是没劝过他再续弦,多个女人照料也是好的,可他哪肯啊,小攸是他的命啊,那是到死都怕他女儿难受,瞒着又瞒着,生怕她知道。现在这样,她爸爸真是死不瞑目。 魏太太慈目看着欧阳妤攸,语重心长道:“你啊,可不能像你爸爸,他半辈子孤家寡人,一半的心思都在公司上。小攸,你是女人,一个人养孩子不容易,你这是要给自己找苦头吃。哎,要说这季总,他怎么这样狠心……” 欧阳妤攸摇头:“姑姑,不怪他,这孩子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所以怪不了他。 ------------ 免费公告 这是一个很心虚的公告。 今天因为证件问题在机场一顿心塞,差点滞留没走掉,还好,还好机场小姐姐人美又亲切,细声劝我别急别急啊,耐心告诉我解决方案,各种折腾,最后关头终于解决登机,然而,落地时间还是延误了…… 回到住处的现在,很累很无力,今天是码不出字了,那就写点一直想说的吧。 关于故事,按自己的初衷,就是想写个青梅竹马,但性格迥异的一对男女,在漫长年月里所经历的事。看到大多人被季公子圈粉,厌弃女主觉得她不知好歹,这个真怪我,站在上帝视角,对男主的心理表达得清楚,却忽略了女主的那部分。 可发展到现在回头去看,其实所有的事女主都是很被动的,被绑架是旁人蓄意伤害,飞机被劫她主动做替身是迫不得已,脱离男主去找陈嘉棠是因为多年的情分在,而对林昇她更没有越矩去纠缠,只有对季临川才有口是心非,谁让他是她最亲近的人呢,正因为心里有那个人,又爱又恨才有那么多别扭啊。 季公子的个性,作为看客我们喜欢,可身在其中被隐瞒了太多事的女主,真的会很容易被误导伤害,她在感情的表现力上很矛盾,也很吃亏。但请相信她真的是很勇敢的,也很爱很爱男主。至于能不能在一起……我只能说,她最后定能把这一生所有的爱都给他,也会对得起他多年的守护。 文不会太长,二三百章大概是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话,不喜欢或者嫌拖的,真的可以换别的看,毕竟看故事有的图一乐,有的为在文字里心有所动,而我尽我所能,仍有缺憾,还请谅解。 感激一直以来的支持,尤其投票评论打赏的小可爱,多谢抬爱,真心实意地感谢!祝你们三月快乐,瘦瘦美美,迎接新一春。 好了,我继续抓狂挠墙了,哎,季公子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 121.爸爸愿你平平安安 魏太太深明事理,且小辈的事她一向管得少,只惋惜道:“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缘故。我也知道你那婆婆是个两面三刀的,没孩子的时候抱怨你生不出孩子,现在她儿子有了门当户对的新媳妇,她怕是也不在乎你肚子里这个。”魏太太禁不住脱口道:“你爸爸当年犹豫再三,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你交给了他,现在……” 欧阳妤攸顿时一愣:“把我交给他?” 怎么会是犹豫再三? 明明是她和季临川私自领证,对爸爸那是先斩后奏。她清楚记得,领完证那天,她回家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后,看着床头的结婚证,有些懊恼,季临川连求婚都省了,像出去喝个下午茶一样随意,就把她骗去结了婚。虽然恶意收购后那两年,她爸爸跟季临川关系有了缓和,但她仍不确定突然登记结婚,爸爸会不会被气晕。 而那天她和季临川并排坐在一起,爸爸只说了一句话:三天内办婚礼。 一切出乎意料。她爸爸知道后竟没有发火,更没有犹豫,而是仓促地让季临川操办婚礼。 只见魏太太闪躲的眼神,显然是一时慌了口,欧阳妤攸猜测难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不由地叫了声姑姑,魏太太觉得到了这种地步,兄长也走了,她这婚也离了,也就索性一咬牙告诉了她。 “你爸他是得了病。就在你跟季总结婚前,他在美国查出来的,是骨癌,所以他借着回来祭祖,想把你留在这里,他要一个人回去做治疗。那时美国一家地产公司早就对腾远虎视眈眈,企图进行并购,你爸就一直没敢公开生病的事,怕影响公司人心。” “他做的治疗全是私下进行,知道的人不多,我去美国见他,他那会状态很差,我跟那个主治医生沟通过,他年纪大本应该做保守治疗,但你爸他坚持做化疗,他心急,明知道疗程副作用太大,他根本承受不住,可他还是坚持选了那种治疗方案。最后那个月,他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完全变了样,连脾气都差得要死。后来他就不让我再过去,他说谁也不想见。” “小攸你大概不知道得了那病有多痛苦,他那会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关节肿胀变形,骨头整天整夜的疼,那段时间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腿上的皮肤烂成块,化疗后简直人不像人,躺床上一声一声地呻痛,我都快认不出他是谁……所以他才不希望你看到他那个样子。最后化疗没用了,他又选择做高风险的手术,走运的话能治好,不走运……就像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魏太太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看向侄女道:“他不愿你跟在他身边难受,更不让人在他去世后告诉你这件事。你爸他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病,第一个担心的就是你,他说他没法想象万一他死了,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所以他想在身体还硬朗的时候看着你结婚,你爸他想了很久才决定把你托付给季总,他是用整个腾远做了交换,他希望季总能好好照顾你,让你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过一辈子。” 平平安安…… 无病无灾的过一辈子。 欧阳妤攸紧攥着被子,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陪伴她长大的爸爸,在她记忆里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健康模样,她如何去接受她唯一的至亲,最后是被骨痛折磨而死,皮肤溃烂,关节肿胀,人不像人,这些字眼变成的画面,她简直无法想象,她更不能去想…… “小攸。”魏太太把滑落的冰袋毛巾从枕头捡起,重新敷在她额上:“我不该告诉你,你爸爸说得对,这件事你永远不要知道才最好,多一个人伤心有什么用,你爸爸也回不来了。” 欧阳妤攸哽咽着摇头,她想起婚礼后,爸爸一个人回了美国。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她和季临川度完蜜月,绕道回洛杉矶看他。秋天有点凉,爸爸带着毛线帽,一件烟灰色开衫,有点驼背在厨房忙忙碌碌,给她煮牛腩面,那时她便察觉到爸爸憔悴了不少,精气神大不如前,她知道公司事务很繁重,而自己又没能替他分担,所以想留在美国陪他一段日子,可季临川不同意。 她好言跟他商量,软磨硬泡也没用,季临川还是冷了脸,说什么也不准她留下,爸爸说嫁夫随夫,也劝她跟季临川回国。 当天爸爸亲自送他们去机场,目送他们过安检,她被季临川拖着往前走,总忍不住屡屡回头,视线里爸爸越来越远,他微笑着挥手,动作很迟钝,很缓慢,他说走吧,快走吧。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那一走就是永别。 这么久以来她深陷在爱与恨的淤泥中,她矛盾难以抉择。 原来爸爸不是突发疾病,腾远是爸爸主动给他的,季临川竟这样隐瞒了所有,对她只字未提。 欧阳妤攸想不通,既然爸爸已经将腾远给了他,在婚事上也应允了他,那季临川又为何要一次次激怒她?在这两年多来,言语中不断袒露对她父亲的厌恶和憎恨? 是他刻意掩盖吗? 让她如此误解仍保持与父亲约定的季临川,或许真的只是不想她伤心而已,她再也不想揣测他,她宁可相信他从来都是为她好的,因为他的真心并不假,因为他是季临川啊。 陈嘉棠端碗站在门外,魏太太刚才那一番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欧阳妤攸喝了姜汤,躺下看着他说:“嘉棠哥哥,我想见他。” 陈嘉棠沉着脸,倚着拐杖,好半天才低眼看向她:“小攸,季临川今天订婚了。” 欧阳妤攸眼眸一滞,是啊,他订婚了。 魏太太也说道:“殷家的老爷子不比旁人,你姑父说这市里但凡有什么重要领导莅临,谁不见都得先去拜访那位殷老,季总与他孙女订婚,想必以后在商界更加畅通无阻,你就算有天大的事,现在恐怕也见不到他,你啊,好好养病,照顾好肚子里孩子才是要紧,别的就不要再想了。” 魏太太抹去残留的泪星,给她换了袋冰敷,又试了试温度,回头叮嘱陈嘉棠:“姜汤每隔两小时喝一次,这样敷到晚上,能保持这个体温就没事了。” 医院里打来电话说有急诊,送魏太太走后,陈嘉棠坐在院子里抽烟,忧郁的眼底愈发凝重,夕阳西下,斜灿灿的余光映在他脸庞,金色覆盖,竟彰显出几分肃杀阴沉之气。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欧阳腾远亲自把她和腾远一并交给了他! 季临川,欧阳腾远,他们个个深藏着苦心。 可他陈嘉棠呢?为了带她去美国见爸爸,他失去的腿,再也没法挽回的人生,就这样归为零,成了他们所谓苦心的牺牲品? 季临川当初极端的阻拦方式,才是导致小攸长期误解痛苦的原因,就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一旦松动,就会令她触底反弹,是季临川让他和小攸陷进一场毫无意义的逃亡,一切都是因为季临川! 最后一缕日光消失。 陈嘉棠进房熬了姜汤,端上楼,见她已经起床,他拄着拐杖,轻手放下碗,边走边说:“你烧还没退,不能开窗坐在这儿。” 原木色旧画架,上面有张素描,她坐在前面刚好挡住了中央,陈嘉棠走到一侧,放眼看去,不由地微微一颤,画上竟是季临川。 一张侧脸,线条细腻,光影生动,欧阳妤攸望着那画怔神,她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想他,哪怕是画功了得的画手,凭空默写出一个人的肖像也非易事。而他,是她用眼睛一寸寸仔细铭记过的人,三庭五官,她盲记过他额头到眼睛,鼻梁,再到下巴的比例,深深刻在脑海里。 季临川高挺的鼻梁,微翘的下巴,上挑的眼尾,当最后一笔完成后,欧阳妤攸软绵无力地松了口气。 在他让她设计鸽血红宝石的那个晚上,在车里她看着他,当时她就想,以后一定要弥补没为他画过画的遗憾。 欧阳妤攸抬手去摸,指肚触及到黑白灰,他鬓发漆黑,眼神不羁,欧阳妤攸脸贴在画板上,眼眶渐渐湿润。这就是季临川啊,她曾经的丈夫,她宝宝的爸爸,她隐藏在心间,不敢用力去爱的男人。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想他,哪怕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去爱他,哪怕他终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她还是任由自己陷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八点多魏太太下班又过来一趟,那会欧阳妤攸已经睡了,陈嘉棠望着那张画,许久未出声,魏太太在床前迎向灯光,看着温度计说:“怎么又起热了?她这样反复烧下去,对胎儿会有影响,不能再耽搁,还是得跟我回医院。” 陈嘉棠默然点了点头,魏太太见他腿脚不便,只好打电话叫正在公司加班的魏沉过来帮忙。 魏太太就职的是这个城市最早的一家公立医院,离老宅距离挺远,没有就近找医院治疗,主要还是为了方便照看,身穿白色医袍魏太太从事外科,返聘后依然身居一线救治工作。她过来向妇产科的黄医生了解侄女的情况,看了检查单,黄医生指了指上面说:“细菌感染引起的反复发烧,先输液消炎吧,她现在胎儿没满四个月,只能尽量做温和治疗。” 魏太太也同意,物理降温已经不起作用,只能吊水了,她想起来又叮嘱道:“对了,她这孩子的体质从小做皮试就不准,但一直对青霉素过敏,你留意下别用这个药。”黄医生随即应声点头,皮试不准又过敏的病人,还好有魏医生这个亲属在,不然还真容易出事。 深夜,单人病房内只剩下墙上的指针响,透明输液袋挂在床头,半睡半醒的欧阳妤攸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小攸……” 像极了他。 似真似假,她蹙起眉,潜意识里又否决掉。 他订婚了,他怎么会来。 可接下来,第一声过后,又有第二声,喊她:“妤攸……” 欧阳妤攸一双眼皮下,瞳仁转动,睫毛轻轻抖动。 她想睁开,却又怕最后看到的不是他,万一只是她在做梦,那还是不要确认好了,她迷迷糊糊这样想着,左右侧眼角滑下两行泪,沉睡的心头又苦又涩。 “欧阳妤攸!” 最后一声,太清晰,离得又太近,她呼哧一双眼睁开。 眼前模糊不清的那张脸,渐渐变清晰。 是他。 只见季临川身穿金丝刺绣西装,单手抄着裤口袋,笔直站在病床边,目光微冷注视着她。 半响方道:“你作够了没有?” 他语气比目光还要冷,拿出手低头整理着衣袖,漫不经心道:“生病很好玩?这市里的医院快被你住一遍了吧?信誓旦旦要跟他共患难,你嘴里那个孩子亲爹怎么不来?” ------------ 122.心里眼里只有他 孩子亲爹…… 来了啊,她怔怔地想。 失神的瞬间差点说出声,可她还是忍住了,她当然也曾想过,假如……假如他知道,还会不会再娶别人? 现在问这个假设性的问题很可笑,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法跨过自己心里那道鸿沟,自从听到殷茵这个名字,知道她是他的旧情人,曾经还是季临川主动追求的她,他们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有甜蜜过往,有只属于他们的私密回忆。 只要想到这些,她心就抽疼。 爱另一个女人的季临川是什么样?他抱她是温柔的,还是霸道的?他会不会因为她不听话,变得脾气很暴躁?他会嫌弃她脑袋笨,学习差,总是骂哭她吗? 当然……不会。 殷茵可是工商管理毕业的高材生,她聪明精致,长得也不差,季夫人说他们在一起时很登对。他包下整个意式餐厅带殷茵吃晚餐,他把心爱的玛莎拉蒂送给了她,他带她回那个房子厮混。 现在的季临川想要他的商业之路走得越来越顺畅,他需要殷茵那样的女人,而她已经不能成为他的牵绊。 欧阳妤攸习惯性咬住下唇,有点沮丧地看他,怯声问:“你怎么会来?” 季临川梳得整齐的头发,有点潮湿,额头光亮像沾了水。 外面下雨了?她纳闷地想。 季临川懒得站,走去墙边沙发坐下,搭起腿道:“你的好弟弟,魏沉,火烧屁股似的打给我,可能是嫌老子今天还不够忙,再添点乱他才满意。” 欧阳妤攸说:“对不起啊,季临川。”她想见他,可也知道今天不该见,或者从此以后都不能再见他。 病房外有护士在聊天,声音经过门外,又渐渐变远。 季临川又一次听到她说对不起,他眉头深拧,想起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她画鸽血红宝石的那个晚上,叫他临川的女人,突然改口叫了一句季临川,加了姓,他就不高兴了,然后她说对不起啊。 其实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知道自己脾气阴晴不定,有时他也自嘲,因为在她身上总喜欢抠一些细微的小事,显得他特别小家子气,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好像不管到哪一天,只有跟她沾上边,他就会变得不正常。 就像刚结束订婚宴,接到电话他就提心吊胆赶过来,车速开到一百二,闯了多少红灯他不知道,冲到病房已是满头大汗,现在后背衬衫湿透,水珠顺着背脊往下滑。 护士算准时间进来换吊水,那袋还剩零星一线,季临川突然挺直背:“她青霉素过敏。” 护士一愣,甜笑着说:“这是消炎的,不是青霉素。”说完又偷偷多瞟他一眼,值晚班原就无聊,这碰上个养眼的男人,不看白不看。 季临川低头用手按住脸,有点凌乱。冷静一想,若是真是青霉素,这一袋已经输完他说什么也晚了,他可不是神经错乱瞎担心。 护士走后,欧阳妤攸说:“你坐过来,我看不到你了。”床头,四角柜,沙发连成一线,她扭脸,视线刚好被柜子挡住,只看得见他一双折曲的长腿。 季临川没有动静,这时房门外有拐杖钝声,陈嘉棠回来了,身后带来的人竟是林昇。 三个男人互相对视,呲呲火星迸发。 季临川一人迎向两双眼睛,气势逼人,仿佛要把谁生吞活剥似的,陈嘉棠先移开视线,看向床头刚换的输液袋,低头对欧阳妤攸说:“今晚最后一袋,输完就没事了。” 她好奇,“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记忆里陈嘉棠和林昇并无交集,最多也就是以前林昇给她做家教那会儿,陈嘉棠偶尔来找她,见过林昇一两次。 陈嘉棠说:“他到梵森找你,我刚回趟公司碰巧遇上,见他挺担心你就带他来了。” 欧阳妤攸有些愧疚,尤其现在,当林昇和季临川在一个空间里,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在哪儿,虽然她躺着根本看不见他的脸,可她还是想看他。 “饿了吧?我带了潮汕粥,很鲜,给你盛一碗。”林昇拧开饭盒,拿出小碗和瓷勺,摆好床桌又扶她起来。 “林昇,起诉法院受理了吗?”她昏昏沉沉过了两天,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别担心,事情有了进展,腾远的律师团查出那孩子就读的幼儿园,也曾在假期翻新装修,现在他班上已经有几个孩子都出现同样症状的呼吸道疾病,那家父母跟着其他家长也在找学校理论,他们起初房地产公司,可能是想多讹一笔钱,腾远找到证据,他们已经撤了对房地产公司的控告。” 欧阳妤攸一愣,腾远的律师团?那天在办公室季临川的一个电话,真起了作用。她看向季临川,他目光落在前方地面,冷淡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装修的楼盘空气污染属实,老子会找那家承包公司问责。到时候损失该怎么算,你们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季临川暗想道,她说他给项目,是算计,是另有目的,那他也不能枉担了罪名。 林昇倒也坦率,只说:“该承担的,我不会脱责。” 季临川冷哼点头:“记住你这句话,老子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陈嘉棠接话道:“现在腾远的第一个股东是欧阳妤攸,股份转移手续已经办完了,你没有资格再去管腾远的闲事。季总,你省省力气解决梵森的麻烦,赶紧跟殷小姐成婚,有殷老的人脉,你才能去缅甸跟当地军政要员谈开发权。” 欧阳妤攸放下瓷勺,孱弱却有力地说:“季临川,他依旧是腾远的董事长。” 三个男人同时一怔,视线聚集在她身上。 她是什么意思,她拥有了腾远最多的股份,现在要把权利还给他? 陈嘉棠顿了顿拐杖,忧郁的眸子收紧,却听她说:“嘉棠哥哥,林昇。让我跟季总单独谈谈。” 林昇靠在走廊墙边,陈嘉棠坐在门口连椅上,白炽灯照在地板程亮刺眼,静悄的深夜,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有什么正在疯狂滋长,是爱,也是仇恨。 林昇问:“小攸她怎么了?”才两天不见,她倒像哪里变了似的。 陈嘉棠转脸说:“我提醒过你,优柔寡断只会让你失去她,一天前你还有机会,而现在,林昇,你已经输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执意想离开季临川的女人。 陈嘉棠轻笑,命运斗转曲折,暗藏巧机,你永远也猜不透后面会有什么。 或许在云南他就该知道,从她冲向他身后,为他挡住棍棒,从她看到那份不生效遗嘱,说想再原谅他一次,她心里眼里就只有季临川。 …… 病房内。 欧阳妤攸浑身无力,她让他坐近一点,季临川先并不理会,见她要拔掉针头下床,他才走到床边,笔直站着俯视她。 欧阳妤攸握住他手臂,衣料质地丝滑,她没法抬头看他,怕自己的目光太贪婪,只好盯着他衣袖纽扣的地方,半响方说:“季临川,腾远是我爸爸给你的,跟你争误会你是我不对,股份你想拿回去我愿意给你,腾远董事长依然是你。不管你跟我爸爸当初是怎么回事,你都不应该用那种方式刻意掩盖,你让我误解,让我以为你讨厌我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季临川惊神片刻,又坦言:“老子没刻意掩盖,腾远他愿意给,天上掉馅饼的好东西,老子不接那是傻子,那老家伙死不足惜,他就该遭报应,最后被那种病折磨也是活该!” “为什么啊……季临川。”她颤动眸子,几乎是恳求他。 “没有为什么,老子厌恶他也不是一天两天,是他求着让我跟你结婚,他很清楚,除了我没人会娶你,欧阳妤攸,就算你现在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意义,老子甚至可以告诉你,欧阳腾远临死前确实想过要见你,但我不给他机会,听着他哀痛不已叫你的名字,一直叫到咽气,不知道有多痛快!” “你一定要这样?”一如从前,残忍的,狠厉的,用语言化作刀,不断刺向她。欧阳妤攸丧气地想,也许是她今天给他带去了困扰,他从来到这儿就没什么好脸色,她松开他的胳膊说:“我不会纠缠你,你跟殷小姐订婚,是为梵森,我绝不会影响你,季临川,请你不要再跟我说些无中生有的话,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更受不了你一再诋毁我爸爸,如果你是为推开我,真的不必……” 她仍旧相信他,哪怕他是为了把她推得更远,更远。 “想多了,你还影响不了老子。”季临川自顾自整理被她抓过的袖子,抚平衣褶。 她问:“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说。” “腾远董事长仍是你,如果查出来绿松碧林的污染问题,确实是出在林昇团队,能不能请你手下留情。” “怎么,你不是怀疑老子设计陷害他?”季临川嘲弄道:“你找我这个始作俑者手下留情,会不会有点可笑?不然老子干脆就把他所有的责任一并全清了吧。”他说的是反话。 欧阳妤攸却认真说:“不,林昇会承担责任,你不用替他全部清掉,我是求你给他点余地,别让他在行内名声扫地。” 季临川简直想笑,“欧阳妤攸,你是孕傻了?老子说过公私不要混为一谈,这董事长你爱做做,不爱做老子勉强替你接了,不用谢。但手下留情你别想。” 见她垂下头,被子盖在大腿上,病号服松松垮垮,却依稀能看见她小腹起伏,她那只扎了针的手,骨头纤细,她瘦得简直越来越离谱,季临川扭过脸说:“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我来看你,你病能好,老子就考虑考虑,给林昇一条活路。” 她重燃希望看向他。 “好。” ------------ 123.你的下场会很惨 她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发亮的眼神到底在期盼什么,季临川并不清楚。他只记得四五年前,在美国他重新追求她时,曾陪她去过迪士尼,夜晚烟火秀,他站在她身旁,看到烟花在她眼里璀璨绚丽,一簇簇绽放,她欢呼笑着,主动牵他的手,指着天空,那时她就是类似这种发亮的眼睛,她告诉他自己这是第一次来迪士尼。他嘲弄她,二十好几的女人,在美国生活快十年,竟然第一次去,简直难以置信。 话虽这样说,但她的第一次,对他来说总是别有一番意义。季临川那时轻笑着,暗自做了个决定,先带她做旋转木马,再看遍人间繁华,不管涉世未深,还是心已沧桑,他都想陪着她。 可当几个月前他说不爱了,他输了,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回来,从那时起,一切好像都已经偏离他的掌控,就像他那失控的八年,忘记她和去找她,是一样难。他要麻痹自己,他要忍受揪心刺痛,他宁可煎熬着,也要一天天挺过去。 还不够,她跨出的步子还远远不够,如果不能全身心地拥有,如果她心中仍有间隙,那他情愿像这样,如同坠入无涯地狱般,受尽折磨削皮挫骨,他也要等到那一天!等到她不再糊弄他,等她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他不需要任何人来转达,他要她一字一字说出来。 他太想听她亲口告诉他…… 他歇斯底里,疯狂地渴望着,车辆如快闪镜头般极速划过。 主干道上投射着路灯光圈,粗壮豆梨树影摆动。 季临川驱车回到住处,急速刹车声刺耳响起,车胎骤然停止。 白色玛莎拉蒂和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老宅司机站在车外,隔着车窗,毕恭毕敬朝他鞠躬:“季先生。” “嗯。”季临川面色土灰,眼底余有残存的激荡,他匆匆下车走去,瞥了眼密码门,暗暗想道这密码明天定要换了。 玄关处换了鞋,走进客厅,刚下阶梯,白瓷杯横冲而来,碎在他脚边,清脆响亮,像一记耳光。 季夫人冷着脸未说话,殷茵一身订婚宴上的红色礼裙,倒先上来揽住他:“回来了。” 季临川颔首点了点头,自顾自解开衣扣,望了眼端坐的季夫人,口吻轻松道:“这么晚,女人不睡觉可容易老。”他侧脸回看殷茵:“长了皱纹老子可不要你。” 殷茵故作恼意,五指张开,晃晃手背:“我戴上你的戒指,你就是我的人,你敢说一句不要试试?”无名指上一颗闪耀的蓝宝石,圆形切割,做工一流,梵森专柜上顶尖的一枚戒指。 季临川淡淡一笑,没接话,殷茵话里藏刀的警告,脸上依然保持着温笑,她两只手臂吊住他脖子,不顾还有个长辈在,小声凑近道:“我今晚陪你。” “行啊。”他漫不经心点头。 小两口如此腻歪,季夫人自然不好再待着,一肚子火也不能这样憋回去,起身看着季临川:“见你没彻底昏了头,还知道回来就行,我先回老宅,等你们结婚就给我搬回去住,这个房子必须卖掉,没得商量!” 殷茵松开他去送季夫人,一边赞同地点头,这个房子她也不喜欢,处处都是他那个前妻的东西,她几次请他一起去看新房,季临川都兴趣缺缺,现在季夫人发了话,果然还是有用。因为季临川并未有一句话。 “季伯母,慢走啊。”虽订婚,她还是没有显得太心急。倒是季夫人拍拍她的手,亲近道:“该叫妈,以后都是一家人,不要太见外。小茵啊,累了一天,你去歇着吧,让临川送送我。” 季夫人抬眼示意季临川。 …… 司机远远等在外面。 车后座。 季夫人道:“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殷老是什么身份,你再看看今天宴席上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以前你爸那都是当长辈来敬重他,放眼国内有几个敢在殷老跟前撒野的,你倒好!酒会上半途离场,不是殷茵替你打掩护,说公司出了紧急事,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潇洒自在地待在这儿?” “别忘了,缅甸军部司令跟殷老是多年挚交,谁不知道那边一直是军方把控,有了殷老这个关系,就等于直接跟当局核心建立了联系。这订婚不是儿戏,你别给我不当回事!公司现在什么状况你比我清楚。你想想,跟殷茵结婚,哪点亏了你?” 季夫人厉色道:“你跟小攸离都离了,少再为她昏头转向的,大局为重,梵森的翡翠产业如果失利,那股价得一直往下跌,再这样下去,我干脆早点去见你爸算了!” 季临川视线停在车窗外,虚握的手抵在唇边,神色俊冷,并不接话。 季夫人气势弱了几分,婉言道:“临川,就算不为殷老这层关系,你跟小茵也般配啊,她要相貌有相貌,要能力有能力,以后做了季太太,进梵森当个副总完全没问题,管理层多一个自己人还是好的,你看嘉棠那小子回来,不是也帮你分担了不少工作?” 要说这表外甥陈嘉棠,季夫人是很满意,从他十几岁就看着长大,寡言踏实,这回来之后拖着虚弱的身体,一样把公司事务处理得十分细致,年底时季夫人亲自做主,从季家持有的股份,转移给了他百分之十,也算慰藉老陈夫妇在季家多年的辛劳。 季家需要像陈嘉棠这样的得力亲信,靠得住,又算半个自家人,这殷茵如果再嫁进来,自然也会成为精英骨干,梵森将来有他们撑着,还有什么怕的? 季夫人想得周全,旁边季临川看了眼手表,沉声道:“时候不早了,您早点回去休息。” 他眼底透着倦色,抬手去开车门,季夫人最后叮嘱:“临川,我的话你记清楚,得罪了殷老,那是要倒大霉的。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季临川兀自下了车,这一天他已经精疲力尽,有时累到极致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失眠,不用再分分秒秒去想那个女人。 …… 公寓内。 接近肤色的假肢立在茶几旁,烟灰缸满成小山尖,烟蒂上零星红点,他手肘抵着左膝盖,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何亮,现在滇北情况怎么样?” “哎,缅甸运来的货越来越少,听说帕敢地区有好几个矿场被要求停止开采,现在那边政.府跟军方展开拉锯战,真不知道最终哪一方能掌握矿业所属权,估摸着谁赢了结果都一样,缅甸限制翡翠出口已经是定局,开采出来的东西运不回来,只能在那边加工卖成品,原料市场是彻底没希望了。” 缅甸历史问题,全国大半的矿场开发权从前是由军方出售,现在新领导上台,自然是想从军方手里拿走最值钱的翡翠矿产,而季家当初是跟军方谈下的开发权,只要形势依然掌控在军方手里,矿产一时半会还没有火烧眉毛的地步。 “何亮,你作为分部总经理,这种时候不发挥点作用,你手里的滇北以后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这……我也愁啊,可惜现在季总也没有明确的指示。陈副总,我能做到这位置,全仗您,现在也请您指点一二。” 陈嘉棠简短道:“联合东南亚区长给总部施压。” “可北边的老卢说现在各区都有原料缺货问题,单我们跳出来这不太好啊,季总怕是会不高兴。” “何亮,你不会只甘心做个滇北分部经理吧?”陈嘉棠重新点烟,扔下火机:“照我说的做,一步步慢慢来,以后有你升任发家的时候。” …… 转眼两天,一大早,魏太太到病房来了一趟,欧阳妤攸配合医生做检查,烧退了,又做了产检,听医生说胎儿发育正常,她摸着小腹,心情转喜,想起季临川说今天要来,她从早上就在等,一直到下午,最后却等来殷茵。 她说:“欧阳,你有男朋友,现在还跟人怀了孩子,能不能消停点?三天以前我是没资格插手,但现在季临川是我未婚夫!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他归我管。” 她扬眉,举起手细细欣赏着戒指:“留住男人,别人有的本事我有,别人没有的手段,我多得是。所以不要再跟他玩这种欲拒还迎的把戏,装病卖惨的戏码也太落伍了点,你如果想这么玩,我奉陪到底,比比谁更阴损。” 殷茵看向她的肚子,眼神里似有威胁。 欧阳妤攸视而不见,收拾着衣物准备去办出院手续,知道她住院的人就那么几个,殷茵到底是怎么找来的?季临川告诉她的? 欧阳妤攸没再继续往下想,但她不得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提起心,阴损二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多少带着潜在的危险,她怎能不怕? 欧阳妤缓缓抬眼:“你殷家门第高,你又是所谓的商业精英,原以为殷小姐是有修养的女人,真没想到你会拿我未出生的孩子威胁我,这招确实很有用,你来的目的我知道了,你的提醒我也记下了。你放心,季临川他肯娶你,我便不会再纠缠他。” “这是真话?”殷茵突然站起来,隔着一米多宽的病床,手臂伸过来,细长指甲一把嵌住欧阳妤攸的胳膊,尖声道:“你会不会纠缠他我不管,只要再让我知道你跟他见面,你下场会很惨!” ------------ 124.告诉我你在哪儿 “姐!” 魏沉突然大跑过来,拐进病房没刹住脚,斜斜往墙上一撞,见殷茵发狠抓着她,魏沉冲上来问:“刚才那个电话是你?” 殷茵甩开欧阳妤攸,打量着这穿白衬衫西装裤的年轻男人,她并不认识,但听声音,大约猜到她从季临川通话记录找到的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他。 “没错,多亏你告诉我她在这儿。”殷茵笑里带着得逞的傲然。 魏沉恼得鼻翼乱张,指着她看向欧阳妤攸:“姐,她用姐夫……啊呸!她用姓季的手机冒充总裁助理,说有个重要文件要拿给你签字,问我你在哪,我刚才……我昏了头,一个不留神就信了她,挂了电话才想起不对劲。”哪有助理用老板手机打电话的,再说季临川既然让人送文件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地方。 魏沉庆幸自己紧忙赶了过来,不然这真动起手来他姐姐不得吃大亏,魏沉质问:“你难道是姓殷的那女人?你来找我姐干什么!” “干什么?”殷茵摆出一副正室的姿态:“你姐姐不知廉耻,大着肚子还勾搭我未婚夫,教育教育。” 魏沉气得手抖,“你未婚夫,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她怀……” “小沉!”欧阳妤攸制止他说下去,魏沉半截话被断在嘴边,只得切齿瞪着殷茵:“别逼我打女人啊,我满肚子火正愁没处发,你再乱说话,我可控制不住自己这手!” “借你十个胆子,你动我试试?”殷茵瞟了瞟魏沉的脸,像是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随即不屑一顾,踩着高跟鞋大摇大摆往外走,最后回头对欧阳妤攸说:“你最好识趣点。季临川,这个男人我嫁定了!” 魏沉气急败坏,恨不能隔空给那女人两拳,“姐,以前我让你摆出点季太太的威风,你不干,你看看现在,人家像揪小三似的,都这样欺负到你头上了。我姐夫……啊呸!季临川他这是什么意思?让那女人过来警告你,他以后是要跟你老死不相往来了?” 魏沉那天送姐姐来医院,听她念季临川的名字,他又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孩子的事,一个电话打到季临川那里,放开了怀骂了个够,管他什么订婚宴,管他什么殷家不能得罪,只要惹他姐姐伤心就是不行! 欧阳妤攸笃定道:“小沉,不会是季临川让她来的,不然殷茵何必费劲套你的话。”他今天不来也好,只要她病好了,他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从此也就两清了。欧阳妤攸看向魏沉:“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魏沉刚进来时她还没注意,这会他脸上明显有几根手指印,看上去打得还不轻,半边脸都肿了。 魏沉脸色顿时一沉,心思烦闷,往床上一坐,半响才问她,“姐,你说为什么女人一结婚,就跟谈恋爱的时候不一样了呢?” 欧阳妤攸一听,不可思议地猜测,难道打他的是戴婷?说起来他们结婚也没多久,还不到一年而已。谈恋爱和结婚,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男人,大概都会不一样。 “你们吵架了?”欧阳妤攸用冷水拧了毛巾,拿来给他敷脸。 魏沉扶住毛巾,低头说:“想想以前在国外念书的时候,她下课比我早,每天坐在教室外面等我,从来不说烦;那时候太馋了,为了吃,我们可以大半夜手牵手跑到很远的中餐馆,就为一顿麻辣火锅;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和她同时生病,一个房间倒一个,还是她先爬起来出去买药,回来叫醒我,喂我吃药……” “我以为我们是经历过考验的患难情侣,从恋爱到结婚,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没什么可犹豫的,现在,好像一切都在变了呢,可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姐,你知道我最讨厌粉红色了,可她喜欢,那我迁就她,让她把房间布置成喜欢的样子,她不想工作觉得太辛苦,我让她在家做全职太太,可她还是不满意?她为什么总说是我的问题?” 爱情心动的那一刻大约都是相似的,但分手的理由却有千千万万。欧阳妤攸第一次知道魏沉谈恋爱,是在她结婚前,那时候小沉跟她打电话,一口一个婷婷,甜蜜幸福的味道都快从太平洋的彼岸漫过来了。那时候季临川正卯足了劲追她,也许是受小沉影响,她才觉得接受一个人的好,试着重新开始,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而现在,好像曾经所有的美好都被抹去了初心,一切都黯然褪色。 突然魏沉接到电话,立刻摔了毛巾,欧阳妤攸捡起来又去洗了一遍冷水,回来见他又恼又凶,冲电话喊:“你说什么?好,好!不就是签个字换个本吗?戴婷,你还别真以为能吓得了我。你给我等着!” …… 梵森顶楼。 会议从上午十点持续到下午三点,连午饭都是助理叫餐一份份送进去,东南亚区长已经焦头烂额,把缅北的情况如实陈述,帕敢区矿场因开采权到期被迫叫停;隆钦矿区接连大暴雨,好几处重要路段被泥石流阻断,车辆不通,货也运不出来;莫宁矿区雇佣的采玉工人,近来联合要求提高薪资,不然就要闹罢工。 一桩比一桩糟心。 天气问题由不得人,但也最好解决,等上个十天半个月,再重修道路即可,而当地的挖玉人一向是最廉价的劳动力,他们跟开采商的矛盾常年都是如此,每隔几个月就要求涨薪资,但闹罢工倒是第一次。 季临川靠在椅背上,声音从嘴边虚握的指缝传出来:“把闹事太出头的人开掉,从此拉入黑名单,梵森永不再用。”杀鸡儆猴虽老套,但对那些无事生非的,毕竟那里地处偏僻,除了能依靠开采商提供工作,他们根本毫无生路。 “是,季总。”负责缅甸实地作业的经理应声点头。 季临川视线移到右侧,拐杖倚在身旁的男人几个小时下来,总共没说十句话,季临川问,“陈副总,矿场开发权陆续到期,关于这块你有什么高见?” 陈嘉棠正端着杯子,抿了口茶,喉结翻动咽下去,说:“季总不是已经在解决问题了?靠殷老的关系,您再亲自去缅甸,说不定还有谈判的可能。” 当年季凡森为了开发权在缅甸耗了近小半年,眼下季临川最犹豫不定的就是时间问题,他怎么安心一走就是几个月。 他凝眉沉声道:“那边再限制出口,总不至于掐断自己的经济命脉,矿场一时半会还不可能全部叫停,以后他们不再跟外来商合股开发,凭当地政.府的实力很难全部独立开采,这件事一定还有缓和的余地,你们时刻关注当地军政情况,殷老交好的那位总司令,待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去拜会。” 季临川已经发话,东南亚区长也只有再回缅甸继续等,何亮虽一再叫苦不迭,说原料库存锐减,抱怨缅甸供不出货,他也不能冒着违抗季总的风险,替滇北再继续施压。 会议结束后,林秘书进来整理他面前的文件,季临川揉揉眉心问道:“现在几点了?” “三点二十。” 季临川疲惫地推开椅子,出会议室进自己办公室,穿上外套正打算走,桌上手机正在充电,中午开会时自动关机,他就交给了助理拿回来充电。 “林秘书!”他握着手机厉声喊道。 “怎么了季总?” “谁动过我的手机?”他盯着屏幕,因为手机是开机状态,通常充完电第一次是需要密码,而现在直接指纹便可以打开,显然是有人先用密码开过一次。 林秘书没亲眼见谁动过,不确定地说:“一个小时前殷小姐来过,她在这里等了一会儿,见您一直没结束,说晚点再来。” 殷茵…… 那女人见他按过一次房门密码就能记牢,而且不拘小节,几次直接登门而入,她自然也有可能在他用手机时,记下他的解屏密码,六位数字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订婚前殷茵对诸多事情都表现得很大方,尤其在他的私事上并不多嘴,这也是他毫无顾及的原因,但这女人现在未免也太过分,竟然翻他手机! 季临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住在医院的女人,单是直觉,他就放心不下。 拿起车钥匙下楼,车上了路,一个电话打过去。 电话嘟嘟长音,每一秒都牵扯着他的心跳,像压上万斤石头,死死往下坠。他恨得猛击方向盘!因为缅甸问题,他现在变得束手束脚,从来没有过的念头瞬间攀上大脑,他竟想放弃,放弃整个翡翠产业! 转瞬间,他那份桀骜不羁肆意漫出,他是谁?他是季临川啊,他怎能允许自己轻易被打败? 终于……她接了。 最先听到的,竟不是她那一贯淡然细软的声音。 而是一个熟悉又让他直皱眉头的男声。 “你跟魏沉在一起?” “等一等,我待会儿打给你……”她正说着,魏沉的声音又冲了出来,“今天谁不离婚谁是孙子!姐,你让开!” “你不在医院?”季临川看着眼前闪烁的红灯,斑马线上已经空无一人,他说:“告诉我,你在哪儿?” 欧阳妤攸犹豫了片刻,觉得告诉他魏沉的事并不合适,他也没必要掺和进来,“我病好出院了,放心……” 电话里隐约是魏沉在那边咋呼道:“排队排队,结婚要排,妈的离婚也要排!” 欧阳妤攸片刻停了话,捂着电话说:“我现在有点事,再见。” 再见? 季临川打着方向盘调转车头,重新规划路线,往民政局开去。 ------------ 125.必须回到我身边 他穿过人群大厅,远远地,一眼就看见那女人坐在离婚办事处的外面,身上一件米色长开衫,轻薄衣摆敞开垂在小腿边,四肢纤瘦,衬得小腹愈发显怀。 她眼窝深陷,下巴削尖,虽说出了院,却是病态十足,看得他只觉得心一阵刺痛。 季临川大步走去,她担忧的目光正回头望向身后办事处,丝毫没察觉身旁站着人,季临川忍不住手伸向她,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她脸颊,惊得欧阳妤攸猛然回头。 “你……怎么知道在这儿?” 季临川直接跳过她的问题,随即指了指里面问:“他们怎么回事?” 欧阳妤攸淡声说:“大打了一架就过来闹着要离婚。”季临川见她低着头又说:“姑父出差,姑姑下午有台大手术,让我来拦着他们,可我没劝住,他们一路吵着就来了。” 欧阳妤攸话音刚落,戴婷就气冲冲拉门而出,指着魏沉说道,“你别得意,就算今天签不了字,明天你也得跟我过来!魏沉,我告诉你,这婚明天我们离定了!” “离就离,谁怕你!”魏沉先是怒气冲天的,扬着肿起的脸,转而又斜眼看向戴婷,“你要离婚,什么都不准备你拉我来干嘛?浪费时间!” 戴婷支吾:“我又没离过婚!我怎么知道还要复印件协议书照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是,你什么都不知道,笨得像猪一样!” “你骂谁呢!你才笨!你是猪!” 魏沉反唇相讥:“谁是猪谁知道?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不想工作就算了,你还蛮横又矫情!” 戴婷气得指着他说,“你少瞧不起人!我也是留学回来的,魏沉,我要是出去工作,一点也不会比你差!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矫情?你个王八蛋没良心的,没结婚前我把你伺候得像大爷似的,现在你才养我几个月就开始嫌弃我!你怎么不去死!” 看那架势,唇枪舌战已经解决不了问题,戴婷甩起包就往他身上打,魏沉躲一步,戴婷追两步,连打带踢,满大厅都是他们俩的喊叫声,周围来办事的人纷纷伸头探脑往这边看。 欧阳妤攸看着魏沉缩肩抱头,忍着不还手,从小耀武扬威的男孩子,只有在他不愿计较的情况下,才没有还手的力气。 人来人往,指指点点的围观越来越多,欧阳妤攸正想过去劝解,却被季临川按住肩,他低眼看着她说:“你不要管。魏沉挨一顿值了,他们俩离不了。” 欧阳妤攸呆愣地望着季临川,不太明白。 那边战况却愈演愈烈,魏沉一边躲一边退,他急乱中没了主意,突然就跑过来窜到他姐姐身后,只见戴婷叫骂着让他别藏,抡包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 “啊!” 戴婷跑太急,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扭,崴了脚,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摔到欧阳妤攸身上! 季临川眼疾手快,搂住她转了半圈,另一只手本能地护住她的腰,宽大身躯将她遮在怀里。戴婷扑了空,被魏沉弯腰接住,两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再次扭打在一起。 季临川回过头,眉峰立起,戾气上头,冷眼瞪向他们:“想闹滚回去闹!伤了我的孩子,老子他妈的废了你们!” 伤了我的孩子…… 那六个字清清楚楚,从他胸腔内发出,欧阳妤攸闻声从他怀里抬起脸,望着他冷峻肃然的脸,她手心渗出细汗,眼里震惊不已。 他知道,他知道。 因为离得太近,欧阳妤攸听见两颗心脏错开的跳动声。 季临川仿佛无知无觉般,他下颌线紧绷,正发狠瞪着魏沉和戴婷,那两人噤若寒蝉,在季临川面前,怯得连头也不敢抬。尤其魏沉,从小没少挨季临川的训,但也没见过他如此凶狠的模样,仿佛要撕人,魏沉想想都后怕,若是给他知道,刚刚进办事处之前戴婷也不小心撞过姐姐一次,估计这会季临川能就地处决了他俩。 因为影响公共秩序,警卫把魏沉他们劝出民政局,围观人散去,季临川宽臂有力揽着她的肩,稳住腰的那只手却轻了许多,生怕勒紧了她似的,半响他收了脾气才松开她。 欧阳妤攸失神的脸色,被他揽着往外走,“等等……”她听见手机响,手慌乱地掏出来接听。 姑姑刚下手术台就打来电话,欧阳妤攸思绪混乱,把这边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说没说清楚,只听魏太太骂道,离什么离!让魏沉两口子赶紧回家,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欧阳妤攸挂电话时,见季临川跟魏沉正在说什么,他打开魏沉的车,拿走了她从医院带出来的包,魏沉愁云惨淡地走过来,他替戴婷刚才的莽撞冲动道歉,后面他又说了什么,欧阳妤攸一句也没听清,她脑海里还在回荡着季临川的话,一字一字重复,她根本无法摆脱,等她回过神,见小沉已经坐回车里哄戴婷。季临川判断得没错,他们离不了。 魏沉走后,她木讷地如同玩偶,被季临川带上车,一路无话,车内静得像消了音,连呼吸声都不见了。欧阳妤攸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她甚至想,就这样开下去吧,永远不要停下来,好像一旦停车,他们必须要有个了结,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人必须做出选择。 而后她又恍然发现,真正该做决定的人是自己,因为季临川早就做出了选择,他要他的商业繁盛,他要他的野心财富,他已经选择了殷茵,他也早就选择无视这个孩子。 只不过她是今天才知道而已。 当车开到豆梨树下,缓缓靠近那座房子,最终停进黑暗的车库里。 她已经没办法再正常的呼吸,像患上幽暗症般,濒临崩溃,她背对着他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捶打车门,因为被他中控落锁,她打不开,可她依然固执地去抠车把手,像封闭被埋在废墟下的垂死者,一下下企图打开那车门,她想逃。 “小攸!” 季临川从驾驶座侧过身,紧紧将她圈住,他力气大得惊人,厚实的胸腔将她整个人连同双臂一起圈住,侧脸贴在她脖子上,温热的体温从背后传递过来,他那紧绷的下巴又蹭上了她的脸,他说:“不要走……” 欧阳妤攸缓缓转头,耳朵敏感地抵着他坚硬的头发,侧过脸看他。 她细嫩的双手向上,从黑暗里摸到他精壮的手臂,轻声问,“你想怎样?” 既然早就知道了孩子是你的。 那你想怎样? 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他不敢相信,很平常的一句话,问他想怎样? 季临川依附在她后背,哑声颤音说,“这里是你的家。小攸,不要再走了。” “季临川。”她扇动着一双浓密的睫毛,转脸呼着气,细软的声音说:“我早就没家了……” 季临川感觉到他手背上突然滴下了温泪,啪嗒啪嗒,仿佛从她眼睛里流出来的,是红热的蜡油,一滴滴烫在他心脏上,打出斑斑血洞。 小时候惹哭她,他觉得很有趣,可现在他要疯了,他再也受不了她这种无声的眼泪,季临川松开手臂将她转过来,一双手掌捧住她的脸,掌心里还有她散落在脸颊两旁的头发,舌头像一个狡猾的毒蛇,撬开她的贝齿,钻进口腔里,拼命地吸允纠缠。 “唔……”她鼻尖触碰到他鼻翼,那股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包裹着她。 车库昏暗,唯一的光从半开的拉门外打进来,欧阳妤攸双手抵着他的肩膀,向后逃离,却也没能摆脱身后那手臂像坚固的牢笼,她被卡在车门与他之间。 季临川一只手从背后穿过,紧圈着她的身体与之贴近,另一只手掌移动到她的发丝里,整个姿势像掠城占地的野蛮人,除了迎接他,配合他,他不给她一丝挣扎的机会。 “孩,孩子……”她被吻得难以呼吸,生怕他鲁莽起来压到她肚子,不得已张嘴咬了他。 季临川难以自持的紧促呼吸,动作终于停下来,他眼底显露出满目伤怀,完全忘了嘴角的痛,只顾得紧张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小腹:“求你……”季临川噬心入骨般恳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再离开我。”他摸着她的脸,手指颤抖:“你必须得回到我身边,我要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绝不能有任何意外!你听懂了吗?” 他不想再等了,今天的事就足以证明,再任由这女人在外面,脱离他掌控,她早晚得出事,他等不到她亲口告诉他的那天,他更不能拿孩子的安危跟她赌气,他季临川宁可失去一切,也不要再失去一个孩子。 季临川冷静而磁性的声音,充斥在昏暗的车内:“欧阳妤攸,你知不知道,我不愿分割财产,不给你腾远股份,那是因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你回来,老子什么都可以给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能服软?为什么总是要跟我犟?你那该死的自尊心什么时候才能为我放下一次?” ------------ 126.你妈妈是个糊涂蛋 阿生早产那天,季临川在手术室外等了近六个小时,当他看到护士拿出剪烂的带血的衣服,当他看到阿生被推出来时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心疼不已,转而一瞬他脑海里竟控制不住地想到了欧阳妤攸,多病多灾的女人,如果哪一天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是她,季临川简直不敢想……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哪怕他们已经离婚,哪怕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他也绝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他就是可耻地,毫无尊严地还爱着这个女人。 可一想到那张产检单和她两个月的身孕,他就止不住发抖,他除了崩溃绝望,内心更是抗拒承认! 终于,在欧阳妤攸探病走后的那天晚上,阿生躺在那儿确定无疑说:“哥,孩子是你的,她的表情骗不了人,孩子绝对是你的。” 他当晚去中医院找到那个黄医生,用更多的钱套出了真相。 她果然说了谎,连莫莉也骗了他! 他作为孩子的父亲,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他狠下心到今天,只想换回一个心无间隙的女人,只要她肯承认,只要她愿意服软,他会拼劲全力去爱她,前生不悔余生不改。他不过想听她亲口说,季临川,你是孩子的爸爸。他只是盼着能够听到这样一句话。 季临川红了眼,搂住她后颈,用力抵着她额头,低沉道:“你怀着我的孩子跟林昇去同居,你口口声声说孩子是他的,你一再让我签字,又去找律师向法院诉讼,最后联合别人骗老子离婚……变成现在这样,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他妈的都快被逼你疯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女人! 她简直胆大妄为! 欧阳妤攸拿掉他的手,轻靠在车门上,头枕着玻璃窗问他:“所以全是我的错吗?” “季临川,你说我对你不公平,可你呢?你对我公平吗?是不是女人的忠贞很重要,男人滥情无度就能被原谅?” 她终于笑着承认,“对,我自尊心特别强,而且我还很小心眼。”她看向他,语调转低,很小的声音说:“我曾以为我并不在乎你,可事实是……我根本接受不了,季临川,我这样小气,你让我怎么接受你爱过别人……” 做季太太时她宽容大度。 可做回欧阳妤攸,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小气。 “没有别人。”季临川从车里拿出一盒烟,倒出一根点燃,火光刹那间照亮他的脸。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手指一抬,立刻将烟扔出车窗外。 他似有自嘲的语气,说:“我能爱上别人,何必再去美国找你?” 是,他试图忘记过她。 在她走后第一年,他交了多少女朋友他早就记不清了,甚至大多数他连名字都没记过,一张张年轻女孩的脸并不曾给他留下多少印象,不过是抵抗空虚的游戏。 季临川无可奈何:“你知道戒掉一个人有多难?阿生说你倒霉,这辈子栽在我手里。其实不对,是我,是我季临川不知哪辈子造了孽!就他妈忘不掉你!欧阳妤攸,你整天骂老子是流氓,你信了好,不信也罢,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流氓的事,老子真的只对你做过。” 昏暗中,季临川露出肆意撩弄的笑容,揉她的脸:“作为男人说句实在话,睡过你,真没兴趣再睡任何人。”他说完意犹未尽地勾起嘴角,冲她勾魂摄魄地笑。 想起曾经床笫间耳鬓厮磨的私密话,惹得欧阳妤攸脸颊微热,忍不住横他一眼:“这种事,怎么自证清白,还不是随你说好了。” “不然去问问陈嘉棠。” “问他做什么?” “他不是把我那点破事记得最清楚,我是记不清那些女人,不然让他帮你找出来,你一个个去问,问出一个跟老子发生过关系的,我断子绝孙。” “你……”她气得瞪他,发这样毒的誓言,怎么不考虑她肚子里的小东西,她咬牙问:“殷茵呢!我亲耳听到的还有假?你想断子绝孙,别带上我的孩子。” 她愤然说起那日清晨来这里的事。她是亲耳听到殷茵那句,天都亮了你怎么还不睡…… 季临川听罢惊怔,随即咧着嘴笑:“你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看?” “我没有看活春宫的爱好!”她说完脸更热了,又气又恼。 季临川憋了半天的笑,才解释:“那晚她找我喝酒,喝醉了老子没管她,就让她在地上睡了一夜。我失眠,想你想到天亮,你爱信不信。是,她来过几次,也知道这门的密码,亏了你那些助眠药,虽然对我起不到多大作用,但对她很有用,一粒能让她睡到天亮。” “季临川你……” 他打断道:“地毯她睡过,老子换掉了,玛莎拉蒂她坐过,索性就给她了,你暂时不回来也好,这房子反正要装修,里里外外重新换一遍。” “装修?” “装个家用电梯。”阿生怀胎二十七周摔下楼梯的教训,他想一想就心有余悸,他说:“我在郊区半山有一处设计采光都不错的房子,不过离市区太远,我原打算退休养老再带你去住,你现在愿意去,我们可以立刻搬过去。” 半响她没答话,反射弧一贯慢半拍,根本来不及回应他,车内开了音乐,季临川靠在座椅上,给她时间慢慢想。 却等来她一句:“季临川,我饿了。”肚子咕咕叫,她没办法思考。 他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流过,笑道,“等着,我给你做。” 他送她回客厅,独自开车出去一趟,走时给她披上一件红黑相间的蚕丝披肩,又在桌上竖起个沙漏,告诉她二十分钟之内就会回来。 珍妮喵喵地从窝里跑出来,跳上沙发趴在她身旁,她抱起来发现它竟被喂胖了不少,欧阳妤攸流转的瞳仁,不时地瞥向那沙漏,细密连线落入低端,快漏完的时候,他果然回来了。 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里面鼓鼓的,收口处还露出一把紫苏叶,他走进敞开式厨房,很快端出来一个水果拼盘和一杯猕猴桃汁。 “先垫垫肚子,饭很快就好。”他搁下起身正要回厨房,欧阳妤攸用叉子挑起一个剥了皮的葡萄,盯着那脉络清晰可见的青绿色果瓤,光滑边缘的汁水摇摇欲滴,她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吃,又放回盘子里,追着他背影问:“你跟殷茵的订婚,打算怎么办?” 季临川听着叉子和盘子碰撞的声音,回过头说,“我会处理。现在我只关心你的肚子。” 她沮丧地躺在沙发上,季临川回到厨房,先制作汤头,葱姜蒜,麻油,冰糖,小茴香,桂皮……一一加入锅内小炒,香味出来,再加水小火炖煮,然后开始切牛腩加进锅里。 房里虽开着换气,但那股熟悉的香味还是唤醒了欧阳妤攸的味蕾,她动了动脑袋,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躺着看向不远处那个做饭的人。 从小她就挑食,正经饭菜吃得少,可唯独喜欢爸爸做的牛腩面,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也只有过生日的时候,他才会做给她吃。 季临川翻动着汤底,开始下拉面,等汤炖煮的间隙,季临川不经意回头,见她已经坐起来,他说,“把口水擦了,再等几分钟。” 她馋得胃又开始咕咕叫,季临川捞起面条装进碗里,上面盖着满满小块的牛腩,加上汤汁和菜叶,看起来简单,却比什么都诱人,她那双眼睛从他端着碗过来,就没移开过半秒。 白瓷圆碗搁在面前,他的手刚离开,欧阳妤攸拿起筷子,急忙就往嘴里送! 啊…… 他一句叮嘱还没来得及说,只见她已经叫嚷着,烫的扔下汤勺,闷着头捂住了嘴。 “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他蹙眉,去拿了个小碗,挑出小分量,用筷子搅拌凉一凉,才给她吃。 欧阳妤攸喝一口汤,鲜味够足,味道依稀有点熟悉,牛腩松软入味,她问,“你怎么会做这个?” 季临川低头擦着手不言语。见她吃的香,短短几分钟,碗就见了底。 他轻骂道:“饿死鬼投胎似的。” 欧阳妤攸碗一推,爬上沙发,闭眼半躺着,她好累好累,却还在想为什么他做的面跟爸爸做的味道一样,他有这样煮面手艺,竟是第一次给她做。 “吃完就睡,胃会不舒服。”季临川坐在边上,摩挲着她的脸,指肚滑过细腻白皙的皮肤,他转手向下,隔着一层宽松的衣服,贴近摸到她隆起的肚子。 他手掌宽大,轻盖在上面,竟有说不出的紧张,他很小心,完全不敢用力,生怕压到孩子,他忽然俯下脸说:“宝宝,你要记住,在妈妈生日这天,爸爸把你们接回来了。” 生日? 欧阳妤攸一怔,低眼看向他,只见季临川依然趴在她肚子上说:“你妈妈是个糊涂蛋,你以后可不能像她这样,智商颜值都得像老子才行,保证你直接生在终点线。” “季临川!”她气闷。 他俊冷的眉目露出丝丝笑意,忽然想起来,说道:“有孩子在,刚才在车里讨论的事好像有点少儿不宜,你说会不会影响胎教?” “……”她彻底气卒。 季临川拧着眉,敛起神色,拇指在她小腹上轻轻揉动。 许久,他低声问她:“欧阳妤攸,老子要是不在,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不要再生病,你能做到吗?” 他不在…… 欧阳妤攸猛地坐起身:“你为什么不在?” ------------ 127.我舍不得你走 近日财经新闻报道,第一大玉石开发商梵森集团,连月来股价一再下跌。其旗下腾远地产分公司的新楼盘,更被爆料出有室内污染问题,住户纷纷跟风要求退房退款。 …… 那家孩子生病的原因虽已确定与腾远地产无关,但楼盘空气超标属实。 连日来,环保检测人员不断出入一期酒店式公寓,进行逐户检测。 消息不胫而走,还是被人捅了出去。 绿松碧林建在郊外城边,高耸整齐的楼房,气势庞大,间距设计得合理,房内的光线充足,互不遮挡,小区绿化植物也非常用心,乔木类的决明树,苞萼木,灌木类的九里香,还有到处栽种的藤蔓植物。 正因为环境适宜居住,周边设施完善,当初一期工程刚收尾,上千户的精装修的小户型公寓,很快就被预购完毕。 季临川缓缓停下车,支杰已经等在那里,指引他往楼栋开去。 季临川打开车窗,空气流通,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袭来,他转身放平她的座椅,贴近道:“你就在这里等。” 楼内检测出甲醛超标,她怀着孕不能跟上去。 欧阳妤攸点点头。 季临川在她额上印了个吻,“我很快回来。” 她看着他走后才缓缓垂下眼。 支杰迎着他往楼里走,出电梯后,季临川抬眼看着进出测试的工作人员,问,“全检查完了?” 支杰边走边说,“对,您先过去看看,林老板那边说是愿意负全责。” 季临川颔首不语。 两人带上口罩,鞋套,林昇跟下属就站在门口,季临川进去的时候,没怎么瞧他,只是眼神冷峻地问质检的工作人员,“问题出在哪儿?” “这是我们腾远的董事长,季先生。”支杰介绍,那质检人员忙欠身,手里还拿着检验报告,指着墙壁说:“这栋楼的墙面用的漆料和别的楼不一样,虽然看起来颜色没差别,但有害成分超出标准高达百分之两百。” 季临川问:“还有几栋楼是这种问题?” 支杰说:“整个一期大概有二十多栋。” 不合格的房子竟有三分之一? 季临川眉眼透着不悦,瞥了林昇一眼,只见他面色凝重,因为自己的团队一早就检测出这个比例,而腾远的人迫于媒体压力,势必要给大众一个交代,这次检测提取化验甚至更精准。 林昇说:“是新年前后的装修,当时……我不在这里。那段时间漆料没供应上,我公司的副经理刚知道,那家供货商缺货,所以从别的地方给我们临时调了一批漆料,现在已经确定问题是出在那批漆料上。” 林昇后悔当初没信欧阳妤攸,原来问题真出在漆料供应上,他找的那家台湾公司,以环保理念至上,并且是长期合作,林昇从没怀疑过会在这个环节上出问题。 季临川看向支杰,很快做了决定:“所有出问题的房子返工重新装修,耗费的资金算在集团账上。召开说明会,以腾远的名义向房户道歉。” 支杰扶了扶眼镜,有些费解。 装修公司造成的问题,自然是该林老板站出来承担,季总不但不按合同追究责任,还有以腾远的名义向外界道歉?这会对整个公司影响有多大,还有返工装修资金的申请,董事会那边恐怕也很难交代啊。 不止支杰愕然,林昇听罢更是一怔,只见季临川卸了口罩,脱下鞋套,已经打算走人。 林昇叫住了他:“季总。” …… 两人站在天台。 耳边呼呼过着风,落日像一个巨大的蛋黄,橙黄鲜亮地滑入远处地海里。 林昇问,“为什么?” 季临川俯视着远处的山,沉稳说道:“现在众所周知,绿松碧林是腾远的楼盘,如果把你一个装修公司推出去,只会让外界以为是我们集团找人出来背锅,同行联合媒体若是抓着这个话题渲染,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有更恶劣的影响。” 季临川微微眯着眼,扭头看他,“更何况,我答应过她,给你留点余地。” 林昇很清楚他投资创立的工作室,抵挡风险的实力自然是没法跟腾远相比,小攸的苦心他很感激,但对季临川这个人,林昇依然心存芥蒂。 “授权第三方公司跟我们签合同,不知道季总你究竟是什么意图?”绿松碧林是分公司独立开发的,合同上也没有标明总公司的字样,这原本就不合规矩,事后想起来更像是蓄意而为。 季临川清冷的笑:“有钱赚,你不乐意?” “季总,你有这么好心?” “那倒真没有。”他自嘲,想起现在楼下车里的女人,季临川将手臂随意搭在栏杆上,推心置腹道:“林昇,说实话,我这辈子从没真正地忌惮过谁。” 他回头:“可唯独你。”唯独这个被她爱过的林昇,是他忌惮的人。 季临川说,“以前小攸经常一个人在家,她爸爸从早忙到晚,很少管她,难得陪她过个周末,接了电话开口闭口都是项目,利润。所以她很讨厌生意人。她跟我爸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一点,虽说老季也是个商人,但他比欧阳那老头有意思多了。” “小攸当初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让老子很困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不通,后来有人告诉我,那是因为你有才华,懂生活,眼里不是只有钱。可偏偏这一点,我跟欧阳那老家伙倒是很像,现实如此,我要为集团上上下下的职员负责,我走到今天不可能停下来。” 季临川看向林昇:“我很清楚你为什么来内地找项目。你有多大本事,老子倒真想见识见识,更想看看你这所谓有情调的人,做了公司当了老板,接下这么大的项目,在事业和金钱面前,跟我能有什么两样?” 林昇愣了片刻,顿时明白了,“你想让她知道,我们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所谓的才华,不过就是狗屁。”何况他还在腾远的项目上出了这么大的过失…… 林昇问:“你的梵森现在是如履薄冰,再让腾远承担这个责任,你就不怕损失严重?” “怕有个屁用。”季临川轻笑,“在这狼虎当道的商界,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老子早被干死了。” 林昇不免有些佩服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如此不羁,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压倒他。 林昇说:“既然你把小攸接回去,希望你能妥善照顾好她和孩子。”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和她这辈子是师生,是朋友,也仅此而已,不会再有别的。正如陈嘉棠所说,他真的再次失去了她,彻彻底底。 他那双深邃俊朗的眼睛,看向季临川,“我知道她爱的是你,她刚怀孕那会很爱睡觉,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有时会哭,有时会笑,但每次都在念你的名字。” 季临川颤着眼睑,心头像刮过一场飓风,他俯身趴在楼顶围栏上,朝林昇说道:“从此你不会再有机会,听她念我的名字。” 林昇叹气一笑。 …… 欧阳妤攸睡得昏昏沉沉,听到车门咯噔一下,她惊醒,再抬眼,见外面天都黑了,她撑着起身,向车窗外四处望着,问:“这么晚了,事情怎么解决的?” 季临川抽出湿纸巾,给她擦擦脸,醒醒困,见她视线向外搜寻着什么,他说,“别看了,林昇已经走了。” 欧阳妤攸呛声,“我又没看他。”季临川俯身向她靠近,深情款款,望着她,半响,她望着车窗旁的九里香,闻着植物的清香,淡声说,“你看够了没有?还走不走啊?” “好,回家再看。”他笑声渐起。 路上欧阳妤攸听他说起了楼盘污染的前因后果,这件事有了着落,虽对腾远有不小的利益损害,但季临川能如此处理她很感激,她也没再问起他当初给林昇项目的初衷是什么。她相信季临川,那种感觉就像一夜长大的孩子,突然看懂了很多事。 况且,季临川还要走。 这件事压在心头整整一天。 让她郁郁寡欢。 季临川停完车,进门见她抱着珍妮,头发散在脸侧,落地灯的暖光笼罩在她身上,轻飘的声音,捋着它的毛说,“他怎么把你喂这么胖啊,重死了,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明天把送它回老宅去。”季临川过来从她身上把珍妮拎走了,他突如其来的一个动作,吓得欧阳妤攸微微一抖,她好像刚刚是在走神,被他惊着了,季临川尽量放慢了语速,蹲下来,跟她解释,“它每天东窜西窜的,身上不干净,又容易掉毛,不卫生,你怀着孩子,医生说少接触宠物比较好。” 欧阳妤攸这才点头,嗯了一声。 季临川开始收拾东西,打算明天开始让施工队进来装电梯,她要搬去半山的房子去住,一些重要物品全都要带过去。 欧阳妤攸进卧室洗手间,发现里面铺了防滑垫,她的洗漱用品依然摆在原来的位置,反倒是他的东西不见了。 她睡觉的时候,他才进来,侧躺在她身边,隔着被子抱紧她,直到看着她像是睡着了,才悄悄关上灯。她感觉身后空荡荡的,睁开眼,房内漆黑一片,听见关门的声音,她慌忙起身问,“你去哪儿?” 季临川松开门把,轻笑着走回来,“你怎么还醒着?”她说:“我睡不着。你去哪儿?”他没有开灯,从房外照进来的光,斜斜落在地板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低声说:“我去隔壁房间睡。” “为什么?”她沮丧不已。 季临川抚摸着她的脸,抵着她额头,极其暧昧的语气说:“我怕……夜里睡糊涂了,万一忍不住,伤了孩子……” 她浑身血液一下冲到了脸上,恼羞地往他胸口狠狠拧了一个圈,他吃痛龇牙吸气,哎呦一声,快速握住她作乱的小手,望着她邪邪的笑,“怎么?舍不得我了?不然,老子打地铺,只要你别撩我就行。”她听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击,只见他又自顾自摇着头:“还是算了吧,你比那药还管用,跟你在一个房间,想让我忍着不爬上你的床,也是够折磨人的。” 欧阳妤攸看着他,突然掉下眼泪,她蒙上被子不再说话。 季临川躺下抱住她。 欧阳妤攸很小很小的声音,问:“季临川……你真要去缅甸?” 他紧紧搂着她,“老子不会离开太久,你怎么跟没断奶似的,还舍不得了?” 她破涕而笑,忍不住想咬他,知道他说得轻松,但梵森每况愈下的问题,没那么容易解决,当初季叔叔在缅甸待了多久,她是知道的。季临川若不能依靠殷老的关系,解决开发权问题只能是难上加难。 她怔怔地说:“我就是舍不得。” ------------ 128.单方面公布悔婚 可是,她舍不得又有什么用? 季临川这两年很少出远差,国外产业他更是鲜少去视察,全权交给各地区长负责。这跟他结婚前的工作状态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时季临川经常满世界飞,各区长每个月都能跟他打个照面,亲自面对面汇报矿场进度,所有细小的问题他都了如指掌。记得他每次工作完直接飞去美国找她,长途飞行劳累,他却永远是神采奕奕,他经常跟她讲些矿场上发生的事,小到某个华人矿工娶了个非洲太太,某个地方的蚊子酷似蜻蜓,被咬上一口简直能要命,这样芝麻大的事他都绘声绘色说给她听。 而婚后他为她耗费过太多的精力,他总说迟早会被气死,或者一夜白了头。欧阳妤攸深知她爱的这个男人,有他的责任,有他的野心,她曾经一再拖后腿,现在她纵然有一万个舍不得,也不能奢望他抛下梵森,什么都不去管。 次日。 腾远召开说明会。 财经主流媒体记者纷纷到场,因近日许多地产公司暗地里使劲,让舆论对腾远进行一场大声讨,恨不得借此机会让腾远这面大旗倒地,被万人踩踏。 这也让原本并没有特别关注房地产新闻的人,都对这场说明会有了兴趣。 腾远的总经理首先对房产的污染问题进行详细说明,并且给住户造成的严重影响公开道歉,按季董事长的承诺,对所有已购买绿松碧林楼盘的客户进行赔偿,并重新返工装修,接受外界监督与有关部门的检测。 为显示对这场说明会的重视,季临川和腾远管理层均坐在席间,职业经理人致词完毕后,许多媒体却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季董事长身上。 到了有媒体提问部分,一位财经杂志的女记者,最擅长撰写财团老板私生活,逮着机会就向季临川提问,“听说您与未婚妻殷小姐是曾经的恋人,郎才女貌,又是破镜重圆,听起来是挺美好的故事。可也有行内人揣测,您的总公司梵森集团受缅甸局势影响,导致股价一再下跌。请问您与殷家的联姻,跟挽救翡翠产业,究竟有没有关系,季总能透露一下吗?” 众人被带跑了节奏,十分期待季总的回答,这时支杰站出来道:“这个问题涉及董事长隐私,并且跟腾远的说明会无关。” 官方的回应。 可其他媒体却觉得女记者的提问无可厚非,毕竟这些财团老板,婚姻和利益很多时候都是分不开的,这场说明会太过于简洁,眼下谁都想多挖点猛料。 于是类似的提问,纷至沓来。 季临川对着闪光镜头,目光肃然冷峻,见他似有回应的意思,媒体纷纷移到他的座位下方,递上话筒。 季临川习惯性摩挲着尾指的血美人,蓝锥石重新回到他右手中指上。 他磁性而低沉的声音道:“首先承蒙各位费心,除了腾远,还关心我的个人问题。我一向没有向外界公开私事的习惯,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抬眼望向镜头:“借这个机会,我宣布我跟殷小姐的订婚已经由我单方面作废。” …… 众人唏嘘不已。 殷家在政界影响力不容置疑,季临川与殷茵的订婚虽低调在穆仑酒庄举行,但商政两界重要的人物均受邀参加,短短时间,梵森的季总竟亲自公布悔婚? 女记者继续追问:“季总,请问您单方面悔婚的理由是?” 季临川点了点右手上的戒指,瞳眸漆黑,看向众人道:“原因很简单,我虽不得已离婚,但我还爱着我的前任太太。婚姻要彼此真诚,我单方面公布悔婚,确实对殷小姐很抱歉,但我想如果我不够坦诚,同样对殷小姐不公平。” “既然您还爱着前任,前不久为什么要与殷家联姻?” “季总您是否只是为了商业利益,利用跟殷小姐的订婚来挽救梵森的局面?” “季总……” 支杰观察季临川的神色,紧忙拦下记者的提问,宣布说明会结束。 腾远管理层等人跟随季董事长离开现场。 司机打开车门,季临川边走边关了手机。 他回到梵森,让林秘书立即安排去缅甸的行程。 东南亚区长老秦那里,自然是要第一个通知到。 季临川回来没到半个小时,殷茵来到他的办公室。 “季临川,你怎么能一句商量都没有!直接在媒体面前公开退婚,你把我爷爷的脸面往哪放?人人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你一句单方面悔婚,对我很抱歉,就完了?我现在要一个理由!” 季临川坐回座椅,抬目道:“原因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殷茵瞠目道:“欧阳她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你为她跟我闹翻,值得吗?”殷茵起初并不清楚梵森缅甸的情况,她也是今天才知道,还有这样的利益关系牵扯其中,她问:“季临川,你是不是从来没打算跟我在一起?你只是想利用我爷爷的关系,你之所以答应这么快订婚,是着急去见缅甸军政总司令?” 季临川缄默。 殷茵问他:“既然人还没见成,为什么要悔婚?季临川,我们好歹也有过一段,我不在乎你是利用还是真心,我只要你这个人。你收回今天的话,爷爷那里我可以帮你。” 季临川说:“殷茵,很多年前我们除了名义上做过两个月男女朋友,你对我来说,跟其他女人没什么区别。我很抱歉,答应跟你订婚其实掺杂太多私心,包括公司利益,也因为我跟小攸置气。而现在我不打算一错再错,更不会为了梵森牺牲我的婚姻。” 殷茵笑着摇头:“行啊,季临川,真没想到你这么有种,连她跟旁人的孩子你也能接受。”她拔掉手上的戒指,扔到他办公桌上,“喜当爹去吧,我等着看你能落得什么结果。” 殷茵扭头摔门而去,季临川勾起那枚鸽子蛋戒指,随意丢进了抽屉里。 连她跟旁人的孩子你也能接受? 季临川想起他也曾问过欧阳妤攸,连林昇跟他前妻生的孩子你也喜欢? 她说喜欢啊,那要看谁生的。 当然那是她的气话。可现在他也如此认为,只要是她生的,他也喜欢。但他不会告诉殷茵,那孩子是他季临川的。 能少点麻烦,他就不会再给自己找事。 敞开的办公室门口,传来轮椅声。 陈嘉棠把手上的几份文件,往他面前一放。 “滇北已经半个月没往总部运原料了,我们手里没货,现在从缅甸走私过来的玉石却越来越多,云南黑市上比梵森翡翠交易量还要大。总部的原料库虽然供应我们自己专柜不成问题,但那些老合作商怎么办?我们拿不出足够的裸石,人家会想别的办法,一旦等他们找到其他货源,梵森这宝石开发的牌子也就砸了。” 陈嘉棠点了跟烟,继续说道:“老秦跟缅北当地军政正在商协,把帕敢还没到期的几个矿场重新开工,至少维持到年底。你今天这悔婚干得漂亮,得罪了殷老,他一个电话打到缅甸去,整垮矿场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季临川敲击桌面,狠厉道:“老子订不订婚,矿场开采受阻,这都是事实。” 陈嘉棠说:“可你订了又毁,这已经让问题雪上加霜。” 季临川把文件签完,扔回给陈嘉棠,“我过两天去缅北,到时这里的事全权交给你处理。” 陈嘉棠略微点了点头。 …… 欧阳妤攸听季临川的话,把手机关了,一天未出门。 他原打算今天搬家,但她早上起来孕吐厉害,季临川让林秘书招个有经验的保姆过来,欧阳妤攸想起李小艾,新年那会,她无处可去,多亏小艾收留,才不至于落魄街头,她记得小艾在一家公司做财务,薪酬一般,租住的房子条件也很差。欧阳妤攸跟季临川商量,他倒没意见,直接让林秘书以当初三倍的薪酬重新把小艾招回来。 晚饭欧阳妤攸吃了不少,小艾做的饭菜一向合胃口,小艾嬉笑着说起下午在菜市场见到一个肥嘟嘟的小孩子,指着卖肉的摊子,泪眼婆娑跟他妈妈说,“我就想吃可乐鸡翅!”她妈妈不答应,硬是把他从地上给拖走了,还说,“你看看你,胖得站都站不稳了,你昨天还答应要减肥的!” 小艾哈哈笑,“你不知道,那孩子看起来最多才五岁,胖得啊,在他脸上可以玩一个游戏了。” 欧阳妤攸不解,“什么游戏?” 小艾顿时鼓着腮帮子,五官缩在一起,给她模拟那孩子的大胖脸,问:“猜猜他的眼睛在哪儿。” 欧阳妤攸忍不住笑出了声。 晚饭后,小艾收拾完厨房下班,欧阳妤攸躺在沙发上打了个盹。 睡了没多久,她觉得脸上痒痒的,像小时候摘下的狗尾巴草,细小的毛一下一下挠她,她换了个角度,将脸埋进枕垫里,那微弱的触觉,又从脸上转移到了耳朵上,她闷哼了两声,伸手去拨,只稍稍缓解了一阵,没多久,那痒痒麻麻的感觉又爬了上来,她实在睡不好,拧着眉头,咻地一下,睁开了眼! 见季临川正趴在她脸侧,捏着她的一缕头发,继续挠她,欧阳妤攸娇嗔惺忪的声音,揉揉眼,“你回来了……” 她想起要搬去半山,中午跟小艾把行李收拾一半,她起身正要去整理,季临川抱回她说,“不急,先陪我一会。” 欧阳妤攸躺在他怀里问:“什么时候走?” 季临川眉心深拧,揉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低眼凝视着她:“后天。” ------------ 129.一个月他会回来 他说:“明天搬过去之后,你也要像今天这样听话,好好在家养胎,外面的事不该听的,不该管的,一样也不许插手。把自己和孩子照顾好,等老子回来陪你待产。” 欧阳妤攸问:“那你给我个准信,几时回来?” “一个月。”他说得笃定。 “好,那我等你。” 季临川笑着搂紧她,思绪不由地飘远,说起了以后的育儿计划,什么咿呀学语开始就要学多种语言,五岁识字算数,七岁就领进公司旁听,十岁起,每年都要去国外分公司挨个学习,什么心算书法游泳国际象棋马术击剑,一样也不能落下。 他是完全把季凡森小时候教育他的那一套,照搬套用,欧阳妤攸听了直头疼,斜睨他问:“万一是女儿呢?” 他想了想说,“那也得优秀,不能像你一样,从小在学校垫底,成绩差到让人吐血,除了会画画,最擅长的就是跟我对着干。一个大的够我受的了,再来一个小的,将来脾气随了你,骂人剪东西样样精通,老子简直不要活了。” 欧阳妤攸笑岔气,扬唇道,“这么说起来,我倒希望是女孩,多个帮手好收拾你。” 他捏了捏她鼻子,应和点头,“女孩也好,那下一胎就是弟弟了。” 她眉眼一翻,脸别过去,装作没听见。 季临川笑着把她脸转过来,“老子这辈子最想干的事,就是跟你生很多很多孩子,看他们追着你喊妈妈,看他们闹得你团团转,就让他们替老子看住你!”他猛地往她脸颊轻啄一口,道:“想想就来劲。” 欧阳妤攸见他说着话,眼底尽是得意,她微微含笑着摇头,“美得你。” 第二天搬到半山。 那里离市区车程两个小时,周围环境清静,阔叶乔木茂盛,植被覆盖,空气怡人。 房子外观设计呈L型,简洁现代,坐落在山腰,俯瞰而下是一片湖。 整个独一层,没有楼梯,台阶也很少,主卧房间均朝南,采光极好,白天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欧阳妤攸很喜欢。小艾按季先生的意思,也搬了过来陪她住,留了个司机和职业管家,负责她的日常所需,家庭医生每周来一次。 一切安排妥当。 季临川走的这天。 半山路道两旁的缅木枝头,满是炙热的火烧花,如其名,像被大火焚烧一般,通红艳丽,仿佛能灼烧人的眼睛。 两辆车开到房前路口,欧阳妤攸送他上车,风一经过,树枝摇摆,她头发上落下一片红色花瓣,季临川抬手摘去,尾指撩了撩她发梢,见她眸仁晃动蓄着泪,眼里清晰映着他,季临川无奈笑着敲她额头:“行了,说不定几天搞定就回来了,你怎么还真像没断奶的娃娃似的?” 旁边还有小艾和几个跟来的随从,几双视线看着,欧阳妤攸羞了脸,嗔他一眼,赶紧随意寻了个话题问:“还有谁一起去啊?” 他说:“丁一恒和几个开发部的人在机场等着呢,你再这样拉着我,老子可真就走不了了。” 欧阳妤攸两只手一顿,这才缓缓松开他左手,她强装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看着他上车,关车门。 她心里很慌,甚至不敢跟他挥手,酝酿几天的伤怀,在季临川车子走远时,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耳畔荡着他的话,一个月。 一个月他就会回来。 …… 季家老宅。 墙院里花枝招展。 季凡林接过李姐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气呼道:“这都是什么啊,上回临川带来的金骏眉怎么不给我泡一壶?” “夫人早就喝完了。”李姐想着,季先生近来总不回来,哪还有金骏眉。 “你还有心情品茶?”季夫人坐在藤椅上挂了电话,怒气道:“那小子现在连电话都不接我的!他自作主张毁的婚,现在倒还跟我上脾气了,殷老昨天那意思你听不出来?临川不给殷家一个交代,以后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季凡林招手李姐,悄悄给换了大红袍,“哎,你非逼着他离婚,订婚,我就说那小子早晚得给你来个狠的。” “我还不是为你们季家好,小叔,你也去公司看看,那库里的翡翠原料还能维持多久?再说殷茵哪点比欧阳家那丫头差,他就是中了蛊,这辈子都擦不亮眼!我是不管不了了,让他去折腾,梵森这条大船将来就是撞到冰山上,我也不操心,从老季到你,到那个混小子,你们姓季的,个个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季凡林一口茶噎下喉,连着茶叶咽进肚子里,“你儿子跟你撒气,你不能次次拿我当炮灰啊,他现在人都到缅甸去了,等他回来,让他给你骂舒坦了行不行。” 季夫人拉长了脸,摆手上楼,“不要提他,以后我全当没他这个儿子!这个门他再别想踏进一步。” 转眼初夏将至。 昼长夜短,回南天伴着雨季,到处泛着潮气。 季临川这一走,已经半个月。 他偶尔抽空会跟她视频,忙起来至少晚上也会打电话。 这天欧阳妤攸午觉醒来,小艾把平板拿过来:“季先生今天挺早呢,没等到晚上。”说着替她连接视频,摆在桌上。 欧阳妤攸笑着撑手起来,见他一贯暗纹黑衬衫,头发没梳起,凌乱翘着,下巴冒着胡渣,她不免问道:“缅甸的小萝莉漂亮吗?” 季临川一怔,挑眉望她,欧阳妤攸笑道:“你到那儿怎么就开始走大叔路线了?” 季临川不由地斜脸摸摸下巴,调侃道:“我的小萝莉在我女人肚子里呢,你帮我问问她,老子这样迷不迷人?”他凑近屏幕,一张俊朗不羁的脸恨不得从里面钻出来。 欧阳妤攸轻拂着肚子,还不到五个月,昨天家庭医生过来检查后,跟季临川电话聊了一会儿,知道她已经有胎动,他高兴坏了,欧阳妤攸说:“她可能比较喜欢干净点的爸爸。” 季临川半笑着,抬眼见老秦和丁一恒敲门进来,他抬手示意他们先坐,又跟视频里的女人叮嘱几句,才挂断视频。 转瞬间,他强掩的疲惫倦色,再次漫上眼底。 在内比都的翡翠交易中心,一场原料大公盘刚结束。 缅甸限制出口后,当地的原石交易翻倍猛涨,如此形势下,国内的翡翠行业将会捉襟见肘,这对梵森来说,无疑不是又一次重创。 老秦把刚接到的消息告诉季临川。 军部已经直接勒令帕敢地区停止采矿,否则以违反缅甸玉石法来处罚。 丁一恒瞟了眼季总,从军部下的文件,免不了让人联想到季临川刚毁掉的那场订婚:“这殷老真插手了?” 老秦跟着点头,似有怀疑。文件上指明只有帕敢地区,而那里梵森的矿场最多,前些时候,他还在想办法协商,打算把没有到期的矿场继续开发到年底,现在是明令禁止,那事情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变动了。 殷老若是插手,找的自然是那位总司令。 季临川打开挂壁电视,新闻上近些日子的报道,那位总司令出国走访,始终不在缅甸,到底是不是殷老的暗中阻挠,也未可知。 季临川拧着眉,衬衫松开三个扣子,垮露着紧实的胸膛,他伸臂夹起电话,接通问道:“下午约见的那位给回复了吗?” 东南亚分部助理说:“刚刚回复,说是三点,只有半个小时。” 等了近半个月,换来半个小时。 老秦和丁一恒在一旁只是叹气。 矿业局局长是当年季凡森打通的关系,季临川这几年只例行公事打点各地人脉,并没有亲自来走动过。 对方愿意抽时间见,季临川并不介意时间长短,下午他也没有带太多人,只有丁一恒和翻译助理,像探望父亲旧友般,带上一份小礼。 局长约在了内比都南部的私人别墅。 东南亚风格的建筑,白墙金漆,半圆形的拱顶,椰树成排。 局长在宽敞户外招待他们,季临川年少时常来公盘赌石,精通缅甸语,翻译是给丁一恒准备的。 季临川招手让助理送上金骏眉,局长极爱这茶,当下就让人泡上一壶。 茶过半响,方对季临川说道:“当年季老先生来缅甸,一待就是小半年,他可是个厉害人物,那时候我们的开采权刚对外商出售,他是第一个来谈矿场的商人。” 季临川颔首点头。 缅甸是翡翠唯一的出产地,当初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能对外商出售开采区,父亲几乎是当机立断,想方设法筹集资金,也要在这里开矿。 “还要多谢您对父亲提供的帮助,自他过世后,我没能多来走动,还望您谅解。” 局长亲自给他们斟茶,慈笑道:“理解,你们梵森的生意做得大,我是知道的。”放下茶壶,局长撑着腿,浓眉凝起,说,“你来这里想必是为了矿场的事。我也不绕弯子,关于开发权,现在可不同以往,我们新领导正在跟军部谈判,现在事情没有进展,这缅北开发权还在他们手上。强制叫停,是军部下的文件没错,但也确实是因为法规有了修改。矿场续约目前来看不太可能,这个你要做好准备。” 丁一恒还在听助理翻译,季临川已经开口道:“能否再续约开采这可以先不谈,但帕敢还有一部分矿场并没有到期,这样直接叫停,对我们利益损害很严重,而且也有违当初合同规定。” 局长说:“那些已经出售的矿场开采权,目前还掌握在军部手里,现在老将吴先生负责外交事宜,早就已经不管缅北事务,矿场的事是他儿子里昂少将在料理。下文件的人正是他。将来政.府在矿场上有什么变动,我愿意再次为你季家提供帮助,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但现在,真遗憾,帕敢矿场叫停,权利确实不在我这里。” ------------ 130.损失点产业也值了 回到分部办公室。 老秦道:“年初是政.府发布的消息,说要关闭到期矿场,现在这又说开发权还在军部手里,这不明摆着就是互相推卸,不给我们这些开发商谈判的机会。“ 丁一恒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心里暗暗可惜了那上等的金骏眉。 在缅甸,哪一方控制玉矿,就等于掌握了经济财富,每年开采商付的分成费用几乎以数千万计算。 这里的局势向来混乱,权力动荡不定。 季临川抽着烟,椅背转向右侧,百叶窗条条空隙露着微光,侧映在他脸上。 跟局长约见后,一切显然,当年的矿业局是军政的人,所以他父亲签下开采权跟这位局长脱不了关系,而现在的矿业局站在政.府那边,在两方势力还未达成共识之前,开采商想续约矿场就只能继续等。 丁一恒搁下杯子说:“他们想从军部手里拿走翡翠矿场的控制权,所以才以环境保护为由头,颁布法律法规停止开发,但军部掌管多年,必然不会轻易让出这块值钱的产业。虽被政.府叫停了已到期的矿场,但对那些没到期的,军部不该强行禁止才对啊,这么做有什么益处?“ 季临川弹下烟灰,赞赏的看向他:“确实古怪。“丁一恒说到点上了。 帕敢地区私营矿场大半都是梵森公司的产业。 自从季凡森拿下矿场以来,公司历年来按正常流程开发采矿,分成费用也是按时支付,他季临川也并不曾与军政要员有任何过节。局长特意告知,下文件的是里昂少将,单单禁止帕敢的矿场,做法颇有针对性。 除了殷老出手干预,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老秦说,“好在只有帕敢。莫宁那里还有矿场在运作,虽说紧是紧了点,但现在也只能加大效率,趁着时局未变,能开采多少是多少。“ “现在也只能如此。“季临川让老秦去安排缅北事宜,采矿绝不能松懈。 丁一恒起身走来,手搭在他椅背上,戏虐笑道:“你说说,你要是跟殷小姐结婚,这军政关系是不是就唾手可得?“ 他冷脸:“丁少爷,在你眼里,老子现在就只剩下卖身这条路了?“ 悔婚的事,他并不后悔。 因为按局长那意思,开采续约暂时毫无商谈的可能,也就是说他哪怕靠殷老搭上总司令这条路,一样也是白费。 帕敢叫停算什么? 他现在有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损失点产业也值了。 丁一恒见他眼底柔和,周身却散发着寒意,一种温和冷的矛盾体。丁一恒忙谄笑着摆手,“不,不是……怎么能只剩卖身呢?我们季总能谋善断,能文能武,所向无敌,卓越不凡……“ “得了!真没看出来,你这在国外呆这么多年,成语拽得比以前还溜。“季临川转回椅子,敛起神色,说:“缅甸的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你先回北美,稳定你的地盘才是要紧,现在各区都不能再出差错。“ “那我的翡翠订单怎么办?“丁一恒顺道跟来东南亚,可就是为了带些好料子回去。 季临川知道这小子不甘心白跑一趟,思索片刻说道:“冰种翡翠让人先从总部库里给你调,玻璃种帝王绿可不能给你,你也清楚专柜现在要上新款,设计部已经递交了申请单。你放心,等这矿上一旦有货,第一个给你。“ “行啊,这可是你说的。“丁一恒吃了定心丸似的,作势要走;“那我订机票,明天下午走。“ 老秦进来送文件,丁一恒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慰问。 这东南亚区长,可真不好当啊,多亏他当年是在美国发展,不然按季临川那意思,当时差点把他调来跟老秦搭档。 丁一恒原以为自己拍拍屁股就能走人了。 结果,第二天中午,那女人来了。 内比都大酒店总统套房。 丁一恒调头回来,把行李一扔,紧忙去了季总房间。 只见莫莉一身黑T恤紧身裤,手攥着身前的双肩包带,披肩的长卷发拢在一边,战战兢兢站在季临川跟前。 他叠起的膝上搁着笔记本电脑,眼神不悦,冷色道:“你来了,谁帮我看着她?“半山虽清净,但毕竟是茂林郊区,家庭医生虽每周都去,司机整天都在,但他还是不放心,走时特意让莫莉替他照应着。 季临川今天刮了胡子,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精神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正打算视频,没防备莫莉招呼不打就来了内比都。 “我的人一直在外面,不会有什么事。“她半月前就办好缅甸签证,这一趟早晚都得来,她也知道提前跟季哥说,他不会同意的。她帮着欧阳离婚,欺骗他的事,成了一道裂痕,隔断了季哥对她的信任。 “你现在越来越放肆。“季临川将笔记本往边上一扔,起身去拿烟和打火机。 莫莉跟着转过身说:“我有事……“ “有什么事非得你亲自跑过来!“他夹着烟的手指着莫莉,隔空点道:“莫莉,我的话你如今不耐烦再听,没问题!现在你不比从前,好歹也是个管理上千号人的女老板,要什么有什么,你也早就不需要再依靠我!“ 莫莉双肩一颤,烈焰红唇动了动,季哥正在气头上,她知道不能多话,只能等他消气。这时丁一恒帮衬道:“季总,她来都来了,你听她说说到底什么事,大不了待会我带她一起去机场,我就再辛苦一趟,亲自押她回去。“ 丁一恒虽如此说,但心里不知道多乐意。 季临川脸色渐渐缓和,良久,才默许看向她。 莫莉得到应允,倒先问:“季哥,听说梵森在帕敢的矿场被叫停,是总司令的儿子里昂少将下的文件?“ 季临川瞥向丁一恒。 这里的事除了他,谁能透露给莫莉? “是,是我跟她说的。“丁一恒坦言,从来到缅甸,莫莉就一直跟他保持联系,丁一恒说:“她也是担心我们在这儿有麻烦,不,主要是担心你,她……“ 季临川微微挑眉。 莫莉立刻打断丁一恒,紧色看向季临川说:“季哥,我们在云南见过的那个四方街的玉琴崖,她是那位里昂少将的第一任太太。“ 玉琴崖竟是那位少将的前妻? 莫莉见季临川诧异的神色,她继续说道:“他们十年前就已经离异,玉琴崖从缅甸回了云南老家,但他们并没有断了往来,两人依然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听说那位少将对中缅边境那块地方,一直控制得很厉害,所以玉琴崖在缅甸和云南,没人敢招惹。“ 早在云南时,莫莉就打听过玉琴崖,盘踞边境的女人,背后势力一定不容小觑,而玉琴崖那些过往也不算隐秘,四方街稍微有点道行的人都清楚她。莫莉当时只知道那女人惹不得,也没必要去招她,所以从云南回来以后,莫莉也就没再提起她。 而昨天在电话里,丁一恒说起缅甸的里昂少将,她顿时想起了这层关系,只觉得这件事有点巧。 又或者说,该让季哥知道。 莫莉说完时,季临川一根烟已经燃尽,烟灰断落掉地板上,只见他微眯着眼睑,脸线紧绷,半响没说话。 丁一恒云里雾里,听不太懂,好奇问莫莉,“四方街的玉什么?她是谁啊?“ “玉琴崖。“莫莉说:“之前帮陈副总隐匿的女人。“ …… 半山别墅。 晚上八点多,黑漆夜里,乔木丛林间那房子灯光通明,小艾去拉窗帘,透过落地大玻璃,忽然见远处主路上,亮着两束笔直的光柱,房外来了车,小艾忙去叫欧阳妤攸。 自打住进来,除了家庭医生,还没有人到访过。 欧阳妤攸披着外套,见司机打开车门,里面的人先伸出拐杖,司机搀着他走来,她惊讶道:“嘉棠哥哥,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季临川把她安置在半山,其实没几个人知道,想来可能是公司的林秘书告诉他的。 陈嘉棠指着房侧那辆黑色越野车,外面站着两个干练的男人,“他们是?“ 欧阳妤攸看了一眼,习以为常道;“莫莉放在这儿的保镖。“说起来莫莉前几天还在,今天倒没影了。 陈嘉棠哦了一声,收回视线跟着进房,四下打量着这房子,欧阳妤攸让小艾去收拾沙发,上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陈嘉棠坐下说:“你出院后,我也没时间看你。刚好今天有空,特意来瞧瞧。“ 欧阳妤攸伸手接过小艾递来的茶,放到陈嘉棠手里,体恤道:“季临川出远差,公司那么多事要处理,嘉棠哥哥你一定很辛苦,不像我清闲得很,除了吃就是睡。“她近来觉得自己胖了好几圈,生怕季临川回来会被吓到。 陈嘉棠看向她敞开外套下微隆的肚子,很快转移视线,“他把你安置在这里,为缅甸的事一走就得几个月,他倒也真放心。“ 欧阳妤攸扬唇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季临川答应过最多一个月,他准会回来。 陈嘉棠习惯性把右手搭在那只假肢上,眼神中荡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能回来当然好,说明缅甸的问题不算太严重,董事会那边也好交代。“因为帕敢矿场叫停的事,董事会早就不满季临川得罪殷老的做法,翡翠再这样断货,一整年的利润势必会受到影响。 股东和公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不想自己的利益持续跌损。 欧阳妤攸每天跟他通话,因季临川从不提公事,只是一贯肆意的玩笑话逗她,何况他也一再说过会如期回来,欧阳妤攸自然当他是一切顺利。 夜深后。 从别墅出来。 车下了半山,陈嘉棠坐在车后座,掏出手机,快速编辑信息发了出去。 他随后望向车窗外。 无边漫长的黑夜,仿佛与他交叠融合,已分不清是谁吞噬了谁。 …… 内比都梵森分部办公室。 老秦刚挂断缅北的电话,破口骂咧道:“这帮穷鬼孬孙子尽会添乱!真是一脑子狗屎,活该他们祖祖辈辈当劳力,该!“ 老总爆粗口,助理不敢上前搭话,但也早就习惯了,这些日子有季总在分部,老秦已经算收敛了的,只见他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老秦到了季临川这里,见丁一恒竟然还没走。 他也顾不上面子,焦虑说道:“季总,莫宁矿场那批采玉工又闹起来了。“ 老秦离开缅北矿场这才大半个月,又出乱子,气得他直跺脚,尤其在丁一恒面前,明明同样是区长,丁一恒能悠哉地在别人的分部晃悠,而他却一摊子麻烦,一个接一个。 季临川纳闷:“现在已经叫停大半的矿场,他们未来生计恐怕都没指望了,跟我们这儿闹,他们想干什么?“ “这帮缅甸佬,看不清形势,竟还闹着要提酬劳!“ “多少?“ “现在的五倍。“ “呵,好大的口气。“季临川合上电脑,当即说道:“去缅北。“ ------------ 131.因为什么不回来? 季临川动身前,安排丁一恒和莫莉去机场,让他们该回哪儿回哪儿。 结果他和老秦的车刚开出内比都,那两人又追了过来,莫莉执意要去缅北,丁一恒也退了机票,原本两辆越野车,后面又加了一辆小敞篷。 车是丁一恒临时买的,典型的招摇不实用,季临川已经不想再浪费精力,从后车窗收回视线,靠倒合上眼,任由他们跟着去了。 “你闲的?回你的美国多潇洒,跟去那穷乡僻壤你受得了吗?少爷。“莫莉语气硬,其实心倒是好的,主要是她觉得耽误了丁一恒的时间,她过意不去。 “少爷我去参观学习,你不懂。“丁一恒说的不假,他确实觉得这莫宁的矿工闹事,有点不合逻辑,毕竟这地方和他美国的矿场可不一样。 缅北当地除了矿场,根本没有别的产业。贫穷村庄,经济又落后几十年,当地人几乎都是靠采玉为生,除了给开发商当劳力,那地方的人可以说是再没有什么出路。 关闭矿场已经是人尽皆知,他们现在闹罢工,提薪酬,那不是傻缺吗? 三辆车沿着缅甸中部,贯穿而行。 缅北雾露河流域,延绵不绝的赤红色大地上,数不清的矿坑洼地,大大小小,有些矿坑足有百余米深,直立陡坡像人造悬崖,惊险刺激。 梵森原石采集基地建在帕敢,与莫宁相隔不远。 正值雨季,帕敢的矿场已停工,坑洞均积了水。 车子从泊油路拐进泥泞的石渣路。 进入矿场范围,到处皆是低凹砾石层,数千台挖土机和运土卡车停在那里,操作人员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货车不断往外运送废料。 季临川坐在车里,远远的就见一群捡矿工像捡食的蚂蚁,队形混乱,正在公司卡车倾倒的矿渣中寻挖翡翠。他们是在尾矿偷捡原料的当地人,常年在开采商承包的矿区活动,现在矿场叫停,捡废料就更明目张胆。 “警卫呢?把那些人弄走。“雨水不断,矿渣土地不稳定,那么多人在里面很容易出事。 “季总,这些人像苍蝇似的,赶了还会来。“老秦习以为常,因为即便白天赶走了,晚上他们打着手电筒还在,矿渣里捡漏几率微乎其微,但这些人就愿意冒着风险去挖,管都管不了。 季临川斥责:“万一出现坍塌,这在梵森的矿场上,是你负责还是公司负责?“ 老秦紧了脸,他清楚现在不比平时,绝不能再生事端,于是赶紧打电话叫人去驱赶。 基地办公室独有一排两层楼房,方圆数百米的院墙围着。从内比都过来颠簸一路,老秦打算休息片刻再去莫宁,反正不过二十分钟车程。 丁一恒和莫莉下车后跟着季临川,三人还没走到基地院内,突然一群缅甸人冲出来,约莫有三十多个人,个个面黄肌瘦,手里拉着横幅,要求梵森董事长提高薪酬。 老秦一愣,这些人这么快就从莫宁过来了? “奇怪,季总才刚到,他们怎么知道的?“丁一恒更是纳闷,想着季临川脸上也没写字,他们竟认得来的这群人里有梵森的季总? 这时走出来一个领头的男人,当地天气炎热,他穿着短袖,胳膊上有注射后的密麻针眼,看得丁一恒不免打了个冷颤,虽知道这金三角地区一贯如此,当地人病痛缠身,矿场作业辛苦,他们靠注射麻.黄.素缓解疲劳,十个里面九个半都是有吸食瘾。 而那人黑厉的眼神,有种不寒而栗的惊悚感。 老秦向后一招呼,基地警卫聚集过来,只见季临川站在中间,十分冷静地听那人说完。 大致意思就是要涨酬劳,而且不是老秦先前说的五倍。 是十倍。 季临川抱臂低头笑了笑。 对面几十个人互相看了看,摸不清什么意思,半响,季临川冷峻抬眼,用缅甸语简短说:“十倍?想都别想,不干滚蛋。“ 那边人群愤愤不平,老秦冲他们说道:“看看帕敢的工人,等莫宁矿场到期,你们就跟他们一样,别说薪酬,你们连一分钱都挣不到!只能去渣堆里捡废料!“ 季临川的强硬,老秦的提醒,好像起了作用,只见那群人左右商量着,片刻后其中一些人离开了,丁一恒歪脸看向莫莉说:“连这点弯都转不过来,还真是一帮头脑简单的傻子。“ 说话间,基地外不远处升起滚滚浓烟。 隐约可见有火光。 “快去看看怎么回事?“老秦先发话,安保队长带着警卫往烟雾方向跑去。 莫莉说,“季哥,这些人应该不是只为提高薪酬,倒像是在故意闹事。“ 像秦老这样在缅甸待了十余年的人,看着也觉得不对劲,这帮人前前后后已经闹了一个多月,以前他们哪敢这么干? 老秦给当地武装警方打了电话,那边答应派人过来维护秩序。 但最近的警局离这里也有七八里路,等赶过来也不知得猴年马月。 几分钟后,矿场警卫回来说是矿场的三四个油罐被点燃,火已经烧起来,很难控制。 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些缅甸人干的!老秦怒目骂道:“这帮挨千刀的!嗑药把脑子嗑傻,简直不要命!“ “秦总,旁边还有十几个油罐,再烧下去,那些大车都保不住。“矿场常年运作,油罐储备量极大,附近停着不少货车和挖掘机,一旦失火,可不就全完! “那他妈还费什么话!不赶紧让人把周围的车开走!“老秦忘了,货车好开,挖掘机哪儿这么快啊?见警卫磨磨叽叽,老秦急了,“都他妈属耗子的,胆子这么小!“说罢老秦要亲自去,季临川这才出手阻止:“车烧就烧了,让公司的人远离油罐区,注意安全。“ 老秦重叹一声,又不甘心那些车被毁,甩开架势,决定去把离火势中心远一点的车开走,上午刚下过雨,路面泥泞,矿场到处都是低矮陡坡,有些坑洞下陷几十米,犹如悬崖般陡峭。 这边剩下的十几个缅甸人突然冲向季临川,莫莉眼疾手快潦倒一二,季临川对付骨瘦如柴的矿工也不费劲,唯独丁一恒穿着干净的西装,不肯沾那些脏兮的缅甸人,只用脚抵挡,靠一双长腿踢来踢去。 不远处十几个警卫都在挪车,老秦做到区长位置,已经多少年没亲自开过大货车,这一着急,那车重重一顿,车身倾斜,老秦吓得扭头一看,竟开到坑洞边上了,十几米的低地下面,足有半个球场大小。 他控制不好,打着方向盘也没反应,眼看那车轮正往坑洞斜坡边缘歪去。 丁一恒远远看见老秦不大妙,转脸却见季临川已经迅速赶了过去,他跨步踩着车轮,拉住车门跳上去,整个人挂在货车头,正要将老秦拖出来! 这时天旋地转,货车失去重心,斜斜向坑洞倒去…… 嘭…… 货车翻滚,缓缓从眼前隐没,跌入泥泞积水的坑洞底部! …… “季总“ “季哥!“ 莫莉踹开人往大坑洞跑,丁一恒先一步到了那儿,高大身影俯身向下望去,看到下面的惨状,顿时睁目腿软。 围观的缅甸人振臂吆喝,像赢了仗,斩去大将头颅般,激烈欢呼。 与此同时,远处伴随着几声油罐爆炸的巨响,震得地面轻晃。 整个矿场陷入混乱! …… 轰隆! 厚重云层间电闪雷鸣,一道道亮光袭击着黑夜。 半山的乔木林如深海波浪,经风涌动着。 一场大暴雨倾刻间灌下,水柱击打着泥土,房檐下的小水坑啪嗒啪嗒,依稀倒映着房内的女人。 “小攸姐,别抱着了,季先生不忙的话早就打来了。“小艾把她臂弯里的ipad拿走,毛毯往上拉,掖在她胳肢窝里,她从早到晚都在等,中间几次电话响,她惊喜跑去接,可几乎是转瞬间,脸上又变回失落,总也不是季先生。 才下午六点多,外面已经黑云压城,雨势越来越急,一时半会停不了,车出不去也没法去菜场,小艾想起冷冻柜里还有储备食材,转脸对她说:“今天吃云吞吧,这个天吃点热乎乎的最好了。“ “嗯。“欧阳妤攸漫不经心回答,眼睛看向房外,落地玻璃被大雨洗刷,外面景象变得模糊,她不安的拿起了手机,翻到号码又拨了一遍。 她又一次听完嘟嘟声,电话自动挂断。 三天了。 季临川一个电话视频都没有,她无论白天晚上打过去,也都是无人接听。 她不愿自己胡思乱想,可头顶这颗脑袋仿佛不是她自己的,不受控制地重复他最后一次说的话。 还是三天前。 他一大早打来,说他马上要启程去缅北,路上不能跟她视频,那边网络不好,让她不要再等,晚上早点睡。 是了,他去了矿场,那里偏僻又荒凉,网络不好,信号也不好……可能这几天他确实忙……她一遍遍安抚自己。 季临川那张侧面肖像,被她拿过来装上画框,挂在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欧阳妤攸翻到手机日历,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到时间了,她傻傻想道,季临川也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也说不定…… 外面的大雨哗哗作响。 她拿起手边的书,掀开一页努力地看,她试图让自己不去想他,哪怕停下两分钟也好,只要能够不去想他。 黑密整齐的字,她需要凝聚力气才能一句句读进去。 忽地,只见书上出现一段话: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 那种想念和等待。 那种期盼和希冀。 大约都是一样的。 因为太想他,因为太想见到他。 欧阳妤攸合上那页,没法再看下去,她低头闷在膝盖上,双肩轻颤,眼眶酸楚不已。 她不由地念着,季临川,季临川…… 你又是因为什么不回来? ------------ 132.还怕老子飞了不成 失去联系的第五天。 她已经习惯时时刻刻盯着手机,连睡觉也紧紧握在手里。 小艾劝说有辐射对身体和宝宝都不好,季先生如果真的打电话来,她哪怕一次接不到也没关系,因为季先生一定会打到她接听为止。 这些她都知道,可她根本顾不了这么多。 季临川这么久没有跟她联系。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小艾见她惴惴不安,建议她联系季先生的公司,可欧阳妤攸不肯去问林秘书,因为她不想从旁人那里打听,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固执地相信自己一定能够等到他。 因为当她把自己重新交给他,从她带着宝宝回到他身边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她愿意用尽余生去相信他,相信他说的话不会假,相信他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失信。 那天夜里。 轻微的震动,铃声还没响起,她已经惊醒,望着闪亮的手机屏幕,慌忙拿到耳边接听:“喂?季临川……“ 她刚睡醒,声音还带着点惺绵,而那头却始终没有声音。 欧阳妤攸疑惑看了眼手机上的显示,是个国际短号。 她艰难撑起身,靠在床头,轻声问:“季,季临川,是你吗?“她希望是他,五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太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做梦也好,她不去证实真假,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 仅凭直觉她就猜到这次一定是他。 可他为什么不说话? 欧阳妤攸心脏突突跳,“到底怎么了,求你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她焦急似火,等不及,猛地掀开被子说道:“季临川,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噗嗤!“ 手机里传来一阵肆意低沉的笑声,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强调,戏虐她:“怎么?才几天没见到老子这张脸,就把你想成这样?啧!真想瞧瞧,你为老子夜不能寐的模样,不枉我白疼你……“ 她怔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意识到是虚惊一场,差点没哭出来:“混蛋……你又故意的对不对?“故意失踪想看她着急?想知道她又多惦记他?欧阳妤攸微恼道:“季临川!你觉得很好玩?现在你满意了是不是?多少岁了还这么幼稚!下次你还敢玩失联,看我会不会再理你。“ 发泄完,她擦擦眼角,柔声说:“我想看看你,就现在,我要看到你……“ “那点出息。“季临川若有若无地笑,“矿场这边信号差,知不知道老子为了给你打电话,只差没爬到树梢上。“ “你在树上?“她睁目惊讶。 “在屋顶。你听,这里的风声。“ 欧阳妤攸隐约听到真有呼呼声,她忍不住鄙夷他:“一把年纪了还爬屋顶,不怕摔了老胳膊老腿。“ 季临川估计气得不轻,因为他呼吸挺重的,好像咬着牙说:“欧阳妤攸,敢嫌我老?等老子回去看怎么收拾你。“ “那你倒是回来。“她埋怨道:“一个月早过了……“ 季临川说:“欧阳妤攸,真看不出来你挺会缠人,难道你还怕老子飞了不成?“ “我……“她有点支吾,被他这么一说,竟不好意思问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最后听到季临川说:“急什么,忙完就回。“ 忙完就回…… 帕敢基地矿场附近的一家医疗站。 简易水泥平房,墙上刷着白漆,病房内空间很窄,加上当地天气炎热,即便是夜里,房内的气温也有二十七八度,破旧的摇头扇呼呼地吹。 季临川裸着紧实壮硕的上身,僵硬移动着左臂,啪一声,他手松开,座机掉了下去。他紧皱着眉,痛苦捂住额,缠着纱布的脑袋,头疼欲裂,颈椎更是像被刀劈开一般,骨节痛得钻心。 “你疯了,再多动几下,你这脑袋,脖子,脊椎骨都别要了。“丁一恒推门进来,赶紧把他扶着平躺下来,季临川强忍着打完电话,早已大汗淋漓,张着薄唇粗喘着气,目光发直,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 丁一恒也热得后背湿透,烦躁地扇着手说:“季总,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命大,好容易醒了就老实待着行不行!“ 五六十米的大斜坡,他如果不是身手好,脱离货车及时跳了下来,又或者,如果不是因为刚下过雨,土渣湿软,翻滚的过程中减少了撞击力,他早就被直接裹上布,装进蛇皮袋里送回国了。 “老秦……还没醒?“季临川声音弱到近乎消失,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说话。丁一恒看着他说:“你这体格都摔成这样,躺了五天才醒,他没当场翘辫子已经算是命大了,想醒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呢。“ 丁一恒真是庆幸他和莫莉没走,那天矿场一团乱,当地警察赶到时,那帮缅甸人早跑得一干二净,他找了个懂缅甸语的矿场警卫,跟当地警察沟通情况,废了不知多大功夫才把季临川和老秦送到这附近唯一的医疗站。 “这件事……不要传到总部去,公司矿场上的人……让他们全都嘴严实点。“ “您就安心吧,我早一个个交代过了。“他自认这点应急能力还是有的,梵森老板和分部区长同时出事,这传回总部那还不得炸开锅。 丁一恒说:“那帮闹事的在矿场工作,我们有聘用名册记录,这几天陆续都被警卫抓过去拘留,不过还是跑了几个。我刚过去看了,他们说来说去还是要加薪,为这点事你跟老秦差点把命搭上,我看不如花点钱买个安分,现在耽误时间在那些穷鬼身上不值得。“ 季临川寒着脸想道,确实,不值得。 有个女人还等着他回去呢。 他怎么能把命搭在这儿? 丁一恒说要去看看老秦,实在不行就赶紧转到外面医院。他走后,季临川忍着疼痛,休息了几个小时。 早上莫莉端了盆水进来,医疗站条件差,这两天气温升高,虽有风扇吹着,依然是热气腾腾,躺上半天浑身都是味,季临川小腿骨折,右手肌肉拉伤,颈椎和头部最严重,他昏迷的五天,莫莉早晚各一次给他擦背。 季临川下身盖着一条单布,精壮绷紧的胸腹上汗水淋漓,因呼吸起伏着,皮肤高光亮泽,他闭上眼说:“放那吧。“ 莫莉没回话,扎起头发,拿着毛巾先给他擦额头:“季哥,你以前可说过,你当我和丁一恒一样,都是兄弟。既然是兄弟,哪来的男女之分,你现在要是觉得别扭,那就等丁少爷回来,让他给你擦身。“ 季临川着实一怔,想起他确实说过这话,那会莫莉刚从监狱出来,他答应以后让她跟着他,所以才带她去美国,他们三个人曾经去飙车露营,在野外喝得酩酊大醉,倒头就躺一起睡。这样坦荡的关系当然是兄弟,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有什么可别扭的? 让丁一恒那个大男人给他擦背才更别扭。 季临川浑身黏糊得确实难受,他伸臂让她扶着起来,背后那片繁复密集的刺青图案,全部展露出来,十四年前的纹身,现今已经散了色。 莫莉从没听他说起过这刺青的来历,她曾经在黑帮里混,道上的男人纹身的也不少,豺狼虎豹,都是些狰狞吓人的玩意,而季临川这背后的纹身却颇有几分意思,藤蔓交错的线条里,藏着一只炯炯有神的鹿,那片青色图案下,隐约可见有一条缝合过的伤疤。 也许只是为了遮盖而已,莫莉用毛巾清洗他的后背。 忽然听到季临川说:“莫莉,丁一恒这个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年纪跟你也相当,你可以考虑考虑。“ “季哥,我……“莫莉永远不打算对他说出任何影响彼此关系的话,但不是她不说,一切就不存在。季临川仿佛已经察觉了什么,意识到这个问题,顿时让她心头一紧,烈焰唇线张了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季临川仰头闭着眼,左手扶着受伤的后颈,淡淡地说:“看他对你挺好,随口一提。“ 只是随口一提?莫莉擦着他前身,抹去颗颗汗滴,抬脸望着他紧闭的一双眼,问:“如果有人对我更好呢?“她冷艳而坚韧的眼神,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线条棱角分明的下颌,他对自己的恩情,何止用好来形容? 他是给了她一切,让她有了第二次人生的男人。 多年来,她坚信自己能够恪守本分,绝不会影响到他。 唯一失控的那次,就是在当年在密林找到欧阳妤攸的时候,莫莉将她按进冰冷的溪水里,一遍遍质问她为什么要逃跑,质问她什么时候才能不折磨季哥,莫莉对她动了粗,也暴露出了自己深藏的感情。 作为季太太的那个女人很早就知道。 而他,是不是因为有了察觉? 所以才如此排斥她跟在身旁。 莫莉把毛巾丢回脸盆里,冰冷道:“季哥,你清楚我的过去有多不堪,我杀过人,坐过牢,我跟过多少男人,碰过多少不该碰的东西,这些丁一恒都不知道,他不过是猎奇心,我这样的女人除了年纪跟他相当,别的跟他都不配。不是我配不上他,而是我们互相不配,所以我不会接受他。“ 她说:“我更不可能再爱任何人。“ ------------ 133.势在必得的开发权 丁一恒带着人连夜把老秦送去帕敢医院。 早上回来时他从矿场基地换了摩托车。几日来,他那辆敞篷已经折腾得面目全非,他买车时可没想到这鬼地方路况这么差,下雨时四个轮子被泥裹满圈,天晴了车身又是一层矿灰,好好的跑车整得像推土车一样,想想就来气。 他刚回到医疗站,见季总那间病房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勾着脑袋,怎么看都很可疑,丁一恒大步走去正要揪他,没想到那人反应挺快,听到身后脚步声,刺溜一下掉头就跑,丁一恒追上去大喊一声,“站住!“ 那人飞快钻进医疗站外的丛林里,转眼不见了人影,莫莉听到声音从病房出来,问他:“怎么了?“ 丁一恒看着那片茂密的热带密林,眼神怀疑道:“好像是上次在矿场带头闹事的那个缅甸人。“他没看清正脸,所以不太确定。那人还敢往这儿跑,难道还在打什么主意? 丁一恒回头见莫莉黑T恤湿透,神情低落,对他刚才的话也没多大反应,这可不像莫莉。他抬手问:“你怎么怪怪的?“ 莫莉快速打开他手腕,扭脸说:“你在这儿看着季总,我出去一趟。“ 丁一恒跟上去拦道:“你干什么去?“ “抽烟。“ “我跟你一起去,这附近杂草堆里到处都是针管,可别不小心踩到。“ “老娘穿鞋了。“莫莉从丁一恒手里拿走车钥匙,跨腿上了摩托车,突然停顿片刻,回头问身后的男人:“一起去?“ 丁一恒望了眼毒辣的日头,再看看她道:“不是抽根烟,你骑车干什么,要去火星抽?“ “不上拉倒。“莫莉作势要走。 “哎,哎!我去,我去还不行嘛!“丁一恒跨腿坐上去,想着没有跑车,跟这女人骑摩托兜风也不错,丁一恒美滋滋咧嘴笑,大长腿垫在地面,人还没坐稳,莫莉一个油门拧起,车速飞快,差点没把他倒挂着横甩出去。 “哦……我天!“他前倾后仰,荡了好几个来回,飞快紧抱住前面女人的腰,猛劝道:“莫莉啊,你得时刻记住你可是个女人,开车能不能悠着点?“ 莫莉回头,长发散在风里,淡淡笑着一哼。 丁一恒一时竟看傻了眼。 地面扬起尘土一片。 莫莉找了个阴凉地,茂密阔叶林下,两人蹲在土堆上,她一根接一根,不多久脚边扔了一堆烟头,丁一恒看了眼地面,再看看她,总觉得她今天很不对劲。 半响,丁一恒说:“季总这次伤得可不轻,老秦情况也不太好,这分部矿场没了主心骨,三个总监都在那儿团团转,季总又坚决封锁消息,现在总部也不能调人来,我算是绑在这儿了。“ “丁少爷,你就不该跟来。“ 丁一恒见她起身拍灰尘,忙跟着站起来问:“这就回去?“ “等着,老娘去买烟。“ 莫莉快步往阔叶林外走,进村找了家小商店,这里买不到万宝路,她就随便指了包清烟,递张大额钞票,缅甸妇女上下打量着她,慢吞吞找了零钱。 她再次回到村口土堆上找丁一恒。 他人却不见了。 村子距离医疗站还有段距离,他不可能靠两条腿走回去,莫莉附近找了一遍,这才想起掏手机给他打电话。 出了阔叶林往左,同样是大片的热带雨林,藤条缠绕的粗壮树旁,隐蔽着有间木屋,莫莉按他电话里找来,果然看见了丁一恒。 只见他躲在一棵面包树后,冲她示意隐藏,莫莉却没理会,大摇大摆走过去,甩开头发,问道:“躲猫猫呢?“ 丁一恒嘘声道:“在医疗站跑掉的那人,我刚看他进那里面去了,你在这儿盯着,我去找人来,今天非得把这孙子送进警察局!“ “要等你在这儿等,老娘去绑回来!“莫莉扎上头发,冷艳狠辣的眼神,拨开垂下的层层树藤,迈步朝那房子走去。 “哎!等等……“丁一恒突然把莫莉拉回来,高大的身材将她从头到脚遮住,两人一起隐蔽在树后,莫莉抬腿正想踹开他,却见他紧色的神情,望着那房子的方向,惊愣道:“奇怪,他怎么也在这儿?“ 半小时后。 莫莉和丁一恒回到医疗站。 季临川摔下坑底时掉的手机,矿场的人找了几天,终于在干涸的小水坑里找到,分部助理今天拿过来给他,显然已经坏了,助理正在病床前询问他,需不需要送去维修? 这时丁一恒火急火燎冲进来:“季总,我刚在附近村子里看到一个人!“ 季临川缓缓转过脸:“谁?“ “袁志山。“丁一恒说:“原来滇北分部的老袁。“ …… 半山别墅。 一辆黑色的轿车驶近,身着职业西装的男人,下车来到房前按门铃。 房外两个保镖警惕性地走上来,伸臂拦在门口没让他向前靠近,房门打开,支杰自报姓名身份,然后继续等在外面。 小艾敲敲卧室门:“小攸姐,外面有个人说是腾远的总助理。“ “请他到客厅。“欧阳妤攸穿上外套,拿上准备好的东西走出卧室。 支杰站起来,鞠躬道:“欧阳小姐,您找我?“ 她点点头,让小艾把落地窗帘拉上,再去给支助理倒杯水。 欧阳妤攸把护照身份证件递给他:“我想请你帮我办缅甸签证,最好是商务签,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腾远的人对她多少还是有几分敬重,何况她现在还是公司第一股东,只要她吩咐,支杰绝对会照办,更不敢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好的,我会尽快。“支杰把证件装进公文包里,接过小艾递来的茶,喝完就起身离开了。小艾听说她要办签证,诧异道:“小攸姐,你要去缅甸?“ “不,我只是有点害怕。“欧阳妤攸很清楚自己现在不适合出远门,她只是以防万一,她只是隐约不安。 因为……季临川,好像撒谎了。 这几天他只有那晚打过一次电话。 他真当她是傻子不成? 来电显示的号码,分明是座机。 而他却一本正经说自己在屋顶,难不成抱着座机上了屋顶? 如果他不是单纯地在逗她,那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她打他手机始终不通,她试着那个座机号码往回拨,可接电话的却是缅甸人,她根本听不懂。 她明明说了,再敢失联,她一定不理他。 可她做不到啊。 …… 季临川养伤期间,丁一恒代替老秦处理缅北的事,当天突然从内比都得到消息。 缅甸政.府和军部达成协议,将在小范围内继续批准开矿。 数量不多的矿场开发权,将在不久后进行公开拍卖。除了缅甸本地的开发商,很多国内的玉石公司也已经来到缅甸,但凡对翡翠开发有野心的公司,都在四处打通关系。 当年季凡森有远见,拿下那么多的矿场,这才在国内宝石开发的市场上稳坐第一把交椅,转眼那么多年过去,现在受局势影响,这对国内翡翠市场将会是一轮新的大洗牌。 可想而知,这次的公开拍卖,将是一次血雨腥风的竞争。 “现在不比以前,开采权又是以拍卖的方式拿下来,这数额肯定是个天价。“丁一恒在病房内来回踱步。 季临川歪过头去,猛烈咳嗽几声,喝口水润润嗓子,“只要有价,就不用怕。不过就是跟其他开发公司比一比实力,既然我们觉得难,那其他公司想吞下也不容易。“ 话虽如此,可季临川清楚,国内外这次盯着几个开发权的对手一定不在少数。 “想办法跟总部开个视频会议,商量下筹集资金的事,矿场的开发权我们势在必得,绝不能失手。“ “开视频会议,那得回基地,你行吗?“丁一恒看看他浑身的伤,表示怀疑。 “老子行得很。“他轻笑。 身上的伤容易隐蔽,头伤在后脑,摘了纱布没人能注意到,除了跟家里那女人开视频他不敢冒险。 别的人谁会留意他脸上有几道小伤口。 …… 帕敢基地的办公室。 季临川勉强靠坐在座椅上,分部助理将大屏幕打开,丁一恒调整好电脑镜头,尽量只给他露张脸,视频会议上,董事成员除了季夫人和季凡林缺席,其余均收到消息,包括陈副总陈嘉棠,一同出现在梵森会议室。 季临川宣布自己的决定,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次公开拍卖的八成开发权。 众人皆是一片愕然。 八成? 这怎么可能? 当年老季总费了那么大的劲,不过才占了总矿产的五成,现在又是狼多肉少的局面,想要拿下八成,几乎是难如登天。 可没有人能否认,当初若不是老季总这个前人栽树,他们后人哪来的机会乘凉?季临川看好未来前景,势必将放手一搏。 这时,有个董事唉声提起了年前跑路的老袁,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如果滇北没有损失那么一大批原料,公司当初不调用资金给云南擦屁股,现在也不至于弄得手头这么紧!“ 众人纷纷点头,丁一恒跟季临川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这时,喝着茶的陈董事忽然提了一句,“我听说最近有几家银行要放贷,平时我们不缺钱,他们上赶子来找,现在不正好?这么一大笔资金,按理说一家银行确实很难批下来,不如就找他们联合贷款。“ 另一个董事插话道:“这少说也得十几个亿,贷款容易,我就问你拿什么抵押?“ 陈董事仿佛早就想好了,“下半年腾远不是有几个楼盘要收尾?“ 意思是把腾远的项目抵押给银行? 从视频会议开始,陈嘉棠始终没说话,他听到这儿时,才饶有趣味地望向视频里的季临川。 只见他脸色凝重道:“不行,去年已经调过好几笔腾远的资金,现在楼盘的利润还没回笼,那边也吃紧。“ 陈董事道:“季总,相比腾远,我们做的原本就是长线生意,既然都是您手里的产业,相互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我们梵森大部分产业都在国外,那些国内的银行可不认。谁都知道国外的银行贷款利息不稳定。现在要想筹集资金去拿下翡翠矿产,只能去找商业贷款,而我们手里能抵押的,也只有腾远的房地产。“ 梵森手头上能挪出来的资金确实不够用,可让他再去动腾远,季临川脑海里顿时响起欧阳妤攸的话。 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把腾远当成梵森的钱袋子? 腾远这样下去还能再熬几年? 季临川对着视频摇头:“不行。现在腾远的第一大股东是欧阳妤攸,她不会同意拿腾远的项目去抵押。而我更没有权利要求她这样做。“ 众人纷纷点头,对,欧阳小姐不久前分割了季总在腾远的股份。 而他们已经离异。 ------------ 134.祸根留到今天 视频会议,最终以季临川强硬否决抵押腾远项目的提议结束。 大屏幕漆黑。 丁一恒合上笔记本,遣散了身旁的助理,转脸问道:“你想拿下八成的开发权,那就只有找银行贷款这一条路,陈董事分析得也没错,我们的产业没法抵押给国内银行。除了腾远的项目,我们确实没办法套出那么一大笔资金来周转。“ 不久后官方将会关闭所有到期矿场。 这小范围开发权,对翡翠开采商来说必然是唯一一次转机。 而这公开拍卖又迫在眉睫。 以季临川的性格,既然要拿下翡翠矿产,自然是不会跟同行分羹,压下重金独占资源,才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可巨额资金从哪儿来? 丁一恒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没必要在腾远的事上较劲,毕竟他还是腾远的董事长,就算欧阳是第一股东又怎样?来了缅甸之后,丁一恒看得出来,他们俩早就和好了。 季临川摸着后脑的伤口,微微拧着眉头,丁一恒恐怕伤口感染,赶紧让医疗站跟来的缅甸医生进来,给他头上的伤重新上药包纱布,他右腿打着石膏,翘脚搭在红木茶几上,任由身后的医生包扎伤口,他始终仰脸靠在椅背上没说话。 医生处理好后,关门离开。 丁一恒坐近,凑上来说:“欧阳怀的可是你的孩子,你们俩既然已经偷偷摸摸复合了,打算什么时候复婚?“ “什么叫偷偷摸摸?“听到这话季临川终于有了反应,只见他扭过脸来,挑了挑眼尾,随后扬嘴笑:“怎么,老子还没急,你倒先急上了?“说起复婚,季临川心头一荡,眼底的柔情倾泻而出。 他当然要复婚,只是……这一次他要选个好日子,正正经经向她求一次婚。 第一次连拐带骗把她带到民政局领了证,确实有点混账,他知道。 没想到丁一恒倒真急了,直言道:“你俩只要复婚,那腾远不等于还是你的,夫妻俩分那么清干什么。“ 季临川从桌上捞起一包烟,先递到嘴边,再去拿火机,他那只拉伤的右手搭在椅边,小拇指微微挑动着。 他当初接手腾远,解决完并购的事宜之后,确实没在那边多费过心,聘了个职业经理人打理日常工作,他所有心思都在梵森这里,陈嘉棠猜测得也没错,他确实动用过几次腾远的资金,周转进梵森的产业里。 而现在,他不想再惹那女人不高兴,哪怕她知道后稍稍皱下眉头,他都会不忍心。季临川气定神闲道:“不用动腾远,我季家在梵森的股份还不够抵押?“ “你,你要拿股份抵押?“ 丁一恒震惊,却见他沉着冷静,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虽说梵森近来股价下跌,但公司还有那么多产业在开发,股份当然也还是值钱的。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哪个老板愿意出手自己的股份去做抵押,这传出去,很难不让人怀疑梵森如今已经不行了。 季临川说:“只是抵押而已,又不是卖掉。等拿下开发权,三五年内矿场利润绝对能回来。“ 他想得透彻,并没有多少犹豫。 丁一恒说:“季夫人和你小叔,今天这董事会议他们可都没来,季家的股份他们手里也不少,你打算劝他们跟你一样,也全都拿出去抵押?“ 季临川弹了弹烟灰道:“我没让人通知他们参加会议,先拿我那部分股份去做,不够的话,再另想办法。“他母亲维护季家产业的心,从来都比他更坚定,甚至可以为了公司,一再逼他抛弃欧阳妤攸,这一点他没法释怀。 不必想,抵押股份她肯定是不会同意。 甚至有可能会站在董事会那边,坚持拿腾远的产业去换资金。 所以他只能先斩后奏了。 而且要快。 丁一恒说;“就算要抵押,股份属于你个人资产,除了你亲自回去,没人能代表你跟银行去交涉,可你这混身伤……“丁一恒连忙摆手道:“从医疗站把你抬到基地没问题,可你要让我给你抬回国,我可不干。“ 季临川朝他吐烟丝,嘴角溢着笑意,“你说得对,老子确实回不去。“ 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回国。 可偏巧,所有事都赶到一起。 他深思熟虑后,掐灭烟头,打开笔记本,单手敲击键盘,很快拟好一份文件。 助理打印出来,他在文件上签了字,立刻传真回梵森总部。 丁一恒看了一眼,着实没想到,他竟用了这个办法! 授权委托书。 他竟把自己所有的资产股份以及梵森最高决策权,授权给了另一个人。 …… 与此同时,梵森办公室。 陈嘉棠拄着拐杖,站在传真机旁,听着兹兹作响的声音,等到纸张全部吐出,他拿起那份亲笔签名后的授权书,盯着看了半天,自顾自说道:“你这个决定做得挺快,没有浪费时间。“ 陈嘉棠把授权书丢在办公桌上,拿起电话,拨下号码。 望着落地窗外的阴沉天,缓缓说道:“现在可以行动了。“ …… 黑夜里,基地外一阵轰隆车响。 莫莉骑着摩托车回基地。 丁一恒等了许久,迎上去说:“你又去村里了?“ 莫莉卸掉机车帽,她后面还有七八辆重型机车,全部跟着熄火。 她捋了捋头发,看向丁一恒:“是你说的,袁志山去年携走了梵森有大量的高端翡翠,他手里还有一笔巨款,只要找到他,不是能解决点燃眉之急?“ “这可不是你的地盘,你四处乱窜,能查出什么鬼?“丁一恒想起她当年在美国,也是这样人生地不熟,为了季总的一句吩咐到处跑,想到这儿,丁一恒心里很不是滋味。 车灯熄灭,莫莉回头指着后面道:“看到没?老娘的人已经到了,丁少爷,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丁一恒看了眼那些身穿冲锋衣的男人,诧异道:“你把人调到缅甸来,季总知道吗?“ “你觉得呢?“莫莉指着那些人道:“季总给他们安排的商务签证,以梵森集团的名义。“ 普通公事季总不会动用莫莉的人,丁一恒总觉得他们藏着什么没让他知道,他拉着莫莉往基地院子走:“你打算干什么啊?亲自去逮捕袁志山?莫莉,在这金三角你可不要乱来,他能在这里藏这么久,指不定背后有什么人呢。那天在村里你也看到了,袁志山身旁有缅甸人,而且还带着枪,你那些保镖身手再好又怎样?真动起手来,你占得了便宜?“ 莫莉径直走进办公室,敲开季总的门,边冲丁一恒说道:“季总现在已经回到矿场,这里有他够了。丁一恒,你还不趁早回你的美国去。“ “少爷我还偏在这儿待定了!“丁一恒有些恼,季总怎么能让莫莉去冒险干这种事?同时他也有些生气,自从知道袁志山在这里,季总和莫莉好像总背着他在商量什么,他莫名其妙成了局外人。 丁一恒跟着莫莉去找季临川,他正在吃药,似乎也没有刻意避讳丁一恒,端起茶杯喝着水,示意莫莉直接说。 莫莉道:“袁志山正在找黑市,听说打算出手一大批高端翡翠。“ 丁一恒没想到她竟真找到老袁的踪迹,听到翡翠二字,丁一恒更为惊讶:“他,他手里到现在还有货?“ 莫莉说:“是真是假,还不确定?“她看向季临川:“还有一件事,缅甸警方前两天按我们提供的线索,抓到那个在矿场带头闹事的人,刚才他扛不住审讯,供出确实是有人出了钱,让他挑唆矿工闹事,提高薪酬只是个借口,对方指明要攻击的目标就是季哥。“ 丁一恒拍桌道:“不用想,一定是袁志山。“滇北去年出了私吞公司翡翠的事后,那袁志山就逃了,至今了无音讯,他一家人虽被云南警方安排人监视,但一直没有消息。 他突然出现在缅甸,又在梵森矿场附近,现在又跟矿工闹事扯上关系,明显是在蓄意报复老东家。 原以为向当地警方提供那缅甸人的行踪,就能一并把袁志山抓起来,没想到只挖了个小啰啰,想来袁志山也混出头了,现在竟明目张胆在黑市找买家出售翡翠。 “他出售翡翠的消息是怎么得来的?“季临川抬眼看向莫莉。 “附近村子里有几个吸食聚集地,他们都在黑市上做翡翠生意,我买通了个当地人进去打听,说是这几天他们都在帮一个中国云南的袁老板联络买家,为了拿到中间的佣金,但凡想要高端翡翠的客人,他们聊几句觉得合适,就直接带去见袁志山看货。“ 季临川点了点头,“既然有货,那就找人联系联系,我们也去亲眼瞧瞧。“ 丁一恒睁目:“季总,这事你要亲自去?“ 季临川拧上杯盖,冷峻的神色犹如黑夜神明,冷笑道:“他当初私吞的翡翠全是现在最紧缺的原料,隔了这么久,不管是真是假,这个袁志山必须抓回来,缅甸警方愿意协助配合,我先去露个面,顺便跟他算算矿场闹事的这笔账。“ 挑唆缅甸人,指明攻击他,这袁志山现在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季临川想起,当初在滇北,老袁跟买主私下交易翡翠那晚,他原本是要亲自去处理,但紧要关头他还是改变了主意,他带人连夜去了四方街,他着急去找欧阳妤攸。 所以他临时决定把事儿交给了何亮去办,也确实因为他那时的疏忽大意,才导致老袁趁机跑路。 这个祸根留到现在,终究还是个麻烦。 ------------ 135.你不可能走出缅甸 几日后。 莫莉让新来的手下出面,联系村里的一个缅甸佬,对方听说这人着急要翡翠,眼瞅着打扮阔绰,还带着贴身随从,很快就联系上了袁志山。 为了确定他放出来的消息真假,当天莫莉把手下的人分成两批,一批跟着她潜伏在背后,另一批去跟袁志山看货,等一切确定无误,再由季总出面。 莫莉走后,他们在基地一直等到傍晚,缅北气候炎热,昼长夜短,火烧云延绵不绝,丝带般拉在天边。坑凹不平的红色大地上,白天烤晒后的热气,钻出泥土里往外冒。 丁一恒开车去医疗站弄了个轮椅,他浑身汗浸浸的,一脸尘土气,来缅北这些天,他也没那么讲究了,白衬衫上粘了灰,他拍都懒得再拍一下,抱着轮椅往基地院子里一放。 季临川被助理扶着出来,视线落在轮椅上,目光恍然,许久未动,丁一恒以为他不乐意坐,解释道:“这不也是给你方便,你好歹也是一集团老总,让人抬着过去多有损你威风,你知不知道这鬼地方能找来这个多不容易,我……“ “行了。“季临川笑笑,让助理搀他过去,他这几天脚能落地,已经算恢复得不错了,医生建议他卧床休养,但他哪里歇得了。 刚刚……他只是突然想起了陈嘉棠,那个注定这一生只能与轮椅拐杖为伴的人。不知现在他给他的东西,他满不满意。 季临川坐下,说道:“丁一恒,你留在基地,有他们几个跟着就行了。“他身旁是矿场的警卫,虽不如莫莉的人身手好,但把他送到地方自然是没问题。 丁一恒拨开警卫,径直走到轮椅后去推他,“那怎么行,这马上天就要黑了,黑灯瞎火的,袁志山约在那么个偏僻的地方,我不放心。“ 季临川回头瞟他:“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莫莉?“ 丁一恒推着轮椅往车子跟前走,神情有点严肃低落,跟他商量道:“季总,等这次完事之后,你能不能劝莫莉换点别的事做,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女人,真搞不懂她为什么非要开安保公司,你说她除了会打架,难道就没点别的爱好了?“ 季临川听罢暗暗摇头:“你要是个男人,就放开胆子去追,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她当然是个女人,所以才需要你像个男人一样。不是表白一次被揍了一顿,这些年就知道躲。“他回头扭脸道:“丁一恒,不然等回头老子传授你点招,提早结束你钻石王老五的单身生活?“ “算了吧,你对欧阳那套,我可来不了。“娶个老婆,跟强买强卖的黑心商似的,穷追猛打可不是他丁一恒的爱情观。 季临川靠后说道:“小子,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你得拿出点魄力,这点胆量都没有,算什么男人。“ 话音刚落,从远处回来一个冲锋衣男人,停下摩托车,走上来说:“老板她在帕敢东边的一个废弃矿洞,让我回来带您过去。“ 丁一恒瞠目结舌:“这袁志山真会藏,把翡翠藏在矿洞里?“ 季临川问那人:“见到那批货了?“ 冲锋衣男人答道:“我们的人已经进去了,但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老板问您是继续等,还是直接进去?“ “先去看看。“季临川说:“一恒,你去通知当地警方的人,一个小时后带他们过去。“ 丁一恒气馁:“这里随便谁不能去警局,干什么非让我去?“ “你不去?“他挑眉。 丁一恒随手指了个警卫:“让他去。“ “行。“季临川让人扶着起身,进车前回头说道;“等回国我立刻给莫莉介绍个不错的男人,保准比你爽快比你爷们,你丁一恒老子还真替她瞧不上。“ “你,你……“丁一恒帕森症似的抖着手指他,好歹他也是身高一米八几的英俊男人,怎么就不爽快不爷们了!还有这季总,只会威胁人! 丁一恒浓眉俊眼正愤愤不平,突然摩托车和汽车一同启动,季临川隔着车窗冲跟他摆手。 “oh,shit!“他挥舞着手臂,冲车屁股灯腾空踹两脚,他极其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夜晚沉沉。 摩托车在前,越野车跟随其后,基地院子渐渐从视线里退去。 最后一抹晚霞隐没,高空闪烁着颗颗白点。 汽车在高高低低的矿地上颠簸,季临川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忽然想起家里那女人。 算起来他已经好些天没给她打电话了。 刻意不联系,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办法在她面前隐藏任何事,他撒不了谎,更不想坦白受伤的事让她担忧。 他知道一个月期限已过,他没回去她一定很失望,想着她那张微恼的小脸,又该骂他言而无信说了放屁的话,季临川眉眼不自觉地笑着,转而又有些忧叹,这次回去,不知道得哄多久才能让她消气。 他想她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车子已经停下,只见莫莉从隐蔽的低处走来。 “怎么样?“季临川扶着车门,望向不远处,明显有个亮光的矿洞。 “袁志山在里面,我的人进去看货,还没出来。“莫莉觉得有些古怪,她做不了决定,只能请他过来看看。 季临川看向矿场警卫,“你们几个留在这儿接应丁区长。“他坐上轮椅,冲莫莉道:“走,进去瞧瞧。“ 从小斜坡缓缓下坑底,矿洞出口亮着微黄的光,外沿很窄,仅有三米多高,目测里面也不会太深,应该是个私人团伙开挖的小矿。 莫莉领先走了进去,三个冲锋衣男人推着季临川往里面走。 进入狭窄矿道大概二十来米,眼前豁然开阔,矿洞变宽,足以容纳十几人的空间,未见到袁志山的人,声音倒先跑了出来。 “季总,可算把你给等来了。“ 莫莉谨慎停下脚,难道这袁志山知道今天看货的是季哥的人? 莫莉已顾不得许多,再往前走去,果然看到先进来的三个弟兄已经被击晕在地,袁志山身旁约莫有七八个缅甸佬,个个手里攥着棍棒。 季临川神情波澜不惊,四处环视一眼,只见袁志山穿着背心和大短裤,往赤红色大石上一坐:“季总,别看了,这里没有你想要的翡翠。“ “那批货你早就卖出去了?“ 袁志山那双耷拉的三角眼,瞥向他:“季总,想当年我可是你爸亲自派到滇北的分部经理,这些年为你们梵森也算是鞠躬尽瘁。我在缅甸这大半年,你派人四处断我生路,逼得我回不了云南,只能在这儿缅甸当个偷渡客,我现在如果有钱有翡翠还会落得这个地步?“ “断你生路?“季临川略显疑惑,怀疑地看向袁志山,“你监守自盗,私吞滇北的货逃到这缅甸来,怎么倒变成我断你生路了?你他妈这是咎由自取。“ 袁志山说:“是,我确实捞了点油水,不多,也就几十块海洋蓝,还有五六块极品玻璃种帝王绿。“ 不多?这些东西加起来少数也值个上亿,季临川眼底渗出寒色。 袁志山突然话锋一转,愤怒道:“你还想找翡翠?这七八个月你没少干让人冒充买家的事!我哪儿那么多翡翠给你黑去?你说我私吞,到头来那些东西还不是到了你手里!“ 袁志山站起来:“我来到这儿就是想混点营生,梵森的季总裁,你让人黑我翡翠不说,还坑我的钱!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现在你竟然来到缅甸,我有这机会,再不先弄死你!我袁志山迟早被你逼死在这儿!“ 袁志山掏出手枪,他身后缅甸佬也跟着展开架势,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莫莉眼看不好,正欲出手,季临川抬臂阻止她,问道:“袁志山,你想杀我,为什么不趁着那些人在矿场闹事的时候动手?“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季临川低沉道:“老袁,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被坑的翡翠和资金如果早就在我这里,今天我还来这儿干什么?陪你叙旧?“他冷意地笑:“老子可没那么闲。“ 袁志山犹疑顿了顿,手中的枪稍稍有了偏移。 他这一连数月被坑得血本无归,追查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梵森季总指使,不是他又会是谁! 袁志山再次指向他。 莫莉说:“袁志山,缅甸警察很快就会过来,你现在开枪也逃不了!“ 袁志山动了动脸上松垮的皮肤,扯着嘴笑道:“你信这里的警察?他们那帮败絮其中的废物……“ 砰! 袁志山话顿时被截断,突然间,只听霹雳般嘣地一声! 整个矿洞开始地动山摇! 窸窸窣窣错乱的声音,无数碎石从头顶落下,洞内的人纷纷惊慌四望。 怎么回事…… 地震? 莫莉扶着洞壁,几乎站不稳,所有人跟着晃动的地面左右垫步。 “袁志山!是你放的炸药?“季临川坐在轮椅上还算稳当,但耳边被击得嗡鸣不清,细碎泥土不断掉在他头发上。 “不,不是……“袁志山晃倒在地,他眼神惊恐,起初以为是地震坍塌,却没想到是爆炸! 怎么会有炸药? 这里是他临时选的地方,因为偏僻,解决完人好处理,他怎么可能会埋炸药? “季哥,再不走来不及了……“莫莉让冲锋衣男人从轮椅上把他扶起来,季临川刚站起来,骨折的小腿吃痛,根本迈不开步,他深沉的眼睑,在晃动的混乱中,手攥着轮椅把手,看着不断掩埋的出口,他推搡莫莉道:“你先出去!“ “我不走,季哥,你知道,我不会走!“ “赶快走!“季临川猛地被一块掉落的石块砸中,整个人再次歪倒在轮椅上,他的右腿使不上力,抬头命令莫莉身旁的冲锋衣男人:“带她出去,你们全都撤出去!“ “不准撤!“莫莉瞪向他们,坚决命令道:“背上季总!大家一起撤!“左右摇晃的地面,她帮着季临川重新站起来,一个强壮的冲锋衣男人率先俯下身,背起他往洞口走。 莫莉跟在队后,她摸索着往前,那些缅甸佬如惊弓之鸟,四散慌乱地挤开他们,没命地往外跑。 嘣! 爆炸声此起彼伏,不止这个矿洞,附近埋的炸药应该不少,整个地面持续晃动,寸步难行。 袁志山被大石压住脚,他被遗弃在洞中,看着众人往出口移动,雨瀑般的尘土碎石砸下,他突然抬起手臂,开枪对准季临川,喊道:“季总,你不可能走出缅甸,不如就死在这儿……“ 莫莉闻声回头,霎那间,飞身挡了过去。 随后,只听砰一声! 她接着倒地,那一枪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一群冲锋衣男人顿时停下脚,回头望着被枪击中的女人,“老板……“ “莫莉!“季临川重新站到地面,强硬决绝的眼神往回移动。 距离洞口只剩五米远。 他们最终全都没能走出最后的五米。 与此同时。 巨烈的爆炸再次响起,顷刻间,矿洞出口彻底掩埋。 整个帕敢地区感应到微微震动。 飞溅迸起的泥土,整个矿洞很快被红土掩埋。 直至一切归于平静。 始终没有一个人再从里面走出来。 ------------ 136.你不回来我去找你 支杰再次来到半山。 把办好的护照签证和一应证件交还给欧阳妤攸,见她翻开来看了看,眼底露出满意之色,整个人如常般淡然平静,竟没有半分伤感,支杰觉得有些奇怪。 这护照…… 她应该是一周前就想要去缅甸了,所以才托他去办签证,可现在显然已经迟了。 支杰劝道:“欧阳小姐,事已至此,还是希望您能照顾好身体,现在去缅甸实在不明智。“ 欧阳妤攸放下护照,垂眸,摸着圆润的肚子,眉目间尽是柔意,她自然知道怀着身孕不方便走动,于是笑了笑,“我不去,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 支杰听了诧异地看着她,等季董事长回来? 小艾给他端来茶,支杰连连道谢,低头抿了一口,放下杯子,不安地又看了欧阳小姐一眼。 进门后从玄关到客厅,随处可见的画框,里面全是肖像画。 虽说消息瞒得紧,连梵森和腾远内部的人知道得都不多,支杰是因为昨天公司有点急事,总经理也做不了主,他们近来总联系不上季董事长,所以才转而打给了梵森的林秘书。 听说缅甸矿场爆炸,当地已经在做后续处理。 陈副总发了话,关于季总的死,现在暂不对外公布消息。 但欧阳小姐是季总最亲近的人,没理由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支杰走时把小艾拉到房外,悄声问道:“欧阳小姐需不需要去看医生?“他指的是精神方面。 小艾却说:“家庭医生每周都来,支助理不用担心,小攸姐身体一切都好。“ 支杰回头望向落地玻璃里的欧阳妤攸。 看来是不知道了。 他把小艾赶紧往一侧拉,低语说了几句,小艾听得脸色愈发苍白,支杰叮嘱道:“这事瞒不了多久,到时你可得留意着点,尽量别让她太难受。“ 当初欧阳老先生去世时,她在墓地哭得伤心欲绝,依稀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淋得她头发粘在一起,浑身滴着水,她不是哀嚎大哭,是强忍着闷着头哭,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那时候好歹有季总守着,现在……她还有谁啊。 支杰走后,小艾好半天才吞吞回到房内。 欧阳妤攸坐在画架前,轻声喊道:“小艾,帮我换水。“她抹着水彩,许久没见有动静,她又唤了一句:“小艾。“ 小艾恍然回神答应着:“来了。“ “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奇怪?“ “没,没事……“小艾给她换了一杯清水涮笔,见今天又是一张新画,画里又是季先生。 小艾难以消化支杰的话,内心五味杂陈,更是唏嘘不已。 欧阳妤攸不再每天抱着手机平板,除了睡觉吃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她换了种方式去想季临川,很踏实也很平静。 她想着他回来时,她得数落着他鼻子,让他看看她有多惦记他。现在她毫不遮掩,不怕他知道,她就是无时无刻都在想他。 “家里画框不够了,不然明天出去再多买几个回来。“小艾把昨天画好的那张装进最后一个画框,小心翼翼,按欧阳妤攸指的位置挂到墙上。 小艾看着画里季先生那微微低头挑眉的表情,简直跟他本人不差分毫。 可季先生再也回不来了…… 欧阳妤攸说着扬起嘴角说:“画框不够,那就等他去买,让他回来亲自挂。“她低头涮笔,杯子里搅动着水声。 小艾听了嗓子有些发涩。 近些天,陈嘉棠隔几日就过来一趟。 两辆车来到半山,陈嘉棠看了眼房外那两个保镖,微微向后示意。 两个刚下车的中年人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走去将那俩没防备的保镖直接掳上车,换成两个精悍的年轻小伙。 陈嘉棠径直往房内走,他拄着拐杖的手里还勾着两个环保纸袋,一顿一停的脚步,边走边喊道:“小攸。“ “嘉棠哥哥,你又买了什么?“他每次都不会空手来,这次是尚品斋的打包袋,想来应该是茶点心,她接过来打开一看,还真是,晶莹剔透的虾饺,撞奶糕,还有些她没吃过的,都是热乎乎的。 陈嘉棠瞥见茶几上的护照,悄悄拿起来一看,目光顿时像结了冰的湖水。 欧阳妤攸放好东西,转头走过来,见状连忙从他手里拿走,紧接着又收起桌上余下的证件。 “小攸……你要去缅甸?“ “没有。“ “说谎。“陈嘉棠细细盯着她,脑子里反复分析她的神色,她应该还不知道缅甸的事,否则她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反应,那她为什么要办签证,她想干什么? 只见欧阳妤攸撇过视线,眼底的忧虑晕染开来,她坐直身体,手撑在沙发面上,挂着淡淡笑意:“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可我最近总是心慌,季临川他好久不来一个电话,我……“ 我只是想见他。 欧阳妤攸忽然看向陈嘉棠:“他会跟公司联系吧,如果他打来,你能不能告诉他,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她瞳孔清澈映着他的脸,满怀期待和诚恳,陈嘉棠把她的证件,从她手里一一拿走,捏在一起对着她说:“你不用再等了,因为……“ “陈先生!“ 小艾突然冒出来,惹得沙发上的两人诧异看着她,只见小艾睁得老圆的眼睛,神情紧张,却说着不相符的话:“那个,陈先生,我今天做了好些菜,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欧阳妤攸被这么一搅和,倒忘了陈嘉棠没说完的话,他随即放下护照,起身说:“不了……公司还有事,我改天再过来。“ 陈嘉棠走后,欧阳妤攸照常吃饭睡觉,想着明天是去产检的日子,更是早早就躺下了。 隔天早上,小艾和司机一早带她出门,欧阳妤攸走到路道上,诧异地看了眼房外,那两个熟悉的保镖不见了,倒换了两个生面孔,不大像莫莉手底下的人,看模样倒有点云南人的感觉。 她没多想上车去了医院,妇科走廊挺多人,大都是一对对夫妇,各个检测做了一遍,到了最后一个问诊时,她排号坐在诊室外面,小艾去帮她等检测单,她旁边坐了个大肚子女人,看起来至少也有七八个月了,挺自来熟地问她:“你也是自己来的?老公没陪你?“ 欧阳妤攸礼貌笑笑,只默声点头。女人见她挺疏淡清冷的,也就没再找她搭话,只是不由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见她没戴婚戒,又肤白貌美,模样长得挺招人的,暗暗揣摩着指不定是哪个有钱人养的情妇,最近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欧阳妤攸神情寡淡,直到魏沉一个电话打来。 她稍稍松动了表情,接听,魏沉叫顺口唤季临川姐夫,吞吞吐吐问她,“姐,我实在好奇,姐夫这么敛财抠门的人,出了多大的事,他才舍得把股份抵押给银行?“ 欧阳妤攸一怔。 原来魏沉从他爸魏行长那里,听说梵森找几家银行联合做贷款的事,抵押倒正常,关键是他这抵押的竟是自己公司的股份,这不太像季临川的做派。 还有更离谱的,他竟然签了授权委托书。 拿着他股份跟银行打交道的,是梵森的陈副总。 “姐,他把自己的资产股份大权交给旁人处理,他这是脑子抽风还是病危了咋的?“ 魏沉随意地猜测,引得欧阳妤攸一阵心悸,她唰一下起身,迎面而来的小艾不知缘故,跟着她匆匆离开医院。 梵森大楼。 小艾跟司机等在门口。 欧阳妤攸出了电梯,抓住一个小助理问陈副总在哪儿? 会议室。 她站在外面没进去,从闪开的门缝,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话。 开发权起拍价比预想的要高,没有个几十亿别想。 季总的股份不够,季夫人现在病倒…… 陈副总你现在是集团的掌舵人,你得赶紧做决定…… 没错,再这么下去恐怕不行啊。 …… 欧阳妤攸后背渗出汗,一颗心猛地抽跳,她脑袋一时转不过来,她不知道,不知道这些话连起来,意味着什么? 陈嘉棠许久才回到办公室。 想来助理应该已经告诉他了,见她坐在那里他并不惊讶,陈嘉棠坐着轮椅移动到她身旁,欧阳妤攸忽然抬眸,像失去魂魄的亡灵,幽幽地问:“季临川……他为什么要给你授权书?他究竟怎么了?他有什么事不能亲自回来?“ 陈嘉棠舌头抵着上颚,滚动喉结,手里搓着烟:“缅甸马上要开放一小批矿场开发权,现在有四家银行联合放贷,我要去银行做抵押。“他只回答了第一个为什么。 “你拿什么去抵押?季临川的股份?他疯了吗?“欧阳妤攸从魏沉那里听到就觉得不可信,季临川痴迷于宝石开发这没错,他哪怕再想要翡翠矿产,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非要抵押自己的股份? 陈嘉棠说:“这是季临川的意思。“ 欧阳妤攸怔怔问:“那他人呢?他抵押股份,为什么不自己回来?你为什么要代替季临川?求你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 陈嘉棠把搓扁的烟装回盒子里,寸寸目光抬起,迎上她恳求的眼睛,他表情深不可测,昨天就想告诉她了,既然她那么想知道。 陈嘉棠气定神闲地开口道:“小攸,帕敢矿场出了事故,季临川他已经死了。“ 很遗憾,你再也等不到他了。 这样的通知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很平淡,就像告诉她一条鱼死了,一朵花败了一样,稀疏平常的语气,对她说,季临川,他已经死了。 …… 欧阳妤攸好半天没动静,陈嘉棠等着她嘶声质问,等着她发疯发狂,等着她追问其中细节,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再问一句话。 她深深地呼吸,吐气,勾起嘴角,从未有过的执着眼神,清晰说道:“陈嘉棠,季临川他不会死……他不会。“ 他说过会回来陪她待产,他想听宝宝喊他爸爸。 他要跟她生很多很多孩子。 看他们追着她喊妈妈,看他们闹得她团团转。 季临川怎么舍得死…… 欧阳妤攸平静地站起来,她往办公室外走,陈嘉棠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她怎么能这样就这样走了。 陈嘉棠问了半山的人,听说她回去了,好好地在房里,始终没出来。 晚上。 欧阳妤攸昏昏沉沉,她睡着了,却忽然睁开眼。 眼前有一盏灯,床边躺着一个小孩子,一直在哭。她撑起身体,趴在边上看,看着那张笑脸晶莹剔透,却哭得皱巴巴的,像个刚出生的小婴儿。 为什么要哭呢? 她哼着小曲,却怎么哄也哄不好。 小孩还一直嘴里喊着,爸爸,我要爸爸…… 不要哭了。 求求你,别哭了…… 她一直求着,求了整整一夜。 等她再次睁开眼,感觉到手脚无力,烟灰色的窗帘拉开一半,两扇白纱帘子遮住了外面的光线。 天已经亮了。 她丝毫没察觉满脸泪痕,兀自穿好衣服,拿起护照和证件,缓缓出了卧室。 季临川,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 137.莫莉死了那他呢 早上七点多钟。 房外两个精悍的小伙子正在车里吃打包肠粉,小艾走过去给他们递了两瓶饮料,随意地问:“好长时间没见莫小姐了,她今天在公司吗?“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看,顿时噎了声,夹杂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外头有事,不在。“这是四哥交代过的话,他们知道莫小姐是前两个保镖的老板。 小艾哦了一声,回到房内,把话重复了一遍,确信他们是外地口音没错。欧阳妤攸已经收拾好一个小行李包,她听了微微点头。 她猜的没错,外面两个不是莫莉的人。 他们显然是陈嘉棠那天来了之后才换的,原来两个保镖不见了。 难道莫莉也出了事,安保公司的人撤了,所以陈嘉棠才换了自己的人过来? 欧阳妤攸试着给莫莉打电话,但她手机是关掉的。 以她对莫莉的了解,那女人很可能也去了缅甸,在这之前欧阳妤攸从未想过莫莉会去找他,因为季临川这趟是为公事出远差,莫莉没理由跟过去才对。 她记得季临川走时说过,一起去的有丁一恒,她找林秘书要了丁区长的电话,但,一样打不通。林秘书安抚她说那边现在很乱,连秦区长前段时间都住进了医院,矿场爆炸失踪的人很多,当地警方不作为,陈副总已经派了人过去做善后处理。 林秘书并不知道欧阳妤攸手上有签证,以为她是想了解季总去世的具体情况,才打电话找丁区长,林秘书考虑到她身体状况,所以不敢透露太多细节,只能草草结束通话。 林秘书没告诉她,丁区长也在失踪的名单里面。 季总这事发生得太突然,季夫人知道消息当场晕了过去,季凡林董事已经去了帕敢,公司幸好有陈副总在,所有的工作还在继续,除了董事会和林秘书,公司上下现在还处于被严密封锁消息的状态。 欧阳妤攸挂了电话后,见小艾抹泪看着她:“小攸姐,你真要一个人去啊?“ 虽已初夏,她还是穿了件蓬松的长款外套,不规则的衣摆,前面只遮到大腿,后面却长长落到脚踝,若只看背影,她依然不大像孕妇。 是,她要去,无论如何,谁也不能阻止她去找季临川。 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都要去看他。 何况她也不是一个人,等到了缅甸,她会去帕敢跟小叔叔会合,虽然她并没有提前告诉季凡林,也叮嘱小艾在她到达那里之前,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因为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止她过去。 小艾看出她心意已决,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和司机送她到机场。 欧阳妤攸仔细研究了路线,她得先飞内比都,到了当地再坐车去帕敢。 就像当初去找陈嘉棠一样,她义无反顾,甚至这一次,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勇敢,因为那里有她爱的人,那里有她的季临川。 进了安检,她一个人坐在登机口处,盯着玻璃外起起落落的飞机,她手和脚全是冷的,胸腔里拳头大小的那块肉,像坚硬锋利的石头,正一下下撞击她的身体,她满脑子都是他,耳畔总是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妤攸…… 欧阳妤攸…… 他的声音,时而不羁,时而暴躁,时而又无可奈何。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虽深信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荒谬的玩笑!但某一瞬闪回的念头,还是会问自己,等到了爆炸现场,如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她该怎么办? 她现在的冷静,执拗,深信不疑,全都会被一击即破,包裹在里面的悲痛,软弱,依赖,占领了她之后,她还能怎么办…… 上飞机后,空姐见她脸色太差,过来给她杯热水和一条毛毯,叮嘱她一旦有什么不适,千万要及时按紧急按钮,航空公司对孕妇总是格外小心谨慎。 她试着调整座椅去休息,可她不敢闭眼,因为只要昏昏沉沉睡着,她梦里就有个小婴儿在哭,她劝不好,撕心裂肺的声音,哭得她心很疼。惊醒后,她摸着脸颊冰凉的泪,眼眶正源源不断往外冒,她不想哭,她明明不愿让自己哭,可那个孩子,却像知道她似的,总是出现在她梦里代替她哭。 飞机落地后。 她拎着小行李包到了出口,外面有很多缅甸人举着牌子在接人,她径直往外,打算去换币租台车,一刻也不能停,她今天一定要赶到矿场。 忽然,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短发及耳,穿着破洞裤,黑色短靴,直接挡在她面前。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欧阳妤攸见阿点妹诡异地笑,就像第一次在云南见到她时,那种狡黠带着恶趣味的笑意。 “陈阿四让我来接你。“阿点妹身旁还有四个壮硕的男人,只见她歪歪脸,那几个人先一步往机场外走,好像是去开车。 欧阳妤攸没想到这么快陈嘉棠就知道了,难道他今天去半山找她,是小艾告诉了他? 不会,如果是这样,小艾会通知她,而她自落地没收到任何信息电话。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房外那两个陈嘉棠的人,跟踪她的车到了机场? 正在她恍惚间,阿点妹拿眼睨她:“走吧,你带着球不方便,我们送你。“ 欧阳妤攸没再去想阿点妹为什么这么巧就在缅甸,她现在一心只想去矿场,别的事她已经不愿再浪费精力。 阿点妹愿意送就送吧,有熟人总比她独自租车要好一些。 可能,陈嘉棠也是担心她一个人的安全。 上了八人座的面包车,欧阳妤攸和阿点妹坐在最后一排,她靠在车窗边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内比都机场到帕敢到底有多远,欧阳妤攸没有概念,面包车沿着雨林公路,一直开到晚上还没有停,她腰很酸胃里也有些难受。前面四个男人偶尔开窗抽烟,低声用云南话说着什么,阿点妹半躺着睡了一路,直到车开到一个关卡。 持枪军人笔直站在路边,周围是延绵不断的铁丝网,几间平房里走出来人,阿点妹顿时醒了,打着哈欠拉门下车,一种与年龄不搭的痞气,扬手跟身穿迷彩服的中年人击掌,熟络地说了什么,欧阳妤攸听不懂,大约猜到是缅甸话,想来这应该是进入军政控制的地段。 欧阳妤攸当初刚入边境,零零散散听到过玉琴崖的事,四方街的女人在云南和缅甸都吃得开,难怪陈嘉棠让阿点妹来送她,自然是为了给她行方便。 这种感激的念头还没停留几秒,欧阳妤攸透过车前窗,望见路上的方形指标,上面的汉字清晰可辨。 这条路继续往前走,通往瑞丽,中国云南的边境城市。 这里难道是边防站? 现在已经来到中缅边境地界? 就在她惊愣时,阿点妹已经上车,冲车窗外的人招手,面包车启动继续前行。 “阿点,陈嘉棠他让你送我回去?“她虽是疑问,但几乎已经可以确定。 阿点妹俏皮一笑,“不是回去,是跟我回四方街。“ 去四方街? 欧阳妤心间盘升起一股温怒,她无法接受这条路将要把她带出缅甸,甚至离帕敢越来越远,那种感觉就像把她和季临川生生拆开一般,让她绷紧压抑的情绪,瞬间破了口,她颠簸近十个小时,身体原本就有些飘,现在更是不断在发抖。 她颤栗的手掏出手机,眼睛闪过深深的幽怨,听到接通,她顷刻间爆发出戾气,“陈嘉棠,我要去帕敢,你听到没有!我不去云南,我为什么要去那儿!我只想见季临川!除了矿场,我现在哪里都不会去,你赶快让人调头!你听到没有!“ 她不间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要去帕敢,要去矿场,要去见季临川…… 电话那端,低低的声音,问:“小攸,这几天矿场附近出现传染病,你确定要拿你肚子里的孩子去冒险?“ 她睁目怔神,她竟忘了现在的自己,也有软肋。 陈嘉棠说:“接受吧,他已经死了。“ 欧阳妤攸恨不得摔去手机,“你说季临川死了,他死了也要有个尸体吧!“如果不是被逼急,她根本不想用那两个冰冷的字眼,去形容季临川。 她想当初陈嘉棠,人人都说他死了,可是没有尸体,他不一样还是回来了。 为什么陈嘉棠能回来,季临川他就不可以? 她始终觉得,这只是老天在开玩笑,她无声地掉了眼泪。 陈嘉棠的声音穿耳:“爆炸,尸骨无存的挺多,你打算过去一块块认?“原来还有更残酷冰冷的字眼,一块块去认…… 欧阳妤攸嗓子像硫酸滚过般,疼得要命,她忍痛说:“要……只要是他,我就认。“ 陈嘉棠半响方道:“有一个挺走运的,落了个全尸,你认识的,要不要看一眼?“ 说罢,她感觉手机一震,陈嘉棠发来一张照片。 她退出通话,眼泪吧嗒落在屏幕上,她用袖子去擦,可擦完还有,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 当她重新看向手机,那张照片,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刀片,割断了她所有的希冀。 竟是莫莉。 那个爱抽烟,总是站在季临川身后的莫莉,她浑身粘着红土,整个人像刚从地底扒出来的一样,头发已经看不出是黑色,根根裹着泥摊铺在地上,她胸口的血混着土,已经变成褐色的泥块,她躺在低凹的矿地,照片边缘还有几具尸体。 她死了…… 死在了矿场? 欧阳妤攸掌心松动,手机滑了下去,那张照片,像半空中霹下的雷,炸得她浑身筋骨尽碎。 莫莉死了…… 那他呢? 接下来陈嘉棠要给她看的,就是季临川了吗? ------------ 138.为什么不杀了我 手机掉在座位底下,阿点妹捡起来扔给她。 见她头抵在车窗上,眼睛散焦像个活死人,拿手指戳她也没反应,只要不闹着下车回缅甸总是好的,阿点妹抱臂继续睡。 车开到一个服务站停下,前面几个男人回头喊了阿点妹一声,他们去洗手间,阿点妹见欧阳妤攸还是睁着眼,等他们回来,她接着蹬蹬脚也下去一趟,几分钟后往欧阳妤攸手里塞了个纸杯。 热水透过一层杯壁,温度传到她手心里。 欧阳妤攸依然无知无觉,失聪失语般将周围所有的声音和人,全部自动屏蔽掉,心如死灰已经不足以形容心境,她此时只觉得眼前整个世界渐渐缩小,铺天盖地的黑暗朝她压挤过来。 季临川,对不起,我不去见你了。 如果不去矿场证实,不去亲眼看一看,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欧阳妤攸缓缓合上眼。 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想你回来。 季临川,我会尽力…… 等你回来…… 几个小时后,面包车停在玉家房前,滇河上吹来的夜风,扇动着丛林树叶哗哗作响,天空是死寂般的黑,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若不是车灯亮着,几乎不见五指。 颠簸一路,车上的人都累得不行,接连下车,阿点妹跳出去,回头见她依然闭眼靠着,阿点妹招呼一声,让其中一个男人把她抱回房里,走上前来的那人手刚碰到她,欧阳妤攸闻到陌生男人的气息,顿时浑身一震,睁眼醒了,她屈臂将人推开。 “走吧走吧。“阿点妹将那人挥走,转眼见欧阳妤攸神情木木的,自己下了车。 她两脚刚落地,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下去。 几日后。 一早阿点妹又站在床边,朝她眼前晃晃手,嗨喂哟叫了几声,一如既往没反应。 明明每天都是醒的,却一动也不动,她瞳仁被眼皮遮住大半,给她水她会张嘴喝,饭也愿意吃,她好像只是木纳地接受最基本的生命需求,除此之外连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若不是呼吸和睫毛偶尔抖一下,几乎很难辨别她是死是活。 “哎,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大老远把你弄回来,你可不能给我死在这儿啊,不就是没了男人嘛,要死要活的,至于吗?“ 房外传来叮叮当当的银饰声,玉琴崖走进来,黑瀑般的头发披在身后,她低低望了一眼,继而转身坐在红木椅上,叠起腿,裙下的黑布刺绣靴晃动着。 “阿点,你先出去。“ 阿点妹反正也是没招了,她领大金毛蹦跶出去,玉琴崖转脸看向侧躺着的女人,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擦燃,点上安神香,甩灭火柴杆,眼睛盯着黑漆的小木棒说:“知道你惦记男人,缅甸那边我熟,就顺便帮你打听了一下。“ 欧阳妤攸稍稍抬动了眼。 玉琴崖阴测一笑。 房内燃着淡淡的香,接下来的话却直接把她拖进噩梦。 “帕敢爆炸的矿场早就清理得差不多了,听说尸体完整的没几个,全是缺胳膊少腿的。你男人我见过,挺俊的,但可惜啊,挖出来的那些恐怕亲爹亲妈都认不出来,就像昨天,听说挖到个四肢完整但面部被砸毁的男人,哎,人挖出来,没有脸怎么办,你猜最后怎么着?“ 玉琴崖见她紧着眉,嘴角一扬转而继续说道:“好在他全身上下还有个特点,就是背后有纹身,而且图案很特别……有鹿。“ 背后有纹身…… 欧阳妤攸瞬间泪涌,泪水沾湿枕巾。他纹身时曾说,你将来不嫁我,老子把这张皮揭下来送你! 她禁不住一遍遍腹语,季临川,你就这样走了吗? 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 你这样撇下我,你就放心了? 阿生说生孩子很痛,你不在我万一扛不住怎么办?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季临川……我真的没法跟你保证,我可能不会听你的话,什么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什么乖乖把孩子生下来,我真的好像做不到…… 我做不到…… …… 过了许久,她听到房门响,泪水糊住她的视线,已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只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喊她:“姐姐。“ 欧阳妤攸从湿透的枕头抬起脸,隐约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端着托盘站在他面前,有点兴奋的笑,“你还记得我吗?“ 欧阳妤攸呆木看着他,小男孩把托盘里的碗放在床头的桌上,扶她起来,“去年你帮我救了妹妹,你忘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欧阳妤攸哽着声,只是愣愣看着他,小男孩吹走碗里的热气,自顾自嘟囔道:“他们怎么能说你是傻的,那些势利眼都不肯来给你送饭,等我告诉阿点姐,让她替你出口气。“ 当天晚上阿点妹去芒市机场接陈阿四。 他回到玉家,先进客房看了欧阳妤攸,任他怎么叫,她始终没有睁开眼,可他知道,她是听得见的,陈嘉棠坐在床边,歉声道:“小攸,那张照片嘉棠哥哥不该发给你看,可你得明白,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他们死了就死了,你再怎么不信也改变不了事实,你要尽早振作起来。送你来云南是为你考虑,留在那个伤心地,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玉琴崖不知何时站在门旁,阿点妹靠在一侧说道:“陈阿四对这个妹妹可真好,妈,你当初怎么不给我生个哥呢?“ 玉琴崖冷眼道:“你在缅甸没去问问你爸,说不定哪儿给你藏个私生的哥呢。“ 阿点妹撅嘴:“陈阿四这次还走吗?“ 玉琴崖推搡她:“滚去睡觉,大人的事你少管。“ 阿点妹怏怏回了房,玉琴崖回头看了陈嘉棠一眼,他给欧阳妤攸掖好被子,转动轮椅跟玉琴崖出了房间。 两人来到前厅,一扇花格屏风阻隔通往客房的走廊,四下安静,夜色沉沉。 玉琴崖问:“你那边都处理好了?“ 陈嘉棠坐在轮椅上,望着倒流香的白雾,开口道:“很快银行贷款就能批下来,到时你这边再费点力,提一提开发权的价,他们发现从银行换来的资金根本不够,季家剩下的那两位自然就急了。“ 玉琴崖虽插手,却只当是个趣事,捋了着头发说道:“梵森若是退出翡翠开发行业,不少人会拍手称快吧,风水轮流转,龙头老大的位置,应该有大把人想去坐一坐。“ 陈嘉棠无心去想这个,他阴沉的眼神,虚无看着某处:“一个翡翠开发哪够?接下来梵森会从宝石行业消失!他季临川最在意的东西,公司,资产,股份全都会被整垮!将会和他一样变成尘土!“他摸着右腿的膝盖骨,虽然没有皮肉,只是橡胶材质,他仍习惯把手按在那里,惋惜道,“真遗憾不能让他亲眼看看……“ 玉琴崖说:“缅甸那边爆炸事故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按计划把责任推到袁志山身上,当地也有人证,不管谁去调查,最终也只能断定他们这是内务纠纷,这很合理。“ 陈嘉棠兀自点了点头,目光抬起,穿过花格屏风。 忽然望见后面那双熟悉的目光,他不由地激颤,叫出了声:“小攸……“ 欧阳妤攸站在花格屏风后,双脚向后退,她匆匆转身回到客房。 矿场爆炸,季临川签下授权书抵押股份,甚至缅甸翡翠开发权,这一切都跟陈嘉棠有关? 季临川的死并不是意外? 一个个疑问像钢丝勒在她心上,留下一道道割痕。 陈嘉棠赶来房间,见她垂头坐在床边,一只手伸在被子里,像打量一个怪物一样看着他,冰冷彻骨的眼神,蓄泪带笑问道:“你计划了多久,一年还是两年?陈嘉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这么恨他,你这么想要他的命!“ 他不说话,欧阳妤攸忽地起身,走到他面前,“陈嘉棠……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袁志山是谁?矿场爆炸又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把他害死的!“她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手握成拳,死死盯住他。 也罢,等整垮梵森之时,她必然也会有所察觉,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陈嘉棠索性就说道:“袁志山是原滇北分部的经理。“ 欧阳妤攸只知道年前滇北出了点事,却不知就是这个袁志山惹起的。 “所以袁志山是你的人?“ “我的人?“陈嘉棠摇头,“他是只被惹急的狗,我不过指了条路,让他去咬他想咬的人。老袁逃到了缅甸,手里有梵森的东西,季临川去了那边,一听说老袁要出手翡翠,他自然不会放过他。“ 陈嘉棠正是因为太了解季临川,所以才能这样设计他,欧阳妤攸切齿问:“矿场爆炸呢?“ 他也不含糊,直接说道:“当晚他们见面的地点我知道,所以让人提前埋了炸药。“ 炸药,他埋下的炸药……是他害死了季临川和莫莉,甚至更多的人! “陈嘉棠!你为什么啊?“欧阳妤攸目光落在他右腿上,忽然想起阿点妹曾说过一句话,陈阿四不会放过害他断腿的人,她无力地跪坐在他跟前,摸着他膝盖,“你恨季临川?是因为这条腿吗?陈嘉棠,那你该杀我啊,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该杀我才对!“ 见他忧郁的眼神低垂,欧阳妤攸摇头:“还是,你想夺走梵森,陈副总,他给你的不够,所以你想拿走他的一切?“ 陈嘉棠说道:“小攸我也不怕你知道,季临川的股份抵押出去后,那些从银行贷来的钱,我会联合董事会投进另一个项目。“绝不是他想要的翡翠开发! “我并不想要梵森,我只想看着季家所有的东西消失殆尽,我想看着季临川和他在乎的东西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欧阳妤攸嘶哑着冲他喊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她彻底崩溃,“季临川在乎的东西,还有我……你杀了我不是最好!“ 陈嘉棠当然知道,让季临川最痛苦的事只有失去她,可事实却是,只要季临川和她都还活着,他就永远不可能失去她。 陈嘉棠弯下身,手隔空抚摸着她:“小攸,你知道伤害你的事我做不到,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想看到的人。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想要占有你,我只要看着你活着,在我能看见的地方活着,就够了。“ 欧阳妤攸躲开退后回到床边,她的手不自觉地伸进被子里,目光落在他脸上。 “陈嘉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绝不会放过你!“ ------------ 139.安葬时请你不要去 听她如此说。 陈嘉棠却略显安心地点了点头,“你愿意活着就好。“ 在梵森他说季临川已经死了,那时她冷静得不像话,坚信他说谎他是骗人的,陈嘉棠没想到她第二天竟真去了缅甸,他知道时她已经到了机场,硬让人拦下她显然不太可能,所以他让同在缅甸的阿点妹半瞒着她,驱车带她从公路出境来云南。 他曾以为她为了腹中孩子,至少能捱过一阵,等几个月后,伤痛会随着时间减淡一些。可这几天听玉琴崖形容她在这里的状态,如同一心求死的人。 现在看到她恨意精闪的眼神,他确实很安心,他比谁都清楚,强大的恨,足以支撑一个人活下去。 至于她要怎样不放过他?陈嘉棠眼下并不在乎。 “小攸,把手机交给我吧。“他摧毁梵森的计划,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不得不防。 欧阳妤攸顿时一颤,那层薄薄的丝棉被下,勾勒出她紧紧攥鼓的手,陈嘉棠发现了?她现在抓着的手机,从他进来前就藏在被子里,她拇指盲摁,录音模式关闭,迅速锁屏。 她镇定凝视他,手依然埋在被子里。 见她不肯,陈嘉棠也不着急:“季凡林现在还在缅甸,他能不能安全回国还是未知。和你半山的房子一样,季家也安排了我的人,唯一的区别,那边都是四方街的老手,一旦我开口,他们不会心慈手软。“ 欧阳妤攸瞬间听出,他这是在拿小叔叔和季夫人威胁她? 他能对季临川下狠手,当然不会顾忌两个老的。 “陈嘉棠,这些年你在季家没受恩惠?他们好歹是半个亲人,况且陈姨还在老宅,你做事之前怎么不想想她?她知道你变得这么残忍冷血,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认你吧!“ 提起陈姨,陈嘉棠脸色变得一冷:“她当然不敢认!因为从见到我这条腿开始,她就已经疯了!“ 欧阳妤攸被他冰火交加的眼神锁住,一时无法反驳,如果当初陈叔的死是陈姨精神混乱的开始,这个断腿的儿子大概就是压倒她清醒的最后一根稻草。死而复生,在旁人看来是庆幸,但陈姨显然并不那么想,所以她宁可躲在过去的记忆里,也不敢认现在的陈嘉棠。 “把手机给我!“陈嘉棠扶住轮椅把手,踮脚颤巍站起身,只见他抬手去掀她的枕头,撑住床去翻她的行李包。 欧阳妤攸察觉到他只是在盲目地找,并未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稍稍松了口气,她并不惊慌,而是慢慢把手机从被子里拖出来。 她侧脸看向他,把手机光明正大摆出来,“你怕我破坏你的计划,你怕我联系公司的人?可如果我说我并不在乎你怎么整垮梵森呢?“ 陈嘉棠顿时扭过头,重新坐回轮椅,只见她握住手机,轻声说:“他都不在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着那些有什么用,随你处理好了。“ 她说着抬起头,陈嘉棠只是伸出手,依然让她交出手机,欧阳妤攸低低声音道:“陈嘉棠,你不信我,电话卡可以给你,但手机不行,这里面有他的照片,我舍不得给你,你就当作给我留个念想吧,如果还是不放心,所有的通话记录和号码你都可以删掉,这样可以吗?“ 半响,陈嘉棠缄默抿唇,算是接受了这个提议。 带走她的卡,他正要离开。 欧阳妤攸又叫住他,视线飘到窗外,声音近乎消失。 很轻很轻地说:“尸体找到了,就让小叔叔带他回去吧……安葬时,请你不要去。“ 陈嘉棠,请你不要去他的葬礼,因为你永远不配出现在他面前。 …… 次日,季家老宅。 李姐送走医生,去厨房盛碗汤端上楼,推拉门半开着,宽敞中式的卧室,所有的家居摆设都有些年头了,那张床还是从季凡森旧居搬来的,他过世后,季夫人还是习惯躺在一边,留出半个位置。 此时她两鬓头发蓬松,转过脸问:“小叔回来没?“ “司机接到他已经在路上,也就一杯茶的功夫,很快就回来。“李姐搁下碗,扶她靠在床头。 “给嘉棠打电话,让他也过来。“季夫人脸色灰白,一下子苍老不止十岁,她曾经劝陈姨的话,到了今天才知道,那些根本是没有用的,面对丧子之痛,任何言语都不足以慰藉,没经历过的,任何人也无法感同身受。 李姐去给陈先生打电话的时间,车子已经到宅院门口,季凡林下车。 匆匆走到楼上卧室,季夫人先没有问,而是看着他的脸色,最后一丝希望仿佛被掐灭:“还是没找到?“ 季凡林微胖的身材也消瘦很多,他站在床边,摇头道:“我全看了一遍,没有他。“季凡林从小看着季临川长大,哪怕真只剩下一根手指,他也认得出来。可他守着矿场,让人又挖遍了爆炸地点,所有的尸体都看了一遍,确实没有他。 到了今天季夫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心生悲念,哀痛又多了几倍,难道是离爆炸点太近,已经……尸骨无存…… …… 陈嘉棠接完电话。 轮椅移动到前厅,玉琴崖拨弄着倒流香地下的灰尘,眼睛跟着手,专注做自己的事:“尸体还是没找到?“ 陈嘉棠谨慎地望了客房一眼,一晚过后,欧阳妤攸再没从客房出来,他先前让玉琴崖告诉她尸体的事,不过是想彻底打碎她自欺欺人的念头。 换种说法,他认为总比告诉她尸体已经被炸碎要好吧。 “尸体不重要,我可没季凡林那么无聊,还去一堆烂肉里找人。“他嘴上心上都是如此,毕竟炸药有多少,他心里有数。 银行的贷款已经批下来,翡翠开发权价格却直线上提,董事会都已经坐不住了,眼下所有人都在等陈副总回去主持大局。 陈嘉棠去机场,最后叮嘱玉琴崖:“小攸交给你了,孩子保不保得住看她自己,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在他看来,孩子和她是两回事,或许没有那个孩子更好! 玉琴崖送他出门:“趁阿点没醒,赶紧走吧,免得她起来又要跟你去。“阿点妹对陈嘉棠的依赖,比那个缅甸的亲爹还多一些,玉琴崖这次出手帮他,自然想让他早点回四方街。 客房内,小男孩给欧阳妤攸送早饭。 她一夜未眠,侧枕着回头,睁眼看他:“你叫什么?“ 小男孩长高了许多,当初碰巧遇上,其实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只见小男孩挠挠头说:“阳宏。“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妹叫阳雨。“他解释一直没走,是因为家里只剩个卖他妹妹的叔叔,回去也怕,所以当初摆脱了人贩子,他就带他妹继续待在这边境,在这里讨生活反而容易些,能干活就有饭吃,前两个月阿点妹在四方街认出了他,就把他招回来当小工。 阳宏给她剥鸡蛋,壳去了一半,捏在手上递给她:“姐姐,你跟玉老板是亲戚?“ 她眼神木纳,动了动嘴唇:“不是。“ 阳宏记得当初在客车上碰见她,她说是来旅游的,那她就不是云南人,阳宏不懂,玉老板为什么让人看住她,像监禁一样,连院子门都不给她出? 欧阳妤攸捏着蛋白,味同嚼蜡,一点点强逼着自己咽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不管怎样她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欧阳妤攸吃完看向窗外,问他:“从这里出去到四方街,好拦车吗?“ 阳宏吃惊:“姐姐,你要去哪儿?“ “回家……“她摸着肚子,又一次感觉到胎动。 “可是玉老板和阿点姐交代好几遍,谁也不能放你出去。“阳宏来玉家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在这边境玉老板说一不二,玉家的大门不好出,就算到了四方街,只要玉老板招呼一声,肯定没人敢给她车坐。 阳宏问她:“姐姐你家在哪儿?“ “很远。“她冲阳宏笑了笑,“除非她们把我弄死在这儿,否则我还是要走,谁也拦不住。“ 阳宏咬咬腮,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姐姐,你先别急啊,等我。“ 这个姐姐帮过他,阳宏管不了那么多,飞快跑到外面院子打听今天走不走货,几个年长的小伙子正从仓库往外搬麻袋,见到他乱窜,朝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你是跑腿跑上瘾了!送个饭半天不下来,下午要出车知不知道!耽误了事阿点妹也留不住你!” “今天是琴崖姐去走货吗?” “不然呢!四哥不在,还能谁去?” 另一个指挥他:“小子,少废话,还不快去搬东西!“ 阳宏答应了一声,颠颠往仓库跑,暗自想道有法子了! 等到下午,果然是玉琴崖亲自去走货,她带走了一拨人,阳宏年纪小一般不跟车,他清楚玉老板最慢傍晚也就回来了,于是赶紧去客房找欧阳妤攸,跟她说了几句话。 外面闲下来的人都围在门口树底下抽烟打牌,阳宏钻空子跑去四方街,在街口蹲了许久,终于等到个从芒市送客人来的出租车,这样的司机一般不是四方街的人,为了不空车返,很乐意往回拉人,价格也划算。 “师傅,回市里?” “回啊,走不走?现在没人了给点油钱就成。” 阳宏让司机停在玉家一百米外的岔路上,他飞快跑进院子里,把事先准备好的干树枝搬到仓库里,一把火点燃,火堆不大,他放在窗户下,很快冒出烟。 阳宏左顾右盼把仓库门锁上,一边喊人,一边去楼上找阿点妹。 院子里的人听说仓库冒烟,扔下纸牌都往那边跑,手忙脚乱拎着水,到了跟前见锁了门,互相问钥匙呢钥匙呢? 阿点妹气得跺脚,找了备用钥匙过去,冲他们骂道:是不是你们谁往里面扔烟头了! 一时间,院子空了。 阳宏跑到一楼客房,冲她招手:“姐姐,走吧,赶快走。“ ------------ 140.让他替我选一样 季家老宅。 自陈叔死后,陈嘉棠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转而想想,其实是从那年带小攸离开,他就再没进来过。 遮天蔽日的相思树下,季家院外路边停着六七辆面包车,前几日从四方街来的人,包括之前在半山的两个人,全都聚集过来,他们隐蔽在各自车里。 见陈嘉棠到了,其中一个中年人下车,走近叫道:“四哥。“ “现在起,这里不能进也不能出,很快事就完了,大家再辛苦辛苦。“陈嘉棠下飞机先去了梵森,跟董事开完会过来,事情进展很顺利,他预计也就几天。 “知道了四哥,一切按您意思办。“中年人回车里交代几句,接着推陈嘉棠往那宅院走。 门廊沉香树旁。 陈姨正坐在石凳上,腿上端着圆簸箕,上面白花花一层,是刚打下来的槐花,她见轮椅上的人移动过来,恍恍惚抬起头,冲他客气的笑:“先生,来做客啊?“ 陈嘉棠忧郁的眸子一颤,点了点头:“是,来做客。“ “怎么称呼啊?“陈姨笑起来,嘴角皱纹深叠,一双眼袋的皮松垮耷拉着,老态十足。 他动了动嘴,回答:“陈嘉棠。“ “哦……“陈姨有些伤感地低下脸,牵强笑了一下:“真巧,跟我儿子名字一样。“ 陈嘉棠接不上话,陈姨亲近看着他:“晚上我做槐花饼,你留下吃饭,我儿子以前可喜欢吃了,他跟隔壁家的小攸经常搬梯子上树去摘,坑哧吭哧地,为了吃也不怕摔着。“ 陈嘉棠顿了半响,才回话:“好。“ 季凡林和季夫人等在客厅,他便没再多说什么,身后中年男人推着他,抬起轮椅上台阶。 季夫人这次病得不轻,歪靠在藤椅上,等人到了才缓缓睁开眼。 季凡林说:“嘉棠啊,临川去缅甸这段时间,全靠你操劳着,他先前把股份授权给你,我和你季姨都不知道,说实在的,抵押他的股份这事,搁以前我们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现在……哎,他既然想拿下开发权,这也算遗愿,你该怎么做就做。“ 陈嘉棠只是摇头:“你们想必也听说了,这翡翠矿产水涨船高,现在公司能周转出来的资金,想拿下八成没可能。“ 季凡林做惯了甩手掌柜,“嘉棠,那你说怎么办?“ 陈嘉棠摆出意思:“小叔你也知道,我手里只有百分之十的股份,现在虽暂代职务,但我毕竟不是董事长,季姨现在心病难医,你对公司事务不熟,你们想把梵森一摊子事推给我,我也得有实权才行。“ 见他们不应声,缓了缓陈嘉棠又说:“这次缅甸那边坐地起价,我的意思是转投别的项目,中午董事会上也商量了,大多数董事也赞成,现在就看您二老的意思。“ 季夫人沉闷半天,终于开口:“不行,临川既然要拿下开发权,这件事必须按他的意思来!“ 陈嘉棠估摸得没错,于是让人递上两份文件和签字笔:“这里是股份授权书,你们签了,后面的事交给我。“ 季凡林目光僵直:“陈嘉棠,临川他签授权给你也许有他的理由,但我和你季姨还好端端在这儿呢,签什么授权书,你在公司需要支持,我们直接就过去,哪用得了签这玩意。“ 季夫人也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嘉棠,你想要股份……“ 突然一阵手机响,打断了谈话。 陈嘉棠掏出看,是不得不接的电话,于是移动到门廊接听,他听了一句,顿时紧色问:“她什么时候走的?两个小时前……“她离开云南,肯定是要回来的,从四方街到芒市机场,两个小时足够了,陈嘉棠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想到:“她没有证件,想走只能坐客车,你想办法沿路追,今晚一定要找到她。“ 证件,在她刚到玉家时,他就让阿点妹从她包里悄悄拿走了。 季临川这招关键时刻确实挺有用。 陈嘉棠收起手机回到客厅,他目光紧促看向季夫人,接着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股份就不必了,我说得很清楚,我现在只要授权书,这梵森董事长的位置,将来你们打算给谁坐,我没意见,眼下你们想要我去处理翡翠矿产开发权,那这授权书就没商量。“ 季夫人和季凡林互相看了一眼,这么大的决定,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对陈嘉棠的行为也不大理解。 陈嘉棠说:“给你们点时间考虑。“他回头,身后的中年男人推他出宅院。 不多久,外面一批人把整个宅院纷纷围住。 陈嘉棠发话:“看住了,里面的人一个不许出去。“ …… 芒市机场。 欧阳妤攸把手提行李包翻了几十遍。 她带的东西不多,一两套换洗衣服,证件护照和钱包一直压在行李底下,阳宏送她出玉家,时间紧急,她匆匆上了出租车,从缅甸到云南也未曾检查,她不知道那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 兜里还有些散钱,来时付了车费,所剩不多,坐飞机显然是不够的,手机又被拔去了卡,删了所有的使用记录,而她除了季临川,并不记得旁人的手机号。 眼下她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欧阳妤攸打开手机,相册里照片不多,其中有一张季临川的照片,是他去缅甸的那天早上,她偷偷拍的,那天他睡得很沉,时间到了她叫很多遍,连闷带挠才把他叫醒,他抱住她还在赖床,说几个月没这么睡得这么好了。 欧阳妤攸站在出口,强烈的紫外线晒在脸上,手插进口袋,指尖摸到一个圈型的小东西。 她恍然回神,想起那是枚戒指。 蓝锥石婚戒。 签下离婚协议书那天,她从手上脱下来,后来一直偷偷收着,去缅甸时带在了身上。 欧阳妤攸靠在玻璃栅栏边,机场路边车来车往,她端详着戒指,现在全身上下大概只剩这么一样值钱的东西,想到这儿她苦涩一笑,紧接着眼眶酸了。 她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季临川,我是你的季太太。 你放心啊,我这就回去。 我会为你守住梵森。 …… 她再次拿起手机,那段录音足以揭露陈嘉棠,只要她能回去。 欧阳妤攸半眯着眼望天,空中时而有飞机渐入云端。 她拎着包离开机场,赶去客运站。 数了数身上的钱足够她买张客车票,窗口排着队,欧阳妤攸心里打着腹稿,因为没有身份证,她很怕这地方管制严格,不卖票给她,正想着,前面的人已经买完离开。 她掏钱时,余光忽然瞥见远处有一群人,浩浩荡荡正往这边走,她视线一怔,认出领头的正是玉琴崖和阿点妹。 她顿时紧张得冒汗,售票员敲玻璃问她到底买不买? 欧阳妤攸侧过身躲着脸,赶紧把钱递过去,小声说:“我身份证丢了。“ 卖票的女人审视般打量着她,许是见惯了边境城市的三教九流,买票借口丢身份证的人挺常见,也挺难让人不怀疑,卖票的正犹豫着,欧阳妤攸已经急不可待,她回头见阿点妹已经靠近售票窗,她赶紧把钱收回来:“谢谢,不用了。“ 她挺着肚子,刚走出几步,卖票的见她是个孕妇,忙喊她回来。 可欧阳妤攸不敢再转身,只能闷头躲开,匆匆拐去公共洗手间,把格子间的门一拧,靠在里面心脏突突地跳。 隔着门,外面进进出出的脚步声,欧阳妤攸把包扔在脚边,已经顾不上地面的水渍,她缩坐在狭小的角落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 欧阳妤攸想道,玉琴崖找不到她,应该不会在售票处逗留太久,于是探身出去。 目光所及之处,大厅内没有了那群人的身影。 她再次回到那个售票窗口。 买到票上了卧铺客车,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只要再熬过二十个小时,她便能赶回去,陈嘉棠将对梵森行动的细节她并不清楚,但她只能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车子上了路颠簸起来,空气里各种味道蔓延开来,她很快感到不适应,胃里空,翻上来的酸味顺着嗓子涌,前后铺都是男人,她虚弱地靠坐着,看车窗外的天一点点变暗。 打个盹,再醒来,车已经开到一个收费站。 高处亮眼的灯像舞台的追光,把黑暗里仅有的车和人照得分明,收费站旁停着的面包车,旁边瘦高短发小姑娘,正闪着狡黠的眼睛,像在围捕的猎人。 欧阳妤攸像被击中脑门般,无力感袭来。 收费站旁有交警在查车,阿点妹跟着人一辆辆上去查看,显然是玉琴崖动用了关系,阿点妹才能如此自由地跟上跟下。 眼看着马上就轮到这辆客车,欧阳妤攸知道这次逃不掉,索性决定不躲了。 旁边铺的男人正呼呼大睡,枕头旁装水果的塑料袋大开着,苹果堆里丢着一把折叠的小水果刀,欧阳妤攸悄悄摸到攥在手心里。 阿点妹上车,跟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秒,邪笑看着她:“让人好找啊,下来说话。“ 客车司机不知缘故,交警查完下车,阿点妹再回头,只见欧阳妤攸把刀搁在手腕上,平静看着她。 “告诉陈嘉棠,回去,或者死在这里,让他替我选一样。“ ------------ 141.老子女人哪去了 第二天早上,季夫人病况突然加重,季凡林紧忙送她到医院治疗。 陈嘉棠再次回到老宅。 两份授权书上已经签了字。 季凡林临走时不安地说:“嘉棠啊,公司交给你了,可别让我们失望啊。“ 陈嘉棠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两尊佛走了,庙空了。他坐在轮椅上,回望宅院,许久未动。 枝桠上最后一层槐花将落,风一吹,抖下一层。 该去公司了,他刚要离开,陈姨突然跑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轮椅,探身过来把一个泛黄的小纸塞到他手里。 陈嘉棠低头一看,是平安符。 以前陈姨每年都给他一个,陈嘉棠握在手里,怔神望着她,猜不出她心里是清楚还是糊涂。 而他霎时想起一件久远的事。 当年他,季临川,小攸,三人误闯弘法寺上的小庙,求了签看了相,那个半傻的解签老头说,你是个先死后生的命。 先死后生的命…… 陈嘉棠把平安符装起来,陈姨冲他笑,“昨天槐花饼都没吃就走,下次什么时候来吃饭?“ 陈嘉棠想了想说:“晚上来。“ “行。“陈姨目送他离开。 当天董事会上,陈嘉棠以绝对优势的投票权,将梵森目前所有可流动的资金,投入到北边俄罗斯的矿场。 十几位董事中不泛有反对的人,但顶不住陈副总手里的底牌碾压,他目前有季家所有股份的授权书,几乎可以说是杀伐决断,所向披靡。 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大多数人对投资缅甸的翡翠矿产虽有疑义,但把钱投进一个不熟悉的矿场反而更让人忧虑。 董事结束,投资项目被陈嘉棠拍了板,紧接着就是打入资金。 只有他清楚,这是一个注定赔钱的大项目。 也是把梵森送上死路的关键一步。 开完会,他回到办公室,让人事部门下了一份解聘通知书。 设计部经理颜潼,今天刚从外地专柜出差回来,她诧异万分,气冲冲过来,把解聘书摔在他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不是很明显?你被解雇了,收拾东西今天离开梵森。“他没有看她。 窗外高耸入云的楼尖,阴云密布,仿佛要变天了。 颜潼终于明白:“从始至终,想让我离开梵森的人,只有你!“季总不久前跟她聊过一次,她终于明白季总一直以来的用心良苦,真可惜,眼前这个男人偏不领情。 她失望至极:“陈嘉棠,哦不对,陈董事长,我马上走,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你跟前。“ “很好。“听到摔门声陈嘉棠抬起眼。 …… 天阴了整个下午,最终雨还是没有下。 到了晚上,夜空反而无比静朗,淡白的云里透着一抹月色。 陈嘉棠答应陈姨回宅院吃放,李姐在医院照看季夫人,另一个阿姨告了假,所以饭桌上只有他和陈姨两人。 “妈。“陈嘉棠吃完搁下筷子。 陈姨有些惊慌地看着他,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因为在她记忆里,她儿子好端端的,并不是坐轮椅的这个人。 陈嘉棠又叫了她一声:“妈。明天收拾收拾,跟我搬出去。“ 陈姨似懂非懂,只是哦了一声,收碗筷接着进厨房,洗洗刷刷,没再跟他说话。 陈嘉棠打算再跟陈姨解释两句,忽然手机响,他就接了个电话。 挂了手机,他脸色骤变,中年男人见状问了两句,推他出院子。 轮椅刚转到门口,团团黑影一涌而来。 他们瞬间被百余个黑衣男人包围! 个个皆是保镖模样,身姿利索跨站在眼前。 中年男人眼看不妙,赶紧打电话把今天撤走的人再叫回来。 这时,只听黑暗里,路面发出滚滚轮椅转动的声音。 陈嘉棠被人包围,视线受阻,直到滚轮声越来越近,挡在他面前的人才退到两侧,立时让出一条道。 目光之外。 相思树下。 人影渐渐显现,竟然是丁一恒,正推着轮椅缓缓走来。 同样坐着轮椅的陈嘉棠,难以置信的眼神:“季临川……“ 刚才电话里的消息,知道的还是晚了,他竟然已经来到跟前。 许久没动静,季临川像审视一个异形怪物般盯着他,。 陈嘉棠一时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对,前两天在云南,欧阳妤攸也是这种眼神看他。 陈嘉棠只觉得心头有些泛堵。 季临川挑眉:“怎么?老子没死,你失望?“ 他穿着黑衬衫,西装裤,手腕露出的皮肤和脑袋上,都有明显的伤,但锋利冷峻的目光却不减分毫。 陈嘉棠脸上旋即挂上笑,摇着头:“不失望。“ 所有的事他陈嘉棠都没亲自露过面,连老袁那头都是玉琴崖暗中让人联系的,季临川哪怕活着回来,距离矿场爆炸还没到一周,他不可能那么快怀疑到他身上。 他,有什么可慌的。 陈嘉棠瞟了保镖一眼:“季总这趟想必波折不断,既然活下来不回去好好养着,你今晚这阵仗是几个意思?“ 季临川舔了舔下唇,冷笑:“讨债。“ 看来陈嘉棠不肯认,季临川没精力废话,一二三四摆出来:“袁志山手里那批翡翠是你找人黑的,嫁祸给老子,再调头在他跟前当好人,让他设计矿工闹罢工,弄伤了老子,紧接着再靠你云南那女人,利用军政关系搞出个翡翠矿场拍卖,老子腿伤一时回不来,行啊,那就如你所愿,给你授权书。怎么梵森董事长的位置,坐得爽不爽?“ 清清楚楚! 陈嘉棠顿时也就没装腔作势的意思了:“看来脑子没炸坏,几天就想清楚了。“ 季临川厉声道:“陈嘉棠!老子就想看看你到底作什么妖蛾子!“从莫莉提起玉琴崖跟缅甸军政的关系,他就猜到这事没这么巧。 陈嘉棠说:“不过有一点你没搞对,翡翠矿场开发权的拍卖不是一个女人能肆意煽动的,我们不过是比你早知道消息。“所以才提前制造矿场混乱,让他受伤,回不了国筹集资金。 难怪袁志山那时候没拿他的命,因为陈嘉棠还等着他亲笔签名的授权书。 季临川算是明白了,“我给你所有财产股份的支配权,就换来你要老子一命?够狠的。“ 他只知道军政那头的问题,而袁志山被坑了资金和翡翠,迁怒于他的事,他确实是进了矿洞才知道的,所以他没料到跟老袁假装交易,会有如此危险的情况。 季临川心寒至极,陈嘉棠,他亲自任命的梵森陈副总,他一起长大的兄弟,拿了授权书紧接着就要弄死他。 季临川问:“军政强行关闭帕敢没到期的矿场,这总跟你那云南女人脱不了关系吧!“ “顺势而为,缅甸军政原本就有这意思,不过是卖她个面子,提前执行而已。“ 季临川咬牙:“陈嘉棠!他妈的还真是小瞧了你!“ “抬举了,季总。“陈嘉棠不以为然。 忽然身后的丁一恒提醒季临川:“季总……别忘了莫莉。“ 这是今晚,丁一恒唯一说过的话。 别忘了莫莉…… 那晚去矿洞之前,莫莉告诉了丁一恒她和季总的怀疑,陈副总很有可能利用缅甸军政的人在阻挠梵森的矿场开发,他当时只知道个大概,也没来得及细问。 等丁一恒带着当地警察赶过去时,矿场已经爆炸。 季临川是第一个被挖出来的人,他旁边还有莫莉,按位置来看,他们两人离洞口最近,季总是背着她倒下去的,但莫莉中了枪已经失血死亡。 丁一恒守在莫莉的尸体旁,他看着她胸口沾血混着泥,眉毛根里都是土,他无法接受,这女人已经死了…… 当地警察一直在挖人,其中有奄奄一息的,也有当场死掉的。 当丁一恒看见袁志山的尸体被挖出来时,他很快开始怀疑,矿场爆炸的恶意究竟来自于谁? 不是袁志山,毕竟如果是他埋得炸药,他没理由连自己一起陪死在这里。 所以这次极有可能针对的是季临川。 季总得罪的果然是缅甸军政的人? 按这场爆炸的惨烈情况来看,如果对方一定要置季总于死地,会不会接着对他下手? 季总已经重伤昏迷,他们暂时离不开缅甸,丁一恒不敢露面,只能当即决定把季总转移到安全的医院,并且严禁几个跟过去的矿场警卫透露季总行踪。 好在当地小警察并不清楚其中哪一个是梵森的季总,他们接连几天处理矿场的后续问题,等家属或者相关的人来认领尸体,丁一恒当晚拖走季临川时,让人给了当地警察好处,他们很乐意拿了钱闭口不言,反正在缅北这种地方,尸体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多大事。 而季临川从生死边界挣扎了整整五天,他是昨天才醒过来的。 心力交瘁的丁一恒终于等到他醒来,语无伦次地把爆炸事后的一切,包括他的担忧和怀疑,一并说给他听,说到莫莉时,丁一恒第一次没忍住,为一个女人哭了。 他提醒季临川,别忘了莫莉。 季临川立时向后挥手,几个黑帽戴着口罩的人出现,手持着枪,靠上来。 与此同时,四方街的一帮人折返赶了过来。 两方人持枪的并不多,边境的人只有几个老手有枪,而莫莉公司的人是职业保镖,今晚出现的枪手是季临川雇来的。 为了莫莉。 季临川看着陈嘉棠:“当初在四方街,你让人打过莫莉一枪,在缅甸,她同样是中枪而死。陈嘉棠,欠下的,要还……“ 枪手正欲动手,陈嘉棠身后的中年男人,突然把冰冷枪口对向季临川。 两方持枪的人再次拢近。 近距离比谁枪更快。 陈嘉棠兀自点头:“说得好,欠的总要还。“他离季临川只有三四米远,略微赞同的语气,平缓商量道:“你卸下一条腿,我就还她一条命。怎样?“ 听起来,很划算。 季临川眉头也未皱一下,这笔交易他同意,只是:“死之前你得告诉我,小攸呢?“ 丁一恒隐瞒他还活着的消息,毕竟是为他安危着想,季临川不好多加评判。 他昨天醒来第一时间联系过她,可一直没有打通电话。 转而打给小艾,她说欧阳妤攸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独自去了缅甸。 至今还没有消息…… 季临川当时心都颤了,他冷静下来,能想到的只有陈嘉棠! “老子女人被你弄去哪儿了?“ 质问。 愤怒。 隐隐透着惧怕。 季临川啊季临川。 你想知道? “小攸啊……“陈嘉棠苦涩笑了笑:“割腕自杀。“ ------------ 142.快醒来夸夸我啊 “你他妈的放屁!“ 季临川踉跄起身,一把甩开轮椅!猛地冲过去揪住陈嘉棠:“她在哪儿!你给老子说清楚!她在哪儿!“ 她怀着孩子,她怎么会自杀! 不可能,绝不可能! 陈嘉棠脑袋被狠狠往后摁几下,碎发跟着抖动,他就是不开口,也不让旁边人插手,任由季临川理智尽失,任由他崩溃抓狂,仿佛在看一场自编自导的好戏。 精神绷到极致,季临川飞快夺下旁边男人的枪,扣动抵住陈嘉棠! “再不说老子崩了你!“ 忽然,陈姨从庭院冲出来:“小季,小季……“她挤到内圈来,扒着季临川的胳膊直求他:“我嘉棠好容易回来的,你不能杀他啊,不能……“ “陈姨!你的陈嘉棠早就死了!“季临川眼神果决,用枪口硬冷抵住他下颌,恨不能给他从下往上捅出个洞来:“现在这个人,就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丧心病狂!我不弄死他,留着他继续作怪,那才是笑话!“ “我不管!小季,陈姨求你,陈姨不要他死,他有什么不对的,你们俩打完架就会没事的……“ 陈姨的哀求,季临川充耳不闻。 打一架就没事了?那是从前。 现在……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当年那个被季夫人领进他房间的同龄少年。 那个自报姓名年龄的陈嘉棠,看着他收藏的整面墙的机械汽车模型,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季临川没有兄弟姐妹,他不知该怎么分享东西,他拿了一张数学试卷,让陈嘉棠解题。 计时三分钟。 陈嘉棠只用了两分半就写完步骤和答案,几乎跟他不相上下,季临川当时站在那面墙边:“这些分你一半。“ 以后他季临川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分你一半。 他是真心实意的。 …… 陈嘉棠冷嘲的目光,在枪口上藐视他,季临川已经顾不上许多,只想在弄死他之前问出:“小攸呢!“ 季临川整个人的力气都集中的手上,血液上头,眼睛透着疯狂的戾气。 与此同时,林荫道下,几十米外,传来车声。 但集中对峙的两方队伍,丝毫没有一个人留意到,有辆面包车已经在渐渐靠近。 “季临川……“ 恍如错觉般,被紧密包围在里面的他,忽然听到一声呼喊,“季临川……“ 他回头,搜寻的目光,轻拨开丁一恒。 道道目光跟着望过去。 只见一辆面包车停在十米外。 她甩开阿点妹的手,踩着树影向他跑来。 动作很笨拙,有点吃力。 她很努力地往前,再往前。 “小攸!“季临川拖着腿,把枪按到丁一恒身上,缓缓张开手臂,他眼角湿润,声音暗哑:“慢点,你慢点。“ 她怎能慢,她简直不敢相信,黑夜人群里,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生怕晚一秒他就会消失。 她手腕上缠着布条,上面沾满血,隐藏在长袖之下。 季临川欣喜若狂,他手指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她,一切都被按了暂停键。 他太想抱起她,可惜受伤的腿承受不住,他只能微微低下头,贴脸搂紧她:“真好。“ 真好,你还在。 容不得他多回味,他甚至还来不及多看看她,玉琴崖走过来,瞟了眼形势,中年男人凑到她耳边把事儿说了一遍。 玉琴崖径直站在陈嘉棠身侧,目光落在那两个久别重逢的男女身上:“一条腿换他一条命?呵,这跟拿白菜换白.粉有什么区别?姓季的,你想讨债,有证据吗?“ 季临川的一番推测毕竟只是推测,拿什么证明矿场爆炸一定跟他有关?玉琴崖说:“如果没有,你敢私法处置陈嘉棠?“ 混迹边境的女人竟开始讲证据? 她不过是提醒他,若是动了陈嘉棠,他季临川一样没有好下场,毕竟这跟矿场爆炸不一样,那是在缅甸,这是在国内。 “证据……“欧阳妤攸抬起头,看向陈嘉棠:“我有。“ 她轻飘飘的声音,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连季临川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欧阳妤攸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亲口承认的,是他指使人埋了炸药。这……算不算证据?“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小,众人屏住呼吸,无不透着惊愕。 亲口承认? 他终于想起来,是在云南那天……他说过这样的话。 陈嘉棠阴郁的眼神,看向她,透着彻底心死后的灰冷。 小攸……他终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这样对他。 他和季临川同岁,刚到季家那年,他们十三岁。 季临川说:“带你去见个小迷糊。“ 在隔壁房子里,宽敞的客厅没有人,电视播着动画片的英文原声,低矮的桌上摆着各种小零食水果,还有掀开的家庭作业。季临川里里外外到处找她,连抽屉都恨不得翻一遍。 陈嘉棠恍然瞥见窗帘后面露出半个脑袋,一双斜斜的眼睛,眨巴眨巴,她正笑着,手指搁在嘴唇边,让他别说话。 季临川掀开帘子时,她正站在窗台上,穿一条鹅黄色的连衣纱裙,她一下跳到季临川身上,仰头咯咯的笑。 陈嘉棠看着她一双脚悬空,挂在季临川身上,她那会才九岁,白皙透亮的皮肤,整个人明晃晃的,陈嘉棠觉得自己眼睛被洗亮了一般。 闹够了,她落下来,光脚踩在季临川的鞋上,说:“他好厉害,一眼就看见我了。“ 季临川敲她脑袋:“他是陈嘉棠。“ “嘉棠哥哥好。“她弯腰,九十度鞠躬,打完招呼又是明亮的笑。 陈嘉棠至今记得那天她干净灵动的眼睛,像两颗忽现的流星,一下闯进了他心里。 而此刻,欧阳妤攸看着他的眼神,只有淡漠,冷到极致的淡漠。 陈嘉棠笑了起来,他坐在轮椅上阴沉地笑,想起颜潼曾说他不值得,他终于知道,并不是不值得,而是他从始至终都很可笑。 …… 嘭! 一声枪响打破静谧的夜,同时也打断了陈嘉棠的思绪:“琴崖姐……“ “妤攸!“ 季临川为躲避枪,极速侧身倒下,欧阳妤攸牵着他来不及松手,瞬间随他力道一同倒地。 她后腰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难以复加,蜷缩着护住肚子,另一只手里仍紧紧攥着手机,她腕上的伤口再次绷开,暖热的血液缓缓流出。 视线渐渐恍惚。 她隐约听到他在叫她,可她回答不了,她没有力气,微微张着嘴唇。 这些天,她真的好累好累…… 终于可以休息了。 季临川,你回来了就好。 …… 医院里。 季临川回想起那一幕,花布简单的包扎,她细弱的手腕上清晰一道割伤,揭开后可见外皮翻着,露出骇人的肉,干了的伤口上不断涌出新的血液,医生处理后说太危险,这种情况早该送医院的,她能撑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傻子,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他没发现,她跑向他时,已经浑身无力,脚步跌跌撞撞。 他没发现,她自握住他,只说过简单的几个字。 他不知道她一路抵抗,失过血,沿途劳累疲惫不堪。 她早就撑不住了…… 傻子,你是傻子吗! 洁白灯光下。 季临川俯身亲吻她的眼睛。 就像她睡着了一样。 他自言自语道:“小攸,你总问我为什么讨厌那老家伙,你觉得我不该恨他,可你就是个傻子。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用知道原因。“ 时光很久远,却又像,那事儿就发生在昨天。 那会他刚结婚不久,遵守跟老家伙之前的约定,没告诉小攸他的病情,往返于美国照料他。 大概最后的那个月,老家伙已经不行了,每天糊里糊涂并不清醒,躺在病床上说了很多话。 其中有一件,季临川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季临川手肘抵着膝盖,掌心捂住额头:“你十六岁刚到美国的时候,听说你生了病,好像是肺炎,一病就是大半个月,老家伙忙顾不上你,很晚才把你送去医院。那会你太小,连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医生检查出来后,是老家伙做的主,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打掉了孩子。“ “那是我们的孩子,它才两个多月……“ 季临川永远没法忘记,欧阳病症晚期,浑浑噩噩之际,吐露出这件事时,他受到的震惊和打击。如果从来都不知道,他是感激欧阳腾远的,感激他最后能把她嫁给他,而知道之后,他悲愤交加,恨不能亲手了结那将死的老家伙! 欧阳腾远饱受骨癌的折磨,在他看来就是报应! 季临川哑声:“那个孩子多无辜,无声无息就没了,连他爸爸妈妈都不知道他曾来过……你说我怎么接受?我到现在都不敢去想,你让我怎么原谅他的心狠,他凭什么做主拿掉,那是我的血脉,是我季临川第一个孩子!可我知道得太晚了……“ 季临川捂住双眼,靠在她肩头,“欧阳妤攸,老子这次真的怕了,你醒来吧,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生的孩子,我做梦都想,所以你不能,不能带着孩子离开我,老子真的会受不了……“ 季临川尽力平复情绪,摸着她手上的蓝锥石,戒指圈松了很多。 “我还没跟你求婚呢,你就这么给自己戴上,不是便宜我了?“ 欧阳妤攸,老子好不容易想通了。 现在,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什么都可以不要。 但不能没有你。 你看,我觉悟多高,你什么时候醒来夸夸我啊? 老子等着呢。 ------------ 143.像她的手拂过他脸庞 福林墓地。 身影挺拔的黑衣男人,鞠躬,静默,一批接着一批,祭奠完离开。 束束鲜花围簇,墓碑上是线条勾勒的黑白像。 安葬立碑时,找不到她单独的照片,那是从她为数不多的合影里临摹出来的画像。 等人走光了,周遭寂静无声。 丁一恒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黑西装里掏出烟,点燃一根,搁在墓碑前石板的边缘,红火星上白丝缭绕,紧接着被风吹散。 万宝路黑冰,烟嘴里藏着爆珠,丁一恒用牙齿咬碎,抽进第一口,口腔里瞬间弥漫着清凉薄荷味,提神又醒脑,他发现烟真是个好东西,吸进去一口仿佛能填满所有的空荡和缺失,难怪她喜欢。 那女人心口估计缺了很大一块,只能靠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填补。 丁一恒手搭下去,看向墓碑:“莫莉,这次我真的要回美国了……“ 他嗓子有些酸,舌尖顶着腮,兀自发笑。 季总说得对,他应该像个爷们,早点对她坦白的。风卷起落叶,烟灰落尽,丁一恒再次抬起头:“其实你都知道,对吧?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也知道你最后记挂谁,反正能帮的我都帮了。莫莉,安息吧。“ 丁一恒最后告诉她,陈副总自首了。 矿场爆炸事故发生地虽然是在缅甸,但受害者除了几个缅甸佬,袁志山,莫莉,还有几个保镖都是中国国籍,陈嘉棠供认不讳后,经协商交由本地法院受理。玉琴崖受缅甸军政庇护,她提供的资源无处可查,而陈嘉棠已经揽下所有一切,购买安置炸药以及如何操作,其中细节全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他承认整个爆炸是自己一手策划。这件事最终被认定是私人纠纷引起的蓄意报复,不久即将开庭审判。 颜潼去看守所那天,案子还没有最终判下来,陈嘉棠暂时未被移交监狱。 狭窄的探视房间,中间隔着漆黑的桌子。 颜潼问他:“后悔吗?如果当初你跟我走,你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陈嘉棠没说话,但表情显然已经告诉了她。 “我带了样东西给你。“颜潼拿出来给他看,一枚海浪型的胸针依然闪烁着光泽,她摊开手心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根本不会认识你,虽然我爸一直没答应帮你重新制作,但你想要的,我早就替你找回来了。“ 陈嘉棠视线停滞,并没有去碰,因为颜潼并不知道,其实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枚胸针。 “帮我给欧阳吧。“ “给她?“颜潼手抖了一下:“你当年三番五次去求我爸,就是为了送给她?“时至今日,颜潼已经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了。 “不是送,这个本来就是她的。“陈嘉棠双手交叉落在腹前,低落垂下头。 那还是他刚到季家的第二年。 陈嘉棠跟季临川不同,他从小到大都很尊敬欧阳腾远,也因为小攸,他经常待在隔壁房子里,有一次欧阳腾远叫他一起去收拾阁楼,处理一些旧日的东西,他见欧阳伯伯拿着一个丝绒盒子发呆,陈嘉棠以为那里面是极重要的东西,结果一打开,是空的。 欧阳腾远说,本来有枚胸针,是小攸刚出生的时候他从国外买回来的,打算等她成年再给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丢了。 欧阳腾远叹气,想起家里进过一次小偷,估摸应该是那时候被摸去了。 说起胸针的来历,那时颜桂名声刚起来,欧阳腾远笑着说自己眼光不错,竟买了大师第一件作品,就像无意收藏了一幅画,过了许多年后画家火了,作品自然就值钱了,欧阳腾远很惋惜,收着收着就忘了,小攸连见都没见,就给丢了。 后来,欧阳腾远带着女儿远走美国,欧阳妤攸跟季临川没有了婚约,陈嘉棠自然曾经动过心思,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机会的,甚至在欧阳腾远面前,他自认比季临川更有优势,至少欧阳伯伯从未对他冷眼爆过粗口,而这些对季临川则是家常便饭。 陈嘉棠找到了颜桂,他想找回一模一样,出自同一人之手的胸针。 他想让欧阳腾远知道他的心意。 可后面发生的,往往事与愿违。 现在这枚胸针,对陈嘉棠而言,早已没有了意义。 而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为他做了太多,陈嘉棠一再让她离开,就是不希望有一天,她看着他沦落至此,好像有预感一般,他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 陈嘉棠凝视着她,“潼潼,忘了我吧,以后就当陈嘉棠已经死了,你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忘不忘是我的事,你别替我决定。“ 颜潼哽咽着吸了口气,想起一件事:“其实季总他……并没有原谅我做过的事。“ “他最初确实是想利用我拉拢我爸进梵森,但后来我对梵森几乎起不到多大作用,论能力,设计部经理的位置,他也并不是非我不可。他是因为你才没跟我计较。陈嘉棠,季总去缅甸之前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我听得出来,他是真的把你当兄弟,他让我相信你是个好男人,季总他之所以留下我,是希望我能继续陪你,他希望你这辈子也能得到幸福。“ 颜潼不管他怎么想,她还是得让他知道:“季总他不想你再跟边境有牵连,对,你失去的右腿跟他脱不了关系,但季总他也真心实意想弥补你,不然也不会轻易给你授权书,你应该想得到,因为你的一番操控,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梵森陈副总进了监狱,经媒体跟风报道,一时沸沸扬扬,给公司内外像蒙上一层阴影,加上季临川股份抵押的那笔资金,被投进北边项目无法收回,缅甸翡翠矿场已经彻底无望。 陈嘉棠黯淡眼神,他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到了今天,颜潼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那就这样,她最后说:“季总他比你好不到哪去。陈嘉棠,我会等你,而他已经不会再有幸福了。“ 说完颜潼就离开了看守所。 很快法院判了刑,陈嘉棠从看守所移交给西郊监狱。 他拒绝任何人探视。 却在几日后主动要求见季临川。 他等了好些日子,季临川都没有来见他,陈嘉棠通过律师一再联络,执意要他露面,季临川来的那天,精神状态不大好,隔音玻璃外那张脸面无表情,陈嘉棠敲声示意他拿起话筒,问他:“小攸怎么样?“ 季临川沉寂许久,只说:“她很好……“ 只有这三个字,季临川再也没有去看他,搁下话筒,转身便走了。 陈嘉棠话筒掉落,突然附在冰冷的台面上,失声抱头痛哭。 到这一刻,他承认后悔了,从没有这样悔恨过。 如果能够选择,他宁可从来没有活过来,他就该死在那场坠落礁石的事故里,先死后生,是他的命运,也是他劫难的开始。 季临川离开监狱后,一路飙车,车鸣声犹如哀嚎的荆棘鸟,一声一声耗尽生命的叫声,他压抑在心头的痛楚无处安放,车子犹如利剑划过长长的路边。 漫无目的迎着风,他最后来到弘法寺。 寺庙前的老榕树依然粗壮盘根,觅食的鸽子来回走动,他抬头望见飞檐金漆,耳边听到钟声响起,那颗备受煎熬的心,终于得到一丝慰藉。 上一次她问他:“你怎么想起来这儿?“ 他说:“多灾多难的,给你求个平安。“ 她眼神里明晃晃的笑意,暗讽他也有信奉神明的时候。 季临川抬起脚,一步步上了台阶。 跨过高高的门槛,他眼前仿佛重现和她跪拜在蒲团的一幕,他那天为她点了一盏长明灯,他愿用这世上所有理智的,荒诞的,不可言说的方式,来祈求她平安。 他走到主殿,左侧灰白的墙上挂满心愿牌,经风一吹,哗哗作响,木质长块上写满了祝福和愿景。 一旁的僧人正在忙碌,他们要把以前挂满的心愿牌撤去,给以后的香客祈福腾位置。 那些零零散散的木牌一个个取下,摆在一块藏蓝色的布上,僧人还在接着往下放。 季临川没去看,径直进主殿,取香,点燃,随后他挺拔的身姿笔直跪着,虔诚磕头,阳光斜斜打下来,笼罩着这个一直保持跪拜姿势的男人。 光洁地面滴着泪。 来往香客走走停停,无不看向侧脸英俊的男人。 许久,许久他终于起身,跪麻的双腿不利索,颤抖着走出来,他再次经过许愿墙,像有什么牵扯着他,目光停留,视线低下,扫到藏蓝色布上的其中一块木牌。 吸引他蹲下去看,是因为上面有他熟悉的名字。 季临川。 他从翻开的木牌上,辨认出字迹是她的。 他眼睛像被灼烧了一般,全身打颤,站在太阳底下的他竟有些发抖,他不敢相信地伸出手,从一堆木牌里捡起那一块。 风吹日晒,好几个字迹已经褪色。 但依然能判读出她曾经许下了什么。 他捏着那块许愿牌,几乎要嵌入手心里,他不知道,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挂的牌子,是那次吗? 是他带她来的那次? 那时候他总在试探她,而她又是怀揣着怎么样深的心思,写下这些字。 只见熟褐色的木牌上。 季临川之下。 还有十一个字。 她写道:愿君心越流年,岁岁长牵念。 微风袭来。 像她的手拂过他的脸庞…… ------------ 番外1 如梦似幻 细链下吊着的圆形摆钟左右划动,荡出七十五度角的弧线。 他平躺闭上眼,呼吸渐渐平滑…… 耳边有声音循序渐进引导着他,紧绷疲劳的身体随之放松。 很快他陷入沉沉的睡眠,片刻后,他眼前白点忽现。 是光。 那白点越来越大,光线刺眼,瞬间照亮惊醒了他。 …… 季临川走进厨房,慢悠悠开始煮咖啡,他想去楼上看一眼她,刚走上两个阶梯,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紧接着大门就被滴滴几声密码输入,呼啦一下打开了。 与此同时,那醒脑又刺激的声音,充斥而来! 一看见季临川,就指着他大声骂道,“你们个个都不把我放眼里!她都怀了六个月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季临川下了楼梯,低声制止,“您能不能小声点,她还没睡醒呢。“ 季夫人如鲠在喉,看向楼上的方向,顿时抿抿嘴,不再做声,指挥李姐把带来的各种补汤燕窝放进厨房,拉着季临川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说得是什么话?不是我的,你以为是谁的?“ “哎呀,那孕检……“季夫人气得坐到沙发上,带着埋怨和气愤,忍住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的冲动,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心里怨我,但你要是早告诉我,她何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季临川端着咖啡,吹走热气,季夫人一连串问个不停,“你们复婚手续办了没?小攸太瘦了,她现在每天能吃多少东西?口味变没变?她现在喜欢吃什么,我天天给她送过来。“季夫人转而想着,“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这样,让她住回老宅,有我在,你也省心了。“ 说着她就开始交待李姐,赶紧安排家里收拾房间,多来两个人来给季太太收拾东西,季临川眼看她越来越离谱,实在忍无可忍,阻止道:“妈!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哪儿也不会让她去。“ 季夫人一愣,“你对你妈还不放心啊?现在公司那么忙,你能有多少时间能腾出来照顾她,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你好。“ 季临川面色凝重,“别的都依您,只有这件事没得商量,她必须在我身边待着。“季夫人见他态度硬得像颗臭石头,委婉解释,“这样,你也回去住,白天你去公司,晚上下了班不就见着了吗?“ 季临川还是不同意,几个月后孩子出世,他们这二人世界也算是彻底结束了,他只想跟她再待上几个月,回老宅去住,从早到晚,哪还有半点清净? 季夫人不死心,向前倾着身体还想再劝。 忽然季临川静止的眼睛,抬手让她先不要说话。 这时季夫人也听见楼上有动静,像是在喊他,等了几秒,那声音更加清楚,确实是在急呼:“季临川!“ 直觉不好,他唰下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往楼上跑。 只见她抓着被子,惊恐的眼神显得十分害怕,一见他来了,掀起被子就往他怀里扑,“怎么了这是?“季临川抱紧了问她。 欧阳妤攸怯弱地伸手,向远处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一指,颤抖的声音:“好像……有蛇。“ 虽说他们这处房子,周围植被覆盖面积比较多,二楼卧室外有个四五十平米的大阳台,上面全摆满了盆栽植物,平时蜂碟昆虫倒是有,但蛇这种野生的小东西,确实很少见。 季临川摸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知道她吓坏了,被她抓着腰动弹不得,他只能伸着脖子凝神寻看。 季夫人也跟着进来,听说有蛇,吓得她面色如土,同样也不敢往前再踏进半步。 季临川看了半响也没见有那东西,忙问怀里的她,看清楚在哪儿没有? 她仍紧紧抱着他的腰,闷声说,“阳台……黑白相间的。“他一听,这玩意怎么那么耳熟,摸着下巴,一个幡然醒悟! 顿时想起了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前几日早上,阿生带小致过来,两个女人在楼下客厅闲聊,他当时还在补觉,小致来闹他,悄悄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仿真玩具,趁他没留意,塞进被子里吓他,季临川困得不行,一把抓起来就给扔了。 没想到小致没把他宠物带走…… 季临川转眼再看,枕头边可不就是有个黑色方形的小遥控按钮,季临川一把拿起来,轻轻一按,只见玻璃门外果然有个细长的东西又咻咻地窜了出来,活灵活现地顺着玻璃门乱跑。 欧阳妤攸尖叫着,打了个冷颤,圈着他脖子就往他身上躲,季临川像抱个大孩子似的,托着她往身上搂,一时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季夫人也吓得不轻,指着季临川:“你还笑!还不赶快叫人来,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妈,那是玩具,小攸可能是不小心压到了遥控按钮。“季临川把按钮开关一扔,抱着欧阳妤攸进电梯下楼。 季夫人半信半疑走过去一看,还真是个玩具蛇,走近看一点儿也不像,远远看着吓人完全是因为它能动而已,季夫人皱眉,找了个棍子挑起来,往楼下扔去,免不了又骂了季临川一顿,“你一把年纪,家里怎么还有这种幼稚玩意,万一把她吓出个好歹,看我怎么收拾你!“ 良久,欧阳妤攸稍稍安了神,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喝水。 这么一个小插曲,引得季夫人像握了重要把柄似的,说什么也不让季临川来照顾孕妇,两人争执不下时,小艾又刚巧来了,季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么一个年轻女孩怎么能照顾好儿媳妇? 季夫人那脸上显然写满了不放心,刚想开口,欧阳妤攸放下杯子,叫了声:“妈。“ 季夫人瞬间和颜悦色,哎了一声看向她,欧阳妤攸说:“你们争来争去,怎么不问问我呢?“ 季夫人这才想起来问她的意见,抚摸着她的手,问,“那你是怎么想的?“欧阳妤攸莞尔一笑,看向季临川,说,“我听他的。“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在他心头掀起了巨浪,要不是顾忌有人在,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扑倒去吻她。 季夫人挫败的神色,不甘心剜了他一眼。 之后每天季夫人都来一趟,有时恨不能全天守在这里。 季夫人在,对她站着坐着,吃饭睡觉都有了讲究,时不时提醒她这样的坐姿不利于胎儿,让她直起身子,没过一会儿,又说她吃得太少,让李姐摆了满桌子的菜,催促她多吃。 季临川瞥见她虽一声不吭地照做了,但心里晓得她是不自在的,于是季夫人每天都被季临川连哄带赶,推出门外。 …… 季临川坐回她身旁。 目光流连忘返,停在她脸上。 他眼前又出现白点,晃动着,仿佛要把他拉回去。 …… 季临川克制着,继续凝神看着身旁这个喝雪蛤糖水的女人。 他伸出手摸她的脸,细腻滑润的皮肤,很真实。 却又如梦似幻。 让他想起十几岁初中毕业时,他去国外参加一个知识竞赛。 因为贪玩错过了时间,直接被取消资格,他灰溜溜回来,当天就被季凡森狠揍了一顿,锁在房里面壁思过,并且吩咐家里阿姨不准给他送饭! 非饿他几顿不可! 说巧不巧,那天梵森出了紧急状况,季凡森和季夫人走了整整两天,完全把家里受罚的儿子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做饭的阿姨因为听了吩咐,不敢给他送饭,关键是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打开那上了锁的门,于是就这么生生饿了他好几顿。 夜里,他用座机打电话给欧阳妤攸,那个月他捉弄了她三次,惹得她大半个月都没搭理他,可一听说他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隔着电话,他还是听到她柔软的声音,说:“那你等着我啊。“ 那时候她十一岁,无论白天黑夜,出入季家都是游刃有余,甚至连季凡森把家里钥匙放哪儿的,她都摸得门清。 深更半夜她拿出阿姨冻在冰箱里的饺子,煮水下锅,装在碗里,一路端着,沿着木质的楼梯走到季凡森的书房,从梨花木的书桌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找到一大串钥匙,然后来到季临川的房门前,不急不躁地一个个试。 当她推开那扇木格门,季临川望见她纤弱柔软的身影,穿着一件黑色棉布裙子,外面一件宽松的白衬衫,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进来。 季临川两眼放光。 饺子,她,饺子,她…… 季临川简直要哭了。 在他眼里,那会她就是头顶光环的小天使啊! 虽然那天欧阳妤攸来给他送吃的,目的并不纯,等他吞下最后一个,见她双手托着脸,趴到他眼前,一副奸诈的笑:“嗯……知道吗?吃了我的饺子,你就是我的人了。“ 季临川差点一口饺子汤喷她脸上。 忍住了,抿嘴噗出几滴水珠。 到最后还是没扛住逼迫,他替她写了六门暑假作业。 他至今忘不了那天吃的茴香馅的饺子,还有她望着他狼吞虎咽时,微笑着的眼睛。 此刻,那个依然纤弱的女人正窝在沙发里,端着白瓷碗,一勺一勺喝着雪蛤糖水,她无知无觉,她没有察觉对面投来的视线,是由怎样深厚,曲折,细腻的情感凝结而来。 季临川摸她的脸,叫道:“小攸。“ “小攸……“ 他还来不及听到她的回答…… 客厅,雪蛤水,白瓷碗,怀孕的女人,在他眼前晃动,渐渐变成螺旋画面,旋转拥挤,越来越小。 那圆形的白光忽现,光晕越开越大,他眼前是深不可测的渐变通道,从那道出口传来一个声音:“季先生,季先生。“ 他听到心理医生的呼喊,闷哼一声,胸口起伏,他骨骼分明的手笔直伸着,眉头紧锁,抗拒着清醒,只想抓住正在消失的画面! “小攸!别走……“ 可最终,他还是同以往每一次一样,缓缓睁开了湿润的眼…… ------------ 番外2 如梦似幻 “这次又是什么?“ 金发白肤的女人端坐在躺椅旁,她是卡罗,北欧瑞士人,她伸手给他递了条毛巾,擦去额眼间的汗和泪。 他目光呆直,沙哑道:“她被玩具蛇吓着了……很害怕。“ “现实中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嗯。“季临川合眼点头,毛巾攥在手里,眉目深锁回忆道:“那次不是蛇,是一团毛绒绒的黑线,她看成了老鼠。“ 是她被绑架脖子划伤那次,他在卧室外接电话,她睡醒也是吓坏了,一直喊他的名字。 “除了这个,还看到了什么?“卡罗望了眼时间,他睡了半个小时,应该不止这些。 “还有……“他停顿,似乎不打算说。 半响,季临川放下毛巾,起身,拿上外套,只沉沉的嗓音说:“下周见。“ “季先生……“卡罗跟在他身后问道:“你最近有没有增加药剂?“ 季临川宽肩一僵,微微回头:“没有。“ 没有? 卡罗有些怀疑,但也不再追问,目送他离开办公室:“下周见。“ 他高岸挺拔的背影随着关闭的门消失。 卡罗知道他会准时出现,因为她的催眠能够给他慰藉,所以他愿意接受治疗,但一直以来他不肯透露产生心理问题的根由,卡罗只知道是因为他的妻子,她已经离开了他,关于具体细节他永远是闭口不谈。 对于他的寡言,卡罗习以为常,每周都是如此,他说一半藏一半,整个治疗过程很艰难。 隔一周,卡罗再见到他时,依然是通身黑色,一丝不皱的衬衫,西装裤下露出脚踝,他一来便躺下,椅子不够长,他长腿搭在软面凳子上。 卡罗看着他入睡。 …… 季临川记得从小到大他很少生病。 可现在他浑身发烫,像是发烧了。 季临川睁开眼,看见欧阳妤攸坐在床头,眼底柔意倾泻,她手心贴着他的额,冰凉冰凉很舒服,他舔了舔唇,闭眼摸下她的手:“小攸,我是不是该起床了?“ “看看,你连自己都顾不好。“说话的是季夫人,不知为何,语气里竟有一丝窃喜。 欧阳妤攸紧张得很,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去医院。检查后是重感冒又有点发烧,他回来一直咳嗽,吃了药暂时只能在家休息。 季临川自己并不当回事,哪里想到,季夫人一见他咳嗽得厉害,二话没说,就让小艾给欧阳妤攸收拾东西,说是让她回老宅住。 季临川顿时就不干了,恼怒说:“妈,你这是趁火打劫!“ 季夫人知道他身体一向健壮,也许三五天就好了,可家里有孕妇,这就不行了:“小攸现在体质跟正常人不一样,你要是传染给她,那就麻烦了。你能吃药挂吊水,她万一生病,那受罪的就是我孙子。“ 这话……好像也有三分道理。 季临川还没点头同意呢,那边已经风风火火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季夫人丝毫没理会儿子又气又不得已的脸色,跟他说,“就几天,等你病好了,我再给你送回来,谁让你自己不争气,偏要这时候生病。“ 欧阳妤攸知道这次怎么也拗不过季夫人的,临走前,她还没想去跟季临川说两句话,季夫人就像那个拔钗划出银河的王母娘娘似的,出手拦住了她。 只让她远远地,跟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季临川,说了两句话。 小艾把水搁在季临川跟前,他穿着松垮的深灰色睡袍,虚握着手,不停地咳嗽,脖子上筋脉一下下突起,显然连生气都没多少底气了,他对小艾摆摆手,“你跟着去吧,照顾好她。“ 那边季夫人欢天喜地握着欧阳妤攸的手,领出来门,小艾跟着要走,季临川突然招手叫住了她。 …… 到了季家,一股素雅清淡的花香扑面而来,院子里的槐树上挂着一串串洁白的花,密密麻麻,坠得树枝向下弯着,青石路上也落下了不少。 季夫人指着那花说,“今晚做槐花饼吧,现在打下来,挑些嫩的,做出来正好吃,再过些天这么多的花全掉地上,每天够你们麻烦的。“ 面粉混着刚打下来的花,揪成小小的一团,在油锅里摊平,慢慢煎,端出来是脆黄劲道的小圆饼。 欧阳妤攸回忆起那味道,也跟着说想吃,季夫人一愣,“我倒忘了你,那东西清热活血,你不能吃,算了,省得勾你跟着馋,我们都不吃了。“ 这时小艾说,“可以吃的,医生说少吃一点是有好处的。“ 季夫人先是一副半信半疑,而后又长见识一般点点头。 趁着季夫人她们进了屋,欧阳妤攸拉住小艾,“医生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我问的。“小艾扬扬手机,上面有医生的回复。 动作可真快。 小艾呵呵小声说:“季先生交待的,她们要是逼你吃东西,你实在不喜欢,别强忍着,让我帮你处理掉。你想吃,她们又按着老理不让你吃,就让我问问医生,还有你婆婆对你坐着站着,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免不了都有很多讲究,他不放心,让我多留意你的情绪。“ 吃完饭。 她午睡正酣,接到他电话,惺忪揉着眼问他,“你好点没有?“季临川嗓音沉闷,却笑得开怀,“现在知道关心我了,盼着我快点好,赶紧扑回我怀里,是吗?“ 臭不要脸。 欧阳妤攸歪着头,想了想说,“李姐今天做了很多菜,每一样都很好吃,我觉得其实在这里住也挺好的,人多,热闹,你说呢?“ 言下之意,我在这里过得别提多滋润,鬼才想回你怀里呢! 季临川忍不住戳穿她,“行了吧,在家都没怎么孕吐,一回那里你吐了好几回了吧?“欧阳妤攸暗暗怪小艾这个奸细,怎么什么都跟他说。季临川继续说,“还人多热闹,你就不怕从早到晚吵得你连觉都睡不好,我不在,你那起床气跟谁发去?“ 欧阳妤攸纳闷,“你怎么把我说得那么坏脾气?“ 季临川却是一阵笑,“你脾气一点都不坏,善解人意,宽容大方,是这天底下最好的老婆,我娶了你,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欧阳妤攸满意地点头,可怎么听都觉得是拐着弯讽刺她呢,于是嗔怒,“你好好说话。“ 他一本正经说,“我藏得好话多着呢,你想不想听?“ 欧阳妤攸站在楼梯的中间,扶着扶手很小心地下楼,李姐无声地对她打着手势,又指了指桌上的细瓷汤碗,看来又要吃东西了……她叹了口气对季临川说,“我觉得肚子越来越大了。“ 他笑话她,“要是越来越小那还了得!你怎么总犯傻?“ 她说,“我是吃东西撑的……“ 随即引来季临川的大笑,她作势要收了电话,“我不跟你说了,我又得去吃了。“ 季临川却叫住了她,让她先别挂,半响,他突然说,“我想你了。“ 第二天傍晚,微微起了风,吹得槐树枝头摇摆,簌簌落下了大片的花,清理宅院的阿姨每天扫,到了晚上地面还是像铺了雪似的,白白一层,依稀露出赭石色的地面。 槐花香甜,偶尔引来三两只蚂蚁,顺着花瓣里里外外地爬。 欧阳妤攸踩着青石路,一个人匆匆走了出去。 季临川的车停在门口右边的拐弯处,她走得慢,一百多米的距离,现在要走个四五分钟才能走完,他从后视镜一直看着她,等她走到车旁,从里面给她开了车门。 欧阳妤攸见他带着黑色的口罩,通身的黑色休闲衣服,若再戴个鸭舌帽,活脱脱一个在逃通缉犯打扮,免不得鄙夷他,“你不好好在家里养病,叫我出来干什么?“ 季临川打开车窗,对着外面猛咳了几声,隔着口罩,他的声音更加的浑厚低沉,“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了吗?“ 她纳闷:“你昨天说什么了?不是都到家门口了才告诉我的。“ 季临川握着她的手,偏头望着她笑,“我说了,想你了啊。“ 欧阳妤攸微怔,突然锁着眉,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季临川凑过去,口罩上方一双眼睛肃然紧张了起来,分明是被她吓着了。 欧阳妤攸低头看着肚子说,“没事,宝宝又在练操。“ 一下子他就吃惊地笑了,轻手伏在她隆起的肚子上,隔着柔软的棉布长衫,他原本是怕感冒传染给她,戴着口罩也一直没敢离她太近,这会全然忘了似的,趴在她肚子上,忍不住跟宝宝说话,“嗨,我刚才说想妈妈,你是不是吃醋了?对不起啊,把你忘了,其实爸爸也想你,盼着早点见到你。“ “宝宝眼睛都还睁开呢,哪知道吃醋?你也真会扯。“欧阳妤攸自然地把手搭在他低平的后背上,从来没见过季临川这么傻的样子。 他又将耳朵贴在上面,煞有其事像真能听到回复似的,半响他才起身说,“我们家宝宝多聪明,知道爸爸病了,还让你好好照顾我呢。“ 欧阳妤攸仰着脸笑,忽然视线寻见车外有人经过,像是家里司机老刘去小区门口拿快递回来了。 欧阳妤攸瞬间抱住季临川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像个躲迷藏的三岁小朋友,将脸一遮,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了。 季临川不知缘故,被她突然那么一抱,顿时觉得昨天退下的热,现在又烧上来了。 她还没生孩子,身上就有一股奶香味,浓香混着她头发的清新,扑满他整个鼻腔,她穿着一件极宽松的v领棉布裙子,因为慌乱,领子滑到了一边,露出滑嫩白皙的锁骨,再顺着向下……他喉结上下翻动,咽着口水,一只手圈住她的肩膀,刹那间感觉口干舌燥。 欧阳妤攸好久才从他身上起来,捋顺了脸上的凌乱的头发,四处环视,问他,“老刘走了吗?他没有看见我们吧?“ 季临川恍然回过神,低眉向后看了看,说,“应该走了吧,“他刚才什么人也没看见,只顾得心猿意马想别的呢。 见她松了口气,像个私会初恋的小女孩似的,他又恢复以前的调调笑她,“做贼心虚,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搞得我们是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欧阳妤攸眼波流动,翻了他一眼,怎么还有脸说? 给季夫人知道她在他生病的时候来见他,必然又得啰嗦个没完,“你要是不怕,我没所谓啊,到时候她指着鼻子骂你,你不嫌烦就行。“ 季临川点头,“现在她像你亲妈,我就是那遭人嫌弃的混小子。她硬拦着不给我见你,我忍不了,只能悄悄翻了墙溜过来看你,像不像这种剧情?“ 欧阳妤攸撇嘴笑,“这古往今来用烂了的套路,你倒是信手拈来。“ …… 忽然。 季临川听到空气中的细微声响,像某种唤醒他的金属击打声。 叮,叮…… 犹如梦魇盘旋在耳边。 季临川紧色,猛地把她捞进怀里:“小攸……我爱你。“ 她笑着说:“我知道啊。“ ------------ 番外3 我的哥哥 季临川清醒后没有睁眼,他翻了个身,双腿蜷缩,拳头遮住眼。 “这次只有幻觉对不对?“卡罗在他背后问道。 他缄默。 “季先生,你不太对劲……“ 卡罗从没遇到过一个病人,如此沉浸在催眠里难以自拔,而且他近来几次治疗中,看到的都是类似现实,却又掺杂着幻想的东西。 这不正常,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卡罗的老师是欧洲顶级催眠师,因为这位从中国来的季先生,她已经不止一次跟远在纽约的老师沟通过。 为什么催眠治疗在他身上会出现这种异常?除了他本人的执念,和对治疗的不配合,卡罗怀疑他并没有遵守医嘱,而且有可能私自加大了配合服用的药剂。 上周她问过,但他说没有。 卡罗只能从别的方面继续寻找原因,她坦言相告:“季先生,催眠是为了帮助你打开心结,治愈你的伤痛,但你现在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还有严重偏离治疗效果的迹象。“ 季临川涣散的瞳仁,忽然闪过一抹悦然,颓然的声音说:“是吗?我倒觉得现在挺好……“ 很显然,他沉浸其中,很快乐。 甚至不愿醒来。 卡罗没有再逼他,从椅子上拿了条毛毯给他盖上。 窗外小镇街上安静平和,远处雪山上飘着云,卡罗记得两个月前曾问过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治疗? 放眼欧洲,比她好的心理医生有很多,季先生为什么来瑞士这个小镇? 他说,因为这是他跟妻子度蜜月的地方。 …… 三年多以前,他带她来过这里。 那时他突发奇想,去找小镇上的摄影大叔,给他们拍了几组很简单的婚纱照,他随意穿着白衬衫,她的小婚纱是大叔妻子准备的,她连高跟鞋都不愿穿,掏出行李箱里带来的球鞋,往脚上一蹬,头发上的花环是他从门口野地里摘来编的。 他们大概是这世上最吊儿郎当的一对新婚夫妇,许多照片洗出来她都在发脾气,因为他总不安分,好好地拍个照,他为了找匹白马当道具,非拉着她往镇上的马棚里钻,害她踩了满脚底的马粪,他却说是她两眼无神,干脆蠢死得了。 他趁她休息打盹,给她头发上插满稻草,拍完照她才从镜头里看到自己,满头竖起的枯秸秆,足有一圈插在后脑发丝里,简直像个印第安来的大婶。 他无恶不作。 而她那时候是个别扭女人。 她不想出去逛,他偏要拖着她出门,她想睡觉,他便要折腾得她筋疲力尽,他是个刚吃到甜头的男人,好容易跟她结了婚,哪里肯安分? 季临川再来到这里,心里是一阵酸,一阵苦,一阵甜。 有时又像心头浇上烈油般,灼人地疼,他总觉得这辈子还没跟她过够呢…… 那个他爱了半生的女人,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呢? …… 又一周,卡罗等他等过了约定时间,他还是没有来,卡罗拎起包,推掉后面的工作,直接去了他住的那个旷野里的房子。 那天小镇上风很大,吹得芒草弯腰摆动,天边的云翻滚着。 卡罗在门外按了许久的门铃,里面始终没有开门的动静。 她绕到侧面,一堵低矮的墙,瑞士的房子外多是篱笆围栏,像这样的石墙一般只有一米多高,卡罗把包扔进去,搬了块石头垫脚,不费力翻了进去。 房子独一层,百余平方,不算大,听说是他很早之前买下的,因为这里曾是他们独蜜月租住的地方。 他的卧室在右侧,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帘紧闭,里面隐约透着光。 “季先生!季先生!“ 卡罗猛烈地敲窗,英文发音咬字清晰,大声唤他的名字。 半天没反应,她拍打的手,突然停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性。 关于他为什么会在催眠时产生幻觉? 卡罗忽然想到了一种可以导致人致幻的东西。 如果真如她的怀疑。 那几周以来,从他第一次出现偏离现实的催眠开始,显然他已经产生依赖性。 卡罗转身掏出电话,犹豫是先打给医院,还是先找人来破门开锁。 正当她拿不定主意时,院子外的门铃再次响起来。 卡罗惊了神,不管是谁造访,她现在急需人帮忙,于是跑过去开门。 见是一个黑发的女人站在门外。 大概也是中国来的。 门外的人同样吃惊地看着卡罗,“你是谁?季临川呢?“ 卡罗听不懂,茫然摇摇头,那女人这才切换语言,问:“我哥呢?“ “你哥哥?“卡罗指了指房子的方向:“是季先生吗?我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怀疑他现在服了药,正打算找人来。“ 阿生听罢,紧忙扔下行李箱,一把推开她,“哥!“ “门锁了,必须找人来!“卡罗解释。 阿生视线扫了一圈,很快,她跑出去抱了个石头回来,朝着卧室那面玻璃砸下去! 卡罗屏住呼吸,只见石头哐当一声嘣落地面,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方法进屋…… 阿生力气小,玻璃只开几条巨大的裂痕,她拿起石块接着又砸几下。 哗啦啦,玻璃碎满地。 她小心从锋利的玻璃边缘,掀开窗帘走进去,“哥,哥!“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一张灰色的床。 他在睡觉,很安稳。 可是不可能啊,她们在外面动静这么大,他怎么会睡这么死? 卡罗走到他床头,为了证实刚才地想法,她从一瓶瓶药里面翻找。 没有? 卡罗又去摸他的枕头。 阿生检查一番,见季临川全身完好无损,稍松了口气,她执着地想要叫醒他,“哥,哥……季临川!你醒醒。“ 卡罗摸到一个褐色小药瓶,瓶身没有任何使用说明,她倒出来发现是米色的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 “怎么了?你手里那是什么?我哥现在什么情况?“阿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她就知道他选择来瑞士,只是逃避,他不会那么容易被治愈,想起他走的时候还是笑着的,明明心都要疼死了,笑得那么牵强难看,还跟她说:“阿生啊,等哥回来就好了,真的。“ 他这样哪里会好啊! 她如果不赶过来,他怕是打算把自己了结在这儿了! 卡罗把药丸放回去,低身探他的鼻息,翻开他的眼皮,很有可能是:“LSD……“ “那是什么?我哥他吃了?会死人吗?“阿生等不到回答,大哭起来,“我哥他,他不能死的……他孩子早产,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哥他答应过,给他时间,等他忘了妤攸姐,等他心里不难受了,他一定会回去……“ 阿生一想到那保温箱里的小家伙,一出生就没了妈妈,现在连他也…… “季小姐……他不会死。“卡罗劝住她,解释道:“LSD是种致幻剂,很多治疗精神疾病的人,是可以少量使用的,但我没有给他开过这种成分的药,他这个也不是医用的,而是类似毒品的一种,用量过多的话,能够维持长达十个小时的迷幻效果。“ 他前几次去接受催眠,很可能也服用了少量的LSD,才导致他催眠的效果极其不理想,简直是陷入幻想的分裂状态。 阿生不大能听懂,季临川为什么要吃这种药,她最担心的是:“他,他什么时候能醒?“ “看他服用量了,有的人是为了体验刺激,所以会在清醒运动的状态下服用,而他,睡得这么沉,很可能同时吃了安眠药。“ 安眠药? 阿生知道他容易失眠,她生怕他这次吞了很多,“你们这儿医院远不远?“ “季小姐,我检查过了,他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送医院不明智,他服用的东西在这里是违法的。“ 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卡罗如此说,阿生还是坐立不安,她忽然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放给他听,“哥,你看啊,你和小攸姐的孩子,你走的时候他才刚出生一个月,眼都没睁开,现在他都会笑了,你知道吗?他都四个月了,可还没有别人刚出生的宝宝重,我们每天都去看他,他是小攸姐拿命换来的啊,哥,你快醒来看看……“ 阿生一只手晃他的肩膀,另只手把手机放在他耳边,给他听婴儿咿呀哼叫的声音,“哥,季妈妈好担心你,你不能这么自私,我们让你来疗伤,可你不能这样放纵自己你知不知道!“ 卡罗看着这中国女人在哭,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她也跟着流了泪,卡罗记得三个月前,第一次见他时,在街上甜品店门前的长椅上,他穿着黑色衣服,那种一动不动的眼神很悲伤,通身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独。 她职业感觉很准,这个男人需要治疗,而他并不像某些东方男人,介怀别人说他有病。 他在她诊疗室能够睡着,所以他愿意接受她的催眠。 但他逃避回忆某些痛苦的东西。 阿生在等季临川醒来的时间里,卡罗问起了这个男人变成这样的原因。 这是治疗他的关键,可季先生从未告诉过她。 阿生坐在房子台阶上,透过砸碎的玻璃,看了眼床上的男人:“我哥哥啊,他是个坏家伙,坏得要死,脾气臭,偏执又猖狂。可他有一点好,这辈子他就爱过一个女人。“ 卡罗直接问道:“季太太……不在世了吗?“ 阿生又哭了:“对啊,她死了。“ 卡罗坐下问:“介意告诉我原因吗?我想帮助他。“ “小攸姐啊。“阿生转过头,想起几个月前的事:“我哥哥出了事,她可能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也可能是被人逼的,没办法吧,她割过腕……小攸姐原本就身体虚,又失血过多,送进医院的时候勉强维持了几天,后来我哥哥离开了一会儿,她突然就不行了,被推进手术室抢救,我哥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医生说是病人坚持要保孩子……“ 阿生理解她,因为那种情况很可能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她的身体状况,哪怕足月生产都不一定挺得下来,何况还受了伤…… 阿生的英文是尚奕君教的,她用得少,很生疏,可她跟卡罗叙述的过程中,很缓慢,也很触人心弦。 她说:“你不知道,我哥当时几乎疯了,他腿伤刚好些,站都站不稳,可要不是好几个人拦着,他会把医院掀翻。他到现在都没去看过那孩子,一眼都没看……“ “我哥哥以前很想要孩子的,他今年三十好几了,早该当爸爸了。如果顺利的话,孩子怀胎十月,现在才该出生,那样他会是个健康壮实的宝宝,不会像现在这样,养在保温箱里……“ 妈妈不在了,爸爸又这样…… “你说,我哥哥以后怎么办啊?“ ------------ 关于结局的公告 写这个,除了给此时此刻等结局的你们,还是给以后来看文的新读者解释一下。 毕竟每本书在完结后,还会不断在延续生命力。 关于欧阳,在正文最后一章我没写清楚,因为不想叙述她在医院被抢救甚至知道自己身体状况不行,选择保住孩子的过程,太煽情,我怕大家会哭。可这导致很多人搞不清楚,以为她是自杀。如果我是为悲而悲,那最后我大可以写得更真实更惨烈,但我没有去写。 番外里原本有个欧阳的第一人称章节,里面应该会讲清楚,但现在就不透露了,因为也不打算写了。 双结局,在知道失去之后的人生,看到新的可能性,这没什么不好的。 何况我改不改大家都看过了。 不改确实因为审核很慢很麻烦,别恼,我这个人就是很怕麻烦,所以不建读者群,不拉票,不互捧赏,简简单单就好。 悲剧停了,今晚会更最好的结局,给想念欧阳和季公子的读者看。 已经弃文,失望,想哭,受不了,心疼不要不要的读者,有空还是看看大团圆吧。 还有觉得悲剧产生了,心里难受,那我真是要无力摊手了,后面吃点糖多补补吧,好吗? 我从不打算给文写什么后记,跟大家说什么江湖再见之类的,这个公告大概是我以作者身份,在这个文里留下的最后的文字。 最后再看看要不要给读者榜第一名的小可爱,送点福利啥的,毕竟我也是个有良心的。 送个我头像手绘原稿,会遭嫌弃不? 等文完了我再问问。 就这样,晚上见。 ------------ 1 她的起床气 --> 丁一恒在总部的最后一天,季临川订了公司附近一家火锅餐厅。 各地区长也都在,大家常年待在国外,丁一恒虽习惯西餐,但其他几位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胃,每次回来都惦记着这一口。 季临川往年都是作陪,今年也不能破例,经过陈副总这一闹,梵森元气大伤,季总两个月来连番调整,资金正在稳步回笼,局面有了扭转。 当然,这头号功臣当属他家里的女人。 欧阳妤攸以第一股东身份把腾远的项目资金周转进梵森财务,还了银行贷款,换回季临川先前被抵押掉的股份。 想起两个月前,那个女人还在医院养伤,拿到项目抵押书,大笔一挥签了字。 淡定得不像话。 解决完梵森的困境,她反过来有点恼他,怪他在缅甸时隐瞒了这件事,害宝宝跟她吃了苦。 对,都怪他! 季临川想到这儿,嘴角上扬,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魔怔了,像懒惰的打工仔,总盼着下班回家。 这不,今天刚到五点,季临川就带着区长们过来了,争取吃完早散。 华灯初上,城市渐渐开始流光溢彩,遥远的天边依稀还有一道落日的微光。 平时稳重老沉的一帮人,唯独到了这顿饭时,每个人都放得开,没有虚头巴脑的废话,喝着茅台酒吃一口刷羊肉,着实过瘾。 只有丁一恒对火锅无感,回去之后一身臭味,他实在有点厌烦,但他拗不过季临川,必须得来,饭吃了大半,他想去阳台上抽烟。 可今天这包间的阳台被另一个男人霸着。 季临川这通电话打了有二十多分钟了,起初是小艾接的,说季太太还睡着呢。 季临川知道她犯别扭,最近这起床气也有点重,估计小艾也不敢叫她。 他一看都这个点了,就让小艾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她床头,他唠唠叨叨,喊她起来吃点东西。 欧阳妤攸闭着眼抬手就把手机推了下去,刚好掉在了地毯上,声音小了许多,她这才满意地扭头继续睡。 季临川听到啪打声,只好挂断,转而打小艾的手机。 这一回小艾是站在季先生这边的,毕竟自己按照食谱做好的营养餐,这都热了一遍又一遍,季太太就是不愿意起来吃,她也很为难啊。 欧阳妤攸重新接了电话说,想吃合元铺的糖炒栗子。 季临川想着她多少年没惦记这个了,以前欧阳腾远顺路会买些干果回家,那家铺子开了十几年,后来被人做成连锁店,开得满街都是。 而他曾在她去美国的时候,无意间买来尝过,味道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只有老店的那家做得最好吃。 季临川看了看手表,商量似的口吻说:\"你起来好好吃饭,再过两个小时,我就买回去,好不好?\" 她迷迷糊糊答应:\"那我再睡两个小时,等你买回来啊。\"说罢她就要挂电话。 季临川忙拦着:\"不要睡了,小心把我孩子都给睡傻了。\"这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早上和中午吃饭的那两个小时是醒着的,其余的时间她都在睡觉。 已经近八个月的身孕,医生也建议她要适当运动,以免生产时太吃力。 她不依不饶,\"季临川,我就想吃那个,吃不到,我就去睡觉,至于孩子……\"她停顿了片刻,紧接着说:\"傻就傻吧。\" \"你……\"他气得直摇头,这边丁一恒实在扛不住烟瘾,跑到阳台上点了根烟,季临川匆匆说道:\"你不准睡!一个小时,我去给你买完就回家!\" 挂了电话,丁一恒趴在黑色的铁栏杆上歪着头笑,\"怎么?欧阳还在生你的气?\" 季临川默认。 丁一恒落井下石:\"你活该。我那时候就说了吧,只要你们复婚,腾远还不是你的,拿地产项目抵押多好,你非不同意。人家欧阳为你的事没少遭罪,气你两天也应该。\" 季临川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拍拍丁一恒的肩膀说:\"可不是,我得回去哄哄,你替我挡着点,我先撤。\" 说罢季临川去酒桌上敬了一圈酒,借去洗手间的由头,把剩下的一摊子交给了丁一恒。 阳台的吹风的人,不满地直咒眉头,看着满桌子的酒鬼,冲电话里骂道:\"等我下次回来,你得单独招待我!\" 司机开车门,季临川侧身坐进去,笑着答应:\"行啊,等你下次回来,准备一份大礼,到时候你就算不想让我招待都不行。\" 丁一恒大叫:\"什么大礼!\" 季临川说:\"我孩子的见面礼,怎么着,你打算赖着不给?\" 丁一恒想想也对:\"自然要给!少不了我大侄子的红包。\" 季临川笑容挂在嘴角:\"说不定是女儿。\" 车子启动,季临川对司机说,\"先去西布路的合元铺,买点东西。\" 二十分钟后,司机缓缓停了车,回头问他要买什么?季临川解开安全带:\"不用,我去就好。\" 推开车门,大步一迈,朝着那家老旧的铺子走去,店门口排着队,生意红火,季临川站在队尾,从正装外套里掏出手机。 前面排队的几个女孩子,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身后高个子的英俊男人,通身剪裁高端的西装,他那双微挑的眼睛望向别处,正专注地打着电话。 店家给客人装干果,上称,收钱,等到下一个时,不见有人,一抬头才看见几个女孩子依然在看后面的男人,不禁朝她们吆喝:\"嗨,到你们了,还买不买啊?\" 季临川因为打不通电话,格外恼火,等排到他时,指了指糖炒栗子,又看着眼前的碧根果,核桃,腰果,松子……从前这些都是她爱吃的,于是大手一扫:\"每样都要大份的量。\" 店家乐呵,叫了两个店员帮忙,二十多包干果,收到一起了满满当当一大袋,拎在手上也有二十多斤重,季临川把东西放在后备箱。 回到家时,人还在门外,便听到屋子里有窸窣的说话声,他拎着大袋子走进去,钥匙往橱柜上一放,走下客厅的台阶,望见戴着贝雷帽的阿点妹盘腿坐在地毯上。 这丫头,怎么又来了…… 她每个月都从云南过来探望陈嘉棠,回回都要赖在这儿两天,欧阳妤攸也乐意招待。 只见阿点妹脸面前摆着的全是欧阳妤攸日常吃的水果和甜点,两米长的大理石玻璃面低矮茶几,从这端摆到了那一端,她是恨不得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拿出来招待那个讨人烦的小丫头。 \"你晚了二十分钟。\"欧阳妤攸手撑在脸旁,声音婉转,正回头看他。 只短短那么一两秒钟,他就察觉到她状态很好,至少不像电话里那样散发着那么大的起床气。 季临川确定这女人就是双标无疑,对他记仇又小肚鸡肠,便对旁人心宽得很。 \"去老店给你买的,有点远。”季临川刚把干果放在桌上,阿点妹立刻就扑了上来,两手扒拉着,一袋袋翻出来,看见喜欢吃的,就拆开往嘴里丢,碰上壳硬咬不动,起来就满屋子找工具,找不到,她就去门边,眼看着她要用家里的木门去夹核桃。 季临川吼她,\"喂!这里。\"他从袋子里拿出核桃夹,扔在桌上。 阿点妹气鼓鼓地瞪着眼:\"不就吃你两个核桃么,凶什么凶!\" \"你别总跟她撒气。\"欧阳妤攸知道他不待见玉琴崖母女,因为两个多月前在云南,她们拦着她回来,她还添了伤,在医院住了好多天才恢复过来,季临川为此一直怨念很深。 欧阳妤攸招手让阿点妹过来,拿起夹子打算给她开了两个核桃,季临川从她手里夺过去,很轻松地夹开,取出果仁给阿点妹:\"丫头,吃完赶紧回去睡,碍眼。\" \"我就不!\"阿点妹咬得咯吱咯吱响,狗鼻子似的,问道:\"你吃火锅了吧,臭死了。\" 欧阳妤攸往他身上凑近闻了闻,嫌弃道:\"还真是一身的味,去换衣服。\" 换上身居家的衣服,季临川洗洗手,拿一个玻璃盘子,开始给她拨栗子,欧阳妤攸说餐桌上有热的鱼汤,问他喝不喝? 季临川见她脸上的笑容异常温柔和气,不等他回答,她主动起身盛了一碗端过来给他。 季临川手上动作没停,扭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那鱼汤,一尝就很熟悉。季临川抬头问她:\"谁带来的?\" \"妈晚上来了一趟。\" \"她没安好心吧?\" 阿点妹接话:\"你妈想让她回去住。\" 季临川看着那个已经吃了半袋栗子的阿点,他不断地从她手里抢走干果,剥开放在玻璃盘里,\"她怎么还不死心,我说了多少遍了,这事没得商量。\" 欧阳妤攸拿来一个小碟,上面倒着蜂蜜,她拿起一个栗子,沾着上橙黄的蜜汁,塞进阿点的嘴巴里,\"我也没答应啊。\" 阿点扶着头上的贝雷帽,一脸的满足。 季临川见栗子剥满了一盘,拍拍手,冲阿点妹说:\"吃饱喝足赶紧滚去睡觉,明天的机票对吧,我让人送你去机场。\" \"哼。\"阿点妹端着盘子打算回房间吃,忽然想起什么,狡黠的眼神回头问季临川:\"喂,听说你赌石很厉害,云南最近有个大公盘,热闹得很,要不要去?\" 季临川瞪向她,这丫头挑拨人很有一套,眼看欧阳妤攸要变脸,他吼道:\"赌个屁,老子早戒了。\" \"呵呵。\" 季临川第二天准时让人把这个讨人烦的电灯泡送去机场。 欧阳妤攸早上起来有点鼻塞,她怀疑感冒了,没敢告诉季临川。 趁他还在睡,她一个人去浴室泡热水澡,想出出汗就好了。 她洗完澡,拿着电吹风想要吹头发,不知是不是因为浴室里太闷,没过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心口一阵堵,额上满头大汗,手也无力地抬不起来。 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她趴在客厅矮桌上缓神。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电吹风呼呼地吹着,季临川手撩起她肩上的头发,一下下往热风里送。 欧阳妤攸自顾自喝水,因为鼻音太重,怕他听出来,死活不敢吭声。 季临川吹着吹着摸到她脖子,有些烫,再转手掌心往她额上一摸,忧心道:\"有点烧啊。\" 他去拿体温计。 果然有点低烧,难怪她蔫了吧唧的,话也不想说。 孕妇体热,她晚上总蹬被子,季临川想骂她来着,又忍住了,问:\"难受吗?\" 她摇头。 季临川先给她吹头发,这女人有段日子没碰剪刀给自己剪头发了,转眼已经长到腰际,吹得他手都酸了,还是半干半湿的样子。 担心她的体温再升上来,季临川从医药盒里拿出一张散热贴,先给她啪脑门上,再继续吹。 欧阳妤攸浓密烟灰色的微卷发整齐地散在肩上,季临川收了吹风机,见她托着下巴,望着那一碗营养粥,依然没有要吃的意思,他把勺递到她手里,说道,\"不会还要我掰开嘴喂你吧?\"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季临川好像知道是谁来,一点没有意外地去开门。 ------------ 2 她的一碗面 欧阳妤攸瞥见玻璃茶几下,有季临川给她买来解闷的名画拼图。 \"季太太。\"林秘书跟在季临川身后,打个招呼。 欧阳妤攸温柔一笑,知道他们有工作聊,也不多话,继续低头玩拼图。 季临川见她把散热贴拿掉了,桌上的营养粥也被推到远处,分明是又不想吃,他无奈叹了口气。 林秘书把梵森紧急文件全递了过来:\"北边投资的矿场已经解约,专柜那边颜经理也回来复职,这些需要您亲自过目,没问题的话您签字。\" 季临川点头接过林秘书递过来的文件。 他刚拧开笔帽…… \"啊……嚏!\" 安静的客厅里,被一个音量极大的喷嚏声打断! 只见欧阳妤攸紧闭上眼,皱着眉心,抓拼图碎片的手,震抖了几下!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没把旁人惊着,倒好像先把她自己都给吓蒙了。 只见她挂着两行鼻涕,眼神呆滞地楞在了那里…… 季临川见状赶紧扔下文件和笔,快速从桌上抽出纸巾,走到她跟前,半蹲着,把她的脑袋转过来,一双自然而专注的眼神,耐心地给她擦鼻涕。 只见他低着头,靠近看着她的鼻翼,纸巾一下下撩过她的脸颊,擦完还不忘隔着纸巾狠狠捏了下她的鼻子。 欧阳妤攸半哼着撇过脸,使劲推他的手,像个忍不了痛的小孩子,乱打乱捶,低浓的声音说,\"痛死了……你轻点行不行。\" \"别动。\"季临川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转身去拿了一片散热贴。 林秘书坐在一旁看着。 嗯,季总越来越有当爹的样子了…… 这还没完。 季临川按住欧阳妤攸的额头,把散热贴啪好,重新让小艾热了粥。 她看了一眼,碎片抓在手里,继续她的拼图大业:\"放着,我会吃的。\"说完埋下头,装作看不见,偶尔悄悄瞟他一眼。 季临川既生气又好笑。 看这女人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只见他终于忍不了了,作势就要捏她的下巴,硬塞给她喂下。 她脸颊一热,闪躲着不肯顺他的意:\"我……我自己来!\"欧阳妤攸慌忙把勺子拿着,尴尬地看着一旁坐着的林秘书,推了季临川一下,说,\"你忙你的去。\" \"少跟我在这儿打马虎,赶紧吃了!\"季临川突然托起她的手,强制往她嘴边送, 咳咳咳! 只见她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刚吃进去没到半分钟,她两只手急忙寻找垃圾桶,干呕了几声,猛烈咳嗽之后全吐了出来。 \"……你。\"他愁死了。 欧阳妤攸抓着他的衣角,泪眼婆娑:\"季临川,我吃不下,味道真的好怪……\" 他知道粥里面的参片苦,各种补料下得也足,但有什么办法:\"再熬两个月,你身体太虚怪谁啊,难吃也得吃。\" 她咕咚咕咚灌下了一整杯水,壮士赴死的神情,勉强答应再吃几口。 季临川伸出弯曲的食指,溜过她粉嫩的唇角,轻轻一勾,悬挂的水滴转移到了他的指背上。 这画面太暧昧……林秘书十分识趣得避开视线。 低头去数季总还有几份文件没签来着? …… 隔天欧阳妤攸病就好了。 结果季临川一早起来却头痛得厉害。 他白天去了公司,晚上回老宅给季夫人报备儿媳妇的身体状况,见他喷嚏打个不停,季夫人脸色别提多难看,没等她开口,季临川就让她打住:\"知道,我回去跟她分房睡,行不行?\" 季临川晚上十一点多回到家,从玄关到客厅,见水晶吊灯,落地灯,壁灯,所有的灯都亮着,他刚要去上楼看看她,却听一声低低的哼吟,像猫似的,柔软又轻盈。 她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他解开外套,往边上一扔,拿起沙发背上的毛毯打开,将她整个裹起来,打算打包上楼。 她只是浅睡,他刚一动,就醒了,睁开眼睛莫名其妙看着他笑。 季临川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覆上她已经鼓起的肚子:\"看来今天做得是美梦了,笑成这样。\" \"我不告诉你。\"她伸了个懒腰,用手背揉揉鼻子,转着眼睛,怔怔地,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 季临川抬起她的后背,又搂住她的双腿,边抱边说:\"都快十二点了,夜里凉气重,我万一回来得晚,你就这样睡?\" \"啊。\"十二点!她望着远处墙上的时钟,终于想起来了,她这个脑袋啊,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季临川见她惊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禁不住想笑,\"行了,别演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下不为例啊。\" 她非要下来,重新回到沙发上:\"我饿了,你给我煮碗面好不好?要那种看起来很好吃的。\" 季临川挑眼笑,随后点头起身,走去厨房打开冰箱,见有小艾包好的荠菜馄饨和水饺,远远问她,\"要不别吃面了,吃小馄饨吧。\" 她摇头,坚持要他煮面。 季临川怀疑她是想吃牛腩面了。 她不知道,他煮面的手艺,是结婚前欧阳腾远教的,老家伙这辈子难得夸他一次,却是说他面做得还不错…… 季临川还记得当时斜眼回了他一句:\"是您教得好。\" …… 他翻了一遍,可惜家里没有配料,只能用晚上留的骨头汤,切好葱花,配上鸡蛋和青菜,给她煮了一碗端过来。 欧阳妤攸一双眼睛始终望着时钟,他拿筷子点下她的脑袋,斜斜地鄙夷她,\"你不会又没胃口了吧?\"她怀孕以来,嘴上说想吃的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每次还没等他买回来或者做好,她就说不想吃了,然后又换一样,搞得季临川经常怀疑她是故意在整他。 只见她突然笑了:\"十二点了,这碗面,你吃吧。\" 季临川脸颊抽动了一下,寒气肆虐。 很好,果然又是在整他…… 咬牙道:\"欧阳妤攸,你够了啊,再这样老子真要饿你一顿了。\" 她却没听见似的,自顾自从靠枕里摸啊摸,突然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看起来有点眼熟,递到他手里,说:\"生日快乐啊,季临川。\" 生日快乐。 那一瞬间,她的笑容,声音,和打开盒子的动作,都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慢镜头,还是那种略带矫情音乐的画面,说实话,他还真有点不适应,毕竟结婚这几年,除了三月份,为了哄她回来,给她过了个简单的生日。 他们彼此生日一般都是在打架或者冷战期间中度过。 这是头一次,她等在第一时间,祝他生日快乐。 可她拿出来的礼物…… 光看盒子就觉得有点眼熟,打开一看,那项链…… 季临川摸着眉头,实在忍不住吐槽:\"喂,你让我说什么好啊,这东西不是在我这儿的吗?你什么时候拿走的,这礼物送得也太没诚意了,害老子白感动一场。\" 欧阳妤攸夺下那条鱼形项链,那是她亲手设计,当初打算送给魏沉当结婚礼物的呢,要不是前两天她在书房找到,差点都忘了这事。 她攥在手心里说,\"我怎么没有诚意了呀,当初你像土匪一样,从我手里抢走的,现在我名正言顺把它送给你,这是一回事吗?我是看你喜欢才送你的,季临川,你不要是吧……\" 他算是服了,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收下了。\"转而又指着那碗面,低眼看她,\"说正经的,这碗面,你是让老子煮给自己吃的?\" \"嗯!\"她认真点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季临川仰天抹泪,算是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苦了,过个生日,吃碗面,还是被骗了自己煮的…… \"你有什么不满意吗?\"她用手指刮了下他的侧脸。 季临川牙缝里挤出话:\"老子不敢,满意得很。\" 他端起那碗面,挑起一筷子,喂到她嘴边,\"你尝尝,我做得好不好吃?\" \"这是你的长寿面,我不能吃。\"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在季家吃早饭,饭桌上有各式各样的早餐,唯独他有一碗这样的面,别人都没有,是陈姨用的老鸭汤,滚细的面条,撒上小葱花,配上一碟酱料和牛肉片,专门给他做的,那时候她不知道缘故,看着他的早餐比自己的好吃,硬要尝一尝,陈姨不准她吃,说是那一碗只能他来吃,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他生日。 \"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欧阳妤攸晚饭吃得早,这会等到凌晨确实有点饿了。 她吃了大半碗,季临川看她吃得香,帮她扶着散落的头发。 许愿往后的每一年,都有她,还有一碗面。 …… 季临川转脸打了个喷嚏! 还真他妈感冒了。 回卧室。 季临川坐在离床很远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堆擦鼻涕的纸巾,再抬头,见她侧躺着,脸贴在枕头上看着他笑。 \"还乐,传染给我,你就高兴了?\" 季临川刚又接了季夫人电话,随后点点手机:\"你看看,生怕我吃了你似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离你远一点。\" 欧阳妤攸依然躺着,直直伸着手臂,要桌上刚温热的牛奶,季临川不理,只说,\"现在你得自己来,我待会收拾收拾去楼下客房睡,你别招老子过去,否则不由人地就留在你床上了。\" 她故意作祟道,\"我够不到,你快拿给我啊。\" \"这可是你说的。\"他端起桌上的牛奶,递到她手上,看她缓缓喝完,没等她舔去嘴唇上白色的水痕,他拇指就伸上去,指肚顺着她柔软的上嘴唇,从左边抹到了右边,魅惑道:\"真想啃了你。\" 不是亲,是啃…… 她把杯子塞在他手上,白了他一眼。 季临川苦闷道:\"生孩子原来不止你辛苦,我也挺辛苦的。\" 她不解。 他说:\"我原来身上难受,还能去冲个凉水澡,现在病了,你要不要帮我……\" \"季临川!\"她抽起枕头就往他头上抡,力道很小,像棉花似的,一下下撩拨在他脸上,\"你正经一点会死啊!\" 他抱住枕头,一个劲地笑,\"老子在外面正经得很,在你跟前我装什么假正经,\" 欧阳妤攸转过身躺着,把被子拉到头顶,闷了几分钟,悄悄又伸出头,转脸看他拿了一床被子枕头,挨着床边的地毯,开始整理地铺,\"你不去客房了?\" 季临川枕臂一躺:\"不去!老子得看着你,晚上再踢被子着了凉,咱俩交叉传染没完没了了,你往边上去睡。\" 说罢,他又绕到阳台的门边,开了一个小缝,盛夏时节,风吹进来柔和清爽,她睡在床边,处在上风位置,下面打地铺的他呼吸咳嗽,空气不至于往她那边流动。 睡了一会,她不忍心,趴在床边说:\"地上凉,你睡上来吧。\" 季临川撑起脑袋笑她,\"你别招我行不行?赶紧睡,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真得去洗凉水澡了。\" 欧阳妤攸一副你爱怎样怎样的表情,裹上被子,闭眼睡了。 早上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把她惊醒。 她的手习惯性去找他。 季临川没睡地铺,挂在床边上,跟她中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摆满了枕头和靠垫。 再一听卧室门外好像是季夫人,欧阳妤攸拿起一个枕头就往他头上打。 没反应,转手去捏他的鼻子,\"喂,季临川,醒醒,妈好像过来了。\" 他一夜睡得格外舒坦,这会儿被捏鼻子,呼吸受阻,猛地一下睁开眼睛,视线里望见她那张脸,他扬起嘴角一下就笑了,也忘了自己是个感冒病毒携带者,圈住她的脖子,抬脸就往她耳根边亲。 \"喂……喂,你听听,妈在外面……\"她躲着,推他去开门。 季临川一听,还真是,随后放开她,郁闷地掀开被子:\"为老不尊的,一大早闯到卧室门口来了,万一老子在做床上运动,被撞见她也不怕难看……\" 她又一个枕头砸他后脑上! ------------ 3 她的小宝贝 --> 五年后。 每到这一天,欧阳妤攸总会先想起季念阳的出生。 而季临川年年为此不满。 因为同一天生日,他和她的小宝贝,注定要在争风吃醋中开始这一天。 温暖和煦的早晨。 白色餐桌,两碗长寿面,迎面对坐的一大一小。 季临川挑衅:\"这面是你妈妈为老子煮的,你那碗是顺带的,知道吗?\" 季念阳撇嘴:\"可她每次都是先跟我说生日快乐啊。\" 季临川:\"小子,别忘了,她跟我睡。\" 季念阳:\"哦,所以呢?\" 季临川:\"所以昨晚刚过凌晨,老子就听到生日快乐,不像你,要等到早上。\" 季念阳崩溃:\"妈,妈--!\" 厨房里的长发女人,这辈子仅有的厨艺就是做面,也只有这天早上她会在厨房长时间转悠。 欧阳妤攸端来两碟小菜摆好,又倒了两杯牛奶,坐下淡声说:\"以后生日别吃面了,你们还是吃饺子吧。\" 他们不约而同挑眉:\"为什么?\" 欧阳妤攸自顾自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瞥向父子俩:\"醋太多,配饺子合适。\" \"……\" \"……\" 五年前。 季临川生日那天,季夫人一大早杀过来,说是给他煮长寿面庆生。 也是那天,季临川和欧阳妤攸回老宅吃饭,小叔叔,阿生都在,他心情不错,喝了点酒,午后犯困,就在二楼自己小时候那间房里睡了会。 欧阳妤攸是喂鱼的时候,没留神在莲花池边滑倒的。 季临川清楚记得自己被一巴掌打醒时,听说她羊水破了,要赶紧送去医院,他那一刻犹如雷劈般的清醒。 他被酒劲搅得头晕,那时暗自就下了个决定,等回来就把莲花池给填了。 那女人就跟家里的池子犯冲,小时候一头栽下去,现在怀孕又滑倒。 回回都吓掉他半条命。 老话说:\"七成八不成。\"八个月的孩子不容易保住,季夫人当时同样吓得不轻,生怕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没了。 一伙人急急忙忙,把她送进医院产房,季临川脑袋疼得要炸,他那张吓死人的脸,薄冷的嘴唇,只给医生留下三个字:\"保住她。\" 保住她。 关于孩子,他没什么要求。 欧阳妤攸后来知道的时候,反而有点心疼季念阳。 好在这小子自己争气,没给他老子抛弃他的机会。 …… 这几年,这一老一小在家争风吃醋,欧阳妤攸明面上不偏不向,晚上安抚那个老的,白天只能多多护着她的小宝贝,毕竟那是跟她同甘共苦度过八个月的小肉球啊。 欧阳妤攸起得早,平时她赖床,今天特意早起给他们煮面,眼下饭还没吃完,她又开始犯困。 那边季临川父子已经解决完长寿面,两个碗一推,彼此默契一笑,算是握手言和。 季临川穿着灰色西装,单手抱起儿子,另一只手拎着他的小书包,见欧阳妤攸打着哈欠犯困,季临川把季念阳举到她脸前:\"来,给妈妈一个早安吻,我们去学校。\" 季念阳立刻俯身,欧阳妤攸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三明治,怔怔地抬起头,微张的嘴唇还没等到小宝贝的吻,却被季临川冲过来亲了一口。 季念阳没亲到,被他爹耍了一道,他黑着脸,被季临川夹在臂弯里乱嚎。 下午四点多,欧阳妤攸开车去接季念阳。 著名国际学校,幼小初高一体,每到放学时门口车流拥挤,望不到尽头的私家车排在路两旁,橙黄色的校车先从学校出发,幼儿园的孩子最先排队出校门。 前面早就没车位了,欧阳妤攸把车停在二十多米外的树荫下,走去幼儿园门口接儿子。 季念阳跟老师道别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彩色超轻粘土制作的小狮子,放在她手心里。 \"好可爱。\"欧阳妤攸举到眼前,看着小狮子细长微挑的眼睛,总觉得有点熟悉。 \"今天我在手工课上做的。\"季念阳仰着头问她,\"像不像我老子?\" 这孩子被季临川带偏了,在幼儿园跟同学聊天,开口就是,嗨,你老子是干什么的? 欧阳妤攸掰不过来他,只能感慨,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看着手里的小手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像。\" 两人手牵手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季念阳好像在幼儿园没怎么吃东西,刚上车就说饿了,饿了,他好饿。 欧阳妤攸正要打电话问季临川去哪里吃晚餐,季念阳趴在车窗上抱怨:\"我老子这个点怎么可能下得了班,妈妈,你的小宝贝真的快饿死了。\" 欧阳妤攸见他脸挤在玻璃上,看见路边摊,张着嘴开始咽口水。 是真饿了啊。 欧阳妤攸也就没等他老子,直接带季念阳去吃饭。 进了餐厅,服务员理所当然地把餐单递给欧阳妤攸,而她连看都没看,接着转给了季念阳,这个动作让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古怪的表情看着他们。 这家高档西餐厅开在金融街附近,往来的常客都是些外国人,所以菜单上没有图片,只有英文菜品标注。 眼前这个女人好像并不知道这一点,竟让一个孩子点餐,这孩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五六岁吧,别说英文了,汉字能不能认全都值得怀疑呢。 \"SmokedSalmon。\" 季念阳指着菜单上的英文,流利地念出第一道菜,服务员还没反应过来,他快速翻动菜单,小小的手指又接连点了几道菜,\"TraditionalTomatoSoup,ChickenBreast(咖喱鸡),SpaghettiithSeafood(海鲜意粉)。\" 若是只听声音,说这是一个外国孩子也没人会怀疑,服务员当然不知道,能说出如此纯正英文的季念阳,现在读的幼儿园是三种语言轮换着交流,中文,英文,还有粤语,加上常年跟着季临川出国,点餐本事自然是有的。 季念阳丝毫没注意到服务员惊呆的眼神,从大大菜单里抬起头问,\"妈妈,你还想吃什么?\" 欧阳妤攸放下水杯,对服务员说道,\"Vegetablesoup,谢谢。\" 季念阳合上菜单,默默说道:\"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第一道腌三文鱼,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等服务员把菜上齐,欧阳妤攸才知道他的先见之明,季念阳刚才点了一堆的菜,都是给她的,他只吃自己最爱的海鲜意粉,欧阳妤攸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菜,真是有点愁。 这小家伙跟他爹这点倒是像得很。 都爱逼她吃东西。 这时电话响了,是季临川打来的,他说接到季念阳之后,到公司来,一起吃晚餐。 \"你自己解决晚饭吧,你的仔一早就说饿,我们已经开动了。\" \"他饿个屁!这小混蛋分明是故意甩了老子,让你单独陪他去吃饭。\"自己生出来的仔他还不清楚,今天是他们俩的生日,季念阳早上没占到便宜,晚上这顿就是攻其不备。 季临川郁闷不已,他可是推了一个商务聚会,特意要一起吃晚餐的,现在倒好,他被甩了。 季临川问出地址,拿起衣服,立刻驱车赶了过去。 \"姐!\" 魏沉跟几个公司同事刚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她。 \"小沉?你怎么在这儿?\"欧阳妤攸刚挂电话。 \"姐你又忘了,我公司就在旁边。\"魏沉跟同事说了几句,来到这边桌前坐下,\"嗨,小家伙。\" \"仔仔,怎么不叫舅舅?\"欧阳妤攸唤他乳名。 季念阳此时正埋头转动着叉子,专注把意面卷成完整的一个圈,听到妈妈的话,这才抬起头,\"舅舅好。\" \"这么久没见,这小仔子还是这么酷。\"魏沉伸手刚想揉揉他的头,季念阳快速用餐刀挡住了魏沉,一个如冰针般锋利的眼神发射了过来,简直是迷你版的季临川。 欧阳妤攸解释,\"他现在大了点,不喜欢被人摸头,捏脸,点鼻子,这些小动作统统不要对他做。\" 魏沉指着季念阳说道,\"小时候这张软萌萌的小脸多可爱,怎么越大越像我姐夫的……\" 没说出口的是,冰块脸…… 季念阳仿佛看透了魏沉,转脸对欧阳妤攸说,\"妈,你看魏沉舅舅长得是不是越来越像八爪鱼?\" 魏沉从季念阳脸上看出了几分遗传自季临川的傲慢,奈何欧阳妤攸使眼色制止,不然魏沉还真打算跟这小家伙掰扯掰扯! \"仔仔,你好好说话,再学你爸那一套,我……\"欧阳妤攸难得露出威严,事实上她对这个儿子,是一点招都没有,平时也只有季临川能治他,她只好厉声说:\"我回去告诉你爸,让他管你。\" 季念阳瞥了一眼:\"你告诉我爸,我说魏沉舅舅像八爪鱼,他肯定赞同我说的。\" 这下魏沉彻底忍不了了,\"季临川他是怎么教他儿子的!\" \"小沉,小沉,先吃饭。\"欧阳妤攸赶紧把菜单递给他,转移注意力:\"想吃什么自己点,今天姐姐请客。\" 魏沉这才消了点火。 一道西冷牛排套餐,等菜端上来,魏沉瞪着对面的臭小子,切牛排的力度很大,都快把桌子上的水杯晃倒了。 季念阳不满地看着他,小嘴微微张合着,\"我爸说,吃饭的时候不要说太多话,会影响食欲。\" 魏沉举起一块牛排,晃了晃,大口吃进嘴里狠狠咀嚼,\"看见了没?我食欲很好。\" 季念阳目不转睛:\"我是说,你会影响别人的食欲。\" \"……\"魏沉凝噎,将刀叉随手一扔,对欧阳妤攸哭诉,\"他才五岁啊,怎么这么气人啊他!\" 季念阳反口怼他,\"我也没见过像你这么幼稚的大人。\" 魏沉不服气,\"季念阳,你知道幼稚这个字怎么写吗?还敢教训我?\" 不知道怎么写? 季念阳挑眉,舅舅,你是在…… 开玩笑? \"Immature!\"季念阳指着他说道,幼稚! 魏沉这下傻眼了,不是Naive,天真幼稚,而是Immature!不成熟! 这孩子现在竟然能分清这两个词的意思,简直是妖孽! \"姐,他鄙视我……天啊,你看看他那小眼神,姐,你快管管他啊!\" 欧阳妤攸这顿饭吃得真是哭笑不得,一边是冷着脸吐舌头的季念阳,另一边是被打击得要死要活的弟弟,两个人原本只是斗斗嘴,渐渐开始动起了手,刀光剑影的,在眼前比划! 欧阳妤攸提高了音量,绵绵笑意看着他们俩,\"不吃了对吗?那我们买单走人。\" \"可是,我还没吃完呢,妈妈。\"季念阳换了张可怜的小表情,冲欧阳妤攸眨着眼。 \"对啊,姐,我才刚开始吃……\" 欧阳妤攸点点头,\"那就全都好好吃饭!\" …… 晚高峰的路上,季临川堵了大半个小时,等到了西餐厅,欧阳妤攸已经买单准备走了。 \"爸爸!\"季念阳一顿饭下来,总算知道还是自己亲爹好啊。 季临川刚下车,捞起扑过来的小人就抱了起来,拇指擦过季念阳的嘴角,\"把你妈拐走,吃什么了啊?嘴巴都没擦干净。\" \"爸,我不喜欢舅舅。\"季念阳指着欧阳妤攸身旁的魏沉,噘起嘴。 \"真巧,我也不喜欢他。\"季临川大笑着,腾出一只手跟儿子击掌,一天下来,父子俩总算统一了战线。 魏沉根本不想搭理他们父子俩,赶着回去加班,跟他们一家子打了招呼,赶紧走去公司了。 季临川扬了扬下巴,问她,\"那家伙怎么了?一脸丧气的。\" \"还能怎么了,被你儿子气的。\"欧阳妤攸一路说落季临川,以后能不能给季念阳做点好榜样,再这样下去,这小子以后怕是能上天,她是管不了了。 季念阳趴在季临川肩上装无辜。 季临川宽厚的单臂抱紧他,腾出一只手捏他小脸:\"你又干什么坏事了?看把你妈恼的。\" 季念阳附在他耳边:\"我说魏沉舅舅像八爪鱼,她不同意。\" 季临川抱紧他护在怀里,哈哈大笑,\"这次我儿子没说错,是挺像!\" 欧阳妤攸见季临川那张猖獗不羁的脸,无奈摇摇头,她扭脸对季念阳微笑,\"你刚刚对魏沉舅舅说的那个词,现在更适合你老子!\" 季临川好奇,\"什么词?\" 季念阳糯糯的声音,说道,\"Immature……\" 幼稚! 季临川:\"……\" 他单臂抱着儿子,边走边揽住她的肩,往自己身上拢近。 再拢近一些。 璀璨夜幕中,他们朝着斑斓灯光中走去,地上影子被拉得时长时短,一道挺拔颀长,一道纤细柔弱,掠过满地细碎的光,渐渐隐去。 时光正好,风的温度也刚刚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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